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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炼钢厂-密室 内/暮
[炮弹撼动着头顶上的大地,四个武装士兵蹲踞在这里。
[他们用来照明的一点微光也在爆炸中撼动,人影随光影起舞,灰石随爆炸下落。
[四个人中的吴哲拿起水袋微啜了一口,他自己很紧张,却试图排斥那几个人的紧张。
吴 哲:长时间潜伏,水得省着喝。
[话音刚落,一发近弹把这密室里的某根水管给震裂了,水喷溅而出,吴哲还没放下水袋就和许三多、成才几个一道成了落汤鸡。
[他们的队长袁朗没被水喷着,淡淡瞧他一眼,眼神里可透着揶揄。
[吴哲坐在水坑里,放下水袋。
吴 哲:我们现在不缺水了。
2、炼钢厂 外/暮
[重炮火力精准地再一次落在废墟上,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战车的履带已经辗过铁轨和砖砾,远程火力已经让它们前进的道路没什么障碍。
[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烟迹飞来,爆炸,断裂的履带从车体后拖出。
[制高点上的齐桓扔下刚用毕的火箭发射器,他的攻击招来了轻重火器的集射,身边的队友C2C3在狙击从战车上跳下的敌军,更多的敌军从围墙外的缺口蜂涌而来,几枝轻火器在这样的阵势下已经显得寒碜了。
齐 桓:撤退!我断后!
[楼梯已经被自下而上的火力截断,但攀援的索道事先已架好,C2拍打一下他的头盔,掩护C3开始撤离。
[齐桓掏出了一个小型引爆装置,看了废墟一眼,那里是地下四个人的出口,他摁下钮。
[一次精心计算过的爆炸,密室的出口让那里彻底成为一片瓦砾。
[齐桓开始撤退,但他被追射的火力击倒。
3、炼钢厂 外/暮
[敌军的军靴纷沓着踏过那堆瓦砾。
[敌军的战车在其上辗转轰鸣。
4、炼钢厂 外/入夜
[被炸开的围墙缺口,一辆八一标识的战车曾在那里进行最后的狙击,现在它已经歪在一边,烟与火在它旁边燃烧,它歪斜的炮口仍指着围墙外的某个方向,那边是被它击毁的敌军最后一辆战车。
[无风,一杆插在制高点上方的红旗无力地耷拉着。远处是倒伏在地上的齐桓。
许三多(OS)战争在一个阴晦的早晨忽然来临了,我方第一防线在傍晚被撕开。鲜血和生命换来时间,敌军紧接着便撞上了各主力军集结构筑的第二防线。
辗轧,撕咬,试探,攻击,就象洪水撞上了堤坝。
伤亡惨重,高烈度战争吞噬着双方的人力和资源,胶着,精疲力竭,复杂的战争忽然变得简单,谁能先行发动二波有效攻势就是胜者。
5、炼钢厂-密室 内/夜
[那四个人仍蹲踞着,姿势未曾变过,而他们藏身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泥坑。
[头顶上已经安静下来,战势已经推进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这里已经成了后方。
许三多(OS)Silent,代号沉默。
自战争伊始就保持绝对沉默,在敌军攻击的战略要点潜伏,然后出现在敌军后方。
唯一目标,摧毁敌军指挥中枢,彻底遏制他的第二波攻势。
[袁朗在用听地器搜索地面的动静,他终于向吴哲做了个手势。
[吴哲开始发报。
6、炼钢厂 外/黎明
[薄雾之下的废墟,袁朗正在帮吴哲拿出装备,除了跳频电台外,一具大功率的激光指示器占了相当的体积,那是为来给远程精确打击提供定位的。
[许三多和成才已经开始在警戒,他们的动作象猫一样轻捷。
[他们现在已经出现在敌军阵地的后方,因为在远程打击范围,地表几乎看不见什么大规模的部队集结,远远处仍传来沉闷的炮击声。
[瞄准镜里搜索着昨天异手的厂区,敌军的战车、方舱、帐篷都伪装得与厂区浑然一体,若不是在这样的近距离上根本看不出蛛丝马迹。
[成才的狙击瞄准镜套准了一处永备工事的出入口就不再动了,十字的中心一直随着工事里出入的人移动。
[吴哲已经开始用仪器搜索电波,袁朗用高倍率望远镜观测全景。
[许三多看看他们继续警戒,他这个最普通的小步兵在这时无事可做。
吴 哲:反应强烈。还有,那具通讯天线虽然伪装过,可是战役级的大家伙。
袁 朗:成才?
成 才:五分钟内四人进出工事。三军官,一士兵。
袁 朗:你凭什么断定官兵?
成 才:步态。军官站队列少,士兵一个人走路都象在队列中一样。
[袁朗没说话。
吴 哲:那就吻合了。3385位置,看型号目标应该在天线下沿十五米,半径
二十五米范围内。
袁 朗:核实。
[吴哲有些愕然。
袁 朗:两小时。
吴 哲:太危险。
袁 朗:所以只两小时,否则该一个昼夜。
[那几个开始执行,这意味着包括袁朗在内,每个人都要在各自的观察位置上,也就是敌军的眼皮下纹丝不动耗上两个小时。
[普通一兵的许三多仍然没事干,也就是说他警戒,他从隐蔽点观望着那庞大的厂区。
[固然是一个一触即发的警戒状态,可许三多的神情多少有些茫然。
许三多(OS)队长叫袁朗,这世界上帮我最多的人。带一堆仪器的家伙是吴哲,如果不是这时候他一定开很多玩笑。我叫许三多,我是农村兵,成才是
我的老朋友,唯一还在身边的老朋友。
别的老朋友…不抱幻想地说,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已经牺牲了。
[晨雾渐渐地淡去。
7、炼钢厂 外/日
[袁朗终于放下了望远镜,看了看表,吴哲前车之鉴地又看了一会,成才贴在瞄准镜上的眼睛则根本没下来过。
袁 朗:情况?
吴 哲:还是3385。
成 才:无误。
袁 朗:传送。
[吴哲开始利索地操作通讯设备和他的臂携电脑。
吴 哲:S1呼叫拳头,拳头,来个拇指。现在传送位置。(他开始传送数据,边对袁朗)干扰源太多,必须手动引导。
袁 朗:许三多。
[许三多明白要他干什么,将那具激光指示仪组装上架,他开始组装,袁朗调校。
袁 朗:引导时容易暴露。保护操作手。
[成才把一直用于观察的狙击步枪改成待击状态,许三多装填了一发榴弹,袁朗支开了机枪的枪架。
[吴哲仍在传输数据,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干,实则他就是众人要保护的操作手。
8、空中 外/日
[云层里一架超音速战斗轰炸机呼啸而来的声音,它仅仅在云层外露了几秒钟,而后机首上仰又没入了云层,一个小迎角投弹。
[一个流线型的抛射体顺着飞行惯性仍在推进,它滑进了一段距离,制导头开始检索,然后弹翼弹开,它现在已经确认了方向,开始靠自身的一级动力推进。
[苍茫的大地从弹头下一掠而过。
9、炼钢厂 外/日
[吴哲早已经用激光指示仪精确到厘米地对准了目标,可为避免提前暴露,他不敢开机。
袁 朗:距离二十五公里,二点七个马赫。
[吴哲的手凑上了开关,那只手有点发抖。
[袁朗伸着的手做了个否决的动作。
袁 朗:十七公里。
吴 哲:进入引导范围了!
[袁朗仍没有动作,吴哲擦擦汗,紧张地看着袁朗伸着的那只手不疾不缓地依次把五个指头全部曲下,那种节奏让吴哲快要窒息。
袁 朗:开!
[吴哲开机,肉眼不可见的指示光束照射在他校定的目标上。但他们是在一个光电仪器成了林的地方,这样干实在跟明火执仗差不多,一具光电侦测仪立刻向他们方向转了过来,一队武装的小小人影从隐蔽的地下出口里现身,向这边冲来,敌军的反应速度也实在快得惊人。
[三枝枪口向冲过来的敌军瞄准,吴哲仍保持着光束定位,看来把他头剁了也会让引导束一直保持在那个方向。
[一发子弹贴着他的头顶划过。
[砰的枪声一响,远处那个卧射的敌军扔枪翻倒,那是成才的还击。
[那边的机枪开始轰鸣,袁朗和许三多仍不开枪,只有成才仗着狙击步枪的
远程和精确做弹无虚发的还击。
[枪声忽然稀疏下来,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一个不祥的声音,一个冲在前沿的
士兵回望,被成才毫不客气地一枪摞倒,那是这场戏的最后一枪。
[空中高速弹体撕裂空气的声音笼罩了这片伪装良好的指挥阵地。
10、空中 外/日
[那发钻地弹已经以近千米的秒速飞临了目标上空。
(我不知道从制导头的视角是怎么反映肉眼不可见的引导光束的,如果咱们电脑知道可以考虑做上去)
[发现引导束,锁定,一级推进器脱离,二级推进器加速,尖锥型的弹头在瞬间又加速了一倍,以至周围的景观都成了模糊的影像,它呈一个垂直角照着目标点扎了下去。
[击中,厂房一掠而过,水泥地面瞬间便被穿透,象是纸糊,影像忽然一片漆黑,它钻入了地底,但仍在继续,它必须达到事先标定的十五米定深。
11、炼钢厂 外/日
[死寂,近处的人看着地上新开出的一个洞,并不大,还不到一米直径的一个黑黝黝洞口,深不见底,硬点攻击并不会造成太大的进口。
[静候的几秒钟格外漫长,连成才也停止了射击而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一个结果,毕竟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才发出这一弹。
[攻击他们的守军也在回望,当沉寂的时间已经远超过常规弹的引爆时间时,侥幸心理就暗示他们这是一发臭弹,攻击他们的人从地上爬起来回归攻击位置,几个人走向那处洞孔试图往里打量。
[然后猛然的沉闷爆炸,大块的钢筋水泥从那个孔洞里喷溅出来,大地被摇撼,厂房上还残存的玻璃成了碎裂的晶体哗然掉落,然后钢筋水泥的碎块下雨般砸落在整个厂区范围内。
[这只是被波及的地表,真正爆心的地下发生了什么没人看见。
[吴哲在震动中扶住快要塌掉的激光指示仪,同时开始检索信号。那三个人稳稳地盯着爆炸中奔跑闪避和摔倒的敌军,监视着那一片混乱。
[吴哲终于从自己的光电世界里还神,语气激动得有些失常。
吴 哲:信号源中断!
袁 朗(一跃而起)撤退!
[敌军的反应不比他慢多少,枪声又开始响起,几发近弹铲下了断墙上的砖屑,这是那类被砍掉了脑袋仍有战斗力的精锐。
袁 朗:许三多,掩护!
许三多:是!
[正在收拾装备的吴哲愕然了一下,但许三多开始还击。
[成才纹丝未动,他仍在搜索着威胁最大的目标然后予以击倒。
袁 朗:成才!
成 才:我掩护!
袁 朗:你还有用!-记得战前你跟我说过什么!
[成才终于从卧姿改成了跪姿,他在跪姿中击中一名敌军,看了一眼许三多,
许三多聚精会神在打点射,往下的场合多少子弹也不够用,他得省子弹。
成 才:许三多,我等着你。
许三多(从刚完成的一次射击中转过头来)啊?
[成才在枪声中跟他比了一个手语,然后追随在袁朗和吴哲身后,前两人已经撤出隐蔽阵地。
[许三多微笑,他明白那手语的意思,然后他开始独自一人对付无穷无尽的敌军,视野中的整个厂区都是在隐蔽推近的敌军,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的兵力,自然,四个人也应付不来。
[开枪,弹壳从抛壳窗里迸射,他很快射光了一个弹匣,在空弹匣还未落地时已经装上了一个新弹匣。
[然后往舍弃的仪器里放了一块炸药,他开始转移,被封在这里死磕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转移而不是逃跑,尽力把追击者引离队友撤离的方向。
[一辆装甲车在厂区里驶动,许三多在厂区里跃进,装甲车上的大口径机枪将他身边的砖石打得粉碎。
[敌军迅速漫向他们方才的隐蔽阵地,爆炸,S1小组什么也没给敌军留下来。
12、炼钢厂 外/日
[许三多已经逃进这处废弃工厂的无人区,他竭力奔向狭窄之处,以避开那辆穷追不舍的战车。
[战车终于被卡在某处前进不得,许三多的身影在车间里一闪而没。
[车上的敌军下车追击,从那个默契的包抄队形来看,那也是一批极其老练的军人。
13、厂房 内/日
[巨大到空旷的车间,许三多在车间上空的传输栈桥间隐蔽着攀爬,身下和身后,敌军同样在隐蔽和搜索,沉默而有序。
[几个敌军从大门处包抄进来,几个敌军攀上了直梯,就要上到传输轨道,他已经进退无路了。
[许三多决定由连接各车间的栈桥转移往相邻的车间,他快速前进了一小段,怔住,这段栈桥中断了,一段废弃的栈桥,中间间隔了一个人力很难逾越的距离。
[人声和人影越来越近,看来要被活捉了。
[许三多站起来,连解下身上负荷的功夫都没有,他持枪在手,全力纵跳。
[跟找好的落点只差了一线之隔,他下落,消失在这处断裂的轨道之间。
[我们看不见许三多了,从栈桥往地面下望是一个让人目眩的高度。
14、山野 外/日
[袁朗三个人仍在奔跑,炼钢厂已经成了身后的远景。
袁 朗:停!
[他们持枪警戒着身后,许三多的努力起了作用,并没人追上来。
袁 朗:核实。
[吴哲检索着仪器。
吴 哲:目标毁灭。我军炮火四分钟后将覆盖敌表面阵地。
[他操作仪器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露出愕然的神色。
吴 哲:……不。
[他用一种发狂的速度操作着仪器,看起来有些失措。
15、炼钢厂 外/日
[一个敌军出现在栈桥从车间里延伸的出口,他往外看了看,空无一人。
[他还试图往前搜索的时候,警报凄厉地响起,搜索的敌军收队回师,他做了最后一个。
[镜头从栈桥下移,许三多挂在那里,他两手各握着步枪的一端,步枪的背带挂在断桥一端延伸出来的铁条上,那是他没直接摔下去的唯一原因。
[摇摇欲坠的平衡。而且那根铁条已经被徒增的重量压得一点点下弯,枪背带也在一点点下滑,当它滑到尽头时也就是许三多摔下去的时候。
[许三多一筹莫展地看着。
许三多(OS)我又干傻事了,最好别被战友们看见,他们会笑掉大牙。
[又下滑了一小段,许三多在下滑中拼力保持住平衡。
[他看着一米多开外的断桥支架,他也许能用腿够上它,一旦够上它他就可以找到一个新支点,把自己解脱出这个窘境。
许三多(OS)但是总得试试。
[他试图用脚去够它,那看起来有点象耍杂技,但他几乎做到了。
[影视中主人公常见的幸运并没发生在我们的人物身上,在脚刚触到支架时,枪背带也彻底脱离了它的挂点。
[许三多平伸着躯体下落,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步枪。
[结结实实的落地,背部着地,钢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缓冲,但那样的冲击远超出人体极限,许三多在冲击中瞳孔放大,他仍呈摔落时的姿势,也仍抓着他的枪,但眼神立刻就黯淡下来。
许三多(OS)我又干傻事了。
[这是他在晕眩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16、山野 外/日
[袁朗和成才蹲踞着警戒,两者目光交会,成才的眼神冷漠甚至带着点仇恨,
袁朗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他的目光移向吴哲。
[吴哲已经得出一个结果,他颓然坐在地上。
袁 朗:情况?
吴 哲:敌军……敌军指挥能力仍然存在。
袁 朗:说清楚。
吴 哲:他们的备用系统开始启动……总部通报,是在G4军港-妈的!他们的
备用系统在某艘军舰上!
袁 朗(淡淡地)真行。
[他在想。成才忧伤地看着地面,吴哲绝望地看着天空,象个瞎眼的先知。
吴 哲:敌军将先于我方发起二次攻击。
17、炼钢厂 外/日
[水流在水稻田垣间喷涌,泥鳅在一个农民设下的笸箩牢笼里欢快地跳动,
那是许三多的幻觉。
[一个重伤的士兵躺在工厂间的废垣间动弹不得,身周是二次集群轰炸的炮
弹呼啸,世界被撕裂,这是现实。
[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在震动与撕裂中无动于衷,他望着一根被炸裂的水
管,水管里喷涌出的水花在身下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塘,
[在他的心里有人在嚷嚷,来自对他永远不会成为过去式的伍六一。
伍六一(OS)全连都等着你呢!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许三多(OS)我没有……我努力。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
[挣扎,在水坑里竭力想抬起自己的半个身体,然后又摔在里边。
[他倒下,一双农民的赤脚从稻田的水流里提起,跑开。
[再挣起,再倒下,身下的水花溅起,那双农民的赤脚也在溅起水花。
许百顺(OS)我又有儿子啦!三个!三个都是儿子!
[许三多再次倒下,这回用尽了全部剩余的力气,他半个涣散的脸孔埋在水
坑里。
许三多(OS)爸爸,大哥,二哥,你们好好活。
[那双农民的赤脚从水洼里跑开。
18.中国农村 外/日
水花四溅中许三多的父亲许百顺跑开,现在我们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南方水稻田,身前是郁郁葱葱山林掩映下的山村。
水沟里许百顺刚用竹篱拦住了一笼泥鳅,泥鳅和鱼在水花里蹦跳。
田边的大喇叭正在嚷嚷。
喇叭:许百顺,许百顺,还不回来?你日的闺女要生啦!
许百顺对着喇叭嚷嚷:是日的儿子!
1、下榕树.村里的街道 外/日
一个人,一双泥腿子急匆匆从街面上划过,此人乃许三多他爹,名字叫个许百顺。许百顺跑动的时候很象老鸭划水。
许三多(OS)那年我出生,爸爸扔了水稻田里的活往家赶,刚捞的一塘泥鳅让人摸了个清光,以后一到我的生日,爸爸就说:可惜了那塘泥鳅。
村长抱着一岁的成才在村中空地上,那样子很招摇,有种天赋的自信。
村长:百顺,回家生儿子呢?
许百顺:谁知道是骡子是马?又不是我生,老母鸡天天抱窝,女人家就得生儿子,我不急!
村长:我儿子名起好了,叫个成才,以后准定成才。
许百顺心不在焉地哼哈着:好,好。
村长:我儿子七斤四两呢!
回头时许百顺已一划一划地去远了。
村长:不说不急吗?
许百顺影都快没了:不急!小娘养的急!
于是小娘养的许百顺跑没了。
2、许百顺家院子 外/日
这是小村子,一家喜事就是大家喜事,死头牛马便是全村人的重大议题。
大家伙儿齐拥在许百顺家门口,直教个水泄不进,屋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哭声,人群便齐齐轰出个“好”字。许百顺后来者居上,连钻带拱地往里冲锋,肘扒脚踹,一名绰号老地主的老头吃了痛,恨恨回头。
老地主:后生仔,少看路边的是非,心思要用在田里。
许百顺:对对……(忽然明白过来)是我生儿子呢!——你啥成份?你逃亡富农来教育我贫下中农?
老地主立刻恭顺下来:是,是……(忽然明白过来)你叨叨啥呢?四人帮都打倒啦!你以为你准就生儿子呢?!
这事上许百顺不大自信,横瞪一眼便进了屋门,没一会屋里传来一声变调的欢呼。
许百顺:是个儿子!
再出现时许百顺变得趾高而气扬,他没忘了尽可能蔑视地看看老地主。
许百顺:又是个儿子!名字想好啦!叫个许三多!——我许百顺生了三个!三个都是儿子!——这么多儿子!(不知咋欢呼好了)毛主席万岁!!
大家稀稀落落加条件反射地跟着嚷两句,许百顺正得意,后头一阵大乱,一乐和二和抱着个大放哀声的包袱出来献宝,被许百顺连踢带踹轰了回去。
3、村中空地 外/日
现在村中央空地上有两个成年男人,一个是村长,一个是许百顺,各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男人,许百顺身边又站着一乐和二和两个小男人。
那表情属于男人间的抗争,写足了谁也不服谁。
许三多(OS)爸叫许百顺,那意思是百事都顺,可爸三十多的时候发现他百事不顺,从此后爸凡事都跟人一争高下,争得自己更加是万事不顺。
这种对抗对十来岁的一乐和六岁的二和无疑有些枯燥,两人交换着眼色想去开辟个活跃些的战场。
一乐的耳朵被许百顺揪住,二和屁股上也着了一脚。
许百顺:呆这。
于是就呆这,许家的四号男丁终于对成家的两号男丁取得了数量上的优胜。村长和他注定成才的儿子开始作战略转移。
许百顺脸上的惬意只能称之为胜利。
4、下榕树乡 外/日
村口的喇叭正广播中国人民解放军对越进行自卫反击战的社论。许百顺拖着他的三个小子走过,我们不妨把这四人行称之为展览。
目标是村长家,本村最堂皇的一栋建筑。
5、村长家 外/日
村长坐门口,吧哒着烟锅子。小成才在摇篮里,有人照顾着。
许百顺站门口,左牵一乐,右擎二和,背驮三多,尘土飞扬,坐没得坐水没得喝,较量的时段已经过去,现在许百顺对村长恰似求地主的长工。
许百顺:村长,给句实话,这战打多久?能不能打出个八年十年来?
村长这时就有些官威:干嘛要八年十年?
许百顺盘算:一乐十三岁,还几年够兵龄,我想他参军。
村长一翻眼:打完咧,小半个月就打完咧!
许百顺的脸上写足了震惊和失望,那几乎不是一个中国国民该有的表情。
许百顺:咋打的?
村长:那就不知道。我跟你说啊,以后呢,该种地的种地,搞生产的就搞生
产,咱们就搞建设了。再过些年就二零零零年啦,二零零零年就啥都实现啦!
许百顺仍执着着:我就不信,我家里三个总得有一个能当上兵。
他心不甘情不愿,拖家带口地回去。
许三多(OS)此时的中国有很多地方等着男子汉们去流血流汗。
——男子,年青力壮抡得动锹也拿得起枪的男子,在中国似乎永远是
一个光宗耀祖的话题。
6、许百顺家 内/日
一九八四年。
对老许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年份,母亲的遗照在桌上,墙上褪色的毛主席像和桌前的香烛配得有点不伦不类。
许家哥仨一条线站在桌前,过于严肃,除了一乐之外那两位并不懂得亲人逝世的悲伤。
许百顺是懂的,许百顺坐在桌前,一个强压着哀恸的中年男人,他离垮掉也就差一步了。
但是许家哥仨的注意力全在许百顺从口袋里掏出的钱上,一张一块上又加上一块,稍犹豫一会,又是一块。
连一乐的悲伤都快被这笔巨款惊没了。
许百顺:你们的妈去得早。她说,咱儿子要当兵,那个有出息。
他断了一会,然后把那笔巨款交给了一乐。
许百顺:一乐去当兵,去了县城,先吃点好的,查身体别涮下来。这两崽子带着,给他们先长长见识。
一乐兴奋得几要提前来个军礼,许百顺一声叹息肝肠寸断,叫他的军礼只敬出一半。
许百顺:要长出息呵!
7、许百顺家 内/日
一九九一年。
仍是那个景,但家具已经换了些,母亲的遗像也已撤去,父亲的脸上已没了伤悲,但多了些苍老。
许家哥仨仍是一字横列。一乐干脆是没有穿鞋,一双与泥壳子无差的鞋扔在一米开外,一双泥泞的左脚搓着泥泞的右脚,显然,他没当成兵。
二和叫人觉得无望,花过头的衬衣所有扣子不用,只在下端松松地打了个结,绝对过气的喇叭裤腿,虽是九十年代,他似乎是在学着七十年代港台马仔的过气装束,那源于随经济而开放的文化。
三多十二岁,基本是个傻子,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父亲,下意识地用衣袖擦着鼻端,那份紧张绝大多数是父亲手上的毛竹板子吓的,板子光滑且宽厚,从一乐到三多身上都有相对的印痕。
幸而许百顺放下了板子,而掏起了口袋。
这回出来的是一张十块,当不上巨款了,许百顺自己也是有点漫不经心,死马当作活马医。
许百顺:二和不学好,就该上部队练练。一乐押着去,三崽子好狗运,一块跟着去。
二和很不屑地去接,许百顺一板子对那爪就扣了下去。
8、许百顺家 内/日
一九九八年。
许三多终于长大成人,今年十九岁,少了些傻气,多了些憨气,衣服明显是捡前两位的,但还洁净。他的眼神相对清澈,这可能是与一乐二和最大的不同。
许家哥仨再凑不齐,一乐蹲踞在屋角,那完全是一个小许百顺,二和干脆缺席,只有一条磨成鱼网一般、缀满贴花的牛仔裤扔在椅子上,显示着二和仍然存在,并且肯定与军队无缘。
但许百顺仍坐在原来的位置,许三多也仍站在原来的位置,这象是这个家族旧有关系的最后一丝维系。
许百顺这回拿出的是一张五十块。
许百顺:家里穷,也不知道生你们仨干嘛?你龟儿子最笨,笨得庄稼活都不会干,还得防你跟老二学坏。你去当兵,当兵省钱,没准复员时还能闹个工作。拿去。
许三多摇头,说这句话要了他很大的勇气:我不要钱。爸,当不上兵我还念高中行不?
许百顺二话没得,钱放在桌上而去拿一边的毛竹板子。
许百顺:撅起来!
于是许三多撅了起来,撅起屁股。
许三多(OS)二零零零年还没到,我们没有什么都实现,而爸的理想已经窜味。
一声惨叫直穿透到下一场。
9、县医院门诊部 内/日
许三多从屏风后出来,一边系着裤子,他身边的年青人都是同一般难堪而又痛苦的表情。
从他们劈了胯似的步伐自知被检查了哪个部位。
10、县医院 外/日
许三多从医院出来时仍是茫然,若不是一乐拉了一把就要走错方向。
班长史今和另一名士官从外边进来,很自然向门前的尉官指导员洪兴国敬礼。太标准了-许三多看傻了眼,下意识摸摸额际。
许一乐一脚踢了过来,压低了嗓门:表现一下留个印象!
许三多捂着屁股转身:啥?
许一乐气不过。洪兴国、史今几个扫了这两乡下人一眼,进门。
许一乐:我说你想不想当兵?
许三多:不想。
许一乐:那你来?!
许三多下意识瞧瞧那几个军装的背影,那对他是另一个世界,完全的新世界。
许三多:刚有点想。
许一乐:滚!
那就走,走两步许一乐瞧见路边小摊有裸体画片,立刻便神情古怪走不动道。
许三多:哥?
许一乐:那五十呢?
许三多:这。
许一乐:你去买。
许三多明白要买什么时就吓了一跳:你去!
许一乐:我三十几的人了,怎么好意思?!
于是许三多被推上了前,头颈骨折断了一般,对着大致方向伸出了手。
许三多:买……买……买……
摊主:什么?
许三多抬头看了一下那物事的大致方位,迅速又垂低了头。
许三多:……那个。
11、许百顺家 内.夜
噼啪的痛打声,地上散着那些画片,许三多横担着趴在长凳上。
许一乐被推过来,许家自小奉行棍子即教育的方针,早已成年的许一乐也只敢形式大于内容地挣扎两下。
许一乐:我都三十好几啦!
许百顺:三十好几!你给我带房儿媳回来!这玩意会生儿子吗?—脱!
板子在许一乐屁股上重响了一记。
许一乐咬牙瞟着许三多:他怎么知道的?
许三多:……我还他四十块钱,他问那十块是怎么花的。
许一乐愤怒地瞪许三多一眼,转开。
许一乐:你怎么不打他?!
得了提醒的许百顺开始左右开弓。
12、集市 外/日
一片熙熙攘攘中,许三多揉揉屁股,在爸身边的砖块上坐下。爸在卖茄子,却显然不如旁边老地主那一拖拉机西红柿的生意好。
许百顺对许三多发着狠:回头咱也种西红柿!
老地主:你今生就是个不赶趟。怎么着?老三这回也招不上兵吧?
这可是许百顺的大忌:谁说的?这两天就有消息。
老地主:你今生就是个面子大过里子。想要的人早通知了,然后军队来人家访……
几个买西红柿的一下让扒拉开了,许百顺跳到了拖拉机上。
许百顺:谁通知的?怎么没通知我?
老地主:村长呀。
他眼瞅着许百顺立刻成了好斗的公鸡,脸红得如脚下踩烂的西红柿。
13、榕树乡 外/日
县人武部的212在山路边停下,指导员洪兴国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喝了口,又浇了点水在头上,他把水壶递给史今,史今也是一样操办。
浇上身的水立刻蒸腾成了热汽,都已经很累了。
层层叠叠压在头上的山让史今看得有些茫然,他是平原上来的人,但想起某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战友,茫然也成了茫然的笑意。
史今:这里出的兵越野和山地都拔头筹,因为是个望山跑死马的地方。
洪兴国只是皱着眉算计:下榕树两个,大湖乡二十个……
人武部派的司机也是退伍兵,说话极求精确:下榕树十一华里山路,大湖乡三十九华里公路,那是大镇。
洪兴国:绝对看不完。三班长分头吧,下榕树你去。
史今:指导员,我只是个班长。
洪兴国:实用主义的说,你看兵的眼神比连长都毒。
史今不会表现得雷厉风行,但也绝不默唧,一翩腿就下了车。
洪兴国:六点半在这会合。
史今敬了个礼就往山上开步了,大概用了两秒钟辨别方向。
司机刚反应过来:那可是十一华里山路!
史今也没停,只是淡淡一乐:我是步兵。
司机只好回头跟洪兴国牢骚:他不认识路!
洪兴国也是淡淡一乐:他是侦察连的步兵。老陈?
他拍了拍司机的肩,那是开路的意思。
13、公路 外/日
这里也有辆车在紧赶慢赶,驾驶座上的老地主让开足马力的拖拉机引擎震得牙关直打颤,一辆拖拉机居然也上了超车道,如同一枝随时要折掉的离弦之箭。
车斗里的许百顺猛拍着老地主头上的车篷大吼,而许三多默然地看父亲追赶自己的命运。
许百顺:加码加码!
老地主也大吼,那倒不是因为焦急或愤怒,纯为了那要老命的劣质引擎。
老地主:再加成两截啦!你家着火啦?
许百顺:你不懂!那狗日的村长有个驴日的儿子叫成才,成才这王八日的今年也要参军!!
14、村长家 内.日
屋里满当地挤了人,大部分是村长家的亲戚,史今汗流浃背坐在中间,应对世故似乎比应对冲锋更为费劲。
史今:……我必须向大家解释,家访并不意味入伍,它也是整套招兵甄别程序的一部分……
可似乎大部分人关心的不是这个。
村民:那你这士官到底算是兵还是官啊?
坦克跟拖拉机是不是一个开法?
你一月挣多少?
史今发现他如果把这些问题都回答完就不再象军人,而象一个姑婆,所以只好艰难地正襟危坐,那并不合他宽厚的本性。
村长有点发急:喂,你们!人解放军同志是来家访我家成才的,不是让你们们问的!
史今连忙点头。
村长:你问你问。成才你说你为啥想当兵?
史今:你父亲说你是考得上大学的,可是选择了入伍。你为什么……
成才没给他机会问完,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挺精神的小伙子,从眼睛到身板都透着伶俐。他是个人精,但这种人精的气质也许太外露了一些。
成才:从小我就有一个伟大的理想,那就是参加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遥想当年,长征,抗战,三大战役,南昌城头燎起的星星之火烧遍了整个中国!今天,穿上神圣的军装,接过前辈的钢枪,我热血沸腾,难以自己,保卫祖国,保卫人民,成为百万雄师中的一员,如溶入大海中的一个小水滴……
那有点文不对题,确切说是在过于流利地背诵,史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犯了什么错引发出这样的一番感慨。成才恭敬谦和,诚实加无辜,史今看不出任何结果,只听见周围一片不绝的赞声。
史今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于是赞声也就越发地清晰了。
村民:成才这小伙子就是行,跟他爹一样是做大事的。
就是,打小就透着灵气。
村长脸上荣光绽放,情难自控下开始鼓掌,这一下就带起一片掌声,掌声渐歇时村长觉得有些不对。
许百顺跟人多大仇似地在一边瞪着。
村长:百顺兄弟来啦?
许百顺从牙缝里崩出一个“日”字来,很没外交风度地走开,许三多蔫头搭脑地跟着,跟成才比真是云泥之别。
史今:他是?
村长:村民。
史今只好不问:我还得家访您这村的许三多,您能给说个路吗?
村长脸上堆足的笑立时二去其一。
15、许百顺家 外/日
许百顺拉着许三多一古脑扎进院子,便开始嚷嚷。
许百顺:一乐去买酒!办菜,要好点的!(二和正好从屋里出来)死剁了头的还知道回来?在家呆着,呆会解放军来了大棍子打晕也得留住!
许二和:什么解放军?
许百顺:就是龟儿子的前程!
他打许三多,那形同招呼:龟儿子跟我走!
许三多:爸,干嘛?
许百顺:成才小子一惊一咋的蛮有名堂,这玩意得找你老师学会了!
他冲冲出门,许三多本能地跟在后边。
16、村长家门外 外/日
史今从村长家被一班人簇拥着出来,一边忙不迭地谢客。
史今:……不吃饭,绝对不能吃请,这是明文规定。村长,您指个道就行了。
村长:嗯,下山这边近。我送您。
史今温和地坚持着:我是说许三多他家。
村长:……村西口那家,这都能看见。(他有些恼火)都回啦!跟着干啥?
被秧及的亲朋好友们终于在门外却步了。
史今:再见。谢谢。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你的,成才同志。
成才乖巧地:我会一直等着!
史今因此又仔细看看成才,成才并不回避,他目光里有热切的东西,但未必是史今希望看到的那种热切。
史今点点头开步。
村长看看成才,又有点郁郁寡欢看看史今,终于不放心地跟上。
村长:我陪您去。
17、老师的住处 内/日
一个乡村老师清寒的住处,窄小,有几件家居必需品、书和教具,画好了化学元符周期表的小黑板斜靠在墙上,桌上却堆满了待改的语文作业,这地方的老师必须学会凑合和身兼数职。
老师是个瘦削的中年人,正被许百顺逼着伏在桌上疾书,许百顺急切地等着那东西完工。许三多正敬畏地看着架上的旧书,书并不多,但足以让他这样出身的人因向往而生敬畏。
老师的笔忽然停了下来,与文思无关,有些话他不吐不快。
老师:许三多?
许三多恭敬得过了头:马老师。
老师:你想当兵吗?
许三多嗫嚅。
老师:你没学完该学的课程,可我想说,换个地方……(他看看旁边的许百顺,苦笑)换个老师,你不比大城市的孩子差,这不怪你……不,不,我只是想问,你真想当兵吗?你合适当兵吗?
许三多慌乱地张了一望,然后又看回自己的脚面,我们绝不可能从他身上看出任何军人的气质,而且那一点点蠢蠢欲动还被许百顺一巴掌拍了回去。
许百顺:这么大件事哪到他来想?老师写得了没?
马老师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把笔帽盖好,他并不太想跟许百顺面对,站起身出去。
老师:你们就这样……抢走我一个又一个学生。
他声音低沉苦涩,那完全是说给自己听的。许三多倒象被刺到了,一下抬起了头。
许三多:老师,我想上学。
马老师却已经出去了,没出去也未必听得到他蚊子似的声音,许三多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个正拿张纸左看右看的父亲。
许百顺伸手把那张纸递过来:快背!
18、许三多家院子 外/日
虚掩的门被史今敲响两声,然后村长老实不客气地一下子推开了。
村长:百顺在吗?有正事嘞!
院子里空空荡荡。
史今:请问许三多在吗?
村长:不在。我跟你说,这家人见天就在外边忙活小买卖,哪有我家成才对部队的热情。
许二和趿拉着鞋出来,上身衣服极瘦,下身裤子极花,似足港台片中街头马仔,对服装一向拘谨的中国军人来说如同洪水猛兽。
许二和:干嘛干嘛?
村长:部队上的同志来家访你们老三。
许二和恍然大悟:原来吵吵半天就为个当兵呀?
掉脸就回了屋,把个史今噎在那儿。
村长高兴地:你瞧你瞧!就这觉悟!你就先回去,这家访我来成了!都是代表国家嘛!
史今看看表:我等。
许一乐拎了酒肉冲进来。
史今:您好……
可是许一乐的怯场比许三多好也有限:你坐啊?
掉头便进了乡下人叫柴火房的厨房。史今只好继续呈立正姿势戳着。
19、许百顺家院子 外/日
锅碗瓢盆开始热闹,本地人嗜辣,史今也被那股铺天盖地的辣味呛到眼泪汪汪仰望苍天。
村长:解放军同志不吃辣呀?哪儿人?
史今:河北(一个大喷啾)——定县!
村长说同情实得意地拍拍他:可委屈你啦,要不上我家等……
史今:这等。
许百顺和许三多爷儿俩终于从外进来,乡下人走路从没有抬头的习惯,仍在那说自个的。
许百顺:都背会了?
许三多:我想上学。
许百顺一巴掌甩过去:那是虚的!你现在实实在在谋个前程!
他同时也瞧见史今和村长,愣住。
许百顺:这……这……来啦?(忽然冲着屋里惊咋)加红的,要大红,让解放军同志尝尝咱这就叫个地道!
史今吓一跳:别别……
村长:人家不能吃请,是规定。
许百顺:屋里的,关炉子灭火!大家先一块饿着!
史今又吓一跳:这可别。
许百顺:那怎么办?这哪是吃请?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啊!我家里吃饭,你就手坐会?行不行?
史今无奈:行。
许百顺百忙中给村长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色:屋里坐。
史今实在怕辣:就这,这空气好。(他只想快做完该做的事情,向许三多伸过手去)许三多同志吧?
许三多立刻开始紧张,一紧张就狠狠地干吸鼻子,拿袖子狠狠蹭了两下,转过半拉身子,拿屁股正对了史今。许百顺一个巴掌又把他打了转来。
村长笑得得意:百顺,这孩子都让你打傻了。
许百顺:没傻。(又一下)把桌子搬出来。解放军同志来家访你,解放军同志想在外边吃,你龟儿子还不勤快着点?
史今:别。(许三多已经进了屋)我想跟他谈谈。
许百顺:跟我谈。我也是当过兵的,那突刺也是学过的。
村长:你那叫民兵。
许百顺:我那叫全民皆兵!(动作)预备!用枪!防左,刺!防右,刺!
许百顺卖力之极,他期待一个赞扬,这连史今都看得出来。
史今:老前辈的功底真是一点没扔。
许百顺乐了:是吧?(对着史今)防左,刺!防右,刺!
穿着军装的人尤其不喜欢跟百姓动手动脚,史今生硬地挨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闪开,许百顺看着村长得意的笑脸,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村长:百顺的功底可真是一点没扔。
许百顺脸涨得通红,想回嘴,又想给史今道歉,但此时此地他不好回嘴,他也没有说对不起的习惯。
一阵令人牙酸的磨擦声,许三多拖着一张大桌,顶着几张凳从屋里出来,这是史今的期盼,也是许百顺的救星。
史今:许三多同志……
几乎在这同时,许百顺一脚踹了过去。
许百顺:叫你搬!拖呢?桌子腿要不要了?
牵一发动全身,许三多披挂的什物落了一地。
史今在叮当二五的撞击声中苦笑,他发现他的家访真是进行不下去了。
20、许百顺家院子 外/日
桌上的一片红辣椒色中,许三多筷下如雨,许百顺频频举杯,史今的苦笑已经频繁得让脸上出了两条笑纹。
村长不吃,也不喝,他旁观,并意识到事情正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许百顺:吃呀!当兵还有怕辣的?
史今:我不怕辣,我……敬您一杯。
许百顺美滋滋地接受了:我家老三不错吧?
史今看看至今未跟他交流过一字的许三多,后者坐得低,只能看见一个晃动的天灵盖,同时精确地挑选着菜中的辣椒。
史今:挺好。可是老前辈,有句话还得先跟您说。
村长乐呵呵地:说说。早说早明白。
史今:这么说您千万别介意,我团正在加速机械化进程,冲击速度每小时几十公里,空地协同,要掌握的可绝不止是开枪……对兵员的素质和反应能力要求很高。(看看许三多又看看许百顺)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村长:他明白。他不明白我回头跟他说明白。
许百顺闷头吃喝。
史今:我们连就打算在近年实现全高中连,许三多同志可惜是初中毕业……我这么说您明白了?
村长:明白明白。
许百顺终于抬头,拿了杯子跟史今要碰,史今只好接住。
许百顺:知道为啥非得跟你喝酒?
村长:为你儿子当兵呗。
史今只好摇头:那不是,老前辈自有前辈的情谊。
许百顺瞪眼:怎么不是?就是嘛!就是想把龟儿子交给你嘛!他没出息,不会种地不会发财,胆小,连杀猪也不敢看,可他听话!听话就好使唤对不对?
史今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好低着头发呆,这就势必和许三多对眼,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眼神并不象他以为的那样混浊,慌乱下隐藏着一股热切,他吃,也不是因为馋嘴而因为窘迫。
许三多发现被人注意时就立刻又埋头在菜碗上,对着它们他不犯紧张。
许百顺:你带他个三两年,他就出息了。你就把这龟儿子给成全了-这话实在不?
史今闷闷地:实在。
许百顺:当兵讲个实在,这么实在的人你们当然得要。你看看他,看看他……
这一看就看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能看见许三多忙碌的筷子,听见咀嚼的声音。
许百顺:龟儿子!
许三多被喝得跳了起来,拼命想咽下嘴里的食物。
许百顺:今天争的是你将来的活路呀!还在这吃吃吃!(对史今)你看这龟儿子,他不出息,我想盖房,他一口就吃掉一块上好红砖!为啥叫许三多?因为打出娘胎,我就看他没出息!—生一个是儿子,生两个还算是儿子,生三个就只能是龟儿子!——瞧这缩手缩脚的样!
紧张之下,许三多被生噎出个干嗝,这如同信号,许百顺暴怒之下一个巴掌摔了过去。
史今终于站了起来,看着那位父亲和儿子撕扯,他后悔这趟家访,又对那个弱者充满同情,他想分开他们。他看看村长,村长隐约地微笑着,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
史今:老前辈,听我说!
许百顺终于停下了手,看着他。
史今:我……能不能单独跟他谈谈?
许百顺犹豫,他知道儿子的那张拙嘴。
史今:这是件事,它有原则。你我说了都不算。
许百顺看看儿子,目光里饱含了来自一个父亲的忧心与威慑。
许百顺:说你想当兵。
也许一生中许三多也难得看见父亲这样认真的表情,他刚被打成欲哭不哭的状态,怔怔地看着父亲出去,而史今看看站在一边的村长。
史今:我想单独谈。
于是村长也出去。
现在院子里只剩下史今和许三多两个人,前者严肃地看着后者,并不打算掩饰同情,后者手足无措,也不知在擦眼泪还是鼻涕,刚才那顿揍给他带来的羞辱远大于痛苦。
史今倒了些水递给许三多,许三多犹豫一下接过,然后史今听着水流在对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他想着措词。
许三多带着哭腔:是他自己要生的!
史今:什么?
许三多:他自己要生,儿子越多越好,他一生就是三个!生我那会他恨不得在大喇叭里广播,瞧我,三个!三个都是儿子!
史今苦笑:我知道,小兄弟。
许三多仍低着头,也不知在脸上胡撸什么,他对称谓的改变并没什么反应,就如对儿子和龟儿子的差值并不在意。
史今:想当兵吗,小兄弟?
许三多终于有点反应,偏着头看着院门外,父亲和村长都站得很远,但是都保持在可视范围。许三多看着父亲的背影发呆。
许三多:想。
史今:为什么?
许三多:当了兵,爸不会再叫我龟儿子了,他踢不到我打不到我,叫我什么,我也听不见了。
史今安静地看着他。
21、许百顺家院外 外/日
许百顺和村长各看着一向层层叠叠的远山,因为两个人愤愤不平地尽量保持着背向。
看来已经沉默了好一气。
村长:你干嘛跟我争?
许百顺:哼哼。
村长:出了这山,做人是要聪明的,我家成才是人精,当过兵,回来好接我的班。你家那个呢?出去干嘛?回来又干嘛?饿了吃,饱了睡,用得着这趟累?
许百顺:有病!你儿子不想饿了吃,饱了睡,我儿子就活该饿了吃,饱了睡?
即使面对着没边的山野,许百顺仍是一脸的不服。
22、许百顺家院子 外/日
就许三多来说,现在他话比较多,因为史今的样子温和而诚恳,最重要的,会被他列入不具威胁的行列。
许三多:我初中毕业,可老师说我学得扎实,是真学。成才他高中毕业,可他不好好温课,初中他尽打我小抄。
史今脸上若有若无地有些微笑。
许三多:我胆可不小,成才他们尽在坟地里吓我,可没吓着,有时象被吓着了,是装的,要不他们老没完。我不是不敢看杀猪,我是…那是…就是……
史今帮他找了个词:就是不忍心看。你好孩子,心善,看不得人受苦……不是人也一样。
许三多有些惊喜:嗯哪嗯哪。
他迅速地看看史今,史今若有所思,并不紧逼他,那真让他放松。
许三多:……其实我更想上学……
史今挑了挑眉毛:哦?
许三多:书里好多有意思的东西,真的。可爸说它们今生跟我没相干……
史今:是的。几年兵役,复员回来弄好了能找个工作,是在县城里,可不是这山里,那就叫走出去了。
许三多:你也这么想?(他怀疑地)我不知道这对不对。
史今:我没这么想。我们那没人这么想……几乎。
他仍被许三多怀疑地看着,史今苦笑。
史今: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爸他们怎么想,因为我跟你是半斤对八两。我在家排四,吃饭时候家里人就碗上插两筷子,说,给你个猪食槽,给你个搅料棍。我能念完初中是靠扛揍扛出来的,每买个作业本是靠一顿笤帚把子换来的……
许三多没心没肺地傻笑,史今正怀念加温馨地在说,只好打住。
许三多:我家那个叫老竹笋炒肉。
史今:对。你们这南方,趁竹子。
许三多:后来呢?
史今:后来?当兵了。(他几近沮丧地叹口气)我爸再不打我了,还说老四是史家最出息的。
那对许三多来说真是天堂一样的前景。
许三多:真的?
史今:真的。(他忽然意识到许三多在转什么脑筋)许三多,我不是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三多:我能象你这样吗?
史今赶忙地:你不能象我这样。
往下说话就很费劲,因为史今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在一个语气词上,他也想到要照顾对方情绪,而许三多又是那么易被打击到的一个人。
史今:…我不是说我多好,我可不算什么好兵…不是说你差,你绝不是你爸说那样的…唉,许三多你以后会有条好路的,可不是这么走…为这么个原因当兵…嗯,也算个客观罗。可是…许三多你知道吗?你是个好人,可不是好兵…我跟你说这些征兵时绝不带说的,因为家访已经结束了,你不合适当兵,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唉呀许三多,我跟你罗嗦这么多就是想说你有很多路可以走的呀!
许三多从一个低谷掉进另一个低谷,他又开始在脸上胡撸,让史今很担心他立刻坐地大哭。
许百顺和村长一路撕巴着进来。
许百顺:这事不公平。家访时候你在你儿子旁边的!
村长:人解放军说了要单谈呀!
许百顺:龟儿子,跑!跑给解放军看看!
从许百顺进院许三多就变回了无措而茫然的样子,沮丧还写在脸上,他茫然看着自己的老爸。
史今也很莫名其妙:跑?跑什么?
许百顺:龟儿子属兔子的跑得快!当了兵肯定也跑得快!(他捞张凳子冲许三多砸了过去)跑呀!龟儿子!
许三多惊跳,就那反应速度看来许百顺要砸到他需要专业练习,还没落地就已经开始起跑,他的目标是院门。
史今:不不!不用了!
可许三多已经冲出院门,一双鞋从院门外扔了回来,显然他觉得哥哥们传下来的鞋并不适合奔跑。
许三多冲出院门,如同受惊,如同搏命,留下一个激愤的老爸,恼火的村长,和不知怎么摆脱这干人的史今。
23、下榕树 外/日
那双光脚踏过泥泞跳过水坑,踏过飞扬的尘土。
鸡瘸着跑开,狗被惊跑得几乎肚皮贴了地,许三多的奔跑难看到与鸡犬有得一拼,可他跑得是真叫一个快,一条狗被他赶得只好跑了斜刺,几乎一头裁进池塘。
许三多停下了喘了口气,他已经跑通了整条村子,眼前是层叠的群山。
没有目标,群山中没有目标。
24、许百顺家 外/日
从许百顺家的院墙往上看去,许三多的身影在山路上晃动,如猿如猱,蹦跳时如同山羊。
许百顺兴奋之极:快不快?快不快?
史今:快。
他都有些脾气上脸了,看看表找地方坐下,快是快,可那真不是最重要的。
村长可有些嫉妒:嗯。当了兵肯定跑得快,逃起命来加倍的快。
许百顺发现那是他的原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我是说打冲锋的时候会很快!
史今苦笑着擦了擦汗,那是被父子俩此起彼伏折腾出来的:我们现在是机械化冲击。
许百顺的强项是从不听人说话:龟儿子弹弓打得准,打枪准定准!记性好,棺材板记性!上树快,一上树成家小子就打不着!(他拼命想着优点)扛揍!要不叫龟儿子?壳硬!
许三多从院门外冲了回来,还没煞住脚就被许百顺一把抓住:上树上树!(向史今推荐)龟儿子属猴子的。
史今:您让他上树我就走。(他又觉得话太重)我们看重素质教育。
许百顺立刻换战术:教育有啊!(又给许三多一下)教育拿出来给人看看!
许三多:军队叫ARMY,中国人民解放军是China People`s Liberation Army,日本人1941年12月7日袭击美国珍珠港,一年半后香港回归祖国,这个协议是1984年9月30日签订的……
史今苦笑: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七个能让你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许三多着急,挠头,胡撸脸。
许三多:China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史今:我是说能让你有什么特殊想法?
许百顺急不行:快背呀!不是刚都背下来了吗?
许三多:跑忘了……
村长大笑,许百顺抬手就打,史今拦住。
史今:前辈,村长,我到时间得走了。许三多……
他拍拍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三多机械地:万有引力是牛顿说的,人爱因斯坦那叫相对论。
史今苦恼地:你不错,真的不错,真的,可有些事不对……
许三多:我作文能写一千多字!我会写童年往事!(他绝望地看看要爆发的父亲)你问我们老师。
史今:你爸怎么说你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不当兵一样可以……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啊,许三多。
许三多终于大哭了:我一定一定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史今怕看这个,掉了头就走,脸上神情写足了逃避。
身后没有送别也没有客套,村长如释重负地赶上来,而许百顺已经捡了个就手家伙开始揍人,看来以前的揍都是玩闹,这回许百顺才是真打算把许三多收拾一顿。
许百顺:你就连当兵都当不上!
许三多只是哭,没有逃跑也没有闪躲,于是已近院门的史今听着一下又一下沉重的殴击声,第三下时他转回了身,而第四下打在史今胳臂上。
许百顺狂怒而愕然地看着,史今看着他,脸上见不出喜怒。
史今:前辈您来。
许百顺:来什么?
来桌边。许百顺犹豫地跟着。桌上有酒菜,史今倒酒,许家拿碗当杯,所以史今倒的是两大碗。
一碗酒被推给了许百顺,另一碗被史今沉默地喝下。许百顺端起那碗酒却没打算就喝,因为儿子既进不了军队,这酒喝得就没了目的。
史今似乎并不是海量的人,酒劲和酒意立刻就上了脸,说话也开始咬字。
史今:前辈,您这儿子,我很想要他,您别以为我穿了这身(他看看自己),军装,就不知道什么叫前途,(他对着那个词苦笑)一个人的前途。可不是我家开的店,是军队需要,还是为这身……军装,没有时间……
村长:走吧走吧,解放军同志到时间了。
史今:不是我的时间,是军队没时间,没时间给他适应和学习,他不差,能成好兵,可得玩命,如果能那样玩命,他做什么都成,没必要非得当兵。
他想,象是想坐下又象是想走,许三多认为他是想走,好意地把碍事的凳子挪开。
史今:他绝不是什么龟儿子……
结果他言犹未尽地选择坐下,一声闷响,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摔在地上的史今。
许百顺大笑:来跟我讲经,是儿子是龟儿子我是头三年就看出来了!
史今挣开了村长的手:别扶!谁敢扶!
他看起来有点可怕,村长退了一步,史今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
史今:我…你儿子——老前辈,你们家许三多交给我了是不是?
许百顺:你不要啊!
史今:要啦!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骂你儿子打你儿子,我管不着,你管我的兵叫龟儿子,一百八十个不行!
几人愣住。村长的表情可以说是僵住。
村长:醉话,酒后食言做不得数……
史今:醉了我就睡!这是我想说不敢说的话!许三多,这不见得是个好事,要了你,我陪你玩命,你就得跟着玩命!老前辈,我跟你说,一年时间,我把你龟儿子……不,你儿子练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许百顺忽然狠狠撸了许三多一拳,这回不是打,而是惊喜。
对着史今指着自己的指头,许三多不可避免地又开始紧张,他开始胡撸脸,那样子让史今伸出的手一点点变得无力,低垂。
25、村口 外/暮
史今离开那送行的三人时,狠狠晃晃自己的脑袋,脸上已有些后悔之意。
他看了看表,开始用一种军事化的标准越野步伐奔跑。
许百顺脸上足尺加二地写着得意,许三多看着山道上的那个军人,仍在木然之中,他僵硬地伸出一只手招摇,那意思是告别。
村长狠狠看了两人一眼,离开。
26、山路 外/暮
车刚停稳的时候史今正好从山路上下来,急奔十一华里的山路对他似乎不算什么,他有些怏怏地上车。
洪兴国:喝酒了?
史今:被灌了一口。
洪兴国笑:我们也是。可有几个底子还行。你那边呢?
史今:有一个跟我以前好象。
洪兴国:那好啊。要啦。
车开动,史今看着暮色出神。
史今:指导员,您是不知道以前我什么熊样。
洪兴国只是微微笑了笑。
27、下榕树 外/暮
许三多木木愣愣从路上走过,路上间或地有人问一句:三呆子,要当兵啦?
许三多就木木愣愣点点头,他那神情实在说不上是`喜是忧。
远处是青山葱笼,近处炊烟缭绕,许三多的家乡其实是很美丽也很灵秀的一个地方。
连前面的同村女孩的腰肢也忽然让不谙人事的许三多感到一分撩人之意。
有人在背后:三呆子,要当兵啦?
许三多:嗯哪。
他回过头便勃然变色,成才和几个狗党正恨恨地瞧着他。
许三多:成才哥……
成才:谁是你哥?
许三多已经在后退:我爸说,这叫公平竞争,咱谁也怨不着谁……
他掉头就跑,成才几个吆吆喝喝地追在后边。
28、村外水稻田 外/暮
许三多确是跑得贼快,但慌不择路一脚踩进了水稻田,立刻让人围了起来。
这小子是绝对没有反抗意识,头一抱往地上一缩,将屁股卖了给人。
成才几个一涌而上,连掐带打。
许三多哇哇大叫,打手指缝里看有没有救兵,先瞧见大哥许一乐经过。
许三多:大哥,他们打我!
许一乐:使劲打!打死才好呢!
许三多很无奈,看着一乐去远了,又瞧见二和趿拉着鞋在田垅头晃荡。
许三多:二哥,我被人打!
二和发一声喊,捞起把锄头踢飞两拖鞋便杀过来,众人发声喊作鸟兽散,
二和追打,终于在田垅头被赶来的村长拦住。
村长:二和你胆生毛啦!伤了人我叫警察过来!
许二和:再打我弟我码人过来,我有人!
村长看来也奈何不了这刺儿头,悻悻离开。这通闹剧终算是收了。
29、村外田边 外/暮
这种揍看来对许三多无伤大雅,而且是家常便饭,他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泥。
二和找着了鞋,一只只往脚上套,斜着他,一脸的轻蔑。
许二和:你当兵?爸怎么把你塞进去的?
许三多得意着,二和也是很少几个能让他放松的人:那你们都没当上,我就当上了。
许二和一个绊子把许三多摔倒,在田垅头坐着。许三多若无其事地凑过来。
许三多:二哥?
许二和:干啥?
许三多笑着:没事。
许二和:滚一边去!
暮色渐下了,绯色的山村象是世外仙境。
许三多:二哥。
许二和:到底干啥?
许三多笑:还是没事。
许二和回头看看弟弟那张憨憨的脸,忽然很有些舍不得。
许二和:离了家门,有人跟你来硬的,你千万不能再软了。那儿没人帮你。
许三多:怎么硬啊?
许二和比划拳头:这么着……嗨,跟你说屁,什么时候你敢跟人动过手?
许三多:嗯哪。
许二和瞧着弟弟暮色中已看不清的脸:你走了,我也要走了。这么大个地方,点支烟就把全村逛完了,我呆不住。
许三多:你去哪儿?
许二和:不知道。反正弄好了就让你们也去。可是你当兵去了。(他还是很不屑)干嘛要当兵?
许三多:毛主席有句话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是为了同一目的走到一起来的。这个目的就是保卫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疆土,这是我们这个民族自诞生以来惯穿了五千年历史的神圣使命,保卫我们的国家也就是保卫我们自己,保卫我们的生活方式和传统……
许二和:住住。谁教你的?
许三多:老师写的爸让背的。全跑忘了,现在又想起来了。
许二和:你挺得意啊?
许三多憨笑,他是有些得意。
许二和:得意啥?看看家吧,要离开家了。
许三多愣住,他和二和一起看着这片忽然平添许多异色的乡土。
30、许百顺家 内/夜
两哥在床上打着呼,许百顺得意洋洋哼着小调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许三多在床上瞪着眼。
31.村里 外/日
村长正领了几个人,在挨家挨户的墙上刷着植树造林的标语,用语介乎粗劣和豪放之间。
许三多畏畏缩缩地过来。
许三多:村长……
村长:那边也刷一幅!何癞子你换成白石灰就不会写字啊?我看你平时写得蛮好的!……干啥?
许三多:让成才去吧。
村长:什么什么?……要张牙舞爪,要吓住人!
许三多:我说当兵,让成才去吧,我不去了。
村长就手把手上的刷子给别人,歪着脖子看看他。
村长:你说让谁去就让谁去啊?你以为是你许家的事情呢?告诉你,打人说要你,你就跟国家挂上钩了,那叫个……叫个国家公有财产!——瞧见那没有?
许三多看着墙上那幅张牙舞爪的标语:砍树是要坐牢的!
村长字字掷地有声:不去也是要坐牢的!
许三多嘴一扁。
村长:别哭!哭也是要坐牢的!
许三多忙转身,悲悲切切地逃开,总算是没哭。
32、许百顺家 内/晨
几天之后。
许一乐从地里回来,发现自己枕头上放着那套害自己挨揍的裸体画片。许三多住的角落空落整洁。
一乐从画片里翻出一张纸条:哥,我走啦。再看见还给你买。
一乐坐下了,静静翻看着他的画片,这回可没什么色情之意。
33、车站 外/晨
军歌本嘹亮,可因为车站的人群过于喧闹反添上几分杂乱。
车站上送行的那帮家长可算是最热闹的,已经有人提前开始哭。终于一队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新兵蛋子大声唱着刚学的歌,在几个人武部官员带领下列队走过来,一张张年青的脸兴奋得与胸前的大红花等齐。
家长们开始抹泪和鼓掌,然后冲入了人群中将好好一支队伍给肢解成了无数块,开始他们的唠叨和叮嘱。
史今: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保持……
他苦笑着退开,最后一次了,放松着些吧。
34、车站 外/晨
许三多被许百顺掌掴拳击,如同浪中孤舟,你说不清许百顺那算手欠还是临行在即的依恋。
许百顺兴致勃勃地看着儿子的军装:了不起个龟儿子了?转一圈让老子看看!
许三多不甘不愿地转一圈。
许百顺:反的再来一圈,龟儿子。
许三多:不转了。
许百顺:找揍?
许三多:爸说话不算话,爸那天跟班长赌咒发誓,说日他先人的再叫龟儿子。
许百顺是有点做贼心虚,瞧着史今往这边瞧一眼,立刻低声。
许百顺:我生的你我叫你龟儿子怎么了?不过我跟你说,你们这班长人还不赖,到了部队上贴着他走,打起仗来,他能帮你拦枪子儿。
许三多:我帮班长拦枪子儿!
许百顺:我打!(许三多躲开了)说过教你别太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中华人民共和国没你就不成个国啦!
又是一下,许三多纯熟地躲开了,而且开始唱歌,那可以划入发人来疯,许三多唱得也很跑调,唱的是对越反击战时很流行的《再见吧妈妈》,歌词里有很多牺牲、牵挂一类的字眼。
许百顺:你妈早死啦!别唱你妈!别说牺牲!……找死呢?你找死!
他在身上摸趁手的揍人家伙,这样的日子毛竹板子当然不适随身携带,于是许百顺忽然开始抹眼泪,越抹越多,抹得自己蹲在地上。
许三多怯怯去摸父亲的肩膀,他被吓住了:……爸?
许百顺甩开:你去死吧!
许三多看看车上,有些新兵已经上车,史今正站在车门边清点人数。
许三多:爸,那我走啦?
许百顺:快去死吧!
许三多忽然发现爸原来和家乡一样是要走时才觉得依恋的,但他象父亲一样拙于表达想法,只好又狠看了父亲一眼打算赶去车厢。
两个外观上与许二和类似的混子在一边晃,他们没事,同样也被告别的人群刺激着,于是就竭力想表现自己的玩世不恭和高出侪辈,蹲地抹泪的许百顺成为他们的对象:
瞧!哈!又漏了一个!
许百顺凶狠地瞪过去:找死!
一个未老先衰的半老头子也这样横,那两位真是乐不可支:
是啊是啊!
快来打死我们!你行行好!
许百顺光恶一张嘴,就有些技穷,退了小半步,看看许三多。
许三多只好硬着头皮蹭过去:知、知道许二和吗?那我哥。
两混混扫视着他:不知道。
如果他们对许三多那身没衔没章的军装还有一星半点的忌惮,这一看也全泡了汤,因为许三多两条裤腿都玩命地簌着糠。
于是大笑,伴着些小小的动手动脚:
别怕!别尿裤子!解放军叔叔!
打死我们就不用怕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挡开一只拍打许三多的手,也没见使多大劲,但一个混混退出了三两步,另一个摔在地上。
那是史今,在不需要顾全人面子时他是很果敢的。
史今:你们有什么事没搞明白吗?
站着的那位强打哈哈:没有,没有。
于是史今去扶倒地的那位,那位反应强烈地缩了一下。
史今:别怕。别尿裤子。(他指了下站台远处)现在上那边呆着,车没开别让我看见两位在站台上捣乱。
服是绝对不服,但也绝对是能屈能伸,那两位于是一步三回头地去向史今指的方向。史今并不关心他们,转头看看许三多,后者脸色惨白,小小的冲突竟让他如历生关死劫。
史今:上车,许三多。
许三多顺从地走一步,又看看许百顺。许百顺是一副失望加不屑的痛苦表情。
许百顺:滚吧滚吧。看你当了兵也没强似什么。
许三多咬了咬牙,他又转头去看退到站台之外的两位,目光竟有些近似于仇恨,看起来他打算去拼个死活,但又看史今,希望在史今那里看到个明确的意见。
史今瞧着车厢顶上的天空,竟然是完全不看他。
许百顺一把把那沮丧小子抱住了,在许三多的记忆里父亲没这样抱过自己,象是要把他抱成两截。
许百顺:当了兵不兴打架,你打架,班长不要你了!
许三多又看史今,史今还是不看他。
许三多:爸,等我回来帮你打架。
他上车,背影委屈得象个小老头。史今收回了目光,很正式地向许百顺敬礼。
史今:走了,老前辈。
许百顺:由你打由你骂,可是对他好一点。
史今看着眼前的半老头,许百顺披了半生的硬壳终于去尽,现在的许百顺忧伤哀怜、沮丧而茫然,史今下意识地想扶他一把,但终于没那么做。
史今:我会的。
他跃步上车,他是最后上车的一个。
列车发出第一声长鸣。
35、列车 内/日
许三多茫然站在车厢过道里,每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新兵,每个人都不认识,这让他紧张得不敢挪动一步,紧张得喘不气来。
许三多:爸?……爸!
父亲忽然间变得很重要,几乎就是在他在这陌生世界中的唯一屏障,许三多在整个车厢想找到一个可以把头探出车窗的位置,那真的很难,每个窗口都塞满了三四个脑袋和肩膀。
背后忽然被人捅了一下,就力度来看很不友善,许三多回头,成才绷了脸站丰,是和他一样的装束。
成才:我还是来了。我爸有人。
许三多无心管他,一脑袋扎进了成才空出的位置,而成才冷静而不屑地站在一群情绪激动的新兵中间,别人如被夺去奶嘴的婴孩,唯他鹤立鸡群,如他在车窗下高瞻远瞩的老爸。
于是许三多看见车窗下哭倒了架子的爸爸,几乎是靠在村长身上的。
许三多:爸!爸!
许百顺惊喜地回应:龟儿子!
车此时就开动了,两条人影从许百顺飞蹿而过,一记巴掌横扣在许百顺后脑上,打得他弯下了腰。那两人往空落处奔逃,是那两位闲坏了脑子的混混,瞧着史今也上了车,选择这时候来做个无聊的报复。
许三多第一个反应过来:我杀了你!
他往车窗外挣,被史今一把抱了回来,许三多狂怒地挣扎,打飞了史今的军帽,史今一言不发地死死抱住。
车下的许百顺发一声吼,照着那两浑人猛追,也许更让他愤怒的是居然有人打扰他与龟儿子的惜别。
村长紧追在后边咋呼:抓牢!抓牢!
追赶的方向与车行的方向是并头的,在史今怀里挣扎的许三多终于看见车下簇拥的人群,父亲和两个年青力壮的人在人群中撕巴,但村长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许百顺揪着一个的衣领,被另一个一掌打在脸上,可没断了他对车上的嚷嚷。
许百顺:儿子,好好活啊!
许三多:爸!
喊完这一声车就驶出车站了,车站的墙把什么都隔在后边。许三多终于停止了茫然的挣扎,但一样茫然。史今放开他,扔起帽子戴回头上。
许三多:班长。
史今看看他,又看看那些望着他们发愣的新兵蛋子。
许三多:我想回家。
史今轻轻拍拍他的脸颊,本意是抚慰,却一下拍出许三多郁积的哀伤。
许三多:你听见了吗?我爸第一次叫我儿子呀!
史今把眼前这大孩子搂了过来,头还没靠到史今肩上,许三多就开始哭啦。
越过史今的肩膀,车窗外飞掠的青空都泛着泪光,许三多轻声地嘟囔:爸。
36、车站外 外/日
许百顺和村长是互相携扶着出来的,许百顺脸上见点青肿,村长比他好点,但也是跟人动过手的样子。
两混混被人一手一个叉着揪出来,叉人的是给洪兴国他们开车那位。
混混仍是一脸不忿:你又不是雷子。
那位哈哈一乐:要找事来人武部找我老陈。老山下来那个。炮弹皮当锅盖,地雷当球踢。
他甩手把那两位交给了赶来的县警。
许百顺和村长怏怏地往回家的方向,那路不近,公交,拖拉机加步行。
村长:那是人武部长。
许百顺惊喜了一小下:说出去都不信。县领导今儿帮咱们打架。
村长只是叹口气,看不出任何荣幸。
村长:都走啦。百顺上我家喝一盅吧?
许百顺:我家吧,我家没老婆烦。
村长无精打采地:嗯哪。
许百顺也忽然叹了口长气:都走啦。
村长也想眼着再叹口,但拍了拍许百顺的肩:走啦,等回来就都换个人啦。
许百顺:是啊是啊。
两半老头子互相抚慰携扶着往家去。
37、列车 内/日
史今一脸晦气地进另一个车厢,在一堆兵中间终于找着了他要找的卫生员。
史今:卫生员,给点眼药。
卫生员找药:你眼睛怎么了?
史今让人看自己眼睛:不是我,新兵,还哭呢。
一边的洪兴国愣住:这可都出了省啦!
史今:有一个哭,全车谁都停不下来,我就担心等到了营里要哭出几个瞎子。
卫生员随机应变,干脆把医药包给了他,史今苦笑着接过。
洪兴国:前边停站吃饭,还得跟运装备的军列并车,折腾完了就能好些。
史今也同意:嗯,让我们期待。
38、列车 内/暮
列车摇晃着在一个军站上停下,史今在过道时走动着拍打着每一个新兵。
史今:收拾好了,吃了晚饭换车!
满车厢红得兔子似的眼睛都显得惊疑不定,一群头次出门的人在生地碰上个意外行动都有这种反应。
史今只好解释:又不是要把你们卖了。整好有个送装备的车同路,就两车并一,节省资源。
终于开始动作,拖拉并且推推擞擞,谁都不愿意走在头里,于是许三多被推到头一个。
史今拉开车门,接站的早在等着了,看起来也是此地人武部地方小领导似的人物,门一开就自来熟地打个哈哈。
地方领导:向解放军问好!一顿粗茶淡饭,大家多多担待!(向缩在史今身后的许三多做个鬼脸)小伙子一个赛一个精神!
许三多象容易哭一样容易笑,就笑,一看车外是生平没见过的平原和黄土,就不笑,愣着。
史今担心地看他一眼,向来人打敬礼。
地方领导:这车兵挺好呀!没一个哭的!
史今吓一跳:别!您别提这个醒儿!
晚了,第一个迸发出来的是许三多的哭声,立刻间百花齐放,弥漫了车厢。
地方领导:……我……说啥啦?
史今看起来很想把来人的嘴封上,再打包寄到天南海北。
地方领导:我说啥不该说的啦?
许三多哭得淋漓,怀里还抱着一个又拍又打,却忽然发现那是成才,立刻 放开。成才却狠狠捶他一拳,一个不折不扣的拥抱。
许三多大哭:成才,我对不起你,我跟班长说你打我小抄!
成才大哭:许三多我也对不起你,我跟班长说你跟猪换过脑子!
两人捶着拍着,几秒钟内便成了莫逆的相交。
39、车站 外/暮
暮色西沉,两列列车在并车,新来的那列是平板加闷罐,笼在装备上的罩布在暮风中飘舞,这景本来会让任何行伍出身的人觉得来劲。
对史今却绝不这样,他正站在车厢门边,恼火地与里边的哭声交涉。
史今:别哭了,错了这顿就得到军营吃下顿啦!到底要哭还是要吃?我这三个数,还哭就饿着上路吧。一、二、三……得了,你们连哭带吃吧,我服啦!
以许三多为首,新兵们一个个悲悲切切下来,山地来的家伙们可能没一个人想过,他们这是第一次踩上黄土平原的土地。
40、军列 内/夜
平原上月色如镜,映着那辆飞驶的军列。
新兵们已经在闷罐车里,闷罐不如客车舒服,但更有军营的气氛,对这帮菜鸟来说是新奇享受。
新兵们或偎或坐,成堆成团,史今坐在铺盖卷上,周围仍有间歇的抽噎,但大浪头已经过去,史今的神态也已经放松。
史今:……跟你们说说要去的部队吧,是拔尖的部队,光我们团的战史摞起来就这么高。团部统计过,跟咱团交过手的敌人有六个国籍,成建制码一块得十个师……
新兵:十个师多少人?
史今:十二三万吧。
新兵:咱团多少人?
史今:三千多。
新兵:我的妈呀,班长你一个对四十个?
史今笑:哪有这个算法?军人要做好战争准备,那不是说要打仗,我真敌人一个也没对过。我是说咱团战史老鼻子辉煌,刺刀见红的战打过得有大小上千次,现在咱也是象模象样的全机械全装甲化部队,所以谁也不兴哭啦,别让老兵看笑话,老兵可就爱看新兵哭,我入伍那会也哭个黄河决裂,让老连长一直笑话到现在……不,老连长现在可走啦,他走的时候我可又哭啦……
他很感性,说得自己又有些眼眶湿润,却听见新兵里一声笑。
史今笑:又笑?好好,笑总比哭好。谁这么乐观,大家向他学习。
揭开毯子就找着笑声发源地,许三多枕在成才身上,也不知做的什么美 梦,笑得了无心事。史今在众人的轻笑声中将许三多盖上。
史今(轻声地)他妈的。(大声地)大家睡了吧,明儿一早就到家啦,以后咱团就是咱家,以后你们见过的兵兵将将能成千上万,可你们得记住,第一个跟你们说这话的是我史今史班长——欢迎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他关掉了车厢里的蓄电池灯。
41、军列 内/晨
车厢间隙里几缕天光透入,外边天色已亮。
许三多在成才身上醒来,确切地说,他被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醒,那 如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震动,无休无止,似乎从地底下渐渐接近。
许三多惊恐地找着声音的来处,看起来他觉得会从地底下钻出一条恶龙,周围的新战友一个没醒,但史今不知何时已经起床。
许三多:班长那是……?
史今正忙得不可开交: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队!整理军容!风纪扣!军帽!裤线!背好背包!给你们的军营一个良好印象!
车摇晃着在减速,明显是已经驶进了站里。周围人跟着史今依样画葫芦地 做着,只有许三多仍在注意着外边的轰鸣声,那绝不是靠站时该有的声。
史今:列队!集合!成密集队形!——照高矮列队!手放背包绳上!立正站 好!(他对自己吁了口气)可算回家啦。
外边也传来口令声和跑步声,还有就是那辗动与轰鸣声,这声音让史今觉 得亲切,让新兵惊惶不已。
几个脚步声近在咫尺,车门轰的一下被从外边拉开,外面坦露给这个小队 列的是广阔到能投射白云阴影的一片草原,近处的连长高城正在和指导员洪兴国互相致礼,这都是以后将领导这队新兵的人,更近处是站台上一辆正在原地转向的主战坦克,它离得并不是那么近,可近六米长的一零五炮管转动着,看上去几乎要从车门外杵进来。
整个站台上都似乎被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占据。
新兵震惊,车门边正对着炮筒子的许三多反应最快,他举手过顶,下意识地对着这钢铁巨物做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投降姿势。
1、军站 日/外
这一刻的时间因许三多而静止,车上车下,新兵老兵,战斗部队后勤人员都因车门前这菜鸟做出的举动而停滞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它成了一个不是定格的定格。
许三多的手仍高举着。
许三多(OS)几个月以后我就会明白,这支部队最不屑的就是我现在做出的这个动作,即使开玩笑也没人会做。这支部队曾经协助拍戏,导演快气疯了,因为所有的士兵可以演尸体,却绝不演举着双手的投降兵。
连长高城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惊醒过来:你招的?
被他问的洪兴国看起来象他一样惊愕,而高城几乎要给洪兴国一下,因为后者是参与这次招兵的。
他大步向车门走过来,而史今也把许三多的手打了下来,就史今来说,这个动作几近凶狠。
高城:那个兵干什么?扮中央军吗?你以为你很幽默?
高城觉得不大对,因为他根本是在对着许三多的膝盖训话。
高城:你给我下来!
许三多慌慌张张跳下来,撞在高城身上如撞上一堵城墙,后者把他拉正。
高城:慌什么?(没好气地对着身后的坦克)还不把那破坦克开走!坦克连别在这碍我事!
坦克手将坦克驶开,高城很不乐意地看着车长那绷笑的嘴角。
高城:都下车!列好了队!几辆马上就要换掉的淘汰坦克有什么好怕的?(洪兴国捅他)对了,欢迎大家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他悻悻地又看了许三多一眼。
2、军站 外/日
新兵们那个拉稀似的队形走在坦克与战车之间,一个个让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目眩神驰。老兵们在忙碌,不成队形但透着专业,眼里对这帮新媳妇似的新兵蛋子视若无物。
很多老兵神情严肃地在忙一件事情,拿一块抹布,细细地擦车,然后把抹布传给下一个人,象仪式而不象正常作业。
史今跟在高城身边。他们很近,甚至比高城与洪兴国还近,因为高城这连长最愿意与战争直接相关的人亲近。
史今:连长,有咱们的吗?
高城(他很得意)当然有。你的207要走啦。
史今:我想去送207。
高城点点头,指了指铁路方向,一列装甲人员输送车已经装上了平板,史今的班副伍六一在车上向他招了招手。
史今就想去。
高城:这班兵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跟烂桃似的?
史今只好站住:报告连长,……哭的。
高城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找个对象: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许三多。
高城: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觉得很可笑吗?
许三多:不可笑,……一点也不可笑。
高城皱着眉,象是要爆发。许三多这种回话简直是越描越黑。
史今:报告连长,他不是不严肃,他是……没见过。
高城:你是什么意思?他……害怕?
史今只好又苦笑,这一路上他的苦笑多到快让脸上起了折子。
高城:你招的他?
史今点点头。
高城:去送你的车。完事来见我。
史今如蒙大赦地走开。他身后的高城正转向新兵们,新人加新装备,本来是让高城兴奋的事情,现在却让一个叫许三多的弄得极为扫兴。
高城:我叫高城,是本团钢七连连长,此次,(他有意地看着许三多)担任你们这个新兵连的连长……
3、军列 外/日
伍六一看着远处训话的连长,史今跳上平板,伍六一的招呼方式是递给他一块抹布,史今拍拍他,伍六一就沉默着,短暂的别离中他们都很牵记,但都不会刻意表露。
伍六一:全班都擦过了,就差你。
史今点点头,那辆207车已擦得新的一般,史今仍认真地在上边拭擦着。
伍六一:新的步战车跟你们车运来的,你没上去看看?
史今:没空。新兵在-(他做个抹眼泪的姿势)。
伍六一:这回咱七连火啦,顶原来一个步炮连加反坦克导弹连再加重火力连,连长劲头冲得走路象蹦高,说话学狼叫。
史今拍拍车体:老伙计走了呢。
伍六一不屑地:我不在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史今:嗯,还有新闻吗?
伍六一:七连抽调三名骨干训新兵连,连长还连长,你的班副我小升半级,班长,你最了不得,新兵排排长。
史今笑:那你可以臭美了,这拔兵里边好多是你老乡。
伍六一:我最烦搭老乡攀人情。
史今:你上榕树的吧?那两,正挨训的那个,还有挺白净那个,他俩下榕树的,都快同村了。
伍六一看着正挨训的许三多皱眉:就那投降兵?到新兵连我训也训死了他!
远处的许三多正在高城的训斥下缩着脖子,我们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因为他永远在犯错。
5、军站 外/日
装好车的军列驶走,也带走了一个营的旧装备和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
车站上几乎炸了窝,站台上的兵追着跑追着嚷。
正在空地上候车来接的新兵们现在不害怕了,就只剩下亢奋。队列交头接耳地议论,因为看见那些神气活现的老兵现在威风倒尽,追在车后奔跑和嚎啕大哭。
一个哭得快瘫掉的老兵被战友们架着从队列前过时,新兵队里已经忍不住轻轻的笑声。
高城:笑!等你们挨到这一天看你们还笑!
他身后一个半呜咽的声音:报告连长,伍六一归队。
高城回身,看见史今拍打着眼眶发红的伍六一背部,他有点哭笑不得。
高城:你小子虎头蛇尾,跟我吹破了天说绝不带哭,到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上车吧。
史今跑到队列前:新兵连列队,成基准队形!向左转!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高城对这精神面貌不大满意:来支歌!
史今为难:就会一支,《再见吧妈妈》。
高城:合适吗?
洪兴国苦笑:他们那人武部的头自卫反击战下来的,除了这种歌不教别的。
高城:……就那支。
史今:钢枪已擦亮,军号已吹响。预备唱!
于是新兵们拉着歌走开,许三多犹犹豫豫地走在队头,老是踩到领队史今的脚。押后的伍六一又在抹泪,高城四顾无人注意,抬手轻轻拍打。
6、公路 外/日
几辆绑着迷彩网的军车行驶在草原的公路上,这并不是草原中心,因为旁边不断掠过乡镇的影子。
7、新兵连 外/日
新兵连是个除了健身器材、军装和标准化住房就看不出太多军事氛围的地方,门口“欢迎新同志”的横幅和花匾还没有撤去,新兵们已经在里边站着队列。
高城冰山也似地站在黑板前,板上写的不是党章不是军纪,而是高城式教育的几个剑拔弩张之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新兵们哑然肃然,甚至有一点骇然。
许三多的OS连贯着这几场,和以前一样,认真出一种幽默:
新兵连的生活开始了。
在新兵连我们第一个学会的是句话,确切说是两种动物:骡子,和马。合起来是这么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8、新兵连 内/日
许三多在翻字典,那是他的一大法宝,《现代汉语词典》-我们也许不会觉得这种初中生拿来垫桌脚的东西中可能找到人生感悟。
封皮上用红笔写得有话:奖给初三班优秀的学生许三多-马老师。
许三多很顺利地找到了关于骡子的定义,那是自然,该词典都已经被他翻卷了边。
许三多(OS)在下榕树不会有人注意到骡子和马的区别,但是连长很认真地跟我们说:骡子?走人。马?跟我上。于是我更认真地翻了字典。
骡子-家畜,马驴交配而生。鬃短尾略扁,生命力强,一般无生育能力。可驮东西或拉车。
我重点研究了骡子,因为知道自己不太象马。得出的答案不太叫人满意,可它板上钉钉,那叫定义。我问现在是排长的班长,他说,命令就是定义,命令不容怀疑。
好,虽然答非所问,可我又学会一条。
但是骡子是马的困惑后来一直困惑了我们许久,据说,连说这句话的连长也被困惑了许久。
9、新兵连 外/日
一个方队的新兵固定在一个东倒西歪的正步抬腿姿势上,东倒西歪者有之,相比旁边几个老兵范例来说,简直是风中残柳。
队尾的成才站得很象样,高城刚对他有点兴趣时,队首的许三多摔在地上。更要命的是他张望一下自觉无人发现,慌慌张张地跑起来又站好。
那副贼头贼脑绝无半点军人的风范,让高城直皱眉。
10、新兵连 外/日
正列着队在食堂外唱歌,显然是中国军队习惯的等饭方式。
当音已落的时候,一个难听而发颤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又拖了两秒钟。
来自许三多,高城摇摇头,他都已经不用回头看了。
11、新兵连 外/日
看来是吃完饭出来,本着一种卖水果的心理,许三多被放在队尾,而成才被放在队前。
又在拉歌,这回是齐刷刷的。
但是队尾的伍六一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发现一个滥竽充数者,许三多光张嘴不出声-他怕再犯错。
12、新兵连宿舍 内/夜
窗外有个人影在起伏,那是成才。
成才: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许三多在屋里:我怕查铺。
成才:说了晚上陪我坐坐,说话不算数是个什么?
许三多没有说话不算话的灵活度,犹豫一下,轻手轻脚爬过窗户。
13、新兵连 外/夜
远远的口令声。许三多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个自觉安全的所在坐下,自我感觉非常惊险。
成才开始掏烟:先点上。
许三多:不抽。
成才: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吗?
许三多:排长不抽烟。
成才:连长抽呀!三呆子,你想做骡子想做马?
许三多:我不知道。
成才:马是天马,骡子是土骡子。马是好,骡子是孬,知道?
许三多:我大概做不来马,你知道的。
成才发着狠,或者说发着愤: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想回下榕树?跟你说吧,打车到站,看那满站台轰轰隆隆,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下榕树,发财也好,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就明白,男人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许三多: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粗口在某程度上是成才的炫耀,摆脱新兵感觉的炫耀: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他妈说呢!一天吃进二两土,练脱三层皮,句把粗口算什么?我就问你想不想干下去?
许三多想着,答得比认真更认真:想。……刚刚开始想。……越来越想。
成才皱着眉:痛快点好吗?想什么?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不想走人。
成才急于通向他的结果: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分兵得给分到最给劲的连队。
许三多:我长啊!我觉得以前在村里那点小肚鸡肠可没意思啦。你打我呀,你抢我粘的知了呀,没意思。我爸说跟我二哥断绝关系了,因为二哥不在家呆着要去南边,我现在明白二哥了,他想……轰轰隆隆嘛。
成才急切地挥着手,他不太有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尤其没有听许三多说话的习惯。
成才:谁教你长这几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我多会打过你?(这个似乎他自己也不好否认)那是……友谊。你要学实际,马上能用的!没看电视里说,人生就是长跑,长跑谁他妈让谁?再征一次兵,你看我会让你?
许三多很实事求是:你没让我。
成才又要做恼火状而未遂,因为远处有人声,新学的匍匐立刻用上了,而且许三多也将就完成得不错。
过来的是史今和伍六一,伍六一走两步,扑地,完成卧姿射击。
史今:肩下沉过了。你不把自己摔散了不行吗?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去。
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温顺如羊:是啦是啦。要让七连那帮小子拉下了,我自费买豆腐撞死!
史今:我给你掏。
他俩一走开就冒出两个贼头贼脑,许三多一脸崇敬而成才一脸大悟。
许三多:他们真刻苦。
成才:看见没?明白啦?他们也想轰轰隆隆一辈子,他们也知道这机会不易,所以他们这么用心。
许三多:啥机会?
成才:一晚上跟你说什么呢?有个词叫作生存。
许三多:生存?
成才站起来高瞻远瞩,以至一脚还踏着匍匐的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心眼。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呆子。
14、新兵连操场 外/日
新兵们列队,而班长伍六一正发口令。
伍六一:新兵连五班,以班副为基准,靠拢!
成才成班副昂首挺胸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地看着大家向他靠拢,许三多又迈多一一步,撞得队尾起了点骚动。
伍六一:许三多想啥说来听听?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队列都要出错?
许三多紧张地结巴着:我在看、看基准……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解散后留下来。也不说别的了,我总不能就让你这么一路顺拐地去了新连队吧?
许三多(OS)其实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我是新兵连最早现形的骡子,而成才是新兵连最出色的马。
15、新兵连操场 外/日
烈日炎炎,伍六一正拼命在推许三多的腿弯,熊归熊,伍六一相当用心。
但他终于绝望地站起来。
伍六一:我当兵三年了,就不信治不了你两腿间这条缝!许三多,你到底怎么搞的?你也不罗圈啊,你怎么就是要并出条缝来呢?
许三多:报告班长,我不知道。
伍六一:立正!
伍六一在许三多身后一推,许三多膝一弯,几乎坐在伍六一头上。
许三多:痒!
伍六一:你用足了劲就不怕痒!你用劲不对,你要使对了劲,我一推你,你会直挺挺往前倒。再来一次。
好了,这次一推,许三多木头桩子似地往前就倒。
伍六一气恼地踩着汗:没人要你倒!是要你把劲用对了地方!歇会歇会!(坐下)别立正啦,你也歇。……许三多,说真的,你是不是存心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很羞涩:我是不是很笨?
伍六一怀疑地:不知道。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号的。
许三多诚实地:那就是我笨。
伍六一忽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是忍无可忍的绝望,那一脸痛苦表情立刻被许三多真诚地关心。
许三多:班长怎么啦?
伍六一叹口气:没事。我宁可……我希望你是在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没有。
伍六一只好瞪着他,被瞪着的许三多忽然神情很怪地笑笑。
伍六一:笑?我很好笑?
许三多:班长……班长家上榕树的吧?
伍六一只好点头,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许三极做作地惊喜起来:我、我下榕树乡的!咱们是老乡嗳!
伍六一:全连都知道我有你这么号老乡!你真的刚知道啊?
许三多只好赶鸭子上架继续他的演戏: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是泪汪汪,班长抽烟吗?我这有烟。班长吃辣的也很厉害吧?班长想家不想家?
伍六一干脆用了吼的:想个屁!谁教你扯这个蛋?
许三多:成……没人……
伍六一:成班副是不是?军队是适者生存的地方,因为打仗也是适者生存的战场!认老乡就能活下来?我看老乡份上就跟你说一句——我五公里越野跑了五千公里才跑出个全师第二,靠这才转的志愿兵!你想就这么混?门都没有——笨人就别学人耍小聪明!
不管对方说的是什么吧,许三多昂首挺胸,熟练地接受不知第多少次的训斥。
16、新兵连会议室 内/夜
史今正在主持这个排新兵的会议。他跟前坐的兵也都已经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出是个兵。
史今:…大伙都已经不是刚来时那个样子,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始……
连长高城偷偷摸了进来,但那是瞒不过人的,因为兵的目光自然会看过去。
史今转身:报告连长。
高城:接着说接着说。
史今:本来就是聊个大天,整好请连长发言。
高城也有点嘴痒:发言?那我就瞎说。同志们好啊?
兵们码足了劲:连长好!
高城怪可亲地掏了掏耳朵,他今天心情好,瞎子都看得出来。
高城:嗯,问好都带炸子儿音。你们算有个兵样子了,走烦了吧?
兵们:没烦!
高城乐了:没烦有鬼了,我都烦。不过走不好,当一辈子兵军队里也不当你是兵。不过别跟家写信说当兵就是走队列,过两天分到作战部队眼花死你们。别的不说,我那装甲侦察连吧,九辆车九门炮,冲锋陷阵的,九辆车里装的都是尖子兵啊!史排长,那回反坦克演练你单兵收拾掉多少坦克?
史今看来并不喜欢这样炫:五辆。
一片惊诧赞叹声也许有点破坏纪律,但那是高连长想要的效果,他对着新兵们打了个哈哈。
高城:就这毁伤力!哈,画饼充饥,我给大家讲讲侦察连这个训练科目吧?(说这种事他语速都要快很多)各型号枪械射击,当然是各种地形包括夜战环境的,枪械原理、保养和维修,战车驾驶,车载火器掌握,战车保养及简单维修,单兵反坦克和反战车训练,单兵反坦克导弹和单兵防空导弹的掌握……
史今苦笑着和伍六一附耳:连长想他的新战车想疯了。
那边高城倒不说了,因为许三多边听边在碎碎念,象讲小话却又没对象。
高城:许三多,讲什么呢?
许三多:报告连长,没说什么。
高城瞧他一眼继续:……各型步炮射击,团营属火炮射击目标指示,车载无线电和野战无线电……许三多,到底讲什么呢?
许三多:报告连长,我在背。
高城:背什么?
许三多:背连长说的。
高城倒有些愣:我说那么快……你倒背我听听。
许三多张嘴就来,就是有些许多学校死记硬背造成的平板腔调:各型号枪械射击,当然是各种地形包括夜战环境的,枪械原理、保养和维修,战车驾驶,车载火器掌握,战车保养……
高城乐了:可以啊,许三多。
许三多:好多词不知道啥意思。
高城:现在不知道意思以后就知道了。许三多,你背它干什么?
许三多喜滋滋地:报告连长,背下来好写信给我爸!连长有什么话要跟我爸说吗?
高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没话说!你们全排临睡前把《保密手册》抄写三遍!-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17、班宿舍 内/夜
各高低铺前架着小马扎,一床两个,大家齐抄《保密手册》。
那自然是怨声载道。
士兵:许三多,你要真好记性就攒着,真想泄密就闷在被子里说去。
这个泄密未遂要怎么处理啊?
许三多,我抄一遍了,这遍均你成不?
成才:都少说一句。
那是班副发话,大家安静。成才转头瞧瞧在那狠抄的许三多。
成才:许三多,你到底想什么?
许三多头也不抬:多抄几遍,多抄几遍好均给他们。
成才伸手把他笔抢了:这要完!这么搞你不退兵也得分去喂猪,退兵的话你惨了,喂猪你也没啥表现机会了,那就役期一满就走人了。入了伍你连枪都没有摸着。
许三多立刻被他下着了:那怎么办?
成才看周围,周围立刻低头,成才跟许三多低声:找人。
许三多很沮丧:班长连长都……
成才:找排长。
排长是史今,许三多也燃起点希望:那我怎么说?
成才很快地想着主意:你跟他哭。总之……总之让他觉得你喜欢这,你不走。
许三多:我是喜欢呀!
成才很容易地又恼了:我是说你让他觉得你喜欢!
许三多算不大清这帐:我喜欢?让他觉得我喜欢?
成才:就是表现!表演!-去死吧,许三多!
他恼火地看着周围被惊动的全班。
18、班宿舍 内/夜
史今拿着个蒙了布的电筒进来查铺,他翻看了一下桌上那摞手抄的保密手册,摇摇头又放回去。
走时尤其看了看许三多,后者睡得正香的一副样子,他离开。
许三多立刻睁开眼下决心,直到腿上被成才狠掐了一把。
他蹑手蹑脚起床,跟出去。
不止是成才,每一个被窝里都探出一个装睡的脑袋,所有人都在观望。
19、过道 内/夜
走两步史今就觉得不对,灭了手电闪在门洞里,一片黑暗中许三多冒冒失失地走了过去。
史今:许三多,你干什么?
许三多吓得就要失声,史今一把掩住。
史今:是我。怎么不好好睡觉?
他看着自己手下那双睁得溜圆的眼睛,把手放开,但许三多仍在那把眼睛挤啊挤的做尽怪相,终于有些泄气。
许三多:被你吓着了。
史今:对不起。可你不该跟我背后。
许三多沮丧地:哭不出来。
史今愣住:干嘛又要哭?想家了?
许三多慌忙摇头:我不想家,真的,一点也不想。
史今:想家就说,给你爸写多几封信。跟我说也行。
许三多:不是啊,我不想家。(他终于成功地哭了出来)不是的,排长我想家,可我不要回去。
史今连忙又堵他嘴:你哭什么?打扰大家休息。
许三多就拿拳头堵了嘴啜泣,这叫一发不可收拾,半真半假哭成了十足真金。
史今苦笑,他对新兵菜鸟的糊涂心思实在太过明白。
史今:谁说要让你回去?你犯了什么大错?喏,绝没人说让你回去,你其实也不赖,虽说……那个了点,那也没事,这一连兵,个顶个都是有用的,你是这连人吧?那就有你。
许三多看起来有些小孩撒泼,那也仅限于史今面前:我也不要去养猪。
史今:养什么猪?三五三是装甲步兵团,又不是生产基地。你想想,军队里养兵是为国防,干嘛养些兵再来养猪啊?自己算,养猪教你们这些干什么?—放心吧,没那些猪给你们养,就你们吃的猪肉还是市场上拉回来的。
许三多:排长,那分兵会把我分到哪?
史今:这个不知道,(他看起来有些问心有愧)这事不归我管。
许三多:我能摸着枪吗?当兵总得摸着枪啊。
史今松了口气,因为这个标尺实在太低:你能摸着枪,我保证你能摸着枪。
许三多:排长,给我和成才一个连吧,跟你也一个连,我一定努力的,跟伍班长也一个连,我知道他训我为我好,也是快同了村的老乡嘛…
史今听着他唠叨,忽然间有些蹿火,也有些烦燥。
史今:回去睡觉!这事不由我定,更不由你定!
许三多乖乖地:嗯哪。
他掉头就回去,轻易得让史今都愣住。许三多回宿舍了,史今在黑暗里仍站了会,他看着电筒里透出的微光发呆。
20、班宿舍 夜/内
许三多蹑手蹑脚回屋,正往铺上爬。
成才探头:怎么样?
许三多话没头脑但是很放心:排长说没猪给咱们喂。
成才:啥意思?
许三多:他说养咱为国防……
另一个铺上的士兵急得嚷嚷:大声点,许三多!
许三多忽然发现一个屋的人都探头在等着他,这辈子说话也没被人这样注意过,声音也高了八度。
许三多:排长说,养咱为国防,养兵来养猪,这帐算不过来。
成才点头不迭:是啊是啊。……这养猪的事谁瞎传的?
士兵:不是你吗,成班副?
成才:当然不是,我是干部,传这个?(他仍在狐疑)可每天吃的肉从哪来的?在家都没吃这么多肉。
许三多俨然新闻发布官的样子:排长说,从市场上拉回来的。
一瞬间就听到很多吐长气的声音和脑袋落在枕头上的声音。
士兵: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得意洋洋:排长还说,保证我能摸着枪!
成才加倍地吐了口长气:你这骡子都能摸着枪,我就更不用说了。
许三多:是啊是啊。(他忽然觉得不太舒坦)成才,你是不是有点…拿我那个…投石问路?
成才瞪他一眼,神情坦诚得让许三多羞惭:怎么可能?你跟我有哪一点象吗?就算你想帮我问个什么又问得出来吗?我纯是为你着想。
许三多立刻信服了:是的。你对,我错了。
成才舒服地把脑袋放回枕头上:睡吧。做个好梦,许三多。我暂时不用替你操心了。
21、靶场 外/日
伍六一麻利检查一枝八一杠自动步枪,上弹。
伍六一:刘文虎射击就位!
成队的兵在他身后紧张,不为枪声,是怕打不出个好成绩。几个班长的口令声和着枪声此起彼伏。
成才笔挺挺立如松,这可能和高城站他身后有点关系。
伍六一:许三多,射击就位!
许三多出列接步,伍六一发现备用弹匣没了,转头到旁边弹药箱拿子弹,就这么会功夫,许三多无所适从,他端着枪转过身来。
许三多:班长我这没子弹呀。
枪口扫过的轴线把整队兵包括在里边,大家闪避,两个人没动窝,一个成才,一个高城。
监督的史今一步跨过来,抢住了扳机,迅速把枪给下了。他从弹膛里退出一发待击弹。
许三多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汗水瞬间便透湿了衣服。
高城:许三多,回头谈谈你在想什么。
许三多连嗫嚅的劲头都没了,他现在只剩下发呆和后怕。
史今:许三多射击就位。
许三多:……还让我打?
史今:放松。我在这就为预防这种情况。好好打,这次要记入总分评估。
许三多幽怨地趴下。
史今:姿势很好,心稳手才能稳…别去听自己心跳。现在只有子弹和目标……放松……放松……
许三多搂火,几个点射,靶子旁边石屑飞溅。
他期待地看着史今。
史今有点失望:跟上回一样。
伍六一绷着脸,他已经忍了很久:许三多归队。
许三多委委屈屈地回去,走过高城身边时下意识地绕了个弯。高城则根本不去看他,反而看了一眼成才,成才仍戳着,虽然有些做作但是绝对挺拔。
高城点点头走开。
22.新兵连连部 外/暮
一天的训练后史今都显得有些疲惫,他走向连部,高城正和红三连连长在屋边掐架,死活把一盒中华塞回人家袋里。
跟高城比三连长是个拙言的人:老七拿着,拿着成不?
高城就乐:中华不是这么派的,老三你没这么大家底。
三连长只好生挺:老七今天咋这么见外的?
高城大笑:见外?改天你塞一条我再见照伸手,今天可不行,就是不行。
三连长有点生气,甩甩手走了,实话说有点灰头土脸。高城没心没肺地乐,扫见史今就大喝一声。
高城:三班长过来!
三班长是史今在钢七连的号,史今忙很正式地过去,近边就被高城亲热地搂住了,说话声也成了附耳。
高城:瞧着没?红三连来找后门了,要兵,当然是要好兵。这烟谁抽得起?你说咱辛苦三月图啥?不就图知根知底弄班尖子,毙得他们满地找牙吗?
新兵连指导员何红涛可是三连抽调的,从屋里出来挺疑惑地看着他们。
高城立刻很正式地拍打史今肩膀:你这个情况反映得好。来我屋,细谈。
23、高城住处 内/暮
伍六一正被关在这,对了名册苦思,史今和高城进来。
高城:伍班副有什么想不明白?
伍六一:成才,新兵连最出色的,可我老觉得这人假。
史今就不大乐意:不要轻言真假。
高城倒不说话了,乐着等伍六一跟人争,可伍六一跟他都争,就跟史今不争。
伍六一:好,这么说吧,我看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知道我看着他。他表现很好,可好象一切都是做给人看的,行了吧?
史今摇摇头,可他也说不上来。
伍六一:连长你说。
高城看来对成才早想过很多:成才?简单复杂化。以为没人知道他想法,可屋里这三位恐怕没个不知道他想什么要什么。他是望月猴,攀枝上瞪着月亮琢磨,我要上,有多高我爬多高,可他不懂他得先着了地,做成了人,造了火箭飞上去。我等着他着地的那天。
伍六一就着急一件事:要不要?
高城乐:那小子对谁都客气,可好斗得很,凡事争抢。咱七连最怕什么?
伍六一:最怕你不争。
高城点点头:对了,我就怕到七连他会跟你伍班副开争。
高城知道这话会引起什么后果,后果是伍六一狠拍脑门,在本上写下个名字。
伍六一:要!首要!
史今看着这两人若有所思:连长,你们都开始内定了?
高城拿过伍六一的小本看着:我喜欢未雨而绸缪,谋定而后动。(他看来对伍六一的初选较满意,递给史今)三班长过目,你俩互补一下我就不用发言了。
史今看本,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心思。伍六一找着高城开侃,他们几个明显是无界限。
伍六一:连长你看兵眼毒。说说我,说说我。
高城吁口气,他喜欢这样高谈阔论:你宁折不弯,我喜欢。谁刚来军队都是别样世界,一无所有,所以每个人自尊心倒变得很强,你可太强,你总要求每件事都成功,这搞不好要叫作失败。
伍六一不是一下能琢磨明白这种东西的人,皱了眉琢磨。
高城笑着拍打他:好好想慢慢想!这是我爸送我的临别赠言,我想不明白也做不来,送给你啦!
伍六一:那他呢?说说他。
“他”指的是史今,史今还在看着本想事,短短几个名字不知道怎么要看那么久。
高城:我怕他。
伍六一:啊?
高城:我怕对不住他!他看多想多做多,可啥事不说,现在年年精简裁军,我就怕对他不住,所以就算耍点小花招,也得把我家史今史班长留住了。
史今听见人提自己名才如梦方醒:啊?叫我?
高城也不重复刚才说的,拍拍他手上那本:嗯,有啥意见?
史今:没有意见。都是好胚……可是……
高城痛快之极:说,说。你说我办。
史今:……但是……许三多……这个兵……我想要他。
那两位的笑脸顿时就都没了,史今也不自信之极,因为他提的那个人让他没一分自信。
高城干脆地:门都没有。(他很认真地看着史今)不管什么样的兵,我会去发现他的长处,可这个兵,我没发现任何长处。
史今嗫嚅着:也不能说没有。(他知道他说也没人信)分我那班吧,我保证能把他带出样来,说真的,新兵连训得最认真是许三多……
伍六一激烈地:坚决反对!犯错最多也是许三多!
史今瞪伍六一。
高城:我不喜欢会举手投降的兵,你对他不好他不在乎,你对他好了他成天粘着你,我不喜欢这种没有自尊的人。(他看出史今想说什么)对对,我不该以自己喜好为大,可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
史今:不知道。
高城:连部以什么评定一个班长的业绩?甚至决定他的去留?史今同志。
史今叹了口气,他明白高城意谓何指,这几乎足以打消他一切想法。
史今:全班战士的……一切。
高城把那本从史今手上拿了过去:这是我最大的顾忌。
伍六一已经平静下来,因为高城已经说出他想要说的,他简单地为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他会拖死你。
史今看着高城合上那本,他知道许三多的命运已经就此注定。
22、班宿舍 内/日
许三多在写信。
许三多(OS)爸爸一乐,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信的二和:我挺好,睡得好,吃得也好,练得也好,我觉得不好,成才说挺好……
成才在后边不以为然地描着,史今和伍六一进来,全班立正。
伍六一:大家放松一下。新兵连发纪念品了-你们的靶纸。
于是一涌而上,抢着那些写着自己名字被弹孔洞穿的靶纸。许三多找不到自己的。
史今从背后拿出张完好无损的,他把那份单拿是为了避免许三多被人取笑。
史今:许三多,拿去。
许三多挠挠头,连他自己都有些脸红。
史今:以后好好打。
许三多感激地点点头,回到铺边写他的家书。
许三多(OS)……明天分兵,成才说我准能分到一个很好的连队。我说什么是很好的连队,成才说排长不保证了吗?你准能摸着枪。
23、班宿舍 内/晨
哨声吹响,士兵们拿起早打好的背包冲出宿舍,他们现在的行动和速度确实对得起那身军装。
24.新兵连操场 外/晨
新兵们列队站好,这时才发现晨光下有些不太一样,操场上停了几辆车,几辆军卡,一辆空调大巴。连长高城拿着花名册站在军卡和巴士之间。
高城:…路远,二号车;黄一飞,二号车;贾洪林,一号车;吕宁,三号车…
新兵开始接耳:班副,干嘛弄两种车?
成才不假思索:还用问?去好单位的上空调车,去坏单位的上卡车呗。
大家恍然大悟,而被分上卡车的已经快哭了出来。
高城:…成才,二号车…
居然是那辆披着迷彩棚布的军卡,成才屹立的军姿顿时有点发萎。
高城:…许三多,三号车…
三号是那辆空调车,许三多乐了,后发而先至,还赶在成才之前上了车。
高城:抢什么?这要夹塞?
许三多:是,连长!
他回头看了一眼,成才正垂头丧气地爬上卡车。
25.操场 外/日
满操场的士兵已经上车,成才从军卡篷布里露出双眼睛,死死看着旁边那辆空调车。
许三多之流正在空调车上对着卡车上的兵挤眉弄眼,年少轻狂,得意得几欲飞天。
高城在车下和指导员何红涛握手,何红涛来自三连。
高城:您就再辛苦一趟送送他们。
何红涛笑:老七这次是满载而归,自然也就归心似箭了。
高城半点不让:红三连挑的兵可也不差。
何红涛:比钢七连可差远了。(树树大拇指)高连长的眼力劲属这个。
没等着高城说话,他上了那辆空调,很有亲和力的一笑。
何红涛:大家好啊?
新兵使足了劲:连长好!
何红涛:我送大伙儿去连队。(看看表)咱先走吧,不等他们了。
空调车驶动,许三多忙对着成才做了一个足尺加八的鬼脸,成才眼圈一红,抹泪,许三多愣住,眼圈顿时也红了。
许三多:成才!成才!
高城已经跳进了军卡驾驶楼:出发!出发!
卡车轰鸣起来,烟尘中成才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大巴,许三多几乎贴上了车窗,还在玩命地对他招手。
26.空调车 外/日
这支小小的车队穿行在战备公路上。
几个好事兵仍在瞧着远远那几辆卡车的影子,其中许三多几是望眼欲穿。
何红涛是个很能活跃气氛的人,拍了拍司机。
何红涛:走机场,绕个圈。
司机:是!(他笑)给他们长长见识?
何红涛没应声,转身面对着一车兵。
何红涛:大伙别说小话,从今起就是老兵了,更不能没人看就放松自己。(整车立刻肃然)我先给大家介绍咱们服役这个师的情况,咱师是T装甲师,全国挂号的装甲部队,咱团是T师主力装甲步兵团。大伙瞧那边—
兵们争先恐后地瞧过去,远远的黄绿色土地上,军事禁区的标志,一辆老式T34坦克在花坛中炮管直指蓝天。
何红涛:那是我师主力坦克团,北上朝鲜南下越南,那家伙威风吧?
新兵鼓足了劲:威——风!!
何红涛摇头不迭:那是抗美援朝时候的,现在都换了四代了。-大家看那边!
赶紧地看,士兵们脖子象方向盘似地转动,也不管看没看着啥。
何红涛:那是我师炮团,装备了自行化和计算机化的野战火炮。—那边,装甲侦察营驻地,那边,师部!那边,大家快看!(他吵吵得自己都激动了)小子们算赶上了!
大家忙转头,两架武装直升机正从一个树梢高度后升起。绝大部分兵还是第一次看见武装直升机的实物,仰了脖不算,半个身子恨不得探出车窗。
何红涛:那可是直升机大队!装备了多种型号的先进直升机,担负着重要的对地支援、反坦克和突击运输任务。
兵们目瞪口呆:咱陆军还有飞机啊?
何红涛:那当然是有的。
士兵:咱们坐直升机去连队多快呀!
何红涛已经吹上劲了:这个没有安排…主要是调度问题-许三多,坐回来!
许三多探出窗外的大半截身子缩回来,正好外面一辆车擦过。车里笑声打闹声响成一片,已经让何红涛用事实鼓舞得士气如虹。
何红涛擦擦汗,是吹的也是吓的:看看多危险。大伙,觉得怎么样?
不用多说了,兵们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兴奋到要爆。
27.卡车 外/日
篷布低放着,一车厢的兵都沉闷地面面相觑。
成才一直盯着对面的一个兵,那个兵被他盯得想哭又不好意思,只好同样盯着他。
篷布外低沉的声音掠过,那是刚升空飞过的两架直升机。
新兵嘀咕:这啥动静?
没人接碴,大家都有些责怪地看着他,那个兵压低帽子,不再说话。
跟那车的士气直叫云泥之别。
28.空调 外/日
那两架直升机也甚是凑趣,超低空掠过,引得车厢里的兵们又一阵兴奋。
何红涛看看外边绿荫掩映的一处军营:大家静一静,看见那处营门吗?那就是咱们所属团队,光荣的三五三装甲步兵团!我们都属于中间的一份子。同志们,骄傲不骄傲?
兵们:骄——傲!!
直升机掠空而去,似在凑趣。
何红涛:自豪不自豪?
兵们嗓子都要吼破了:自——豪!!
拖出了一个尾音:万——岁!!!
整车都笑,何红涛也笑。
何红涛:万岁就不用喊了,同志们唱个歌吧?《装甲兵进行曲》怎么样?
这就是个唱歌的时候,一个兵自告奋勇地起了个音,一首歌吼得地动山摇,士气值高至不可再高,路人皆为之侧目。
歌没唱完,车离团大门越来越近时却忽然拐了个弯,上了小道。
大家仍在唱着,有几个敏感家伙眼睛稍有些发直。
后边的卡车直接开进团大门。
29.卡车 外/日
车里的成才仍在坐着出神,旁边的兵听着路面声音不对,撩开了车篷。
成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几辆步战车从侧道拐了出来,被卡车压住,车上的步兵不愿意再等,从后舱门下来,列队集合。
成才惊讶地看着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服装,他们的步枪,机枪,火箭发射器,野战电台,还有些新兵们根本叫不出名来的玩意。
更让他们慑服的,那帮兵身上有股常在硝烟来去者的气势,和他们这帮刚打过几次靶的人绝不相同。
一个车的人也都在看着。
成才忽然老气横秋:瞧见没有?这就叫装甲步兵。
兵们萎着的腰杆忽然挺得象杆一样直。
30.空调车 外/日
车里的人仍在唱,但唱得已有些跑神。
此地本就只是个因军队驻扎而兴旺的小镇,拐上小道,车外的景物立刻现出了荒凉。
兵们:……咱们上哪?
何红涛鼓劲着:唱哪!同志们怎么不唱了?
很机械地又是一首,兵们是直着眼在唱的,外边已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地平线,地平线,除了地平线还是地平线。
半砂化的土地看得让人茫然。
许三多麻木地跟唱。
他身后的新兵有了点哭腔:咱们要上哪?
31.草原 外/日
草原上广阔到能投射白云的影子,一辆车在这里实在跟蝼蚁无异。
除了一条简易公路,周围大概是几十公里内连个人影也没有。
歌声已经渐渐地小了下来。新兵们早已经唱得唇干舌燥,也唱不下去了。
何红涛:怎么不唱了?
士兵:报告指导员,新兵连教了二十多首歌,都唱完了。
何红涛:那就唱不是新兵连教的。我来拉——学习雷锋好榜样,预备唱!
歌声又起,歌声中车也终于在一处小营门前停下,营里是绿油油一片菜地,几个土坷垃似的兵在门前等着,有一个手里甚至拿着锄头。
何红涛:吕宁,刘红兵,你们是这,生产基地。
两个兵木木瞪瞪地下车。
何红涛鼓劲:全团摄取的多种维生素就仗你们了。
32、草原 外/日
淡转,车停在另一处小营门,几个油炸麻花似的兵在营门口等着。
何红涛:油料仓库——马荣,林东志。
两个兵一步步挪下车。
何红涛机械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歌是早不唱了,车上人少了许多,车晃着继续前进,无休无止,不知要晃到啥时候。
无精打采的兵一个个从车上淡去。
33.空调车 外/暮
何红涛都已经昏昏欲睡,车终于停下,而且是不打算再开。
何红涛醒来,擦擦眼睛,看看司机:到啦?
司机:报告,最后一站。
何红涛回头瞧一眼车后,就剩许三多了,许三多也瞪着他。
跟前边几个地方相比,这里能算是荒凉到绝境了,车外是荒原上兀立的四座简易房,连个迎接的人也没有。
何红涛:许三多,你就是这了。红三连二排五班,看守输油管道。
许三多看着这地方发呆,那几间小屋总算让这一路地平线的旅程有了个目光焦点。何红涛看看他,即使是他也对这一片荒凉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又找补了一句。
何红涛:是的。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1.五班宿舍 内/暮
许三多拎了家什铺盖站在宿舍里,没命令就绝不敢放下,于是越发显得傻气逼人。因为住在这里的主绝对说不上遵守内务的范例,三张高低铺只用了两张,剩一张卸了下铺盖作为堆放杂物的空间,四张铺上倒有半数的被子根本没叠,桌上散的是在新兵连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几副扑克牌。
许三多一脸新奇,这是一个新兵第一次进入一群所谓老兵的生活空间。
老兵们一言不发在自己造就的残局边站着,李梦、老魏、薛林三个。李梦更加关注桌上的套牌,因为牌型太好还照抓在手上的样子扣着,这就愈发让何红涛觉得不满意。
何红涛:你们班长呢?昨天就说了要来新兵,怎么也个欢迎也没有?瞧瞧这多打击新同志情绪?你们内务怎么能搞成这副贼型样子?(他终于想起一边戳着的许三多)许三多,东西放下。你们,说话。
三个人戳弄推诿了几秒钟,终于出来个老魏,一脸倒霉蛋神情。
老魏:班长输了牌,伙房里正煮面条呢。
何红涛再好的性子也就要爆发,班长老马一股风也似冲了进来,系了个制式炊事班围裙,脸上非制式的纸条还没扯尽,倒是一股子平易近人。
老马:唉哟嗬!报告指导员,您咋这就到了?我寻思着得黑天才到呢。
如果他那敬礼还算标准,前边那语气词和脸上纸条可让何红涛泄气,万般无奈,一声叹息,何红涛伸手把他脸上纸条撕了下来。
何红涛:我怎么说你?你在三连呆的时间比我还长。你看这内务……
老马掉转了头:李梦,老魏,薛林,你们让我咋说?
那几个把被子团巴了团巴,扑克收拢了扔进抽屉,这就算是个交代。
何红涛:就这样?
李梦反应得快:欢迎新同志!
他鼓掌,带起那几位干巴的鼓掌声,何红涛益发皱了皱眉。
老马:新同志叫啥?
许三多怯得没地钻:许三多。
老马加倍热烈地鼓掌:欢迎许三多来咱红三连二排五班!许三多同志真对不住,早说要给你列队欢迎,就是没码个准点!我这班长先给你陪不是,陪……
许三多:谢谢。这里真好。
老马不由犯了楞登,再一瞧那小子一脸崇敬向往之色,又愣了愣然后变脸,因为要对那三位说话。
老马:知道咋对新同志吗?
知道,于是给何红涛和许三多各上了一杯水,许三多喝一口后神情有点古怪,给何红涛上那杯水可就有点不怀好意。
李梦:指导员,你慢着喝,这水含铜量高,也算矿泉水,就是不知道对身体是好是坏。
何红涛一仰脖,咚咚咚几声,一杯水灌了个干净。
何红涛:我传达个消息,水管子下半年就接到这,你们可以喝干净水了-为四个人接根水管子,别说三五三团心里没你们。
老魏:就手再接个俱乐部来就好了。
薛林:就手把三五三团也接过来就好了。
李梦:是为五个人接根水管子。指导员您心里有没新同志呀?
何红涛也有点语塞,而且发现李梦这坏小子又给他续上了满满一杯水。
何红涛:李梦,带新同志—带许三多—去熟悉一下战备环境,别在跟鸡一嘴鸭一嘴。
李梦:是。来,走。
后两个字是对许三多发的,许三多跟去,何红涛不由又瞪了李梦一眼,但身为指导员他更在乎问题的解决。
何红涛:老马,我得跟你谈谈。
老马忽然惊咋地挥了下锅铲:面条,面条糊啦!
2.草原 外/暮
李梦一言不发地领着许三多在草原上晃悠,他有点存心地让气氛沉闷。
李梦:刚才在车上往外瞅了没有?
许三多:一直有瞅。
李梦:那你就已经熟悉战备环境了。从新兵连来这跑了几个钟头?
许三多很精确,许三多式的精确:四小时五十四分钟。
李梦:那你也熟悉地理位置了。
许三多:啊?
李梦:嗯,这就完了,咱们回去。
许三多:……我好象还没熟悉呢。(李梦瞟他一眼)我笨,学得慢。
李梦:不是笨,就是死认真。有什么好熟悉的?四间东倒西歪屋,五个……不,你不够格……四个千锤百炼人。本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团部五小时车程,补给车三天一趟,卸下给养信件及其它。地下四通八达,各路自动化管道及油泵齐备,我班主要任务就是看守这些东东,保证野战部队训练时燃油供给……
许三多东张西望:哪呢?咱们看啥?
李梦扳回他寻找方向的脑袋:脚下五米,深挖。我跟这呆了一年半也没见过,自动化操作,不用咱管。我们的用途就是象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戳这,立正!站好!起个吓唬人的作用…累死了,三天也没说过这么多话,烟有吗?你立正干嘛?
许三多赶忙放松一些:没有……有。
他拿烟给李梦。
李梦点烟,并没忘了给许三多,许三多摇头:自己不抽?这烟给老兵预备的?
许三多:嗯哪。
李梦乐了:很上道。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这无惊无险,此地民风纯朴,敌特破坏?连偷油的念头都没有走过脑子,风暴冰雹等自然灾害百年罕见,地下管道也是工兵专业维护。这块苦不苦,说累也绝对不累,就是两个字——枯燥,…有什么爱好?
许三多想了想:爱好?没有。
李梦大手一挥:赶紧找一爱好,要不人生苦短长夜漫漫,你五分钟就闲得两眼飞星星。跟你说吧,班上那几个瞧见没?薛林,热爱迷路羔羊,见头走失畜牲如见大姑娘,他绝不图表扬,就图跟五班外的人说个话。老魏,一天给人起十个外号。老马,咱班长,现在不迷下棋了,正研究桥牌…这帮傻蛋。
许三多怔了许久:你…您爱好什么?
李梦:见外啦,我叫李梦。(他忽然变得很庄严)我的爱好,说实话,不来这草原我没法实现它,来了这我就一定能实现了它。
许三多看了看暮色下的草原,草原让他茫然,现在人类让他更加茫然。
许三多:嗯……哪。
李梦:我写小说,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开始写小说。关于人生,我已经二十一了,我会写一部两百万字关于人生的小说。如果在繁华闹市,我一定完成不了,可来了这,命运…(他对自己点了点头)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因为坐牢写出了传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已经无法避免地开始崇敬起来:我不知道。
李梦又点点头:我原来是知道的,现在忘了。我会象他那样。
许三多:你会的。
李梦忽然警惕起来:这事别让你以外的人知道。
许三多:杀了我也不说。
李梦满意地笑了:指导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许三多点头。
李梦:再给棵烟。(把烟盒拿过来)我先拿着吧,你也不抽。——他在打官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义,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这一切,指导员他明白个蛋。
李梦对着荒原做如上感慨。许三多的崇敬无止境,但我们千万别相信他很明白。
3.五班伙房 外/暮
何红涛狠狠地打了个喷啾,几乎把一碗面条扣在自己脸上。
老马面无表情,递过一块疑似抹布的东西,何红涛盛情难却地擦擦嘴。
何红涛:老马,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马象个见过一万次海市蜃楼的人,他早已经不冲动了。
老马:光荣个蛋,艰巨个屁。
何红涛气得把碗重重一放:五班长!我说你……立正!看着我!别把眼睛转来转去的!
老马立刻便戳成了一根人桩,只是眼神闪烁,回避着何红涛愤怒的表情。
何红涛:你以前多好。现在呢?现在就象那屋那几个兵。
对一个曾经是三连模范班长的人,这话很重,何红涛以为老马会被刺痛,老马却只是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何红涛:一年半。从红三连最好的班长掉成现在这样,你只用了一年半。为什么?
老马:人总得有个指望。
何红涛皱着眉:怎么就没个指望?
老马又不说话了,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何红涛也看了看,在这里此窗的地平线和彼窗的地平线绝没有任何区别,那片荒茫把他的怒气也消弭无形。
何红涛:又要说赖这地方?
老马:……不知道,兴许赖我自己。
何红涛拍拍他:好吧。苦处我知道,你好处连里也记得。连里正给你力争三等功,说白了能在这地方呆下来就该无条件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不让你在这干耗。
老马立刻不再茫然:别别!指导员我没说要走。
何红涛又诧异又生气:那怎么办?一世英名非晚节不保吗?你没带好那几个,倒让他们把你带坏!不趁早光荣退伍……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马吁了口气:不知道。……指导员知道吗?这方圆几十公里就这几个人,想好好呆下来,就得明白多数人是好,少数人是坏。
如此丧失原则的话几乎让何红涛又一次发怒,但他只是瞪着老马狠狠甩了甩手,看来也预料到必将得回一个死样活气的反应。
4、五班驻地 外/暮
老马所说的多数人,也就是李梦、老魏、薛林几个正在路边望呆,实在是闲得烧心了,连随车司机在对车进行例行维护也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司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看得发毛还是不屑,连头也不回。
何红涛终于青着脸出来,老马聊尽人事地跟着送。许三多跟得居然比老马更紧,那源于惊慌,何红涛一走他就跟以前的世界彻底断去了联系。
可何红涛一直走到车门前才发现自己有两条尾巴,而且坦白说,五班的状况比许三多的心情更让他操心。
何红涛:都回吧。许三多你……(他看见老马,于是这话的对象又多了一个)你们好自为之。
老马瞪一眼那几个望呆的,尽力提高了嗓门:敬礼!
总算把那几个喊回了魂,拖泥带水的军礼敬出来时,何红涛已经关上了车门,他实在是不忍心看。
那辆空调车空空荡荡地去远,老马和许三多目送,两人的表情充满被抛弃感。
李梦几个早已经完事大吉地回屋。
老马看看许三多,两人一般的茫然,他仔细地琢磨着许三多,就象人琢磨镜里的影子。
老马:许三多……不爱说话?
许三多点头。
老马:指导员说你是锤子都砸不出个响。你别在意,我新兵那会也这样,不爱说话也不敢说话。
许三多:我是不会说话。
老马:那你境界比我高。许三多,就当这是个岛,你到岛上了,印象怎么样?
许三多很真诚:挺好。
老马就没当实话听:真的吗?
许三多居然迅速就有了个期待:班长,咱们班发枪吗?
老马:发枪?(他可提不上劲)发。荷枪不实弹。这里用不上子弹。
许三多:发枪就更好啦!
老马苦笑:你挺会说话嘛。这话我爱听。
许三多:是很好啊。指导员说这任务又光荣又艰巨。李梦说光荣因为平淡,艰巨因为漫长。
老马有些不屑:他有没有说他在写两百万字的小说呀,他的人生什么的。
许三多:他说……他说不让告诉别人。
老马:连草原上的耗子都知道,撕了写写了撕,折腾小一年了还是两百字序言。不过许三多,你新来乍到,我这就一个要求,要团结,日夜就这几张脸,不团结不行;一个建议,给自己找个想头,要不在这会生闷出病来。
许三多:想头是什么?
老马:就是能让你不数着分分秒秒挨时间的东西。自己体会。
许三多:班长的想头是什么?
老马被问得有点生气,但又乐了,许三多问到他爱说的话题。
老马:下次别刨根了。李梦肯定说我臭棋篓子,臭牌篓子什么,那是个虚,我真正的想头是你们这几个兵,我带过很多兵,现在这兵跟以前不一样,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要翻天啦,我就带好你们。奉献这两字我是不爱说,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吧。
老马又盯着荒原如是感慨,许三多再次更加的佩服无止境。
5.五班宿舍 内/夜
李梦翻了翻桌上那摞稿纸,撕下第一张,团巴团巴扔进个人专用字纸篓,下边的稿纸全白净。
而这是个信号,薛林对老魏使个眼色。
老魏:托尔斯泰收工啦!阎锡山,沈万山,哥几个支桌子啊!
几个人又开始支牌局,边吵吵嚷嚷。
薛林:老魏,我啥时候又改叫阎锡山呀?
老魏:你沈万山,他才阎锡山。我打算给咱全班凑出五座大山,这才想出两。
李梦清着牌:胡汉三。
薛林:打认识李梦我就不佩服作家了,敢情连山和三都分不出来。(摔牌)我上手就狠K,我B52震死你们……
老马和许三多进来。
老马:又支上了?先停,跟你们说个正经。
老魏摔牌:有听呢,伟大的伏龙芝同志。
老马清了清嗓子,说真的他早已不习惯这样正式地说话了。
老马:指导员今儿再次对五班状况表示了看法,我寻思咱也该正正风气,不说查内务也图个自己看得过意,怎么说也穿的军装……
李梦:一天一查我一天叠三次被子,可他一月也不来一趟啊!
老马:起立!(李梦委屈地执行)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
李梦:不是。
薛林小声找补:是给自个舒服的,所以我们做得还不赖。
老马彻底光火:全体起立!牌扔了!全班列队!这还反了你们啦?象个兵吗?今儿个不许打牌!按作息时间,现在……现在看电视!
可是这恼火也是日常休闲,几个兵嘀嘀咕咕地拿了马扎列队,许三多诧异地排到队尾,他搞不懂的是班长发火而士兵们居然很惊喜,象是终于发生了一些常例之外的事情。
老魏:发火了发火了!
薛林:上次两星期前了。
李梦总结:我就说指导员得常来,要不班长哪来这精神头。
老马使劲调整着电视:去你们的幽默感!放!坐!
于是把马扎放下,然后坐下,这一切被老马搞得很喜剧,四个人整齐划一地坐在电视机边,瞪着班长与满屏雪花做生死搏。
薛林做预告:今儿是经典影片回顾,《大浪淘沙》。
老马用上了举世闻名的修理方法,狠砸电视,电视出声了,还是没画。
李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怎么上电视了?这事侵权……
老马:别说话,听!
就听,电视里影影绰绰的大概是军事节目,说着某边防哨所的兵。
老魏居然很认真地:我羡慕他们。
老马满意到了惊喜的地步:看!看!嗯,大家可以谈谈想法。
薛林: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离城市上千公里,怎么都有个伟岸身影美好回忆。咱们离着就三四小时车程。敢说苦?想想红军两万五,敢说累?洗洗回屋上床睡。
李梦:班长,我很想舍身抢救落水儿童,两个必要条件是得有水和儿童对吧?昨天终于听着呼救声,你猜怎么着,偷粮的耗子落咱水缸里啦!
老马再也撑不下去了:解散!(他终于也找准机会幽了一默)想发牢骚?不给你们说,捂也捂死了你们!
大家一声欢叫,牌局又开始了。老马观望,他很清楚自己是又失败了,但他脾气好,而且也这样失败过很多次了。
老马:玩桥牌吗?
薛林半点不给面子:那是你们有身份的人玩的。小的们就爱拉耗子斗地主。
李梦:班长心情好就给新兵训训话。许三多,听班长话,他可是好人哪!
许三多:嗯哪。
就跟上了老马。老马抓耳挠腮,正刚掏出几副扑克,摆出个桥牌的格局。
老马:干嘛?你要玩?
许三多:班长,你要跟我说啥吗?
老马想起自己是班长来的,有些难堪地看看手上那牌:说啥?要说啥?(他又念天地之悠悠地叹口气)你小子算是赶上啦。要说在咱们中国,象咱们这样的班还真没几个……(他顿了顿,又顿出了很久以前军人的骄傲)确定的说,可以说独此一个……你吃了没?
许三多摇摇头,他也发现自己真是很饿了,肚子里咕了一响。
老马拍着脑袋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赶紧去吃饭!我是真羡慕你有事干,我们可都吃过了—对了对了,我陪你去吧?
6、五班 外/晨
天亮了。
在这荒原之上,五班的几栋小屋是几栋突兀的建筑,透着不合时宜,早晚要被岁月和这过于广漠的空间吞噬。
日升日落,五班似乎永不会有半分改变。
7.五班宿舍 外/晨
这里的阳光永远很好,晨曦照耀中一人从高低铺上爬了起来,那是许三多,他开始轻手轻脚整理被褥。
薛林朦朦胧胧地看看他:搞什么?
许三多想了想自己在搞什么,早起是习惯,并不要搞什么,但薛林又睡了。
许三多蹑着脚地出去。
8、草原 外/晨
草原的山丘上裸露着铜矿石,远处的广漠和半砂化土地上的生机苍茫而壮美。
许三多跑步过来,跑得已经气喘吁吁,通常到了这种地方,看着远处的日出,任谁都会站住了感叹一回。
许三多焚琴煮鹤地开始踢正步,他开始练习一个姿势,这个姿势让人想起不久前伍六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总不能让你这么一路踢着顺拐去新连队吧。
说实话,他比以前踢得好多了。
9、五班宿舍 内/晨
李梦坐在铺上,抽着烟,盯着许三多那张整整齐齐的床,犯着睡起之后的愣登。
老马从上铺翻下来,班长住上铺是这支军队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而且通常都是睡在新兵的上铺,为的是排遣新来者难免的寂寞-老马仍下意识地延续着。
老马:发什么呆?
李梦:没发呆。你们以为我发呆的时候,我在思考。
老马横他一眼,问都懒得问了,他知道李梦一定会说他在思考什么的。
李梦:我在思考,人的惯性和惰性能延续多长时间,这新兵蛋子能保持他的内务到什么时候?
老马因此又看看这屋,发现有点改变,除了几个人睡的地方一片凌乱,屋里被收拾过,里倒外斜的桌椅被收拾过,乱糟糟的纸牌被摞好,只会是一个人干的,只有许三多的被褥被叠过。
老马:这叫惯性和惰性吗?你瞧瞧你那张床叫什么?
象狗啃的,而且有四五条狗在上边咬过架,另两张床上,老魏和薛林还拿枕头扣着脑袋,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睁眼。
李梦一脸深邃地继续猛抽烟。
老马忽然闻了出来:你小子抽的什么烟?玉溪啊?给我一根。……不对,这哪来的?
李梦:我买的。
老马:扯你个犊子!最近的烟摊离这十二公里。你拿许三多的!吐出来!
许三多正好汗水淋淋地进来,李梦不情不愿地掏出来。
老马:许三多干嘛去了?
许三多兴致勃勃:你们还没起,我又跑了一圈。
老马:许三多,李梦忘了把烟还你了。
许三多:我不抽,李梦抽吧。
李梦忙把烟抢回去,又点上一根,然后他愣住,许三多正在叠他的被子。
李梦:许三多,你干啥?
许三多:整理内务呀。
李梦:我的被子你别动。
许三多:班长说,内务问题上要互相帮助。
李梦就瞪老马:你说的?
许三多:新兵连。新兵连的伍班长说的。
李梦愣了两秒钟以后,和许三多争抢着叠自己的被子,那是个面子问题。
10.五班宿舍 外/日
现在跟李梦一起望着被子发呆的人又多了几个,薛林和老魏都在座。
每个人铺上的被子都被叠得一丝不苟,对这几位以散漫为己任的家伙来说,那有一种被蹂躏和践踏的感觉。
老魏小声嘀咕:这都一个星期啦,怎么还这样?
许三多在屋里,薛林就捅老魏:小声点,人也是好心。
李梦:你不说名字,他不知道是说他的。
老魏只好无奈地摇头:拖拉机?
薛林:拖吧。
刚起身,许三多就冲过来,拍掉床上几人刚坐出的屁股印,拉好床单。
然后几人就坐在桌边,看着那几副扑克牌不知道该怎么伸手-也不知道许三多怎么干的,把几副毛了边的扑克叠得如刚出厂一样,这和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一样是门水磨功夫。
薛林:这哪行?我没心情玩了。
老魏:还玩?我屁股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李梦掉头找老马麻烦:班长,你说说他吧?
老马:他做得对,我不说你们就不错了。
李梦:那我们只好天天坐马扎啦?
老马得意非凡:坐床躺床本来就是不对的!现在也没什么不能坐的,你只要咬咬牙,狠狠心,往下一坐!
于是薛林横眉立目,就要过去坐。
老马:如果你觉得对得起你们那身军装的话!
如果说那几位和老百姓还有一点区别的话,就是那身军装,于是薛林只好又老实坐在马扎上。
11、五班驻地 外/日
许三多在扫地,现在他决定把几个屋之间的砂化土地也打扫了。
李梦几个人在嘀嘀咕咕,准备了一下,从伙房里溜出来。
一个端着一面“优秀内务”的小纸旗,墨迹淋漓,显然刚刚造就,一个拿着盆,一个专管鼓掌,三人叮当二五地从许三多身边经过,许三多愣住,跟着。
12.五班宿舍 内/日
三人将那面小纸旗放在许三多的被子上,拼命敲盆鼓掌。
李梦:向荣获五班有史以来第一届优秀内务奖的许三多同志致敬,希望他见好就收,不要再……
老马让这动静吵了进来:你们干什么?(一看就明白了)全收起来!薛林你把个和面的盆也抄出来了,你咋不用自个的脸盆呢?
薛林: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马咆哮:闭嘴!
于是都闭嘴,那几个知道一个极限:别让这老好人真发火。
老马:马扎抽出来,都给我坐下!现在开班务会!
继续老实照办,因为老马额头上青筋未褪。
老马:—班务会现在召开,许三多同志,这是小事,你别往心里去……
许三多:我知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老马愣住,许三多有些腼腆有些欢喜,对从未尝过赞扬滋味的许三多来说,这点不怀好意的小荣誉居然让他挺高兴。
老马吁了口气,没忘了再瞪那几个一眼:这就好这就好…说实话,许三多,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保持这种良好的军人作风,内务军容加口令,好兵孬兵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我觉得做得很不够,我会继续努力。
老马:……可是还是说实话,更重要的就是大家和气团结,不闹内部矛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三多: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一定跟大家搞好关系。
老马只好欲言又止,他从来就不是个把话说到死处的人。
李梦失望之极:班长这弯子绕大了,我看他明白才怪呢。
薛林:说实话就是说……
老马:闭嘴。(他又瞪那几个人,但那几个热切地看着他)……说吧,注意语气。
薛林:实话就是——谢谢你,许三多,可是别再叠我们的被子啦。
许三多有点疑惑:咱们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
李梦:这个事情上,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明白啦?
许三多:嗯哪。——班长,班务会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马:会?哦,散会散会。
许三多出去。几个兵一时都有点内疚,看着。
13、草原 外/日
一枝拆开的八一杠步枪,许三多很快将零件还原成待击状态。
他开始瞄准草原上遥远的一个点。
14、五班宿舍 内/日
老魏从外边进来,回到牌桌前。几人都看着他。
老魏:他没事,在玩枪呢。
老马跳起来就要往外冲:枪?枪都扛出来了还说没事!
薛林和李梦拉住。
薛林:班长你知道的,这儿搜罗通了也没一发子弹,要整事不如他扛根通火棍呢。
老马:整事?你们是怕他整事?你们给我摸着良心说,那是个整事的人?
老马是在发火,那几个虽不至摸着良心,也都有些垂头丧气。
薛林:那倒不是。其实这人挺好的。
老魏:主要是和咱们不大一样。
李梦:主要是少根筋。
老马又瞪过去:我看你多了几根不该多的筋!
在老马的人生尺度中这绝对叫作骂人,李梦也知道,悻悻挠头不语。
薛林打圆场:不整事就没担心了。班长你消消火。
老马:我呸你!你们不管他的心情吗?他实在,离家又远,到这地方,什么委屈都结结实实自己吞了!你们这几个,你们就好意思?要我才懒得管你们那狗窝呢,人家天天给你们操心费力的。
老魏立刻就悟了:是啊是啊。
他又出去看。
李梦:不好意思。可我们也得过呀。
老马:怎么过?得过且过。
李梦:可他一个人搅得咱们鸡犬不宁呀。就说班长你吧,跟我们红过脸吗?为了他你这几天跟我们发多少火了?
老马犯了会犹豫,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身在局外的,到了也是深受影响的一位。
老马:忽然想起你大作家常说的话来,多数人掌握的不一定是真理。
李梦居然点了点头:很可能他掌握的是真理,可也说不定是虚荣。
老马:在你手上是真理,到人那就成了虚荣?你那小说就打算这么写啊?也行吧,可你啥时候写出来啊?你撕掉的稿纸也得有十几摞了吧?题目到底有没有啊?薛林你别乐,你最近又搜罗到几只羊啊?靠着这羊你又跟牧民小姑娘搭了几句话呀?你没把人家群里的羊给拉过去请功吧?…
老魏又转回来:没事,他是在练瞄准。
老马:老魏同志,我最近的外号能不能公布一下啊?你们觉得烧心是吧?我觉得你们该烧心!你们都在做些没出息的事情,要不就把有出息的事情也做没出息,外面那家伙却结结实实在当兵!所以你们觉得烧心!
只有刚进来的老魏觉得委屈:我怎么啦?
老马:你没怎么,我在发火!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在这里耽搁,我有家不归,为你们在军队耗着——我图啥呀我?
几个人看他的眼神忽然显得很怪。
老马忽然觉得有些心虚: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15.草原 外/日
许三多仍在练瞄准,这回是换到了那处山丘上,对着地平线在练卧式射击。
老马没精打彩地上来。
许三多:班长。
老马:没事,你继续。
他闷闷地看了会,看许三多也看他的目标,这地方荒得让他的目光没有焦点。
老马:你在干什么?
许三多:报告班长,我练习射击姿势。
老马:姿势很对,比我标准。
许三多:可我就是跑靶。
老马苦笑:那是打得太少。枪法是拿子弹喂出来的,你要换个象样点的连队,一匣匣子弹喂着,你早成神枪手了。
许三多:那不会。
他继续瞄。
老马:今儿的事别跟班长见怪。
许三多:什么事?
如果许三多现在不瞄准的话,他会注意到老马现在的神情不同平常,有点象伍六一,象史今,象个常年在战斗部队锤打着的军人。
老马:你是对的,我很想维护原则,可我先得维护团结,有时候这是个痛苦。……许三多,你别瞄了,我实话跟你说,咱们五班配了枪,可不发子弹,这枪到报废也许放不上一枪,跟别人比起来,咱们这个班就是空心的,你得明白。
许三多卸下弹匣看了看里边的空空洞洞,又装上。
许三多:连长说,当兵的别想手上的枪会不会用,只要想到用的时候能不能用好它。
老马有些狼狈:哪个连长?
许三多:新兵连。
老马苦笑:七连长高城?他当然能这么说。他可是三五三营连一级最有前途的军官……我这么说也许不大对?
许三多:……哦。
许三多的“哦”不表示态度,表示没听懂。老马继续苦笑。
老马:跟你讲个故事。狗栏里关了五条狗,四条狗沿着顺时针方向跑圈,一条狗沿着逆时针方向跑圈。后来顺着跑的四条都有了人家,逆着跑的那条被宰了吃肉,因为逆着跑那条不合群养不熟,四条狗……甭管怎么说,它们的价值也是一条狗乘以四-你听明白了吗?
许三多:……哦?
这回的“哦”表示疑惑。
老马耐着性子:我给你分析,有时候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对,别人都是错的,但不要太相信自己对,要想大多数人做的才是对的。明白?
许三多:可是……我不觉得顺着逆着就是对错呀?。
老马气得直挥手:就这么个众人皆醉得过且过的理,还要我磨破嘴皮子吗?
许三多:哦。
这回的“哦”表示听见,但继续疑惑,而且还要深思。
老马:也许对也许错,可我是为你好。你想想总没错。
他决定走,并且带着一种“我终于把所有事说通了”的表情。
许三多:班长我明白了!
老马满脸期许地回过头,许三多站在岗顶上,逆着阳光也能看见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许三多:我就是那条逆着跑的狗吧?
也许是气的,也许是背的,老马一脚踢到块石头,险没滚下山去。
16、五班营地 外/日
许三多现在黏上了老马,而且甭管什么时候,这已经是老马胡扯出那个故事后三两天的事。
许三多:班长,我又想明白了!
老马闷闷地清理着地上的小石子,那纯属无聊,在这半砂化地带挖去三层地皮也照样满地石子。
老马:哦。
这个“哦”表示郁闷,因为他显然已经为这事被许三多纠缠了很久。
许三多:那条狗要是一会顺着跑,一会逆着跑就好了。
老马明显是噎了一下:为……什么?
许三多:因为……反正在圈里,反正得跑圈,这样有意思一点……(他被老马瞪得有些发毛,顺时针逆时针地划着手指)这样跑不容易晕……跑圈嘛,很容易晕的。
老马小声地嘀咕:我服啦。
他起身进了一间简陋的房间,那是五班的仓库。老马脸上乌云密布。
许三多:而且……
老马忍无可忍地回头:什么呀?!
他看起来想K人,而且如果换成李梦之流的厚皮一族,恐怕早已K了下去。
许三多:……这样这条狗可以向那几条狗学习,学他们的好……
老马戟指着五班的宿舍:那几条狗有什么好能让你学吗?
他进屋,狠狠摔上门。许三多往宿舍看了一眼,椅在桌边,牌在桌上,但李梦几个都不在。
看许三多的表情,他似乎刚意识到那四条狗是指他同一个锅里扒饭的战友。
许三多看着桌上那摊凌乱,往常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过去收拾了它们。
17、五班仓库 内/日
老马关在屋里扒拉着几件简陋的工具,许三多怯怯把门开了条缝。
许三多:班长……
老马:好了好了。我道歉,这两天邪火大,跟你们都没关系。
许三多:李梦捡到一只羊,他们三个给老乡送羊去了。
老马:我知道,我准的假。
他竭力让自己回到平时那样,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心事很重但老好人一个。
许三多:我、我又明白了。
他很快听到老马重重吞下一口空气的声音,似乎呼吸被空气噎到。
许三多就越发胆怯:我知道我总是把事情搞错,而且我笨,每次就能明白那么一点点。
五班最怕软话的人叫老马。老马就立刻把那口气吐出来,赶紧往回收。
老马:没有啦。你认真思考是很好的,只是有点……想得太多了。
许三多:可我刚才还是想明白了。
老马只好没精打彩地鼓励:哦。想明白了什么?
许三多很认真,认真到说话都有点一字一顿:打扑克牌是不对的。
老马做好了再被噎一下的准备,可这回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打、打扑克牌有什么不对?价廉物美,又能动脑又能打发时间。不不,许三多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现实的讲,扑克牌是五班的根本,因为它需要四个人齐心协力,尤其在这种环境下,有助于维护集体的团结。
许三多眼光光地看着他,老马被看得有些赧然,现实的道理很多时候听起来就是歪理。
许三多:哦。
他哦得茫然,因为不信服。
老马叹叹口气,他不大自信:我在找一种五个人的玩牌方法,这样你好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事上许三多坚定得不象许三多:我不玩。
老马:为什么?
许三多:玩扑克牌没意义。
老马又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快把山也叹倒了:什么有意义?
许三多很有主见地:我二哥就是玩牌玩得就不大回家了,虽说我倒不觉得象爸说的那样,他变坏了。
老马:可是什么有意义呢,许三多?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没意义的事情。
许三多: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老马又有点噎:那什么是好好活呢?
许三多: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他看一眼老马后再强调)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老马几乎想冷笑,幸亏这个人并不擅长做出那种偏激的表情,他对生活中常见的碌碌无为甚至不会愤怒,只是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消磨成现在这样。
老马站起来:你跟我来。
18、五班营地 外/日
所到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仓库门外。老马对这块小小营地划了一下手,把几间东倒西歪屋全包括在里边。
老马:你看。
许三多就看这块杂草与砂石间生的营地,这永远是片被岁月侵蚀的土地,朔风和时间永远在在消磨这几间房和这里的人。
老马:是不是很宽敞?对五个人来说。这里最多的时候驻过一个排,三五三团最好的一个排,排长是现在三五三的团长。
许三多哦一声,对这种事他不大有感觉,因为他甚至连本营营长都不曾见过。
老马:他们被这地方荒的,也被日子给耗的,那时候的排长,也就是现在的团长就想修条路,做有意义的事情。(他从脚下直指到了远处)从这里到那里。
许三多瞪眼看,可即使是调来世界一流的侦察器材也绝看不出这里曾有过路的痕迹。
老马:看见了吗?
许三多:没有。
老马:没修成,一个满员排,三十多号人,也只好半途而废。意义是经不起耗的,今天明天你说有意义,今年明年呢?过一个十年呢?还是这地方,还是这荒土,你看得出意义来吗?
许三多抓了把土,砂质从指缝里漏下,剩下是什么用都派不上的小石子儿。
老马:明白我说的?在这地方抱太多希望不好,会失望。
许三多:修路很有意义。
老马:啊?
许三多:修路有意义。
老马傻了一下,凑得更近的看许三多,他确定一件事,不管是聪明人碰上笨蛋,还是有经验碰上零经验,刚才的话全白说,根本不在一个思维频率。
老马:有意义?
许三多:嗯哪。
老马负着气,有鉴于一番苦口婆心全成了白扯:那你修条路吧,许三多,有这么一步宽就行。
许三多:那太窄了。老家叫它田埂道。
老马:那就五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到好笑)坦克车体的宽度,标准吧?咱们是装甲步兵团嘛。
许三多很认真地想着:是命令吧,班长?
老马苦笑着走开:如果我会命令你们做做不到的事,嗯,那就是命令。
他打算回宿舍,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许三多:班长,这是我到五班接到的第一个命令!
老马回头看看他,许三多兴奋上脸的表情让他再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这次回头老马忽然有一个感觉:他也许是惹了祸。
19.五班驻地 外/夜
黑暗里有几个人嚎得很难听:
高高的山上一呀一头牛。
尖尖的角来歪着一个头。
李梦几个谈笑风生地自黑漆漆的草原里归来,忽然愣住。
几间屋之间用石灰划上了整齐的白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此地的一成不变,那算一个改变。
几人犹豫了一下进屋。
20.五班宿舍 内/夜
老马独坐桌前在摆桥牌,那三人进来。
薛林:一缺三啊!班长想我们吧?
老魏:老乡非留下吃饭,老乡真热情。
李梦:非得把咱们送回去那头羊给宰啦!哈哈!
一个个兴奋得脸发红,基于一个特简单的原因,今天跟五班之外的人说过话。
老马则有些郁郁:没宰吧?
薛林:那哪能?班座大人,咱虽然内务不怎的,可还是军人的气节。
李梦:为此扭打起来。(他活动着仍在生痛的手腕子)天哪,蒙古人。
老魏:许木木呢?
老马瞟他们一眼:捡石头去啦。
薛林:捡石头干嘛?
老马又瞟他们一眼,几乎有点心虚:他……想修条路。
李梦:啥?
老马:一条路,从这到哨位那。
老魏:啊?
老马放下牌,看着那几个人的古怪表情:他觉得那很有意义。
薛林:哈?
老马挠挠头,他越发心虚得没边:也许我说错了话…好象下了那么道命令…
李梦:哈哈!
他的似笑非笑终于爆成了笑,那三个家伙你拍我打,李梦和薛林甚至互相三击掌,再撞了一下屁股。
老马:搞什么?这没有妨碍你们打牌。
薛林:何止啊?班座!
李梦:这意味着,许木木终于入乡随俗,不再骚扰我们的生活!你想啊,一个人,修条路,在这,从这到哨位……班座,你不会插手吧?
老马摇头不迭:我?干点什么不好?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李梦:对呀!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是不打算完成的事情嘛!就是一个打发时间嘛!……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几个人除了李梦外,都似笑非笑,最后爆成了大笑。
21、五班宿舍 内/日
他们四个人在打牌,心烦意乱地一声不响,绝对没了平时的咋呼。
薛林忽然扔了牌踱到窗前往外看着。
外边多了一种漫长的敲击石块之声,简直是无休无止。
薛林:这他妈的……
老马:闭嘴,薛林。
老魏挠挠头,几乎没心看自己的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马瞪着自己的牌:他干扰你们了吗?
老魏:他干扰你了吗,班座?
老马:当然没有。
可他瞪着牌的眼睛完全没有焦点,所以老魏绝不相信地看着他。
老马干咳一声:你们在打发时间。他一样。在这谁都有权打发自己的时间。
薛林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热情一点,对着窗外:许三多,我教你打升级好吗?
许三多的声音在窗外,敲击的声音也未停:我不爱打牌。
薛林:你爱干啥呢?棋?象棋,军棋?卡拉OK?你要不唱卡拉OK?
仍在敲着:我不会。
薛林:你会什么?
仍在敲着:什么都不会。
李梦对着薛林挤眉弄眼:忍一会,再忍一会,再忍个三五天他就歇啦。
薛林:这话你三五天前就说过啦!
老魏:三五天前的三五天前就说过啦!我恨不得就……
老马:恨不得什么?我跟你们几个说,他没有做错,你们也不准胡来。如果再有这类有损本班安定团结的言行,我就——
他重重摔牌。
21.五班驻地 外/日
几个人从营地里走过时,走得都极不自在,因为驻地间忽然有了条路。
车体宽度,长度还没跨出驻地,只能说初具其形。
路一边堆着许三多从各处捡来的石头,都比荒原上常见的为大,而且因为此地富含矿脉,有着各种色彩,从砂土中找出它们算个小奇迹。
另一边是已经被砸碎的石头,砸成同等的大小再分门别类,考虑到这是一个人干的,又是一个小奇迹。
他们都存心避开那条刚初具雏形的路,老马亦然。
22.五班宿舍 内/暮
李梦在窗口瞧着,外边在敲击。
窗外的的暮色金黄而辉煌,外边的人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沐日而作。
李梦是对着屋里的人在说话的:他根本就是块木头,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
屋里无人回应,但李梦说话的习惯向来是只要有人听见。
李梦:这哪是在修路?是在……在磨路。以为他拿石头砌出个路沿来就算了,结果他号称要把这条路用石头铺上。这是半砂化地,草原,你们说那些石头他从哪块翻出来的?你们说?
无人回应。于是李梦问窗外。
李梦:许三多,你把石头一个色放一堆干什么?
看不见的许三多在窗外:我想砌……砌……(找不着词)
李梦智慧地:你想说图案。
许三多如释重负的声音:对了。那啥?图案。
李梦向着屋里摊手:听见没?还图案。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要被艺术搞……你们看着我乐什么?
于是李梦匆匆从窗前走开:他是一个爱现狂,这个爱现狂甚至不知道要现给谁看。我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我一定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
于是宿舍里的字纸篓里又扔进了两个刚揉就的纸团。
23、五班驻地 外/暮
李梦,薛林和老魏过来,许三多不在,三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开始做同一件事情:跳上石堆,连踢带刨,把些石头洒得遍地都是,一泄心中怨气和怒气。
薛林一跤摔倒,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连滚带爬,一窝蜂逃回宿舍。
24.五班宿舍 外/暮
许三多进来,那几人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打牌,薛林在翻书,李梦在写和撕,老魏在发愣,三人都有些心虚。
许三多兴高采烈,精神头十足,这可能是那几位不喜欢他的主要原因:他真有事情干,尽管是那几个绝对不打算去做的事情。
许三多:草原上的风好大呀!我捡的石头都给吹跑啦!
老马瞧那几位一眼,这没办法,这么大时间,又就这么大空间,谁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别人了解得透彻。
老马:什么歪风能吹得跑石头?
许三多:也没吹多远,我捡回来就是啦。班长,你看见我工具了吗?
老马:工具没在外边吗?
许三多:没有啊,我以为你们拿去使了呢。
老马又看看那几个:李梦,薛林,老魏,你们知道吗?
薛林:啊?哦?灶眼堵了,我们拿去通火了。
老马:你家通火用锤子?——一分钟之内放回原处。
薛林和老魏飞跑着出去。老马神情郁郁,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25.五班宿舍 外/暮
今儿是个大风天,阴着,满场飞沙。窗外的路已经延伸得很远,尽头处有个小小的人影,那是许三多。
李梦又在窗前施展他的口才,事情已经在往极端上发展,每个人都在失去原来一直恪守的分寸。李梦则是干脆地在对着那个远影大叫。
李梦:你这傻子!给个棒槌当针使的凯子!不分香臭的驴子!
他嚷由他嚷,那条路现在已经是这么个长度,风沙下,路那头的许三多绝听不见他的喊声。
倒是老马抬头瞄了李梦一眼:嗳嗳,适可而止吧。
可李梦绝没要止住的意思:我说哥几个,大家伙心照不宣吧。班长,你要不要把你算在我们里头,是你自己的事。
老马停了在摆的桥牌,有点惊讶地又瞄了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梦:咱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一只走失的羊都能让咱们高兴半天,咱们怎么就能在这么个地方呆下来?
谁都看看他又低头,似乎没人在听,但每个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把五班最敏感的问题提上了桌面。
李梦很自信地翻出答案,可说有些过度自信:因为我们不抱希望。(他看看那几个人阴沉的脸色,决定稍微收敛一些)或者说,我们只有希望,我们抱定一个在这里无法完成的希望,我们在做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也不打算完成。
风沙很大,远处的许三多也就小而模糊,他正逆着风在把新铺就的路面夯平。
李梦的说话也有些风沙的凛冽:现在来了个傻子,他真的打算,一门心思地打算把他的事情做完。我不讨厌他,说真的我们都不讨厌他,可我烦,你们别不吭气,你们也烦。现在砸石头的声音听不到啦,可外边有个人在干活,干他不知所谓的活,我们很烦,以前做得很高兴的事突然没了意义,我们突然觉得也该干点什么?(他很惨淡地笑)可是干什么?我们能在这干什么?你们知道吗?我那次去团里办事,抱着一棵树哭,我一边哭一边想,哭什么?这只是一棵树,一棵树,一棵树……
他狂态毕露,那几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阴沉。生存在一片绝对看不到树梢的风沙星辰之中,每个人都有同样的苦楚。
薛林忽然将手里快洗烂了的牌重重拍在桌上。
老魏:闭嘴!
李梦:别冲我吼!你们真想吼的人不是我!你们不要吼两句吗?我刚试过了,他听不见。
薛林到窗前,声嘶力竭:白痴!!
老魏索性打开因风沙而紧闭的窗:二百五!
老马终于愤然而起:你们有够没够?
李梦:班长也要吼一下吗?你真的很需要吼一下。
老马是那种容易疑惑的人,而且一疑惑就忘了原本的怒气:我为什么要吼?
李梦很认真地看着老马:打他来这最早过不安稳的是谁?
老马:我为什么要过不安稳?
薛林、老魏两个刚喊掉了火气,一边捂着嘴偷乐,老马狠狠瞪了他一眼。
薛林:瞪我们干嘛?你又上他当了,他也没说是你啊。
于是老马又瞪李梦,李梦似笑非笑,老马忽然叹了口气。
老马:你们就是想我下个命令,让他把那路停下来,对不对?
几个人不说话,不说是不说不,但确有一种期待。
老马:我不会下这命令,知道为什么吗?(这回他单对着李梦)他不聪明,可不是个混蛋,你聪明,总能让多数跟你站一边,总能让大家的矛头指着你想对准的人,可是多少……有点混蛋。
这就是总结,李梦再笑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老马吁口气想走开。
李梦在他身后:好了,他已经成功地让咱们咬起来了。
他语气冰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老马站住了,他能忍受一切但不能习惯这种冰寒彻骨,他几乎要打个寒噤。老马看着窗外,那个小小的人影还在忙碌,这屋里的世界似乎伤不到他,这屋里的世界似乎就根本与他无关。
老马看起来很疲劳也很悲伤。
26.伙房 内/暮
几个兵稀里哗啦地在伙房里吃饭,前天蒸的馒头,象粥一样的面条,伙食并不差,但因为这地方不大有军纪约束,五班吃饭看起来十足是单身汉们的凑合。
许三多:班长,我跟你报告个事。
老马吃得吸溜吸溜地:说,说。
许三多:我明天请一天假,路先停一天,好吗?
一时所有的吸溜声和咀嚼声都停了下来,这份安静把许三多也吓了一跳。
许三多:嗯,那就算了。
老马忙着擦嘴:别算了,为什么算了?
许三多:我想在路边种点花。我想去店里买点花籽,我来这快半年了,还没去团部看过,我想上团部看看,我还想看看我老乡……
老马:应该应该!太应该了!合理要求!一天假不假?要不我给你两天?这路可远,你自个会走吗?
许三多:我记路特厉害。
他很疑惑,他不知道老马何以这么热情,而李梦们又何以那样关心。
老马就着许三多眼神看去,李梦几个正捅咕着无声地大笑。
老马:你们几个干什么?
老魏:没、没什么!
李梦:我们觉得许三多同志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可敬的,但确实应该看看山那边是啥样再做这份苦力。
老马:去去!(他转向许三多就慈和了很多)你一定要上团部看看,看看真正的部队是什么样的,你得开开眼。
李梦做出很纳闷的样子:这不和我说的一回事吗?(于是他语重心长地揉着许三多的肩膀)许三多同志,你就好好的去吧。
27、草原 外/晨
草原上的大道很直,许三多老远就看到一辆牧民的拖拉机开了过来,到了却终于没好意思伸手,那车开过去一段,牧民自己停了下来,上上下下把他瞪了个够。
牧民:要上车?
许三多:嗯……哪。
牧民嗔怪地:那怎么不伸手?
许三多只好不出声,那位大力地拍打着驾驶舱的后板壁:挪!挪!挪个地方出来给人坐!
是跟几头羊说话,拖斗里并没带别的。许三多连忙往车上爬。
牧民:去哪?
许三多:白沟子。
牧民:一趟到。我去那里买兽药。我叫朝勒门。
许三多连忙自我介绍,尽量地隔着个破车篷让人看见自己:许三多,我叫许三多。
28.草原 外/日
那位朝勒门正自口若悬河,头基本是一直透过车篷上的破洞冲着许三多方向,反正草原上闭着眼也不会把车开翻。
朝勒门:我跟你们没少打交道呢!你看这路,全是坦克车辙,一到打演习,炸了雾起来啦,看不见人。我就捡弹皮。我有摩托车,我一看炮弹落下来,我就说,那边!我跟老婆就开车去!打榴弹炮没意思,最好是打火箭炮,跑一趟我能捡一大口袋。别看你是个兵,很沉得住气呢,你见过将军没有?
许三多忙摇头,“连长”两字都能让他吓到正襟危坐:没有没有。
朝勒门:我见过!两个星,那就是中将,军长知道吗?我去捡弹皮,他就给我递烟,和和气气的,他说:老乡,你行行好,你捡弹皮不要紧,我一个装甲营都堵在山下不敢冲锋,要不以后我让他们给你捡了搁旁边?(他很豪放地一拍车篷)我说算了,等你们打完我再来!
那是神话,对许三多来言是神话,他茫然地听,直到朝勒门转过脸将拖拉机驶上另一边车道。
路那边是一队静止但未熄火的坦克,曾吓得他举手投降的庞然大物-坦克手们将车停在路边给这小小的拖拉机让道。
朝勒门很理所当然地驶过。
许三多仰望炮塔上的人们,那些兵倨傲的眼神从他头上扫过,给老乡让道是一回事,可他们不愿意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和拖拉机斗里的几只羊呆在一起,如此的灰头土脸,全无军威。
许三多看看坦克,又看看身边簇拥的几只羊。朝勒门又一次砸响车篷,在他的意思里这就是拍上了许三多的肩膀。
朝勒门:你们还不错!
许三多没听见,自卑从他离开五班封闭的小天地开始,就又找上了他。
29.团部大门 外/日
许三多下车,拖拉机开走,朝勒门的声音吼着远去,这回干脆是蒙古语了。
许三多看看门上的八一军徽和几个雕塑般的士兵,威严得让他发毛,第一感觉是这地方绝不会姑息他的渺小,于是很没底气地往里挪。
一只手理所当然地将他拦住。
哨兵仍然是目视着前方,但手却伸在许三多身前:证件。
许三多越发没了底气:我是这个、这个三五三团的。
哨兵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登记。
于是打算去登记,一队步战车打靶归来正进营门,引擎声和口令声顿时响彻了营门,许三多回头看着,这些战车、车上的士兵,跟五班那份半死不搭活比起来绝对是两回事。
哨兵已经怀疑地在看他。
车上忽然一个大喊大叫的声音:许三多!是不是许三多?
许三多惊讶到张了嘴,一个让油彩抹得看不清脸的人从车顶上探出半个全副武装的身子,跃了下来,真个是龙精虎猛-许三多吓得连退了三步,他想逃跑。
那位一把抓住了他,狠砸一拳:是我呀!
许三多:你是你是……
那位气得又是一拳:我是成才呀!
车上的一个排长已经开始不满意:成才归队!
成才兴高采烈地回头嚷嚷:我老乡!是我老乡!(他拍拍许三多)你先归队,你等我,你就在旗杆下等我!
他又跃上了车,车驶进去了。许三多忘了登记这码子事,怔怔跟在后边,于是哨兵的手又伸在身前。
哨兵:登记。
还是得登记。
30.操场 外/日
旗杆下,许三多老老实实地在那站着。如果说以前一直没有见过一个象样的军营,那他现在见到了,一队士兵全副披挂着在跑步,一队士兵在练习拆卸车载大口径重机枪,几个坦克手在比划挺举105炮弹。武器与人很和谐地交溶一处,那就和新兵连和五班都是两码子事,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战斗力。
这三字与许三多完全无关,落落寡和地站在旗杆下甚至不敢挪动一下脚步,似乎只有踩着两只脚的那点地盘才属于他。
有人在他背后说话,全没人情的声音:请把您的衣领翻进去。
许三多回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两个警侦连的执勤(等于宪兵)正站在跟前。许三多忙把被风吹乱的衬衣领子翻到军装里边。
执勤:请出示证件。
于是又出示证件,本团的人在本团被查证件,连许三多都觉得有些屈辱。
执勤诧异地看着随证件掏出的登记条:三五三的人为什么还开进门条?
许三多狼狈得快把舌头吞了:因为、因为让我开。
成才已经擦去了满脸的油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成才:他是我的朋友!他红三连五班的,驻扎在作训场!远了点!
那就是说明了原因,形同说此人来自蛮荒地带。执勤理解地把证件还回,有些淡淡的不屑。
执勤:以后注意军容。
立正敬礼,然后走开,许三多的还礼甚至都没被人看见。
成才象以前一样,他从不在意他人的情绪:怎么样?这里怎么样?
许三多没说话,转头看一辆正在练习原地转向的坦克,那引擎声也让人根本无法说话。
成才可早习惯了:走!我带你看看!看我现在怎么活!
31.车场 外/日
通过了车场的两名警卫,许三多和成才就穿行在整队和整库以营为基准单位停放的战车之间。一个装甲步兵团的标准配备是近二十种型号近三百辆中重型装甲履带车辆,这一切足以让许三多目不暇接。
成才看来打见面就没停过嘴:……我现在在钢七连,就是原来新兵连高连长的那个连!钢七连很拽,全团第一拽!我和史班长伍班副他们也在一个连,不过我是七班他们是三班,钢七连是尖刀连,知道啥叫尖刀吗?好好琢磨这两字!我们是装甲侦察连。我现在是班里的机枪副射手,见过机枪吗?
许三多听得喘不过来气,也看得喘不过来气。
车那边有人叫:成才?
成才立刻变得谦卑而讨喜:排长好!我带我老乡看咱们战车!他也三五三的,可分到作训场去了!
排长:哦,那是该好好看看。今天打靶成绩不错,明儿再加劲。
成才:谢谢排长!(他一直目送他的排长远去,然后回头)我和排长关系可好啦!到了,就这,我的704号车!
权不管他把装一个班的步战车说成他一人的合不合适,总之这么近看着那辆被三百六十度火力武装起来的钢铁家伙,许三多被压得出不来声。
成才亲热地抚摸着冰冷的车体,这是真诚的,对物他往往超过对人,一个来自乡下,多疑而又聪明的孩子-但成才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这点。
成才:它很漂亮吧。
根本不是问的语气,许三多也没回答,成才抓住他的手摁在车体上。
成才:感觉一下!
第一感觉象是触电,然后就摸磁实了,许三多确定这东西不会咬他后就让手伸着装甲的边线滑下去。
而成才又开始吹嘘:我们今天打靶!我是副射手,今儿一天打了两百发子弹!轻机枪射击带劲呀——许三多,你用的什么枪?
许三多想从射击孔里看车里有什么,可看不见:步枪。
成才:你一天打多少发子弹?
是人都要个面子,许三多也不例外:班长说,等实弹射击。我们一年就有两次实弹射击。
成才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搞笑了,你是什么兵呀?我告诉你,兵有飞在天上往下跳的,那叫空降兵;有坐着直升机垂直打击的,那叫空中骑兵;我们是一线平推决胜千里的,那叫装甲步兵。我们是最能打能扛的。你说你那是什么?
是什么许三多也不知道,可他还是想了想:我觉得……我们那也挺有意思。
成才不屑到了极点:有个屁意思!-你想进去看看吗?
许三多让这想法吓了一跳:我可以进去吗?
成才有点拿腔:按说是不让看。……可是……
他有些卖弄地开了后舱门,许三多惊奇地打量着紧凑而有序的车内空间。
成才:酷吧?车载炮,重机枪和反坦克导弹发射器,还有航向机枪、同步机枪,专业名词你听不懂,听听就行了。这个射击孔是我的,要不要看看?
许三多就从那个射击孔潜望镜往外瞧着,正好看见史今在外边,在检查另一辆车,三班的207号车。
成才用种能知天下事的语气:别出声,别让他瞧见啦,这人臭讲原则,死硬死硬的。
于是许三多默默地瞧着史今在那里检查车辆,然后低了头。
成才: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怎么啦?想家啦?
许三多默默地摸着身下那个座位,眼圈有点发红:我……不知道。
成才立刻就明白了,他甚至很高兴许三多这样,有人羡慕感觉是很好的。
于是成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谁让你在新兵连不好好表现呢?我早就说过啦。
32.团部驻地 外/日
这中国军队特有的景观,吃饭点到了,整连整连的兵排着队唱着歌去食 堂。两个相邻的连队在食堂前拉歌,那是每天必有的一种较量,都习惯了,谁也不会被对方的歌声带跑。
成才带着许三多悄悄溜过:快走快走!我跟班长说了陪你,可不能让连长瞧见。
于是许三多愈发显得象贼一样。
33.军地餐厅 内/日
团大院内的一个餐厅,团队家属们的小小副业,相对简陋无华,但讲究个价廉份大,足以解决一部分官兵偶尔兴起的口腹需要。
成才已经要了几个菜,又拿了几瓶啤酒回到桌前。许三多看着那几瓶酒。
许三多:你喝酒?
这真的很惊讶,因为离家之前他们还都是父亲监视下的孩子。
成才:当然会!节假日要会餐的,会餐就要喝酒!你们不会餐吗?
许三多:……我们就五个人。
成才多少有点好奇:你们那到底什么鬼地方?好在下季度就要去那儿演习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许三多拼命想五班有什么可吹嘘的东西:我们人少,可地方大,老马好象个大哥一样,可别人老在背后取笑他,李梦天天嚷着要写小说,可我看他那样又不象要写什么……
成才:那有什么意思?跟你说我吧,我们班配属里有一个狙击手,我的理想是年底做到狙击手,我们机枪手希望我接他的班,可那机枪加上弹箱加上枪架可就太沉啦。我还是想干狙击手,因为狙击手每次比赛演习都有露脸的机会。知道啥叫狙击步枪吗?
许三多:不知道。
成才:知道你不知道。所以现在我很忙,但是很充实……
许三多:我也很忙,也很……充实。
成才瞪大了眼:你怎么会也很忙很充实?世界上还有比射击更有意思更充实的事情吗?我跟你说啊,今天一个射击日我就打掉四百发子弹……
许三多偏偏记性太好:不是两百发吗?
成才只好瞪眼:我说了两百发吗?我说是四百发……你忙什么呀?也能很充实?
许三多老老实实地:我修路……
可那位根本没听:知道四百发子弹是多少吗?
不知道,而且没下文,许三多忽然恭敬地站了起来,恭敬得有点过份,因为看见史今拎着两个饭盒从身边走过。而且这样的距离不可能不看见他们。
史今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内疚、审度、宽慰、高兴和伤感都有一点。
许三多:排、排长。
史今:我是班长,在新兵连临时调的排长。……你还好吗?许三多。
不知道为什么,史今这种迟迟疑疑边说边想的说话方式就是比成才的果断自信让许三多听着舒服,从心里听出一种慰贴。
许三多:我好。……挺好。
成才:嘿,你该说班长你好吗才是……
史今打断了他:知道你在三连五班,那里……很重要,没你们看守和维护,我们的车就要在草原上抛锚。
许三多:我知道。这工作特别特别有意义。
史今说不出话来,因为这话是他说的,而且是他不打算要这个人时说的。
史今:……挺苦吧,委屈你了。
许三多:不苦。大家对我特别好,还给我评了优秀内务。
成才:你不懂事,你就该请三班长坐下,一块跟咱们吃饭。
史今:不吃了。我们班战士病了,我还得赶紧给他把病号饭送过去。
成才:那你也得跟班长喝杯酒,许三多。
许三多忙拿起酒杯,没喝过酒,可这酒他想喝,也不会说话,光瞪着。
史今只好也拿起酒杯:许三多,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样的,是班长没做好。
许三多:我不是个好样的……我知道班长对我好……
不谙人事也可以百感交集,一天的所得所见全郁在心里,许三多说不下去。史今看不下去,只好看看手里的酒杯。
史今:许三多,其实……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好。
他一口把酒喝了,外加在许三多肩上重重的一下拍打,头也不回地出去。
成才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就说这人有点怪怪的……
他回头,许三多正对着门口史今消失的背影把酒喝了。
成才的表情似乎说,又有一个人怪怪的。
1.草原 外/暮
许三多已经在路上走了很久,路漫长而草原没有边际,只有车轮的印,没有过往的车。
看起来有车他可能也不会伸手。
今天的心情失去了平常。
终于有引擎声,可那是辆装甲车,许三多知趣让出了整个路面。
车驶过几米却又停下了。从车里边钻出个军官来,向这边招着手。
军官:小伙子!
不是敬礼也不是喝问,许三多惊讶地看左看右,除了几只惊飞的蚂蚱并没别的,是向他招手。
许三多忙挺直了:报告!
军官:上哪呀?
许三多下意识地就去放着证件的衣袋:我是三连五班的,任务是看守维护站。我叫许三多。
军官:许三多。
他轻轻拍拍车体,但许三多并没领会。
军官略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还不上车?你想走回去呀?
许三多迟疑了一下,他本来真是这么想的:报告,我认路。
军官就得好笑:你认路?我这官给你当好了。我还正拿着GPS找标定点呢。
他又拍拍车体,许三多犹豫一下,笨手笨脚爬上车,然后就不知道把自己搁什么位置。
军官:看看风景吧。这时候在车上看草原是很美的。
许三多就看,地平线随着车速而移动,在夕阳下流光溢彩,很容易就把他给感染了。军官没看他注目的地方,反倒更注意眼前那张充满了好奇、惊艳与憧憬的脸。
军官:我真服了你们。
许三多:啊?
军官:我服了你,居然想用两条腿子走回去。我服了你们,能在这个地方呆下来,还服了你们,能让这辆车跑到全没人烟的地方也不成废铁-能加上油。与公与私,在情在理,我都服了。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点上一根烟,看着另一边的地平线,想自己的心事。
许三多看看那背影,转过头来看自己的一边,他也有太多的心事。
2.五班宿舍 内/暮
李梦念念有词,比以往更加云山雾罩,手里拿一副扑克牌在算什么。
薛林:你完啦你完啦,解放军战士,你居然开始算命啦。
李梦:李梦永远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算的不是命,是许三多这乡下小子看了正规军的八面威风后,是不是还能一门心思铺他那鬼路。
老马:李梦你说话要清楚一点,我们不是正规军吗?
李梦:是,当然是,我部属于正规军中有了不多没了不少的那一部分。我们的主要出路在于认清这一现状,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这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现实主义的生活方式。
老马:照这么说,你以后别嚷嚷你那巨型小说了。也省点稿纸费,别老找我们蹭烟。
李梦连忙岔话:是长篇小说。天灵灵,地灵灵,这幅扑克牌告诉我们,许三多的固执是因为目光短浅就看见前边一条道,他没见过世面,现在他见过了一点点,那心,就要乱红飞过秋千去,一拍两散鸡蛋黄。
老马有些烦他那劲头:去去去!
李梦:你我,薛林老魏,咱们以前也都是认真过的人,可世界容得你太认真吗?庄子云,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下边解说,俺那小命是有限的……
老马:许三多,怎么就回来了?
李梦笑啐:去去。而那世界是无限的……
他发现老魏薛林也是一副怪脸,回头,许三多在门口,有点耷拉。
许三多:我看了战友,买了花籽,就回来了。
老马:怎么没多玩一会?这么晚回来,万一没顺风车怎么办?
许三多怏怏地答非所问:我都看过了,就回来了。
他有些郁郁地找个马扎坐下,与今天所见比较,周围显得很是寒酸。
老马怔怔地看着他,老魏薛林也看着,一种东西在心里死掉,那味道并不好受。李梦兴高采烈地捅薛林,薛林瞪他一眼。
薛林:别烦了,你。
于是李梦去找许三多:都看见什么了,许三多?
许三多:坦克装甲车,大炮导弹……都看见了。
李梦:有何感想啊,许三多?
许三多:真好。
李梦:比咱们呢?
许三多:不能比,我想过了,都很有意义。
他也似乎是刚想通,过于果断地站起来: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那几个人一时有些目瞪口呆。李梦的扑克牌一张张掉到地上。
老马:你……还修路?
许三多:今天修不了了,我趁天没黑先看看花种哪儿。
老马:等等,许三多你等等。
许三多就乖乖地站着。
早就该说的话,越不说就变得越难说。
许三多:班长啥事?
老马:是这样子,许三多……关于那路嘛,你那条路,不,咱们那条路,你能不能先……
许三多:对了,班长,我差点忘给你了。
于是老马被打断,许三多在他桌上放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
老马:啥?
许三多:书,讲桥牌的书。
老马又惊又喜:啊哟荷!怎么还给我买东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钱我给你。
许三多老实得让人下不来台:这书打一折,我想给钱老板还没要,他说当兵的拿走,这谁要啊?这地方打桥牌的多半是神经病。
老马:啊?哦?那就好,那就好。
许三多:班长啥事?
老马:没事没事。你忙吧。
许三多出去,老马拿出那本神经病看的书翻几页,那是装,他知道那几位都神情古怪地在看他,老马忽然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
老马:你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可不是冲他买了东西……你得让我说得出 口!……别以为你们人多你们就有理!
李梦无声地做了个鬼脸。
薛林:我们怎么办?
老马很智计深沉地:他走一天,我想一天。我来办。
3.五班驻地 外/晨
那条路仍在不知趣地延伸,五班集合的时候已经得在极目处才能看到路头。五班今天跟以往不一样,就是说他们集合的时候居然有了个队列的样子。
老马今天对着他辖下的四个人,居然有点打官腔。
老马:今天例行,五公里越野。
四个人有三个人愁了眉,苦了脸,如对一件纯属多余的事情。
老魏:就跑吧。遛遛达达五公里。
老马警世钟,猛回头:我觉得咱们五班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那几个给他活活吓立正了。
老马:体能训练也拉下了!李梦薛林,你们几个起立坐行跟老百姓也没啥两样了。我今天要加大一下训练强度,就说你们几个,这蔫呼呼的,有个武装越野的样吗?
那几个确实没有,除了抓杆空枪,包敞着,武装带挂着,一律全空载。
许三多一身紧绷板正,那架势就象要去经历一个真正的二十四小时战斗日一样。
老马倒有些诧异:许三多,你那背包永远鼓涨涨的装的什么?
许三多高兴地:报告班长,是砖头!这是个诀窍,跑越野时在包里塞四块砖头,跟真正的战斗负荷差不多……
李梦:包里塞砖加大训练强度,这算哪门子诀窍了?
老马:听见没有!是砖头!看看你们背包,要能翻腾出一张手纸来我都服了你们的!
薛林:班长你没事吧?
老马:你是这么答复上级的命令吗?
老魏:跑跑就行了,好好的玩什么全负荷?
老马爱搭不理:上级文件精神。
薛林:哪份文件?我怎么没看着?
老马大吼:作为军人,应该随时培养自己的专业素质,这还用哪份文件告诉你吗?去!
薛林:什么?
老马:塞砖头!每人四块!
老魏:啊?!
老马把自己的背包扔了给他:看谁敢偷工减料,我也是四块。
从那几位的表情来看,这就是末日。
4.草原 外/日
已经围着那座丘陵跑了大半圈,队形也散了,李梦三个自然而然又搀又扶 地聚了一堆,老马居然落在最后。
许三多领先了一大截,跑得轻松自在,无比愉快。
老马终于赶上那几个互相搀扶的:还……跑…跑…跑不跑得动?要……要不…把枪…枪给我。
老魏:……班…班长,这早……早过了五公里啦。
老马看看前边的许三多:还……还得跑。枪……枪给我。
那几个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让他扛枪,死活不给。
李梦:我……我能不能撤……撤掉两块砖?
老马:那……那可不行。
薛林:我说班班……长,你……到底要干啥?自个都跑……跑不动了。
老马拼命调整着呼吸:谁……谁说的?往回找找,我跑着跟玩似的,现……现在,跟你们散兵游勇呆坏了
李梦:班……班长,你一定别有所图。啥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老马:跑,狠狠地跑一跑,他就没力气修路啦。
这底一揭,那三个人全瘫了似地坐倒在地上。
李梦:我的班长爷爷,你看那位可有跑不动的意思吗?你看你看,他还蹦呢!
老魏:早知道这样,孙子才跟你跑呢!还塞砖头!
老马看着许三多的背影发愣:也是。这小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体力这回事啊?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了,回头看了看又跑回来。
薛林恶狠狠地:这回我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我好意思说。
老马万念俱灰:你说就说吧。
许三多回来:班长,咱们跑几公里啦?
李梦:薛林!
薛林:……许三多……
手上忽然一轻,一看枪已经让许三多拿过去背着,而且四个人的枪都已经被许三多背到肩上。
许三多:我还能行,我拿着。
薛林:李梦,你能说你说。
李梦:老魏说。
老魏:那我就说,许三多……我说班长,咱们还是回去吧?
老马忽然间得了很大的理:回去可以!谁也别在这事上跟我抱怨啦!
他们喘着气,点着头。
5.五班驻地 外/日
五班拉回来,那四个除班长还生挺一下外,其余都如劈了胯的山羊。
许三多在门外就站住了。
许三多: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几个人沉默一会,互相看看。
李梦:去吧去吧。
老马苦笑:快去吧。
6.草原 外/暮
一条新铺的路,三双脚小心翼翼地在路面外行走,忽然有一双脚横过来狠狠一脚踢得石屑飞溅。
李梦和薛林都神情古怪地看着站在路面上的老魏。老魏又得意又慌张,他做了一件明知不该但很想做的事情。
李梦:老魏,你好阴险啊。
老魏:嘿嘿。
李梦:你踢一脚管什么用啊?你踩它,路修出来就是让人踩的,它巴不得你踩它。
老魏又狠踩,在五班要排智力他大概倒数第二,许三多倒数第一:我踩它?我恨不得……
李梦:怎么样?
老魏:挖了它!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看那两个,那两个也看着他。
7.五班宿舍 内/夜
黑漆漆的宿舍里忽然亮起一个手电灯光,照到李梦阴笑着的脸上。那是李梦自己照自己,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坏。
李梦:半夜鸡叫,长工们起床!
那俩可都没睡,一骨碌起来。
老魏:班长不会回来吧?
李梦:傻。他那老革命,查完库房查厨房,不折腾两小时对不住他这床。
老魏:回头……回头我还得换许木木的岗呢。
李梦:干完了你回来接着睡,让木木叫醒你,这叫制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据。
老魏吓一跳:…这算犯罪呀?
李梦:当然不算!薛林,他不敢咱俩去!……薛林?
薛林深思熟虑地:我想把脸蒙上。
李梦快气疯了:就这么五个人!你露瓣屁股人也认得出来呀!
薛林:说得是。我再考虑一下。
李梦:你们都不敢去我自已去!
他走到门口又站住,因为本以为那俩会被激出来,他很心虚地看看那两人。
李梦:你们就这么靠不住呀?
薛林:你不是要自己去吗?
李梦:我傻呀?说好了有难同当。
薛林:你还说这是傻话呢。
李梦:你是不是想跟我扯皮到天亮?
薛林想想也不是个办法:走吧。我不想明天晚上还这么折腾。老魏?
老魏犹豫着下床:那就走。
很沮丧的样子。
8、五班驻地 外/夜
三个人走在自己的驻地却象三个贼,手电用布蒙着,然后发现这纯属多余,因为这天晚上月光实在太好了,路面上的黑石头泛着月光,白石头泛着月光,铜矿石放着金属的光。
忽然间很平静,平静一向与这几个浮躁家伙无缘,但今天晚上忽然降临到他们头上。
他们愣了很久。
最愚钝的老魏说出最直接的感觉:好看。
李梦硬着头皮:咱们这片荒原一向好看。
薛林:那你平常咋看不到?
李梦:我看到了也不说好吗?我把美好的都藏在心里,我把……
薛林冲他大大地嘘了一声,不是表示轻蔑,是希望他安静。
于是安静,于是又呆呆看着。美好不一定是藏在心里的,等把它掏出来时谁也不知道捂成了什么样子,但眼前这小小的奇迹却与那两字沾了点边。
薛林:他娘的活见鬼了。
老魏:怎么?
薛林:这地方我种盆花都种不活,他把花栽在土里倒冒芽了。
确实是,几个花苗已经在路边冒了头。
又看。
李梦:他种花是傻种,铺路也是傻铺。
薛林:嗯,我们都很聪明。
他不是反驳,更多的是伤感。
最愚钝的老魏又说几个人最不想说的话:还挖吗?
李梦:挖?
薛林:别挖到花了。
李梦很想说句刻薄话,但忽然觉得气氛很温柔,他说不出来。
于是李梦看看薛林,薛林看看李梦,他们又看看手上的镐。
老魏相对专心一点,他打算一镐挖下去,于是那两个人就都看着他,有点紧张有点期待,更多的是怕他就一镐挖了下去-那往下可就不知道怎么收拾,面子问题。
老魏忽然把举了半截的镐一下扔了。
老魏:说心里话,三呆子铺他的路,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要能找到条河,许木木就算要造座桥又干我们屁事呀?他名字里本来就有嘛,他叫许三多嘛,就是做些多余事嘛。
薛林吁口气:对呀,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着的。
他看看李梦,等他反驳。
李梦忽然觉得很轻松了:是啊,跟傻瓜认什么真呀?
他看看薛林,等他反驳。
薛林:我们又不是傻瓜。
他看看李梦,等他配合。
李梦:挖一身臭汗出来,我有病呀?
他很亲热地看看薛林,看来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一时间三个家伙几乎想为这种聪明人所见略同欢呼一下。
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伴随着许三多认真到稚气的声音。
许三多:谁?口令?!
李梦:今天什么口令?
薛林:鬼知道。
李梦:鬼知……(他悬崖勒马地停住)不对吧?
薛林已经拔腿开跑:我说我不知道!
一溃如山,那几个也开跑,跑两步又回头,抢回镐头手电等作案工具。
黑暗里已经响起拉栓的声音:口令?站住!不许动!
管不了那许多了,那三位管头不顾腚地扎进宿舍,李梦一头摔倒,让那两人给拖了回去。
9、五班驻地 外/夜
许三多冲过来,他有他的心眼,喊两遍后就把手电关了,转眼间便把驻地搜索了两圈,也没忘了用手电往屋里照照,宿舍里只有三个蒙头大睡的人,那不是他指望看到的东西。
于是许三多有点气馁,站在驻地中央跺着脚给自己壮胆:站住别动!看见你啦!
手电终于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一直郁郁在房边坐着的,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许三多把光束对着人脸晃了两下,然后傻了。
许三多:班长?
那是老马,一张脸心事重重,似怀古思悠,似茫然失措。
老马:嗯,我看看你警惕性。
许三多:哦,我以为有敌特。
老马:如果有敌特倒好了。(这是惯常的五班论调,但他忽然觉得不大对)
不不,没敌特当然更好。你表现不错,尤其后来把手电灭了,明哨变暗哨,象个老兵。
许三多被赞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老兵教的,在新兵连。
老马:回岗位吧。
许三多:是!
这傻子因为被赞了一下,几乎是踢着正步走的。老马落寞地看着他走开,又用手电扫了扫屋里,他有意让光柱在屋角扔的镐把上停留了一会,好让那三个装睡的收到某种信息。
老马:睡吧,快睡着吧。好在亏心事没有做出来,想睡着就能睡着。
他语气很温柔,而那三个就是打算咬紧了牙关装睡,貌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马点点头,他希望这样。
回过头来的夜空美得发蓝,那条倍受指责的路幽幽泛光,空空旷旷,老马立刻就被突然袭来的无力感吞噬了,事情似乎暂告段落,可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作为班长老马立刻带上了房门,作为一个并不刚强的人,他在带上的门外无力地坐倒。
老马:真不怪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在这里呆下来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有些哽咽。
10、荒原 外/夜
哨位是丘陵中截的一个半制高点,许三多戳在那里,他的视野里有一个人在散步,步子迈得僵硬而整齐划一,走在那条分野明显的路上,如踩着无形的一根直线。
那是老马,一个今天晚上注定睡不着的人,他这已经不知道在走第几趟。
许三多不关心,因为那不是他的警戒对象。理论上说,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辈子不会出现的敌人。
许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论和实践的人。
11、荒原 外/夜
老马已经把那条路笔直地又过了一遍,他已经不大清楚这是走第几遍了。
步伐是两步一米,他在步测这条路的长度
老马:……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二十六……他妈的什么来着?(他气恼地给自己一下)你毁了,连专心都不会了!
但这一下把正确的数字给打了出来: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八。
数字精确了,就如在无依无靠中找到了一个保证,就可以驱除方才的无力和茫然。
老马:……二百一十九,二百二十……
他用这种机械的步子走开,他几乎爱上了这个工作。
12、五班驻地 外/夜
老马走来,刚好走到自己坐地抱头的地方,也就是路的起点,或者说路的终端。
他喃喃着那个数字: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
念诵三遍以保证再不会搞砸后,他就回头描一眼哨位上的那个小小人影:七百四十四,两步一米,除二,得三百,三百五,三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二米。
他拣了块石头,在门前的壁上把这个数字刻上,这是他一夜折腾的结果。
老马:三百七十二米。你这个傻瓜。
不茫然了,茫然已经被忘却了,老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数字。
13.五班宿舍 内/晨
尖厉的哨声在这个早上忽然响起,但床上酣睡的大多数人早没了这个意识,纯当他秋风过耳。
站了半夜岗的许三多一骨碌下床,穿衣打背包。
许三多: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闭着眼:别闹。
然后老马的声音在外边喊得发了炸:紧急集合!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李梦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根本是裸睡的,光着身子跑到窗口眺望:怎么啦班座,打起来了?
老马在窗外立刻开吼,吼得就不象老马:紧急集合!不是叫你看日出!
李梦吓回了头,满世界找着裤子。
李梦:他怎么啦?烧起来了?
薛林无暇他顾,他正和老魏抢着一条不知道属于谁的裤子。
薛林:还说怎么?昨晚差点被抓个现行!
老魏吓一跳:是事发了吗?
他这下吓松了劲,裤子立刻落到薛林手上,薛林边穿着裤子边蹦着追在李梦身后。
老魏:我的裤子!
屋里已经就他一个了,老魏只好继续搜寻一条肯定存在但就是找不着的裤子。
老魏: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14.五班驻地 外/晨
老魏终于冲出来时,外边的小队已经站好。老马早早就换上了迷彩,绑扎周正,居然很象个军人。
老马:老魏,为什么军便混穿?
老魏悻悻看着薛林的裤子,恨不得用眼神给他扒下来:我的作训裤让薛林抢了。
老马看薛林:你怎么说?
薛林:报告,有一条裤子洗了没干,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老魏的,也许是李梦的。
李梦很聪明地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班长,咋这么隆重?打起来了?
老马没理他岔,而按以往经验只要一接碴准会成军不军民不民的打浑。
老马:立正。——五班全体,十一点钟方向,全速冲击!进发!——冲啊!
他已经冲了出去,这是那种不要队形的全速冲刺,许三多紧跟,李梦三个本以为还能屁两句,结果远远落在后面。
15、荒原 外/晨
这时根本连月光还未褪去,五个人的声音在草原上远远散开。
五个人的队形倒拉了有半公里长。
16、山顶 外/晨
老马终于满头大汗地在山顶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平和下来。
许三多几乎是立刻跟着他赶到。
李梦几个跌跌撞撞赶了过来,立刻在草地上连滚带爬地摊了一地。
远处的天际终于透出些旭光,老马看看表,看看天,又看看他的这班孬兵。
老马:集合!
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队伍,老魏扶着腰,薛林往李梦身上靠,李梦跑散了背包,牵肠挂肚地拖着几根背带,随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许三多身上。
老马:你们互相看一看。不用笑,你们都是彼此的镜子。上天下地,中间就我们几个人,看见我就好象看见你自己。-许三多,你往旁边站站,你是个例外。
不是在开玩笑,那几个精乖家伙立刻明白了这点,下意识中还互相站得靠拢点,如企鹅要抵御即来来临的风暴。
老马: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嗯,我现在回答,打起来了,请几位立刻解甲归田保住小命,以后以老百姓的身份来给我收尸。欢迎在我的坟前臭屁几句,因为这好象就是你们穿了这身军装能尽的义务。
对还穿着军装的人来说,这话实在太狠了点,李梦和薛林眼里已经有些愠怒。
他们没敢发作,因为老马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愤怒。
老马:我只想知道,当兵的不干兵事,你们来这里穷混什么?做一天人,尽一天人事,好吗?
他挥了挥手,倒也尽力想让自己冷静,然后看看仍悬挂的月牙,吁了口长气。
老马:今天拉到这里来,有事。昨天我接过团里一个电话,今儿五点半,防空团导弹打靶机,通知咱们别听到爆炸声误当了敌情。我就想让你们几个看看,看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同行。我平时怕伤你们面子,今天不顾了,我想我以后连我自己的面子都不会顾了。
他看那几个,那几个有愤怒,有诧异,有委屈,但也有些老马一直不敢奢望的东西,也许叫理解吧。
于是老马的语气也松驰了一些:别怨我,我看你们着急,就象看我自己着急。我不想你们几年兵下来,口才见了长,牢骚飞了天,异想天开是一绝,愤世嫉俗是特点…(他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他妈的我自己都嘴皮见长,跟你们呆的。-今天要好好观摩学习,导弹打靶机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科技!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做的事情!人家为什么……几点啦?
李梦:五点半。
话话音刚落,远远的一个黑影飞过,远远的一道白烟掠起,而后是轻微的爆炸声。
老马回头张了一望:瞧见没?首发命中!准确不够形容,叫精确!精确这两个字在你们的人生里想过吗?我真希望有,可是一锅粥。我就恶心你们一下,就象闭着眼睛往墙上摔鼻涕,边念念有词,去他的吧,就这样了……
他说得专心加投入,可所有人都眼睁睁瞧着那道黑影仍在老马脑后飞。
许三多:报告班长,还在飞呢。
老马就有点噎,回头一看确实还在飞,好在又有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吐口气:两发命中!两发命中也行啊!那靶机多大点你们知道吗?比马扎大不了多点,隔了十几公里开火,不容易!总之还是精确!有目标感!想想这事的教育意义……
许三多:报告班长,还在飞!
是还在飞,可看班长气急败坏的样子,谁都不忍心说了。
老马:……我只是想跟你们说,别废了你们在这的日子,做人做出点目标感……
托许三多的一再打击,他几乎象在呻吟。
17.丘陵 外/晨
队形仍保持着,但已经有点散了黄。老马背对着大家,没精打彩地坐在地上。远处那架靶机仍在嗡啊啊呀地绕来绕去,丢着老马的脸,终于飞起一道白烟,这回是真真切切把那靶机干了下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打下来了打下来了!好厉害,三发就打下来了!
老马:你给我住嘴!
薛林:许三多,别说了。
很意外的是,老马并没在那三个脸上看见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老马再也没了情绪:……就这样吧,我要说的大家都明白了没?
大家:明白!
老马苦笑: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全班都有,向后转,回营。
于是大家踢踢踏踏地甩着正步下山。
18、荒原 外/日
大量的体力消耗之后通常是一个人困马乏意志松懈的时候,队形很散板。
老马上半截体力透支,这会已经是强撑着在走。
李梦几个回头看看,又回头看了看。
老魏凑过来:班长我扶你。
老马:用不着。
但薛林伸了把手:班长,下星期咱们再来次武装越野吧?
老马:一边去,对牛弹琴!……你们幸灾乐祸是不是?我告你,回找两年,我一只脚都跑过了你!
李梦:倒也不是。班长,我们都觉得……你看,早上的空气这么好,是不该天天闷在屋里……不是,我们就是觉得跑一趟给劲。
老马:你们又窜好了损我。
薛林摇头:我们损人早损腻了。说真的,现在一磨嘴皮子我就觉得恶心想吐。李梦,你说呢?
李梦也知道为什么单问他,可他的强项就是能从精神到肉体地置身事外:总之跑一跑,可以神清气爽,换个方式,正好一排浊气。我是早就一摸牌就恶心想吐了,只是牌乡路稳宜频到,除此不堪行……
薛林:得得得。你也可以去铺路呀。
李梦打了个仰天哈哈:是啊,我们都可以铺路呀。
老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铺路?
他问得太认真,那两个本是互相讥讽,倒让他问得愣住。
薛林:倒也没谁说我们不可以铺路。
李梦:这个没创意。
薛林:总好过淹在创意里却什么都不做。
老魏:是啊。
薛林乐了,和老魏一拍巴掌,两人都看李梦,口角归口角,三个人也确实在很久以前就扎上了捆。李梦犹豫一下,把巴掌拍了过去。
老马一脸狐疑:你们仨绝对是又窜好了的,你看你们那一脸假。
李梦还真有点委屈:我有假吗?
老马:反正真真假假,你们自己心里为是。
李梦就只好傻笑,笑没了又照常地给所有人支招:咱们吼一嗓子吧。把什么心事都给吼掉。
他看看那几个就吼,声荡山丘,然后薛林,然后老魏,然后静下来,大家都看老马-老马接近面无表情地呆着,就象平时看他们胡闹一样。
薛林:班座?
老马:没劲没劲。
李梦:你这样矜持,整得我们好象傻蛋。
老马想想也是,吸口气,一声长吼,直吼得回肠荡气,穿山裂石,其持久和当量都是那三个的总和。李梦几个一时有些发傻。
薛林:班长的心事看来是咱们几个里最重的。
老马看来很不愿意这样暴露,一时无话,瞄一眼许三多:许三多,你来你来。
许三多:我?我不会。
老马:这有啥会不会的?谁没心事?说不定你心事比我还重。
许三多提肛运气,酝酿少许:……呀。
他那根本不叫吼,几个等待一声暴喝的人险被他闪了腰。
老马:呀?
许三多:嗯。
李梦:就这样?
许三多又开始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怎么样?
李梦:人都是有心事有遗憾的,没这个你就叫不完整。你这个……
许三多:啥叫完整?
李梦:完整就是有缺陷……
老马:嘴歇了。这里没个完整的,只有几个缺这少那,不该多的又多出一块的。走吧。回了。
他掉头就走,让那几个家伙只好打住了话头跟在后边。
19.五班宿舍 内/日
桌上经久不收的扑克牌终于被收了起来,一叠叠摞好。
李梦:牌盒呢?
老魏居然在迭被子:哪还有牌盒呀?打拿出来就没回过牌盒。
薛林在扫地,许三多抢不到扫帚,只好拿了箕在后边紧跟着。
于是李梦找出个塑料袋把扑克牌都忽拉进去,在下边垫底的纸中发现自己写了几百遍的开头,他拿起来看看那几百字,偷偷撕了。他那意思是别让人瞧见,偏不济老魏就看见了。
老魏:大文豪,不写了?
李梦: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着点。
老魏愣了会:那我以后只好叫你李梦了。
老马一脚蹦了进来:我有事要告诉大家……
他看着屋里这通忙活顿时愣住,然后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又跨了出去。
薛林:他干啥呢?
话音刚落,外边急促的哨声。
老马: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妈啊,他不要上了瘾。
老魏:一天三遍!他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
一帮人冲出去,牢骚归牢骚,这回没那些拖拖沓沓的。
20.五班驻地 外/日
老马看着自己面前立正笔挺的四个兵。
老马:老魏,你的作训裤不是洗了没干嘛?
老魏:报告班长,但是死脱了头的现在终于干了!
薛林:坦白讲,没干那条是我的,我这条才是老魏的。
老马有点绷不住乐,只好装没听见薛林的表白: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这么择日撞日了。
老魏:报告班长,保证不会了!
老马在队伍前踱了两步,不象个班长而至少象个营长,他的兵给他底气,他又气壮如牛。
老马: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刚跟团里通过电话,你们猜怎么着?团里告诉我,今天是打了导弹,但要试的可不是导弹,是那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这对,越难打才会打得越好嘛,而且咱们防空团还手下留了情了,一发就给它揍下来了还试个什么劲哪?所以牛气仍然是牛气的,咱们还得向人家学习,你们说是不是?嗯……
几个人除了许三多,那几个一脸笑意,笑得老马有些发毛。
老马:你们别不信,这理由我编不出来。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
那几个终于哄堂大笑。
21.五班驻地 外/日
现在是老魏在找石头,李梦在砸石头,薛林和老马在铺石头。
许三多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只好一边观摩。
许三多(OS)后来我们开了班会。为了跟以往的小班会分开,老马叫它大班会。大班会决定,修路。路只有一条,已经修好了,我们刚开始不知道修什么。于是大家决定沿着原来的路修出一个五角星来,于是从这头到那头,比没路的时候要走更远的距离。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李梦说:你以为我们真在修路吗?
22、五班驻地 外/暮
不同于五班的以往,那个劳民而不伤财的修路计划已经完成了,现在因为各色石子铺出的图案,因为道边点缀的植物,因为那个作为路来说过于复杂的造型,五班的路看上去不再象路,而多了些园艺色彩-它象花坛道。
老马站在五角星的这端,看着五角星的那端,心有旁骛的人永远做不到需要这样耗心费神的成就,于是老马因为这种事倍功半而觉得满足。
那几个人甚至更加满足。
许三多仍在疑惑。
老马:还缺点东西。
薛林:缺什么?
老马:旗杆。哪个军事单位都会有根旗杆。
李梦:嗯。
老魏:找旗杆。
工作让这帮屁王的语言都简洁了很多,而老马的眼里隐现着满意,这是第一次他有信心把这里叫作军事单位,而那几位都没有提出异议。
23、荒原 外/晨
旗杆相对于铺路来说是过于简单的工程,一根旗杆已经在空地上竖了起来。
为了以示庄严,旗杆被设在五角星的中心,于是看起来五班的疆域忽然扩张了不知多少倍。
几个小小的人影走向这疆域的中心,老马捧着一面旗。
站定了,先对旗杆行注目礼。老马存心让这个仪式持久一些。
老马:立正!升旗!
然后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事先没定谁来升旗。
薛林:班座,这么伟大的事当然是你来。
老马:不是我。许三多,过来。
许三多被惊了一下:我不会……我紧张。
老马:是中国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紧张?
这么严重的口气也就仅次于命令了,于是许三多过去,旗一点一点往上升,李梦吹着口琴伴奏,使这一切中日常的温馨多于国家的庄严。
升旗毕,老马瞧着他的部下,意仍有未尽,总觉得还该说点什么:这就是胜利。……嗯,一个小小的胜利。我们现在……
现在并不太清楚该干什么,老马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李梦:先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啦。
老马瞧着那小子眼里的不怀好意,立刻警惕起来:庆祝可以。不许庆我的祝。
薛林爽快地:那就庆三呆子的祝。许三多,来来。
很少有人对许三多微笑,所以几个人那一脸堆笑立刻让许三多警惕起来,这份警醒功夫他倒是从小就做得十足了。
许三多:要干什么?
老魏:不干什么。与民同乐吧,小子。
许三多开始拔步跑路,躲闪:班长!班长!班长?
他几乎绝望,老马也在为虎作伥地围追堵截。一个从小被人追大的家伙不那么好抓,他连跑带躲,那几个连他的边也沾不着。
老马:许三多,立正!
于是就立正,立刻被那几个掐手掐脚抬了起来。
李梦:打牌是四个人的事情,你可以不参加,这可是五个人的活,你一定得与民同乐。
老马:废话废话,飞起来飞起来!
他实在比谁都上劲,于是许三多就飞起来,如是再三,最后砰然落地,砸了个沙土飞溅。
薛林:换下一个!
老马正得意忘形,立刻被逮个正着,然后他也飞了起来,这回是三抛一,一个把持不稳,老马的第一趟飞行便尘埃落地,他在地上翻了半个滚,然后不动了。
顿时哑然。
李梦:班长?
没有回应,老魏的声音开始发颤:……班长?
又寂然了一会,老马终于从身子下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
24.五班宿舍 内/夜
电视里的图形仍不清楚,李梦狠狠砸巴了两拳,整好证明了很多家电都欠揍的原理,它拧出几个至少看得出是什么的图形。
几个人看看屋角的老马,他正在桌边写什么,一只手还捂着腰眼。
李梦:立正!—放!-坐!
几个人整齐地放下马扎,而后坐下,搞得这么正式是冲老马来的。
李梦:班长,您今儿个把权交给我了,就是说我喊口令你也得响应吧?
老马忙扶着腰站起来又坐下:响应,怎么不响应?
薛林:班长,今儿的电视你不给我们讲评啊?
老马:讲评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太懂。(他忽然明白过来)我的苦就是你们的乐,你们就想看我捂着腰子。
薛林大笑:舍己为人一下吧!咱们就这点娱乐。
老马坐下又写:跟自己耍狗熊去!
李梦:老魏记下来,今儿集体活动班长态度极不认真。(老马仍没反应)班长,你写小说呀?
老马:狗蛋小说。退伍报告。
那几个一下都愣了,玩笑再开不下去,甚至没人知道怎么把这个讪接下去。
老马也知道身后人的反应,他仍在写,让人知道他很认真,这绝对不是玩笑。
许三多:班长别写了。
老马回头看许三多,笑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苍凉,但他回过头仍在继续写。
于是老魏说话几乎已经有点愤怒:你想走啊?你舍得走呀?
薛林:我知道我们很讨厌。
老马:你们不讨厌,等回了家我会想你们的。
李梦:你自己说的呀,我们这些兵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成什么人形鬼状了?你就不管了?
老马:会有更合适的人来管你们的,或者,你们自己就会管好自己。
薛林:当然,你铁了心要走,就会准备好一箩筐说词。
老马终于苦笑着放下了笔,他已经到了必须把一些话说清楚的时候。
老马:你们几个,给我说良心话,我也许是本团任职期间最长的班长,可我算是个好班长吗?
明白人如薛林和李梦就犹豫了一下,糊涂人象老魏和许三多则斩钉截铁。
许三多:算。
老魏:当然算。怎么不算。
老马:许三多你没有发言权,你根本没见过几个人。老魏你见过也不会有比较的心思,你难得糊涂。这样的班长,或者说这样的孬兵,全无原则,得过且过,没教你们好,反倒被你们教了坏,就算最近有些上进,也是实在看自己不过眼。这样算是好吗?李梦薛林,你们两个心眼活络的说。
薛林硬着头皮:我们几个觉得好就行了。不是吗?
老马:我当兵是为了你们几个吗?
薛林给生噎在那,只好瞟着李梦意示求助。李梦有些发虚,舔舔嘴唇。
李梦:为你自己。为你自己好行不行?
老马苦笑:行,为我自己,可是好在哪里?许三多,你教我明白的,我们混日子,可你逼着我们去想事,我们因此有些恨你,可我们终于开始想事。
许三多因此而有些瞠目结舌,需要很久以后,他才能明白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老马: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兵了,时间、年龄、体力、脑筋…(他苦笑着摸摸心口)还有这里都不行了,这里有点老。做兵要做好,不容易,要求好多,我以前做好过,现在就不该骗自己。-许三多,要是骗自己,会连人也做不好的,是吧?
许三多再次吓了一跳:啊?我不知道。
也许认为许三多装傻,也许认为许三多真傻,老马只是笑了笑,他全部的决心和勇气都用来说下一句话了:是的,我骗自己,也骗你们了。我说我留在这里,是奉献,为了你们,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不知道脱了军装怎么过,人习惯了这里就很难再习惯别的,真的。
他看大家,那几个并不显得惊讶。老马只好又对自己苦笑,真是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老马:你们早就明白对吧?所以我在你们面前永远没有威信。谁会信一个把部下当由头混事的班长呢?
薛林:可是……
老马:就是明白,明白就不要再说了。我在这做不了什么了,临走前就一句句话送给你们,不要再混日子,小心被日子把你们给混了。
谁都没说话,谁都看得出此事已成定局。
25、五班驻地 外/暮
几条路,必要的主干和画蛇添足的支干都已经完工,但现在这条路对五班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吹毛求疵的工作,就是说它永无休止,只要有一个人去稍作平整,另几个人就都会拿起镐和铲子。
李梦忽然捂住了胸膛,大叫一声,悲壮气十足地倒在地上。
别的人不大理会,许三多跳起来下意识地摸枪,他能摸到的只有一把镐,并且象端枪一样端着,然后在这一览无余的荒原上寻找着终于出现的敌特。
许三多:在哪?在哪?
老魏:你少理他啦。
许三多只好去看护李梦,李梦捂着胸口吟哦歌唱:一只蚂蚱撞在我的身上。一颗子弹打在我心上。哦,最后一枪!
许三多只好讪讪地收手:你可真……
李梦坐了起来:你是想说幽默。
许三多羡慕地:真有想法。
许三多仍羡慕,其他人仍不理,老马索性看也不看地走开了,李梦很无趣地闪开许三多,拍打着身上的灰,他更注意的是老马走开的方向。
薛林:这套小把戏就能把班长留下吗?
李梦:你以为人说他想明白了就真想明白了吗?我早想明白啦!
他并不管这话又把自己绕到一个怪圈里,追着老马去,追上了便涎着脸笑笑,拿出贴麝香虎骨膏。
李梦:班长,这给你。
老马:谢谢你,我腰早好了。
李梦:拿着拿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嘛。……班长,咱们对你怎么样?
老马叹了口气:挺好……我回家会想的。
李梦:可能以后都没人对你这么好了。你想我们,又看不着我们,怎么办?
老马瞟着他:你说怎么办?
李梦又涎笑:别走了,班长。
老马:看不着就看不着。什么叫有得必有失?你们几个小猴崽子终于会成了人,班长在这里算老,出去了可叫年青,机会还有,搞不好是前程似锦。走着看吧,现在说那么多干什么?-(他回身对那几个嚷嚷)收工啦!回家整饭!
26、五班驻地 外/暮
几个人列着队拉着歌走向那几间简陋的小房,五班最近确实改变很大,即使在这无人地带也尽量做得象在团营地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嗡嗡的声音,那声音许三多听过。
许三多:直升机!
薛林:两天一趟,例行巡逻。别咋呼啦。
许三多仍瞪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
老马:不会飞过来的,咱们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路段,离巡逻线老远了。
这话对一个很少见过飞机的人来说没用,许三多仍看着,而似乎存心跟老马过不去,那架飞机已经掠了过来,已经近到能看清旋翼。
老马只好挠头:今儿这是怎么啦?
李梦已经跳了起来:天上的!这边!这边来!
似乎是听见他说话似的,直升机照直往五班驻地飞了过来。
对五班来说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挥舞着帽子,衣服,镐头,追着直升机跑。
机徽和正往下俯瞰的驾驶员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它绕着五班的驻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于是李梦几个跳着,打着滚,做着鬼脸,指望能被注意到。
老马终于想起一个班长的职责:列队!列队!
五个人终于成横队站好,老马一声令下,五人齐刷刷一个军礼,那份正式让只要穿军装的就不得不正视。那架直升机终于悬停下来,机头轻轻地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就象敬礼,它还以陆航的礼节。
飞机终于掉头飞远,归入原定的巡逻航道。
薛林呆望着:我怎么忽然觉得咱们变得重要起来啦。
老马:一向就很重要!
他掉头碰上了李梦打量他的眼神,立刻将头转开。李梦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人,但他想做的事情让他喜欢琢磨人。
27、空中 外/暮
这就是那架直升机改变航向的原因: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驻地被道路分划成一个星形,中心是他们新竖的旗杆。
无线电静噪轻微地响着,直升机上的人在处理着例行之外的一个小小意外。
画外:仓颉基地。我是了望五号。
28、一系列剪接 内/暮
于是团部办公室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营部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三连连部的电话开始响;
三连二排五班的电话开始响。
29、五班驻地 外/夜
李梦几个在黑地里看着屋里的老马,老马立正着,恭恭敬敬在接电话,显得甚是狼狈不堪。
薛林:这回是营部越级来电话啦,问咱们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能惊动了师部来电话询问。
老魏:刚才是连长来电话,他说军部直接电话干到了团里。
李梦: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老魏:咱们什么也没干啊?
李梦:是啊,咱们什么也没干,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许三多傻呵呵地:什么事情?
李梦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看着眼前新修的路。
几个人看着老马,老马已经放下了电话,正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他终于感觉到注视他的几道目光,便转过了头来,有点无奈地和他的兵们对视。
30.五班宿舍 内/夜
四个兵耷头耷脑地站在屋里,捎带得老马更加没精打彩。
老马:…我瞧咱们有点乐极生悲…
许三多:班长,李梦刚才也这么说。
老马:他说我就不能说了!(他忽然觉得尤其这时不能发火)对不起,有些事我没琢磨明白,可说真的,我们就是乐极生悲了。我想这路不该修,可能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比如说破坏绿化什么的。两年前为了保护牧民一块草地,整个装甲纵队整整多绕了八公里。
薛林:可这哪有牧场?
老马也吃不太准:那就是暴露目标了。这条路正好是导弹袭击的目标。
李梦:这几间屋值一发导弹吗?
老马索性也不想了:总之就是错,指导员说明天他过来瞅瞅。…这是我的错,我不该下命令修这条路。
许三多:报告班长,路是我先修的。
薛林:屁话!你是说我们没动过镐头吗?
许三多:可就是我先……
薛林:许三多你记住,这路是五班修的,是我们一起修的。你和我们是一块的,说话就要统一口径-对不对,班长?
老马是难得的赞同,甚至有些赞许:不该说一块的,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
薛林:嗯,就是一个战壕里的。
老魏:有事要一起担着。
薛林绝没忘了他们中间那个心眼最多的:李梦你呢?
李梦:我?我正在想。我想我们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来着。
老马没他那么活络的脑筋:啥?什么意思?
李梦:建设军营,以营为家,明天指导员来了咱也这么说!指导员还是护犊子的,最多咱们摊一出自好的目的做了坏的事情,如此而已。
老马显得有些茫然:……如此而已?
31.草原 外/日
一辆三轮摩托行驶在草原上,上边坐着一身迷彩的指导员。
32、五班宿舍 内/日
几个人坐在屋里,听着外边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终于停下,几人面面相觑。
老马脸上是如临末日的表情。
许三多欲言又止,而且就这点动静,薛林已经瞪了过去。
薛林:不准认错。不准把事揽在一个人头上。
许三多:我只是……
老马:要揽也是我揽。班长是干什么的?班长就是认错的。
许三多:我只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
李梦:就算你有正义感吧,有时候得学会打打折扣。
这话对许三多过深奥,正愣怔间,外边的摩托已经熄火,一乍一乍地发出一个屁驴子应有的动静。
何红涛在外边嚷嚷:五班有喘气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反正是要走,只是走得光荣或不大光荣的问题……
又“反正”又“只是”,他的语气里可充满了痛惜。
何红涛嚷得已有点上火:五班,有活人来看你们啦!
许三多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他没抢到第一个,薛林几个还抢在他头里,但老马胳臂一划拉,后来者居上,他第一个冲出去。
33、五班驻地 外/日
何红涛正站在车边,打量着这大为改观的小小营盘,几个一拥而出的人吓了他一跳。如果一间屋里的人千呼万唤不出来,而后以这种冲锋姿态出现,着实是有点吓人。
但人行渐近,老马仍怔忡着,身后几个却把一脸视死如归换成了笑脸。
李梦迅速地掏出烟来:指导员,抽烟!
薛林麻利地打着了火:指导员,屋里坐。
老魏:指导员,指导员…(他发现自己的节目都被抢光了)今儿怎么想起来看咱们了?
这似乎正好提起了何红涛的心病,狠瞪了几个一眼:怎么想起来?你们几个能整呀。是整得不想起你们来不行了。
老马长叹,叹得无奈叹得苍凉,何红涛不由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老马:我不知道我犯的哪门子糊涂心思…(这是归咎于己,身后立刻吃了李梦一脚)…上次指导员您也说总得带大家干点什么,我这就是带大家干点什么…(这是归咎于人,薛林悄悄树了个拇指)…唉,得了,我不习惯把错事往人身上推。我压根不知道该带大家干什么,终于干了还就是个错!
许三多立刻响应:报告指导员,是我错!(李梦踢他那脚可比踢老马重多了)唉哟,我不知道那是个错!
何红涛着实愣了会:错?什么错?
薛林:是啊,什么错?
李梦:没什么错吧。指导员,我们犯了什么错?
老马一把给他们俩推开:你们闭嘴。我跟你们随便你们就跟全世界随便哪?指导员,路我下令修的,没动公款,犯什么纪律我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并不是说不知错……
许三多:报告指导员,路我修的,要处分处分我。
薛林:都闭嘴。路五班修的,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
李梦:扎根边防,以营为家……
老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何红涛被这帮家伙吵得连退几步,挥手不迭:歇歇!歇着!你们抢什么呢?又不是多大的功劳,一条路嘛!
老马:不止一条,指导员。
李梦却听出了一激灵:功劳?
何红涛:几条也都给你按一条算。只能说你们精神可嘉,又不是军事科目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这回连薛林都听了出来:嘉奖?
何红涛对这几个很有些悻悻:你还要什么?一等功吗?先看自己做过什么!
李梦忽然不再急切了,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我们开过动员大会,班长说,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点什么。那种庄严的感觉渗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为了表现五班扎根边防的决心,您看见的每条路都用战士的名字命名,您现正踩着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别吹爆了!李梦路?你还梦露……
何红涛却扬着手把他话头止了,一边微笑着思忖:这倒很有意思,可以让团里抓点先进材料。
李梦绝对是给鼻子上脸的人:先进吗?用来形容我们班长可就太简单啦!他真的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他想家想到哭呀,可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他发动大家修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薛林:对!对!
老马:对毛!你们……
何红涛立刻很严肃地瞪他:老马,其实你那都够先进的条件,就是那嘴…
薛林:他平常跟我们说话都很文明的,他现在是谦虚急了。
老马:什么叫谦虚急了?
老魏:班长手上磨出了血泡,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诧异得喘不过气来:说人话好吗,各位?
许三多:班长他还带我们看导弹打靶机,其实是靶机躲导弹,他搞错了…
老马: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
李梦:许三多,你缺乏语言组织能力就别说了。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质量一流,豪言壮语绕梁三日,三日尤不绝啊……
老马:我没说!我是说我们做人有问题!
何红涛笑着拍拍老马:你没说,可你做了。五班长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34.五班宿舍 日/内
五班没会议室,所以要谈话的时候只好众人在外边回避。
老马被指导员大力拍着肩,仍在云里梦中,心里很不落忍地看着外边东张西望的那几个。
何红涛:…老马,什么叫做得对?这就叫做得对。象连长和我一直期待的那样,不,象人们一直期待的那样,老马,全团任期最长的班长,放在哪都不会让人失望!
老马急得直叹气:我说指导员,那几混小子不明白,难道您也不明白?
何红涛:你觉得我不明白?
老马只好干瞪眼,确实,眼前的何红涛绝看不出半分不明白,倒是看多了他,你会觉得自己不够明白。
何红涛:于公也于私,对三连也甚至是对全团,你功不可没,你带出的班长在各连都是骨干了。三连不想把你留下?错。三连一直在给你找留下的由头!现在你给了我个线头,弄好了,咱争取三等功,再弄好了……不用我往下说了吧?
老马很困难地干咽着:其实,这事跟我真的没多大干系……
何红涛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的想头已经在外头了。我们实在把你冷落了太久。
老马愣了,傻了会,类似的话他在不久前是说过的,可那或是咬牙说的,或是无奈的选择。
老马:不是。这事不怪连里。
何红涛摇摇头:得了。不怪战士有情绪,只怪我让战士有了情绪。我是指导员,这道理我知道。
老马急了:真的!我没想走!说一千道一万,我哪儿想走?您瞧我,瞧瞧我这样?我脱了军装是什么样?您想得出来吗?我想不出来!我……
他没能说下去,何红涛一只手很柔和地拍上了他后脑,老马在那几个跟前也许老气横秋,但对了一连的指导员,老马低了头,象个终于找回家的迷路孩子。
何红涛:…别说了。…我知道。(他怔忡着,又在老马肩上拍了两下)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努力……我会努力的。
老马低着头,他不知道会发生好或坏,他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他从眼角瞟见在窗外窥探的许三多。
35、五班驻地 日/外
老马心情很沉重地看着指导员远去的一溜烟尘。几个人簇拥在他身边。
回过头来,茫然若失,看着那几个。
李梦笑着,现在他以功臣自居:指导员说什么啦?
薛林:知道是好事,说出来听听。
老马:……我去整整咱们那路。
他顾自拿了工具就走,那几个茫然互瞪了一回,跟着。在这荒茫中芝麻大的事也要变了西瓜,何况是这样一件绝对大过西瓜的事。
36、五班驻地 日/外
今天五班的群益活动搞得很没趣,因为没一个人的心思在那条路上,老马心思重重,那几个则有一种窥私者的恶趣。
许三多是个例外,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例外。
老马又给路边的花苗松了松土,终于罢手扔镐。
他发现那几个人都瞪着他,一种“你就说了吧”的神情。
老马:没意思。
他掉头走,走两步又站住。
老马:许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饭。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惊讶,每个人看许三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猜疑之意,而那种眼神是他们在和许三多最对立的时候也没有过的。
37、五班驻地 日/外
老马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许三多的心思仍游移那条路上,对他来说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远有可以修缮之处。
老马:三多你别弄了,过来坐下……陪我坐会。
许三多一时有些哑然,因为他还很少被人用这两字称呼过,但这种又亲切又尊重的感觉是很好的,许三多不再捣腾他的路面,在老马身边坐下。
老马:一个你以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忽然变成了公有的……不,我是说忽然成了晋升之阶,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变了。
许三多很茫然,他看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比他更茫然。
许三多:班长,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马:如果……如果人们以后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许三多:是你抓起来的呀!
老马:其实我在这个事里边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甩出了他这辈子说得最利落的三个字:不知道。
老马:其实路是你修出来的,一条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伙心里的一条出路,许三多。
许三多深为疑惑也深为怀疑:不是吧?
老马:但是,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不明白。
老马只好又叹了口气。
许三多:班长我不明白,你再给我说说。
老马:班长也不明白……叫班长,不是说他什么都明白。班长…班长只是不喜欢这样……味道变了。
老马呆呆看着天,已经暮垂了。
38、五班宿舍 内/暮
李梦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看许三多进来,那种住嘴和防备是不约而同的事情。
薛林:三多子回来啦?
又是个少见的称谓,让许三多觉得陌生,他点点头,去整老魏有点乱的被褥。
老魏忙抢过来: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忽然欢喜地嚷嚷起来:现在是电视时间啦!
他开了电视,放下几张马扎,而后期待地回头看了看。
那几个正悄悄地出去,当许三多的失望之色刚浮上脸,李梦又蹑着手脚跑回来。
李梦:路是班长修的,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他垂了头,也没看那雪花满天的屏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来,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李梦跟你说什么?
许三多:……路是班长修的。
薛林:这家伙不替人考虑的,路其实是你修的。(他叹了口气)但对外要说路是班长修的,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呆呆看着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许三多(OS)如果有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原来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朋友。但是那天高兴不起来,因为薛林好象在说,这会咱们同谋,这会咱们是朋友。这会。
后来我觉得老马真幸福,有那么多人为他着想,他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老马说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39、山丘 外/日
上天下地,中间有个许三多。许三多对着他自己。他是躺着的,躺在山丘顶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
老马上来,他是找上来的。
一时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有心事。
老马:别在这里睡觉,这风伤人。
许三多:嗯哪。(过了会)没睡。
就许三多的性格,这个没睡的声明接近顶嘴。他有些不爽,老马也看得出来。
老马:怎么啦?…(他有点老实人的心虚)是他们?还是我?
许三多摇头:我想家。我在想给家里写信。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写吧。
许三多:我还没写完。我跟跟爸爸哥哥说,放心,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挺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用了我的名
字,叫许三多路。
老马:……好。发了吧。
许三多:李梦他们不怪声怪气跟我说话了,因为他们不跟我说话了。我原来以为人人都会那样跟我说话,可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不那样真好。可现在他们干脆不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能就与许三多有点相像:许三多迷惘、无奈、辛酸、不满,他难得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聚焦成了泫然欲涕,但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哭。
老马怔忡地坐下:怪我,许三多。不怪他们,怪班长。
许三多显然没想该去怪谁,他只是流他的眼泪: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讨厌。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怔怔望着山下的五班驻地,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们唯一的世界。
40.草原 外/晨
晨光初现,何红涛的三轮摩托在车道上飞驶,屁驴子的轰鸣声响彻原野。边斗里载着一个没见过的军人。
这个军人戴着眼镜,野战部队难得有人会戴这么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1.五班驻地 外/日
[何红涛把车停在五班驻地外,大张旗鼓地摁着喇叭,直到班里的人出来。
何红涛:隆重介绍!这是咱团宣传科头号笔杆子——张干事!大手笔!人专管团报的!今儿过来打算给咱们好好宣传一下!
[何红涛今天有点不同往常的咋呼劲,与他当时送新丁入荒原时有些恍似。
众 人(敬礼)首长好!
张干事(还礼)大家好!——你们别见带衔的就往大里喊,首长我担不起,叫干事又不乐意,痛痛快快老张行吗?
[就这样五班照样端着军队的份儿:老张好!
[身为团部军官,老张对付班级单位也很有一手,立刻笑笑。
张干事:今儿来没别的,为我自己考虑呢,采访采访大家,给团报上增添点光彩;
为大家考虑呢,给大家拍点照。附带说明,我这相机是刚添的数码,不
费卷不费相纸,印刷费团部出,拍好了是一定要寄给大家的!
[五班的军人架子立刻瓦解,彼此开始捅咕和使眼神-连老马在内。
张干事:(笑)还等什么?不赶紧回屋换身光鲜点的?
[大家一窝蜂回宿舍,李梦从外边跑回来,拖着杆枪混迹其间,让老马看见。
老 马:李梦,不是你的岗吗?
李 梦:回来小个便!
老 马:你不一向就地解决吗?今儿咋文明啦?
何红涛:五班长,有点事跟你说。
[李梦忙混进宿舍里。
2.五班宿舍 内/日
[李梦正求爷告奶地找着那几个换衣服的。
李 梦:薛林,我跟你换岗,你替一班我给你站两班岗。
薛 林:门都没有。
李 梦:老魏,我给你买烟!
老 魏:老魏是卖艺不卖身的。
[李梦犹豫一下,终于找着许三多。
李 梦:许三多,我求求你啦!
许三多:换岗呀?我是夜班岗,你跟我换很吃亏的。
李 梦:我不怕吃亏!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许三多(犹豫一下)可我想照相,我还没照过数码呢。我来军队还没照过相呢,我照了相想寄回家。
[他几近哀怜,换个人也就算了,可他碰上的是李梦。
李 梦:可我是需要照相。许三多,你没谈对象,我谈对象了,这就是需要,我需要寄照片给对象!
许三多(想了想)那你是该照相。
[这个理屈词穷的家伙拿过李梦的枪,出去的时候几乎有些怏怏不乐。
李 梦(抱着许三多恨不得亲上一口)你真是个好同志!
[许三多一声不吭地出去。刚出去薛林就提着裤子给李梦一脚。
薛 林:你好意思啊?你对屁象啊?这早几天你怎么不抱着人家说好同志?
李 梦:你抱了吗?你说了吗?就这么大地方,谁心里想什么瞒不住人!
薛 林(阴着脸)人有时候要想想对不对得住人。
李 梦:人有时候要想想,别以为自己说了两句貌似仗义的话,就给自己划到对的那边去了!
[两家伙都有些脸绿,老魏系着裤子走开。
老 魏:老魏离聪明人远远的。老魏照老魏的相。
3.五班驻地 外/日
[何红涛和老马在角落。何红涛犹豫着一直不发话,烟是已冒开了第二根。
老 马:指导员,你不用说了。
何红涛(苦笑)对不起老马,我只是个连指导员。
[老马愣了会,他第一句都只还是一种预感,那现在这种预感已经成了现实。
老 马:三等功没戏?
何红涛:也不是全没戏,可现在的精神是这样的,有限的荣誉要留给一线,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
老 马(脸色阴晴不定)嗯哪。
何红涛:老马,今天死说歹说把张干事弄了过来,我就是想把这事再掀一掀……
老 马:不掀啦,指导员。老马从来没想跟军队要求什么,这是实话,也是个自尊。现在知道有这么些人对我好,老马知足。
[他笑了笑,笑得惨然,笑得释然,也笑得让何红涛惑然。
何红涛:老马?
老 马:我谢谢啦,指导员,谢谢这件事最后成了这个样子,这事成全了我,让我当几年兵,没对不住人……虽然到最后险些干了出来。幸亏没干成呀,要不老马带了这么多兵,最后要对不住自己的兵,那可不是……成了坏人吗?
何红涛:……你在叨叨什么呀,老马?
老 马:叨叨自个心事,是总算想明白的心事,不是情绪。别再费心了,指导员。
(他忽然笑了笑,这回笑得真有些开朗)去照相了。能留一辈子呢。指导员不照吗?
[何红涛琢磨了一会那个去得决然而又沧桑的背影,忽然之间苦笑,苦笑之后是种颇带酸楚的感动。
[他没有去照相,只是静静在旁边看着。
4.五班驻地 外/日
[五班在照相,带着他们各人各种的情绪,征用了一切可能用上的道具,征用了天空、大地、山丘,新修的路、老旧的屋、何红涛的摩托车甚至是何红涛的尉官服。
[何红涛今天没有半分连指挥官的架子,军装和军帽甚至是他主动送过去的,他也感觉到今天这次对他们中间的某个人可能是最后一次。
[张干事则越来越不耐烦,他本意并不是要来陪兵豆子们玩,尽管对他们中的某个人来说,这绝不是玩。
5.五班驻地 外/日
[这次定格时老马忽然反应过来,因为李梦涎脸凑在他旁边又蹭了一张。
老 马:你不是有岗吗?(他立刻反应出谁不在)许三多呢?你换给许三多啦?
李 梦:嘿嘿,嗬嗬……
薛 林:他告诉许三多他有对象啦。
老 魏:得给对象上照片。
老 马:你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换回来!
李 梦:是,是!
[正要跑开,张干事查着相机摇着头。
张干事:不能照了。
老 马(急得要跳)怎么不能照了呢?
[张干事已快没了刚来时的热情,从他的位置,没耐心陪着帮小兵豆子一拍几十张。
张干事:没地方了。
老 马:怎么没地方了?不是数码吗?数码不是照多少都没数吗?
张干事:储存空间。人在世上活着要个空间,就算给你压成数码也要个储存空间。卡满了,没有储存空间了。
[老马基本不懂那套,倒是干着急之余想起说话的人来自团部,畏惧之余仍在争取。
老 马:能删的不是吗?删一些用不上的行吗?
张干事(就摁给他看)你看哪张能删?这团长,团政委,参谋长…咱政治处主任…这各营连军官在靶场…这,我家里的…删哪个你说。
[老马急作没话,这里边哪一张都是换了何红涛也不敢轻捋的。
何红涛:行了五班长。张干事今儿也给你们照不少,论卷得有三卷了。
老 马:指导员你不知道,许三多没来,许三多这个兵……
[何红涛递着眼神让他别再说,老马总算会意。
张干事:现在开始工作吧。马班长,今天来主要是采访你的,咱们这就言归正传了,这路我也看见了,真是不易。
[说真的他带点例行公事的厌倦。
张干事:让我有种莫名的感触。说说,我相信在你真人实事的叙述中,会有升华。
[老马苦想,这种苦想简直有些负气。
老 马:升什么华?
何红涛:五班长?!
张干事(这种事上他有些迂气)升华即是说……
老 马:我知道啥叫升华,首长。我在这天天都在等,等这个…升华,可它没升起来,也不怎么华。
何红涛:老马?!
李梦几个:班长?!
[几个声音是一齐蹦出来的,老马看一眼,他并没打算打住。
老 马:李梦薛林你们别吵吵。(他看回张干事)今天我想说实话,首长。
何红涛:有情绪跟我说,五班长。
老 马:不是情绪,是想开了的心事,叫啥……
张干事:感悟。
[他现在是比刚才有兴趣得多的样子,那么好吧,所有例常中终于有了例外。
张干事:让这位小同志说,指导员。够先进我就整材料,不够我就-小说素材。你懂?
何红涛(忧心忡忡地笑笑)那是。您是大手笔嘛。
老 马:那我现在能说啦?等不来升华,等不来凝华,等来的是日子叠日子,大眼瞪小眼……
张干事(忙不迭掏了本记)这语言多生动!
老 马(因此而愣登了好一会)等来个新兵蛋子,来了这把我们几个老兵油子给教育了!这路怎么修起来的知道吗?一个这辈子还没打够一匣子弹的新兵蛋子修起来的!怎么修起来的?一个人修墙四个人拆墙修起来的!怎么修起来的?拿心拿汗拿时间修起来的!什么叫专心?没见过他砌这路面你不知道什么叫专心?我们爱自己做的事吗?我们看看他我们再问自己……
李 梦:班长,人家首长不是要听这个……
老 马:李梦,我们不是你要写的小说,不是你的人物,不由你安排的!
张干事(顿时很有兴趣)你也要写小说?
李 梦:是啊,是一本关于……
薛 林:是光嚷开花却永不结果的故事,跟我瞎忙的事一样,所以没啥好说。倒是那个新兵蛋子许三多,我们一直巨烦他,他来这还带股新兵连的劲头,我们为活舒服点都快快把自个变成老兵油子。老兵油子不那么紧张,能放松了。今天放弃一点,明天放弃一点,直到最后。
老 魏:是啊,后来他就愣把个路搞出来了。老魏也觉得不能光看下边的,有时也得看看上边。
[他很不幸地看了眼李梦,本就愤愤的李梦更加愤愤。
李 梦:看我干什么?我在你下边吗?
老 魏:不是谁高谁低的上下,是做人和做事的上下。
李 梦:哈,原来许木木很会做人和做事啦!
老 马:不会,早晚得学会。可我们现在说的是纯粹不纯粹。
张干事(听得兴致勃勃)战士们的谈论多有思辩色彩!
[何红涛只是苦笑擦汗搓手心,伴之以一定的若有所思。
张干事:这个新兵蛋子……许什么在哪呢?
老 马(把李梦揪了过来)替他!替他戳在本该他戳的岗位上!
6.哨位 外/日
[远远的空地上,老马推擞着李梦过来,一行人或左或右地跟着。
[地平线上终于能看见交汇在两条路尽头的岗亭和红旗,许三多小小的身影在五角星形的端口上站着。
老 马(又火大)李梦你王八羔子!明天的岗你也给许三多替了!
李 梦:我替我替,这星期的岗我都替了成吗?
张干事:别吵!
[大家静了,看着张干事对这片广景发了半天愣,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何红涛:张干事,怎么啦?
张干事(喃喃地)忽有一阵灵感袭上心头。(然后狠狠打自己的头)
何红涛:张干事又怎么啦?
张干事:他妈的暴殄天物啊!没带尼康!这样的景致用傻瓜数码相机是拍不来的!
(猛又砸了一下脑瓜)等等,等等!
[众人莫名其妙看着他掏包忙活,终于掏出一个大本拍开,原来是个速写簿, 众人也学了乖,发现只要不喘气便不会挨这才子的骂。
张干事:我带没带笔?我到底带没带笔?他妈的我居然带了支圆珠笔!
何红涛(掏出枝钢笔)这笔行吗?
[张干事就手抢过来,捡块石头就把笔尖给拗弯了。
何红涛:嗳……喂?
[张干事听不见,正抽疯似地在那笔走龙蛇。
李 梦:我去把他替下来。
张干事:不许动!全都给我不许动!
[于是大家全都不敢动,是那种泥雕木塑般的不敢动。
[张干事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然后基本上瘫了下来。
张干事: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7.哨位 外/日
[何红涛正苦着脸想让自己那枝笔能够复原。
[李梦和许三多在岗亭里争抢着那枝枪。
李 梦:我替你,我来替你!许三多爷爷,我替你这星期的岗!要不他们咒死我!
许三多:不行,没到换岗时间!要替也是一班替一班。
李 梦:你们听着,这是他说的。
薛 林:有便宜不占你会死吗?许三多,不被人占点便宜你会死吗?
老 魏(狠狠把许三多拽过来)不要总被人滥用你的同情!
老 马(狠狠把李梦推上去)你站岗就给我好好站!
[李梦就立正,许三多被拖过去张干事身边。
许三多(还在回头看)可是李梦……
老 马:你别管他。许三多,现在是采访你,采访就要好好说。我告你什么叫好好说,就是说你心里想的。我知道我们心里长的是草,你心里开的是花!
薛 林:张干事,这就是许三多,采访他吧!
[张干事摇摇头,从画完那幅速写后他就显得很疲倦。
[薛林莫名其妙跟着摇摇头。
张干事:今日有了佳作,兴致也已尽了。采访,下次吧。
[几个热情正炽的立刻如被霜打了一样。谁都清楚,团部第一笔杆子说的下次,很可能是永远没有的事。
8.五班宿舍 内/暮
[李梦贴墙稍息站着。薛林经过。
薛 林:说让你稍息了吗?
李 梦(连忙立正)相煎何太急啊?
薛 林:谁跟你本是同根生?老魏,你是吗?
老 魏:是啊!我跟他一个新兵连出来的(李梦顿时有些高兴)我们那个新兵连的规矩是罚金鸡独立!
李 梦:老魏你?!
许三多:别让李梦站了。他站了一天岗。站岗很累的。
老 马(从桌边站起来)许三多正在给你求十七遍情,你听见了吗?
李 梦(耷头耷脑的)听见了。
老 马:他是一直帮你说话的,也是唯一一个,你这种态度合适吗?
李 梦:不合适。
老 马:解散。
李 梦(立刻去找薛林和老魏的麻烦)你们两个落井下石的!
老 马:煮饭去。
[李梦顿时收了声,怏怏出去。
许三多:今天轮到我……
薛 林:别让他老那么嚣张,你会害了他的。
许三多:……是吗?
薛 林(挤了挤眼睛)别管那么多了。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是很容易被逗乐的人,即使人只是冲他动下眼睛,他也会报之以笑,立刻回报一个友好的信号。
许三多(OS)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当时我就明白,五班已经把我当回了自己人。-我有朋友了,我不需要再那么羡慕有朋友的人。
9.张干事的宿舍 内/夜
[难以想象一个全才…或者说五技皆能,无一而精吧,这样一个人的家里是什么样子,首先是凌乱,字画黑板报稿件书籍雕刻树根一应俱全。
[照的照片正如其言诺,已经印刷出来,用的是一般的文字打印纸,自然也就寒碜得不行,张干事对它的最后兴趣也就是放在一边,然后把数码相机上的五班删干净。
[他仔细看的是手上那幅速写,这是他真正的得意之作,他把速写放进大信封里,然后仔仔细细在信封上写了“XX届XX杯全军美术比赛参赛作品”字样。
10.印刷室 内/日
[团报从油印机下流出来,五班那张照片已经由彩色变成了黑白的一团,看起来就更加不象什么玩意。
[一摞团报被放在一边,旁边的《解放军报》上是整版的获奖美术作品选登。
[那张速写赫然在三等奖目录之上。
11.靶场 外/日
[一辆主战坦克发动机全开,原地射击,四下里震得尘土飞扬,坦克转入行 进射击,穿行于靶场障碍之中,坦克里的驾驶员简直象在耍特技。
报靶员(扩音器声音)101号车,乘员:王庆瑞,萧励,刘寰,段苍松。得分,一百零八分。
[坦克乘员下车,向观察室里的报靶员敬礼,然后纵队走开。
[领头的王庆瑞是团长,到一个可以不讲究礼仪的地方就脱下手套,对着几个同为团职主官的校官乐。
王庆瑞:我把你们灭了!我把你们都给灭了!
参谋长:我炮没校准!
王庆瑞:你校!我这等着!
[张干事早候在旁边,拿了本,架了相机,而且是他得意的尼康加全套镜头,旁边还很细致地架了打开的笔记本,打开的文档上虽全是空白,但细致是做得十足。
张干事:团长……
王庆瑞:去!采访他们去!
[他指的是正在靶场里依序等候射击的连营官兵,于是张干事提笔就记。
张干事:团长要求要深入基层……
王庆瑞:鼓舞士气是好的,可跟你说话还得费心想豪言壮语。团主官打个战车射击有什么好采访?打不好倒不如回家给你婶子煮饭!
张干事(又记)团主官打不好战车射击,回家给家属做饭……幽默。
王庆瑞:打住打住呀。你这期团报我也看了,获奖作品我也看了,画得有点意思了,可兵脚下那五角星什么意思呀?瞧人家评论,结合了象征主义与写实精神的作品——你跟当兵的搞象征?实在好吗?
张干事(诡秘地笑笑)报告团长,评论都是外行话,可那画是写实的,就咱团地,就咱团兵。
王庆瑞:得了。这团还有啥地方我不清楚?
张干事:红三连五班。我可刚深入过的。
[王庆瑞不由犯了会寻思。
王庆瑞:我是听说五班在那修了条路,那是我当年一个加强排也没干成的事。
张干事:不是一个班,是一个人。
王庆瑞:这话就有点大了,这事上你别给我文学了。
张干事(他是能咋呼的时候绝不放过)绝对事实。修这路的人就是画上那个兵,那天我是特意画他去的!要的就是有感而发!据我深入了解调查,他修这路还顶住了来自他人的非议和冷嘲热讽。
王庆瑞:能顶住这个倒真是不易。(他笑笑)比修路还难。
张干事(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他还一直自觉自律,坚持严格的军事技能训练。
[王庆瑞仔细看看张干事信心满满的脸,终于信了个三四成,这三四成已经能让他有些许的感慨。
王庆瑞:如果真有这么个兵,我是说如果真有的话,放在五班那地方上是浪费,他应该放在这战车里打冲锋。
[他是一团之长,他说话的时候,总会有人在旁边注意地听。
12.红三连连部 内/暮
[红三连连长在接电话,他有点瞠目结舌,并且把一个名字写给旁边的何红涛看:许三多。
[何红涛摘掉了军帽,狠狠捋了捋头发。
13.五班驻地 外/日
[何红涛的摩托车停在门外。
14.五班宿舍 内/日
[几个兵都站着,唯老马和许三多坐着,许三多如罪人一般。
[何红涛身边的水杯冒着热气。
何红涛:命令也收到了,没二话,许三多呆会就跟我一车走。
老 马:……是。
许三多:指导员,为啥让我回团部?
何红涛:我怎么知道?听说是团长说话了。
[那是个高到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揣测的位置,众人更加惴惴。
老 马:不是犯错误,肯定不是犯错误。
何红涛(笑了笑)我说多点吧,小道消息。团长说是个好兵,放在五班浪费…哦,老马,原话不是这个呵。
[老马只是微微笑了笑,他现在有点荣辱不惊了。
许三多:浪费了什么呀?
何红涛(皱皱眉)许三多,这事上不要发表相左的意见。
老 马(忙为他辩解)他是不知道浪费的意思。他这人就这样。
许三多:我明白的。可我不想走。
何红涛(有些恼火)可以,活思想谁都有,回了团再说。
许三多:我不去。
老 马:许三多,不要发表你的意见。
许三多:我留在五班。
老 马:你闭嘴。李梦,薛林,你们几个帮许三多收拾一下行李。
薛 林(没精打彩地)是。
老 马:指导员跟咱们凑合一顿,吃完饭许三多跟您一车走。
指导员:饭就不吃了,那边还…(看看几人神情)好,我知道你们是要饯行。
[许三多委委屈屈看着李梦几人在帮他收拾不多的几件行李。
15.五班宿舍 内/暮
[说是凑合,可一桌子对五班来说可算丰盛,旁边居然还有几瓶啤酒。
[老魏端上了最后一道菜。
老 马:今儿就破个例,在宿舍里开饭了,总不能在伙房饯行吧?……李梦,
许三多呢?
李 梦:不知道啊。
薛 林:头十分钟还在这发愣呢。
老 魏:好象是出去了,小便吧?
老 马:你小便十分钟啊?找回来,今儿他是主角。
16.五班驻地 外/暮
[李梦薛林几个在外边嚷嚷。何红涛在旁边气得跺脚,又走了进去。
17.五班宿舍 内/入夜
[天已经断黑了,桌上的菜也凉了。
[刚找完最后一轮的几个兵蔫头搭脑地回来,李梦进来就摊摊手。
何红涛(气得站起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好兵呢?就这么个无组织无纪律吗?
薛 林:可不要是开小差了。
何红涛:那可是大惊喜!红三连还没出过开小差的!
老 马:别胡说。他有时有点转不过弯来,转了这弯,就好了。
何红涛:五班长,你估摸这位好兵啥时能转过弯来呀?
老 马:…咱们先吃。完了指导员先回,我们明儿保证把他交到连部。
何红涛:我不吃!我等着!
老 马:大家可都饿了。
何红涛:那就吃!我还等着!
18.五班宿舍 内/夜
[李梦几个或坐或立的在窗前,窗外是那条延伸的路。
[摩托车声远去。
[老马进来,也来到窗边站着。
老 马:指导员走了。你们说那傻瓜在哪呢?
薛 林:这儿,那儿,那儿,这儿,这么大个草原,他往哪处草丛里一猫,鬼找得着。
老 马:他不会是真回家了吧?他一向挺想家。
李 梦:那不会。他要害得你背处分,我揍也揍死了他。
老 马:不是啊,这处分我倒也担得起,就是回家说一声,咱也好给他凑点路
费啊……你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李 梦:班长看电视,要不班长,咱们玩牌吧?
老 马(摇头)我是做好准备等着打背包走人的,这思想准备我早有了。你说一句话就把个人给弄走了,我还没有这送人的准备呢。——你说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众人都愣着。
19.草原 外/夜
[草窝里探出个头,自然是许三多。
[他看见营房里灯还亮着,就缩回去又睡。
[草原上风很大,可许三多睡得没心没肺。
20.五班宿舍 内/晨
[五班的内务今天可以说差到极点了,昨天的饭菜根本没心收拾,几个人和衣而卧,几张凳子还摊在窗前。
[许三多蹑手蹑脚摸了进来,昨天一晚可说冻得够呛,仍缩着,擦着鼻涕。 老马睡得很警惕,睁了眼瞪着他。
许三多:指导员走啦?
老 马(霍然跳起)抓住他!抓牢啦!别再跑了王八日的!
[许三多冻得也跑不动了,挣扎着让四人抬了起来。
老 马:你以为你耗走了指导员就过了这关啦?累得我们这一晚上没睡!
李 梦:收拾他!
老 魏:斩立决!
薛 林:痒痒他!
[于是许三多被扔到了自己的床上,鞋也扒掉衣服也撩了起来。
[几个人顾不得脚臭玩命痒痒。
[许三多大笑。
许三多: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不去啊!班长救命!……不去就是不去……真的不去……
[笑到这时候已经是哭了。
[几个人在许三多的呜咽声中默默住手。
老 马:你干嘛不去?啥叫命令你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老 马:你为啥不听命令?
许三多:我离开过家了,我不愿意再离开家。
老 马:胡扯……(他也说不下去了)
薛 林:从五班去团部,这是个机会。许三多,机会你知道吗?这个机会有多难,你知道吗?
老 魏:在五班你是没有什么机会的,许三多。
[许三多愣着,那两人太过严肃了,机会这词许三多可能还要过很久才能明白,但现在足以把他吓住。
老 马:穿鞋,吃早饭。吃完早饭,薛林,你跟我送许三多去连部。
薛 林:是。
[许三多委委屈屈起来穿刚被扒掉的鞋。
21.五班 内/日
[许三多和薛林拎着行李,看着老马给连部打电话,刚拿起电话说一声:我是五班——便是何红涛的咆哮声。
何红涛:找着没有!?
老 马:回来了,一大早就回来了,他在野地里睡了一夜。
何红涛(电话里)没出事吧?
老 马:没事,没事。
何红涛(电话里)立马带过来!我倒要知道这兵是怎么想的?
老 马:没啥事,真没啥事。(背过身去)这孩子心眼实在,他还真把五班当成自个家了。
[说话已经带上了哭音,何红涛那边也愣着,一会。
何红涛(电话里)我没跟上边说。先带过来吧,就当他昨晚上在连部过的。
老 马:是。
何红涛(电话里)注意这兵情绪。
老 马:是。
[那边电话挂了,许三多和李梦呆呆看着老马背着身子不敢回头,回头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老 马:现在就跟我走!别再默默唧唧了!你看这点事让你整的!
22.草原 外/日
[老马张望着远处的来车,薛林死死拽着许三多的背包绳,后者仍不死心地在往来路上张望。
[终于来了辆拖拉机,趁着上车的当头许三多掉头又跑,让老马和薛林逮住, 连踢带踹地拖上车。
23.红三连连部 外/日
[连部门前,值日兵很奇怪地看着那三个人进来:薛林和李梦一左一右地挟 着许三多,值日兵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敬礼。
24.连活动室 内/日
[何红涛的手指嗒嗒地在桌上弹动,何红涛紧张地站在指导员面前,已经没 有回五班的希望了,他现在也老实下来。
老 马:许三多,知道你该跟指导员说什么吗?
许三多:对不起,指导员。
何红涛:错了就是错了,军队里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三多:我错了,指导员。
何红涛:你没错,倒是你指导员有点强人所难了。
老 马(打圆场)指导员,你要还生气,就骂他两句。骂两句消消气。
何红涛(苦笑)指导员要还靠骂人来消气,这指导员也就别干了。行了,许三多,你让我长见识了。
许三多:……指导员?
何红涛:带了上千号的兵了,我信一种——有情有义的兵,你小子有情义,不枉你班长对你好。
[几个人都有点错愕。
何红涛(笑)虽然你这样在部队里是不行的,可我现在忽然有点看好你了。许三多,可能的话还是在红三连吧,红三连军事训练排第三,文娱可是排第一的,我保你在连部不比在五班差,再说你这不是还和五班一个连吗?
老 马:听见没?谢谢指导员。
何红涛:老马你就别把他当孩子看了。从现在起他得长大,通信员,带他去收拾收拾。
[许三多跟通信员出去。
老 马:收拾啥呀?
何红涛:不收拾不行,团长要跟他叙叙怀。
老 马(吓一跳)团……团长?
[何红涛苦笑着点点头,他也有些无奈。
25.团部 内/日
[团部比连部本就多了几分森严,再被值日官扫了两眼,本就忐忑不安的许三多就开始打退堂鼓。
何红涛:许三多,团长给你安排工作,你要说服从领导安排。
许三多:嗯哪。
何红涛:不许唧唧歪歪,要雷厉风行。
许三多:嗯哪。
何红涛:要坐如钟,站如松,走如风,要说话象崩炸的炮子,团长就喜欢干脆有力的。
许三多:嗯哪……指导员,我还是别去了。我不行。
何红涛(低声)你别给我废话。
许三多:我想上厕所。
何红涛:你刚去过。
许三多:那团长说话,你站我前面。
何红涛:我在你后边,他又不是要跟我说话。(他忽然觉得不对,暴喝)这有条件好提吗?
[已经到团长办公室跟前,何红涛敲门。
何红涛:报告!
王庆瑞(屋里)什么事?
[何红涛敬礼,即使隔着门也做得象他对许三多要求的那样。
何红涛:红三连指导员何红涛报告!列兵许三多带到!
王庆瑞:是那个修路的兵吗?人呢?
[何红涛很狼狈地把许三多拖到门框跟前。许三多恨不得把头扎门缝里。
何红涛(轻声)敬礼!敬礼!
许三多:列……列兵许三多报到。
王庆瑞(还礼)许三多留下。你……(他看了看何红涛)解散。
[解散的意思就是走人,何红涛甚至比许三多还要惊慌,谁知道一个昨天还险些开了小差的兵今天会干出什么。
许三多:指导员?……
何红涛(小声地)进去!进去!
[王庆瑞已经抬头看了他一眼,何红涛被看得胆栗,又敬了礼,赶快离开。
26.团长办公室 内/日
[许三多如同困在笼里的耗子,回头看看门,很想就夺路而出,可那可能更需要勇气。许三多又回头看看团长,团长在看刚才未完的公文。
[于是许三多生戳着,如在站岗。
[站了很久。
王庆瑞:你知道吗?
[他说话时甚至还在看文件,以至许三多并不觉得在跟他说话,但屋里没有别人。
许三多:啊?
王庆瑞:我军装穿了这么些年,看到的标准立正真没几个。
许三多:喔?
[他下意识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立正。
王庆瑞:不该纠正的。你本来姿势很对。我正想说,你是我看到能标准立正的人之一。对的话就不要再去拘泥小节。
[于是许三多本来标准的立正越发站得一无是处,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站了。
[王庆瑞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正眼地看他,这家伙不在人前时少了很多武夫气概,其实他是个经常想事的人。
王庆瑞:谁教的?
许三多:……什么?
王庆瑞:你的立正。
许三多:……新兵连。
王庆瑞:谁都是新兵连出来的,可不久后都会忘了真正的立正是什么样子。(他笑)我现在相信了,是你一个人做成了当年我一个排没做成的事。
许三多:……嗯……嗯哪。
[至今为止,他一直在含含糊糊,何红涛交代的雷厉风行,坐钟走风是绝沾不着边,就那份吞吞吐吐也根本不象个军人。偏偏他永远记得别人的嘱咐,记得而做不到,这就让他越发失措。
王庆瑞:是不是来之前有人嘱咐你军容仪表什么的?因为我好这口?
许三多:嗯。……啊?没有。
王庆瑞(笑了笑)那是他们以为。其实踢好了正步就是军人吗?真正的军人是知道在枪林弹雨中怎么生活的人,那跟踢正步几乎没什么关系。几乎。
[许三多看起来有些沮丧。
许三多:嗯哪。
王庆瑞:好了。我见到一个比我当年要强的人。我希望能给你调换一个岗位。你擅长什么?
[许三多看起来更加沮丧,以至王庆瑞很诧异地看看他。
王庆瑞:擅长什么都可以说。哪怕是捏泥人呢。宣传科的小张当年就因为捏泥人来的团部。
许三多:擅长……踢正步。
[王庆瑞愕然到正要吸进嘴的一口烟都没有吸,看着他。许三多忸怩而沮丧,说真的他已经鼓足了勇气,也绞尽了脑汁。
王庆瑞:怎么讲?
许三多:别的…别的我做不来。在新兵连最差的就是踢正步…五班有枪没子弹,我就踢正步……天天踢。
王庆瑞:所以立正很标准?
许三多:嗯。
王庆瑞:那我该让你干什么呢?政委一直建议我在楼道放一个兵,踢着标准的正步来回走着,象门神一样。你愿意吗?
许三多(想起何红涛交代的话)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你不愿意。我会听这话背后的意思了。愿意来公务班吗?
许三多:公务班是干什么的?
王庆瑞:团部的卫生勤务传递文件,很细碎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许三多(忽然想起件置关重要的事情)发枪吗?
王庆瑞:好象给我送文件的人都不用背着八一杠。
许三多: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显得略有些不耐烦,又拿起刚放下的文件。
王庆瑞:你好好想一下吧。我把这个看完。
[于是又是枯燥的等待。在等待中许三多的眼珠子比刚才活络了一点,就是说他有勇气四下看看了。
[王庆瑞看完了最后几行,发现许三多目光的焦点在他身后窗台的一辆战车模型上,那模型是完全按成才班上装备的步战车做的。
[许三多看得很专注,那东西对他几乎意味着当兵的一切理想,浓缩的,炽热的,高硬度装甲包裹的一个小小天堂。
王庆瑞:喜欢这个?
许三多(惊了一下)嗯?……啊。
王庆瑞:不能送给你。那是我亲手做的。用105和122的弹壳焊接了整整一年,(他自豪到几乎想做个鬼脸)几乎就象你修路。
许三多:哦。(但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
王庆瑞: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叫作做到。如果你做出让我觉得值得的事,我会把它送给你。
许三多:我……我没有想要。
[王庆瑞笑着摇摇头,他整理桌上的文件,但他也发现许三多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那个模型。
王庆瑞:我知道安排你去哪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这回我不问你愿不愿意了。
许三多: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似乎对这句话有些厌恶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叫白干事过来一趟。
[然后他等待,在等待的间隙中又仔细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已经恢复一开始那个自然的立正姿势,也就是王庆瑞军事生涯中没见过几个的标准姿势。
王庆瑞看得似乎漫不经心又若有所思。
王庆瑞:许三多,很多复杂的事情其实是简单的,只要你有心,新兵连学会的立正就是最标准的立正。很多简单的事情又是复杂的,就象我一说,你立刻不知道什么叫作立正。
[许三多又立刻不知道怎么立正了。
[王庆瑞看他的眼神象是微笑,又象淡淡的厌倦。
27.团部 日/外
[何红涛在团部门口等着,看见白干事领着许三多出来,忙迎上去。
何红涛:他去哪?
白干事:去连队。(苦笑)我没见过这号兵,近水楼台的公务班他不去,最后去连队磨掉几层皮。
何红涛(心领神会地拍拍许三多,他有些感动)白干事,那我带他回去就可以了。
白干事:红三连?—不,是钢七连!
何红涛:他?钢七连?
白干事:团长定的!
[那就是连怀疑都不容了。何红涛顿时傻在那,看着许三多跟人走开。老马和薛林遮遮掩掩过来,因为有团干事在,也不敢过去搭讪。
老 马:去哪?许三多去哪?
何红涛(苦笑)三五三一把刀,对敌人是尖刀,对训练是剃刀,对自己是剔骨刀,你说是哪?
薛 林(目瞪口呆)钢、钢七连?
老 马:他…这是要整他吗?
何红涛:别乱说话!
[但他自己看着许三多的背影都带着些许哀悼。
28.钢七连连部 日/外
[钢七连的值日兵都和别处不一样,离老远便站起来,一个干脆有声的敬礼,“敬礼”两字崩得楼道都回音叠叠。
[弄得白干事不得不老远便把手举到眉际。
白干事:七连长在吗?
值日兵:连长在车场保养,指导员在食堂检查卫生。首长有需要我立刻通知!
白干事(让这兵的一丝不苟弄得有点没脾气)没事没事,我跟这等着。
[许三多有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个连队的外围,整洁得不近人情,连操场上晾的鞋都全朝着一个方向,几个兵一言不发地在练习单杠大回环。他们的背景居然是一面影壁上写的整篇士兵入伍宣言,全中国的连队恐怕都很少有几个这么干。
[两面带着穗的钢七连旗帜交插在进连部的第一道墙上,一面“浴血先锋钢 七连”,一面“装甲猛虎钢七连”,一个连队的旗帜做得如此精致,似乎正说明了这个连队的一种殊荣。
[墙上写了几个笔走剑风的大字:练,练,接着练!
[他们的连长不喜欢文绉绉。
值日兵:报告首长,连长回来了!
[连长高城和三班长史今、三班副伍六一从外边进来,这位连长的军纪到达这种地步,按照双人成列,三人成行的规定,他和两位班干部走路是列着队的。
白干事(伸手)高连长……
[高城的回应是敬礼,白干事只好把手缩了回去,如果野战部队丝毫不让的话,机关人员确实有些无所适从。
白干事:团长给钢七连推荐了个兵,——好兵!团长特喜欢这兵……
[语气里很有些吹嘘和推销的热情。高城的眼睛则毫不打弯地直落到许三多身上,史今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前者毫不掩饰地错愕和恼火,后者有些亲切和久别重逢的感情,当然,也许多诧然。
高 城:许三多,你是个好兵吗?
许三多(顿时蜷了下去)……我不是。
[唯一能让他还没掉头就跑的,是史今温和的目光。
29.连部过道 外/日
[许三多和他的行李委委屈屈地蜷在过道里,过往的士兵很多,基本上把他当成透明的。
[七连指导员洪兴国过来,诧异地看看他。
洪兴国:你是团部推荐来的那个兵?为什么不回你的宿舍?
许三多:还没分……没分配。连长正商量……
洪兴国:商量什么?
许三多(嗫嚅着)我想…我猜…是要不要我。
30.连部会议室 内/日
[屋里本来就空旷,高城的大嗓门更带出嗡嗡的回声。
高 城:……不要!没考虑就不要,考虑过了更加不要!转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管他跟团长是什么关系?简言之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关闭!战斗力不凭个人好恶决定,我现在就出去跟他说:向后转,起步走——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史 今(竭力拦着)团长那边……
高 城:团长没发言权!他比我了解我的连队?这里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这连的勇气是一个一个激出来的!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一颗老鼠屎……
洪兴国(进来)你干嘛这么反感这个兵呢?
高 城:因为我记忆犹新,你是无福得见,他被自家的坦克吓得……这动作我都做不出来……举手投降!他举手投降,你知道吗?
洪兴国:既然你这个反应……
高 城:别说服我,指导员同志还是去跟兵多做做说服工作。
洪兴国:没人要说服你。我带他回去,跟团长好好陈述理由。
高 城:没理由。你跟团长说,咱们不要投降兵。
史 今:指导员您等会。连长……
高 城:怎么啦?这兵是你招的,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史 今:我想要这个兵。
[高城冷淡地看着他,一个永远热情的家伙冷淡起来有点吓人。
高 城:我跟你说过。而那种顾虑到现在还是一样。
史 今:我知道,所以您这么大火气。(他顿了顿)可我还是想要他。
高 城(他的目光更冷了)理由。
史 今:没有理由。我就是想要这个兵,我不能不要这个兵。我保证把他带好。
高 城:这不是理由。
史 今:……我欠他。
高 城:欠什么?
史 今:一个应许。
高 城:什么东西?
[他几乎是在吼,实际上史今也被他吼得立正了。
史 今:答应!期许!是承诺!连长!
高 城(更加暴怒)你在外边瞎答应人什么话?
史 今:没说!是在心里说的!连长!-就象七连的人在心里对您说:连长,让七连更象样!跟这一样!连长!
[高城这回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语气也柔和了一些。
高 城:不行。
史 今:您有在心里答应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吗?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连长?
[高城眯缝了眼看着他,不吭声,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他答应过的。我们都在自己答应了自己的事情中生活。
31.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拿着行李跟了史今,从过道上走过,宿舍里各班的兵都在忙各班的事情。许三多对史今极为亲热。
许三多:班长?班长?
[史今目不斜视,钢七连的兵几乎全是这样,已经不仅是军纪森严,而是生活上的森严。
史 今:什么事?
许三多:看到你好高兴。
[史今只是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许三多:我觉得好象在做梦一样。
史 今:不是做梦。你千万别当在做梦。
许三多:我上一个班长是老马,现在的班长就是你。
[当躲开高城那样过于迫人的压力后,许三多现在就几乎是沉浸在幸福中了,幸福的实质是什么,正忙着幸福的家伙一般不会想到。
史 今(皱皱眉)别说什么上一个。他就是你的班长,我也是你的班长,就这样。
许三多:嗯。
[然后他听见一个极力压低了的声音,那是成才在他们七班的宿舍。
成 才:许三多?
[许三多回头瞧见成才正在七班宿舍里对他瞠目结舌,顿时乐了,忙着还回去一个鬼脸。
[七班正在开班会。史今很有些拉不下脸。
史 今:不要这样。
[他带许三多今进对面的三班宿舍。
32.三班宿舍 内/日
[史今和成才进来,一屋或坐或立的兵都有些愕然,但也见得多了,但是班副伍六一一脸冰寒地在门边站着,他已经知道了这桩祸事。
史 今:咱班来新人了,这是许三多。白铁军,把你的铺挪一挪。许三多,你住我下铺,回头再给你介绍战友。
伍六一:班长……
史 今:连长还要找我谈话,你照顾他一下。
[他径直出去,在那样的抗争之后,一向与人无争的史今显得有些疲倦。
[伍六一有些恼火地看看许三多,许三多连忙地对他一笑,那种友好信号式的傻笑。
许三多:伍班副,看到你好……
[想说高兴,事实上是一点也不高兴,许三多也扯不出这个蛋来,伍六一也不想听他扯这个蛋。
伍六一:看到我没什么好高兴的。许三多,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最讲协同的装甲兵尤其如此。内务方面的问题在新兵连就已经说过……
许三多:不准坐床躺床,应该在统一的休息时间休息,被褥要求,整整齐齐,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踩上去打滑……
[周围几个兵看异类似地看着他。
伍六一:不要拿这种编来解乏的顺口溜来卖弄嘴皮子,尤其是在我们接受你作为七连一员的时候。
许三多:我没有。
伍六一:我知道你也没有可以卖弄的嘴皮子。(他苦恼地摇摇头)你也算进了七连三班,三班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二号储物柜,一号书桌,十二号挂钩,允许挂军帽军装和武装带……
[许三多迅速恢复到新兵连的姿态,就是一个永恒地挺着脖子挨训的姿态。
伍六一:……储物柜里允许放洗漱卫生用品,军装内衣和必要书籍,书桌上允许摆放五张信纸,一枝笔和两本以下书籍,大物件进储藏室,抽烟必须去室外。卫生值日是轮值,后天到你,暂时这些,不明白可以问我或同班战友。
[许三多已经训得有些呆滞了,以至没接受到伍六一训话完毕的信号。
伍六一:听到了吗?
许三多:…听到了。
[他表情忽然放松了很多,因为看见成才悄悄进来。伍六一跟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伍六一:成才,现在是串门的时候吗?
成 才:伍班副,咱三个是老乡。
伍六一(半点不给面子)我知道。
成 才(乖觉地递烟)伍班副,来根红河。
伍六一:七班可以在室内抽烟吗?
成 才(很无奈地)行,行,我走。
[史今进来,一切都看在眼里。
史 今:成才,怎么不跟你老乡多聊会?
成 才(抱怨)他……
史 今:伍班副,出来帮我搬点东西。——你们俩聊。
[伍六一横成才一眼,跟史今出去。
33.操场 外/日
[伍六一把军帽摘下,瞧史今一眼,坐下使劲抹后脑,透着一股怨气。
[史今的兴致也并不高昂,因为心事重重。
伍六一:挨连长骂了吧?
史 今:没有。一连之长不会为既成事实发火。
伍六一:你是怎么说服他的?能让吃下这种让人消化不良的家伙?
史 今(并不想多说这个)出自尊重吧。
伍六一:我认可他不尊重你。(他苦笑了一下)挑了这个时候来。
史 今:这是什么特殊的时候?(他看看天)要月黑风高才来吗?
伍六一:别把我当傻子。
[他只能狠捋本来就很短的头发。史今没说话,过会摸出根烟捅到那只正捋头发的手心里。伍六一下意识接住,忍不住乐了。
伍六一:你怎么知道我没烟了?
史 今:听见你口袋里钢崩响了。你小子只要还有钱会在身上放钢崩?(他接着递过去的是一盒)当兵的没几钱,省着花,抽烟也不是好事。
伍六一:烦死了。在家被妈念,来这被你念。
[那实在是一种温柔。伍六一点着了烟,尽情地体会被人关心的幸福,而且他希望这个人关心他。
[而且史今是不抽烟的,伍六一拿过烟就揣了,根本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听着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口令声。
伍六一:我们怎么办?
史 今:什么怎么办?
伍六一:都不明说,其实都知道,这一年多就是你能不能留下的甄别期。有时我恨死连长了,他该拿鞭子抽着提醒你这个-提醒你别人当好兵就够了,一人饱了全家不饿。你还得当好班长,你得交两张成绩单,一个你自己的科目,一个全班的课目。
史 今:三班还行。
伍六一:跟别班比起来也就是一步半步的领先。现在来了这小阎王,你觉得会被拖下多少?五步?十步?还是干脆拖倒。(史今听着,不说话,他当然也有这方面的思虑)我一见他,就觉得前边躲开他一迎门拳,后边又挥来一闷棍,我…
史 今:别说这个。帮我个忙。
伍六一:我会帮你。我会去连长说,就说我个人跟许三多不对付,搁三班不方便。这不够光明磊落,可没办法……
史 今:听我说,帮我练好他,让他和别人一样。
[伍六一的表情象吃下只苍蝇。史今苦笑。
史 今:干嘛这表情。他总算是你老乡。
伍六一:我不信这两字。我这两老乡,一个精似鬼,一个笨得象个死人,他俩只要一提老乡,就是让你放弃原则,顺了他们的意思走。
34.五班宿舍 内/日
[成才欢欢喜喜地把许三多摁了坐下。三班的士兵甘小宁、白铁军几个都在旁边忙自己的事。
成 才:你猜猜我,我现在用的什么枪?
甘小宁:成才,又吹呢?
成 才:你用的啥枪?八一杠是不是?那就不叫吹。
白铁军:成才,给棵烟。
成 才(扔他一棵)别在屋里,又害我挨骂。
白铁军:刚还是红河嘛,怎么换建设了?
成 才(岔话)许三多,还没猜呢,我用啥枪?
许三多:不是机枪吗?
成 才:比机枪轻,比机枪打得远,你猜是啥?——八五狙!我用的子弹都跟他们不一样,那是专用的狙击弹……
甘小宁:好象打你那枪里放出来的就是巡航导弹似的。
许三多(心悦诚服)我没见过。
成 才:没见过是吧?下回打靶就见着了。我打靶都是专用靶。(小声地)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吗?我的目标?从机枪副射手做到狙击手,现在已经完成啦。许三多你也做不错,从那个第八流的后备班来到一等一的七连,往下咱们就得好好干啦。
外 面:成才,在哪呢?
成 才:排长,我在这!
[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冒了出去。
白铁军(看看许三多)你老乡不地道,揣了三盒烟,十块的塔山给排长连长,五块的红河给班长班副,五毛的建设给战友。哪连这样的兵都好几个,七连可就这一个。
许三多:他是我好朋友。
甘小宁:我们是你同室,同班的战友。
[许三多并不懂得这些尖兵单位极强的荣誉感,各单位和各人之间极强的抱团感和激烈的竞争。
许三多:他人挺好的。
[屋里几个士兵互相看一眼再没说什么,目光里已经透出些生份。
35.团大院 外/暮
[日落西山。
36.五班宿舍 内/入夜
[三班的宿舍很宽敞,足够全班士兵列队在室内站成两行。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肃然,看得出这不是一次一般的集合。
史 今:……今天我们将为新来的同志举行欢迎仪式,希望新同志能从这个已经延续了四十年的古老仪式中明白七连的精神,对于老兵,这个仪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我希望老兵仍然能从中感到七连的自豪。
[许三多在队列之中,脸上一如往常的温驯,欢喜,想着自我介绍的说词, 略有些忐忑不安。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出列!
许三多(出列)大家好。我叫许三多,我是XX年兵,我是从红三连五班调来的,我们五班在草原上,这是我在草原上给大家捡的矿石,这是铜矿,这是石英矿,这是云母石……
[他可能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能在人前说这么多,而全班的反应根本是哑然。
[伍六一一把把许三多正献的宝抢过来,几块矿石落在地上。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严肃一点!你当是转校呢?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钢七连的一员!士兵许三多,立正!手上的石头扔了!——士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晕晕然执行着伍六一机关枪似的命令,忘了回答。
[三班的士兵脸上已经有些不屑。
史 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啊?……(看看那些肃然的战友)一百……一百来人吧?
伍六一:错了!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史 今:士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史 今:士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青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史 今:士兵许三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的!
[如果说每一声都是当头棒喝,那许三多早已经被喝得昏昏然不知所措,他 茫然地看着发话的人,身子也早蜷了下来。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史今瞧着高城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跟了出去。
37.七连连部 内/夜
[高城走到过道口,看着那两面交叉的旗帜发愣,幽暗的月光下那两面旗微微飘舞,似乎有了生命一样。
[来自五班的朗诵声传来,史今也走了过来。
高 城:我的经验,好兵孬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看出来了。
史 今:他还不明白,你得给他时间。
高 城:有血的人,他的血是能被喊出来的。
史 今:他没我们那么好斗。
高 城:不好斗来当什么兵?
史 今:不是每个兵都要象钢七连这样的。
高 城:那他干嘛来钢七连?
[史今哑然。
高 城(又看了一眼那旗)我对这个兵不抱希望。
38.五班宿舍 内/夜
[五班的士兵正在朗诵他们的连歌,朴实无华的歌词竟然喊出了一种尸山血海的感觉: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许三多混迹其中,嘴一张一合,明显是在滥竽充数。
1.五班宿舍 内/夜
[史今在上铺睡着,听着来自下铺许三多的声音翻来辗去。
[史今探了半拉头,看许三多在床上折腾着。
史 今(轻声)早点休息。明儿早上五点半起床,连里得为春季演习做加强训练。
[许三多不翻了,窗外月光上怔怔看着史今。
史 今:闭上眼睛。
许三多:我表现不好,是不是,班长?
史 今:现在不说这个,别打扰大家,别人还得睡。
许三多:班长我想家,还想五班,还想爸爸和大哥二哥,还想老马。
史 今:许三多,我命令你睡。是你自己要来的,很多人想来这来不了,你在这折腾的时候最好想想,你对不对得住那些想来来不了的人。
许三多:班长我知道,这叫机会。
史 今:对,这叫机会。
[许三多闭上眼睛,他真的睡着了。
[史今轻轻翻了个身,其实他更睡不着。
2.五班宿舍—连部 内—外/晨
[天色昏蒙中忽然一声哨声的炸响,扑通扑通人落地的声音,灯拉亮时兵们已经在叠被子,十几个人一起眼花缭乱把被子还原成豆腐块实在蔚为壮观。
[昏暗的走廊里已经着装好的士兵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出去。
[大部分士兵已经在操场上列队,小声而清晰的报数声。
[铺了半个操场的士兵已经集结进几辆发动机早预热好的军用卡车。
[卡车驶走。
[这在现实中也只是三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
3.卡车 外/晨
[士兵们在拥挤的车厢里沉默着,风往疾驰的车厢里灌,刚从被子里爬出来 的兵们下意识地挤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抽上起床后的第一支烟。
[许三多透过车厢的缝隙看着外边的蒙蒙星光。
[一枝烟递了过来。
成 才(画外)昨儿晚上睡得好吗?
许三多(亲热地笑笑)你知道我不会。
成 才:装甲兵不抽烟是不可能的。(凑过来)挤挤,该多穿件毛衣。咱们训练烟尘大,叫作每天二两土,上午吃不够,下午还得补。你不抽根烟熏熏,肺里边见天一股土味。点上?
许三多(犹豫)还是不抽。
[旁边的白铁军就手把烟抢了过去。
白铁军:他不抽我抽。(看看烟牌)成才,你咋给你老乡也上大建设?
成 才(恼羞成怒)我自己抽的啥你没看见吗?你老挤兑我干啥?
伍六一:大清早地吵吵啥?安静!
成 才(对许三多)你不抽就不抽,以后王八蛋的再给你上烟了。
[车里的人安静下来,主要是因为车拐个弯后,外边已经听见大功率发动机 的隆隆声。
4.靶场 外/晨
[这是一片宽阔的装甲车辆射击场,交错的车辙印,尽头是灰蒙蒙的山峦。
[一排三辆步战车正在空地上驰骋预热,射击场上早辗出了近尺深的浮土, 顿时满天如起了茫然大雾。
[对装甲兵来说,这早算正常了,许三多却自跳下车起就大声打着喷啾。
[高城一步一个坑,从灰土里拔出脚来站到队伍跟前。
高 城:立正——稍息!报数!
[他用不着管风沙漫天中列队的那些琐碎,用望远镜看着靶场那头的设置。后边的队列报着数,起了阵风,一阵子伸手不见五指后,满连的士兵顿时都落了层土。
[灰雾蒙蒙中现出几个人影,当头的一个是王庆瑞,比士兵们干净不到哪去。
高 城:报告团长,钢七连正进行人车协同训练课目,请团长指示!
团 长:继续训练。
高 城(对部队)今天特意找的风沙天,就为增加难度。战场上能见度会比这还差得多,必须习惯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觉射击!——那个兵,你捂什么眼?我还开口说话呢!你以为我吃的土比你少吗?
[那个人当然是许三多,他忙将灰迷了的眼睛睁开,使劲地睐着。
高 城:解散。上五号车领弹药,一排射击准备。
[士兵们散开,高城转向王庆瑞。
高 城:请团长指示。
王庆瑞:一嘴土吧?我的水你喝不喝?
[王庆瑞把茶缸子递过去,高城老实不客气喝了口。
高 城:您怎么还喝花茶?得换绿茶,天天泡战车很上火的。
王庆瑞:你是什么都挑三拣四,听说对我推荐过去的兵也不满意?
高 城:您也瞧见了,来把土他得捂眼睛,来颗子弹准备好尿裤子。
王庆瑞:你父亲跟我说,你幼儿园那会就抱着漂亮女老师不撒手,他那会就怕你长成花心大萝卜。
[高城连忙往周围看看,确定没人,然后就有些赧然。
高 城:说那干嘛?那事没意思。
王庆瑞(乐了)现在呢?就是说人都会变,而且这个变没有极限。
5.靶场 外/日
[一辆步战车驶过来停下,许三多看着那宽阔的车体发愣。
[史今在忙碌,训练展开前对一个班长是最忙碌的时候,百忙中跟许三多交代一句。
史 今:记住207!这咱们班的战车!
许三多:这就是我的战车?
[史今不由皱眉瞧他一眼,不过实在太忙,也没功夫去纠正单数式和复数式的区别。许三多就原地看着那车打心里叹出来,并且很想伸手去触摸一下。
成 才(画外)许三多,看看我的枪!
[灰蒙蒙中成才举着一枝纤长的狙击步枪冲许三多乐,许三多也乐,想过去。
伍六一:许三多,你跟我过来。
[许三多老老实实被伍六一带到步战车后舱门。
伍六一:你新来的,这段时间会对你从宽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学习,比如说车停在这,你就可以练练登车,你不练没人盯你,可最后做了后进的就是你。
[许三多点头不迭,伍六一拉开舱门,许三多看着那对他充满神密的车内。
伍六一:练吧。
[许三多上车,坐下,回头看了看。
伍六一:你这么上车就上你一个得了,全车都堵在外边。你以为战场上跟今天一样就刮个风?飞的可全是子弹弹片。下来,注意观察。
[伍六一登车,那是把庞大的身体蜷成一团,嗖的一声跃进宽高不过一米二的舱门,顺手将舱门带上,这一切不过是一秒内完成的事。
伍六一:拉门!——登车!——关门!看见了?再体会体会。
[许三多登车,咚的一声头撞了上舱门,虽是戴了钢盔,也有些晕晕然。
伍六一:登车要诀,一个目标,三个注意。一个目标就是车里你的那个座位,注意是你的头,你的脚下,还有就是你关门的手。几十公斤重的钢门一闸是多大的力量?我亲眼见过一个兵被闸掉两手指头。
[许三多更加害怕了,倒是蹿上了车,而后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伍六一(实在忍不住了)重来!车里有人睡觉你怕吵了人觉是不是?这是打仗!
洪兴国:伍六一,今天你们班派两个报靶兵。
伍六一:白铁军,今儿轮到你了。(看看别人)
白铁军:干什么又是我的坑主?不都来新兵了吗?
伍六一(犹豫一下)许三多,你也去。
许三多:去干啥?
白铁军:跟我来就是啦。(抱怨)班副你知道坑主的苦,也不派个能聊天的。
[伍六一装没听见。许三多听话地跟着去。
甘小宁:这么简单个动作都做不会,咱三班算是拖上个油瓶了。
伍六一(看他一眼,班副不便象士兵这样公开牢骚)射击准备活动。
6.靶坑 内/日
[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钢筋水泥工事,白铁军进来,对着外边颐气指使。
白铁军:别磨磨蹭蹭的!呆会打枪放炮可不带等你!
[许三多忙钻进来,茫然地看着这片从来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白铁军:我的粉笔头呢?别让家伙们又给猫了。
[终于在半截断砖下找着,在墙上写字,墙上已经有了好些字,白铁军在其中一行“绝情坑主白铁军呜呼于此”之下添上“又呜呼于此”,然后在下面的几个“正”字上又加了一杠。
许三多(看着)咱们来这干啥?
白铁军:干啥?(绝情坑主四字下边加一横)做坑主呗。
许三多:什么叫……绝情坑主呀?
白铁军:坑,就这靶坑,它不叫战壕,战壕打仗的,这坑它躲自子弹猫里边用的,它只能叫个坑;坑主,你蹲这坑就是坑主了;绝情就是没了想头,你蹲了这坑,听着脑袋顶上单发连射点射急速射稀哩哗啦,车来车往轰轰隆隆,跟你啥关系没有。你就数数枪声炮声,完事了上去报靶,你只好万念俱灰,这就叫个绝情。
许三多:我还是不懂。
白铁军:不懂没关系。你好好体会。坐坐,许三多,今儿就是我的坑主,你的副坑主啦。
许三多(当了真)那以后我就是副坑主啦?
白铁军:不,不,你很快就能转正。(他今天兴致颇高,那是有原因的)许三多,我可喜欢你了,因为咱们连一般是老末当坑主,你来了我就不是老末了,我这坑主很快就要撤了。
许三多:啥叫老末呀?
白铁军:老末就是……(笑笑)还是认真体会。
7.靶场 外/日
[几辆轰鸣的步战车成排。
[一个响亮的口令声:人员登车!——预备!——战车冲击!——射击预备!
[车后成班的步兵如压进弹匣的成梭子弹,压了进去,战车冲击,烟尘和轰 鸣,进入射程后车上的各个射击孔冒出火舌,弹道将战车和它们的目标连成了一线。
[这是个很壮观的场面,因为是技术密集型兵种,战车的实弹射击和实战场面不会有太大区别。
8.步战车 内/日
[成才的瞄准镜套准了一个目标,周围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响起狙击枪清脆而 尖利的一声,那个活动靶被洞穿。
[成才很满意地退弹。周围的战友们凑在可四下俯仰的射击孔跟前打发掉一 个一个冒出来的目标,两挺车载重机枪的急速射听得人透不过气来。
车 长:锁定目标——距离815——定位——发射!
[车体猛的震颤了一下,主炮射出的一发破甲弹飞了出去。
[一个车辆靶轰然爆开。
9.靶坑 内/日
[白铁军盘腿而坐,如老僧入定,嘴上念念有词。
白铁军:七三炮破甲弹,十二点七穿甲弹!要死!哪个昏了头的机枪手对着咱们打连发了!今儿弹药车就开来两辆,乖乖弄里个东,今天要干掉多少发呀?
[许三多坐立不安,枪炮声和从工事口飘进来的火药烟雾让他热血沸腾。
白铁军:坐下坐下。做坑主就得坐得住,子弹这东西不会因为咱们是坑主就长了眼睛。
10.靶场 外/日
[周围的活动靶几乎已完全收拾掉,只剩下一些半埋入式的地下掩体。
口 令(从车上传出来)下车冲击!下车冲击!
[战车舱门打开,里面一身火药味的士兵被放了出来,匍伏着向那些目标接近,战车上的伪装烟幕发射了出去,烟幕中火焰喷射器的火光撩开了一个地堡,一发火箭弹飞出撩开了另一个地堡。
[一辆先锋车在山腰上辗动着,把一个简易工事辗为平地。
11.靶坑 内/日
[许三多从工事的缝隙里正看见成才匍伏着从工事前潜伏过去。
许三多:成才!成才!
[成才根本听不见,跳起来跃入壕沟,又没影了。
白铁军:别喊了,听不见。(笑)知道啥叫绝情了吧?这就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许三多茫然坐了下来,他现在终算是体会到了。
12.靶场 外/日
[偃旗息鼓,战车载着步兵轰轰地回驶。弹着点未尽的硝烟仍在冒着。
[靶坑里的兵冒出来,查着靶用旗语报分,周围一片狼藉,挥着小旗的士兵看上去也似极了被打到丢盔弃甲的投降兵。
一个声音在嚷嚷:全体休息!吃饭!靶坑里的,出来吃饭!
[许三多茫然地从阵地上下来,在弹坑与车辙印中走着。
13.靶场 外/日
[一辆野战炊事车停在一排武装车辆旁边,士兵们排着队在旁边打饭。
史 今:许三多,有什么体会?
许三多(端着饭盒)我啥也没看见,就听见响了。
[史今苦笑。
许三多: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
史 今:明儿跟指导员说说,让你上车体会体会。赶紧吃饭……(犹豫一下)可下午你还得去。
[一阵风起,卷着烟尘如同一座有形的山脉向士兵们压来。
高 城:起风啦!起风啦!赶紧隐蔽!找车后边蹲着去!把饭盒揣怀里!
[灰雾中一个兵端着刚打的饭盒傻呵呵站着。
高 城:你蹲着去!有心没肺啊?你这饭还能吃吗?
[大风过后,高城才发现那兵又是许三多。
高 城:怎么又是你?……拨掉上面这层,赶紧吃了去!
[高城已经没心思训他,大步走开。
[许三多蹲在步战车后大口大口吃着那盒土黄色的米饭。
14.一系列靶场的组接镜头
许三多(OS)我入伍的第一个梦想是成才给我的,战车、硝烟、火炮、机枪、狙击步枪、大功率的发动机,在爸爸身边永远感受不到的一切。
连长简而括之地把这些称之为战斗精神,他说我没那么些玄虚跟你们说,你们起床就进入了战斗,你们如果喜欢这种生活,就是战斗精神。
我很想跟他说,我喜欢,可这种生活它不喜欢我。有个梦我做了很久,可它成了现实的时候,第一脚就把你踢得远远的。我知道我永远不敢跟他说,因为他说这种话的时候,目光就象跨越障碍一样直接从我身上跳过。
[许三多茫然地蹲在靶坑里听着外边的枪炮声,现在靶坑里只有他一个人;
[许三多在垒起山腰上的简易工事,他看看极目处停着的那些战车;
[许三多登车,一个班的兵都被他堵在后边;
[许三多终于登车成功,却坐错了位置,他木然地看着史今示意的眼神, 终于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史今才能坐上固定的班长位置;
[许三多车内射击,活动靶周围打出了大股烟尘,那个靶终于被伍六一一个 机枪点射扫倒,伍六一愠怒地扫他一眼;
[许三多晕晕忽忽从刚停下的步战车里跳出来,大口大口地吐着。史今给他捶着背;
[高城从旁边走开,在对待许三多之事上,这位年青的连长已经找出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不看,或者称之为漠视。
[这种态度会传染的,七连的其他士兵也很快学会了高城式的目光,他们心里下意识的自尊已经被损伤了:最悍勇的装甲侦察连居然存在着一个晕战车的士兵。
许三多(OS)不到一星期,钢七连看我的眼神都象在跨越障碍,而且是那种毫无难度纯属多余的障碍。
15、团队大院操场 外/日
[钢七连正在练习越障,他们的障碍设得着实有些夸张,比旁边连队高出一米的垂直障碍就至少有四五道,而兄弟连队那个是标准高度。
[这是七连尖子兵大显身手的时候,伍六一轻松得有些卖弄,并且看来他会远远抢在同僚之前到达终点。
许三多(OS)钢七连人的生存方式是给自己树一道不可企及的目标,然后“柔”的一下把自己扔过去。能把自己扔过去的人就是连长眼里的红人。
[在终点等待的高城显然很喜欢这种卖弄,在伍六一到达他身边时,他颇为得意地给自己嘴里塞上一根烟,给伍六一递过一根烟。
[伍六一很自然地接了,然后高城给他点火,小小地使了一个坏,从火机上一下喷出的火苗几乎烧掉伍六一的眉毛。
[高城大笑,并且伴之以逃跑和闪身,伍六一一脚飞起,不偏不倚,正中高城的屁股。这与军威军容无关,正好证明钢七连的一种独特:高城喜欢这样。
[然后高城站定了看着障碍那边的人,这时他又是那个军仪十足的连长。
许三多(OS)然后他就会冰寒彻骨地问障碍那边的人-
高 城(冰寒彻骨地看着还没越过障碍的人)怎么还不过来?
[我们一直到现在才能找到许三多,他躲在一个角落,并且希望尽可能地不被人注意到。
[但史今一直注意到他,并且伸手拍了拍他,于是许三多鼓足勇气打算去再出一次洋相。
史 今(指了指旁边空荡如也的一些障碍)上那练。
[那是一片全团公有的障碍,就这个团的训练水平来说,是给全团人胜似闲庭信步解闷用的。
[于是许三多无比艰难战战兢兢去克服那片多少年前就被人征服的障碍。
16、团队大院操场 外/暮
[高城在对他的连队训话,七连的训练强度远高于兄弟连队,以至整个操场上只胜他这厉兵秣马的一小块。
高 城:…今天大部分人都征服了我以为不能征服的障碍。嗯哼,绝大部分人。
[他有些促狭地笑了笑,目光从许三多身上不经意地扫过,绝大部分人绝对是不能包括他的。
高 城:我这跟大家说句私话,先锋二连名不符实,哪战不是七连打的先锋?常胜四连是瞎吹,咱们可以跟老四比比谁打的胜仗多;大功六连那是寒碜自己,记了一次集体二等功就敢叫大功连-指导员,咱们七连记过几次集体一等功?
[洪兴国有些难堪,他并不是太喜欢这么剑拔弩张地吹嘘,尽管高城所说的全是事实,尽管这是高城的风格,也可以说是钢七连的风格。
洪兴国:三次。
[高城微笑着,让全连人在沉默中回味着那个惊人的数字。
许三多(OS)我们就是连长的世界,所以连长经常能对着一百多号人嚷嚷他的私话,说这种私话时他笑得又神秘又谦虚,让大家觉得,我们之所以没叫常胜、大功什么的,就为留着让兄弟连队寒碜自己。
高 城:三次集体一等功,表示在三次血战中阵亡超过三分之一,表示在三次血战中歼敌逾倍甚至二十倍,表示在三次血战中发挥了超越连建制的战役性作用。重要的,最重要的,我连到今天还没倒,还将永远这样继续下去,所以,我们叫钢。钢七连。
[他再次神秘而谦虚地微笑,再次扫视全场。看表情可以肯定,这个连绝大部分人有与他相同的骄傲,与他相同的自豪。
许三多(OS)这就是钢七连,在人之后,你连呼吸都不顺畅,在人之前,你尽可以踢连长的屁股。
17.团部操场 外/暮
[团中央的大操场边,成才正使劲扳着左眼的上下眼皮,以便许三多吹去他眼里落下的灰尘。他和许三多都是一身戎装,都是刚从靶场归来。
[成才象是灰堆里钻出来的,那是每次战车射击后的必然,许三多很干净,靶坑生活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没靶场上那么多的烟尘。
许三多:出来了吗?出来了吗?
成 才(狠狠地把他摔开)出来了啦!你那么使劲干什么?对个狙击手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
许三多(怏怏站着)视力。
成 才:你正在损害我的视力。
[他眨着眼睛好让眼里的泪水流干净,然后拿出一瓶眼药水,让许三多帮他清洁自己的眼睛,成才确实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这些资本。
成 才:钢七连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就象我眼里的这颗沙子。
许三多:嗯哪。
[他沮丧到莫名,不光因为几乎损伤了成才的视力-据成才说,也因为眼前的现状。
许三多:……我要是还在三连五班就好了。
成 才:我最不爱听你说就是这种话。
许三多:老马他们至少还把我当自己人。这儿……他们都不当我是自己人。
成 才:你得争取当骨干,做了骨干,象我吧,那就什么都好办了。
许三多:我……我怎么可能是骨干?我上车都会吐,昨天给满车人吐了一身。
成 才(挠了挠头)这倒也是,你跟我确实不一样。
许三多:是啊,我永远比不上你。
成 才(显然很愿意听到这话)嗨,那也不能这么说,就算笨吧……你也不能由人叫你笨蛋-谁要这么叫我我就会打回去!
许三多(简直有点心灰意冷)那怎么办?我除了内务还合格,啥都做不好。
成 才:那你就得处人,你得跟人好好处,许三多。
许三多:他们现在都不愿意搭理我。
成 才:你帮他们做事呀!帮他们扫地,帮他们打水,帮他们……
许三多:我做了,他们不让,他们说好好练你的去,三班用不着扫地的兵。
成 才(也挺头痛)你怎么就能混成这样?
画 外:成才!成才!
成 才(看也没看)又找我了。你看做好了也不好,天天就是事多。
[那兵跑近了些却是三班的甘小宁。
甘小宁:你知道那傻瓜在哪儿吗?
[成才挤眉弄眼。甘小宁终于看见许三多,倒也没当回事。
甘小宁:许三多,班长让你马上回宿舍。
[许三多没半个不字,跳起来便跑。
[成才手插裤袋里,蹦了两下,开始倍轻松地在操场边活动。
[许三多拿着忘还他的眼药水又跑了回来,他站住-他的朋友绝没把他的烦恼放在眼里,他的朋友现在有一种终于摆脱他的快乐。
[许三多看起来很孤独。
18.五班宿舍 内/日
[许三多铺上的被子被翻开了,伍六一和史今正在屋里等着,许三多一溜跑进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报告副班长!
史 今(看着许三多叹口气)许三多,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咋想的。
许三多(看看被子)怎么啦?
伍六一:我倒想知道,你往被子上洒了多少水?我说你的内务怎么整得比老兵还平整,今儿一摸你被子,都湿的,背面都发霉了。你老实说,洒了多少?
许三多:……一杯啊?
伍六一:多大一杯?
[许三多很无奈地指指柜上最大的一个茶缸子。
伍六一(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你每天晚上怎么睡的?
许三多:就……就这么睡了。
史 今:许三多,要求你搞好内务,并不是要你拿自己的身体扛,整齐划一是很重要,可你自己的身体重不重要?这笔帐你算不算得过来?
许三多:我怕……
伍六一:怕怕怕什么?你是钢七连的兵!为个优秀内务就啥也不顾了,钢七连需要的可不光是优秀内务!(掉头走开)
许三多(终于嗫嚅出那句话来)我怕拖班里后腿。
[史今愣了,这一瞬间他有些感慨,目光也温润下来。
史 今:走吧,跟我去擦车。
19.车场 外/日
[一桶水泼在那车体上顿时成了泥汤,哗哗地淌下来。
[许三多卖力地擦着。
史 今(擦着车)许三多,今晚上用我的被子。
许三多(摇头)不用。
史 今:别跟我犟。我知道你那心思,可很多事急不来。
[许三多使劲擦着车,一声不吭。
史 今:也许起点低了点。可今天比昨天好,这就是有希望。
[他看起来也并不太信自己说的,尤其在对这事上,显得有些自我解嘲。
许三多:我知道就班长一个人对我好。
史 今:许三多,这种话少说,你该跟全班每一个人搞好关系。
许三多:七连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就是七连眼里的一颗沙子。
史 今:这话谁说的?不象你说的,谁跟你说的?
许三多:谁说的不要紧了。班长,你象我哥,我大哥陪我说话,我二哥帮我打架,你象我两个哥合在一块儿。
史 今(气得挥了挥手)我绝不会帮你打架,我陪你说话也不是我想陪你说话!……(看看许三多表情)对,我陪你说话,是想你明白点多一些…许三多,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过的?你大哥陪你说话,你二哥帮你打架,你自己会么事都不解决?
许三多(机械地)我很努力了。
史 今(苦笑)后天就上演习场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啊?
[许三多毫无想法地瞧着他,一个人心事太重就没了想法。
20.公路 外/日
[车队轰鸣的声音中淡入:这支装甲部队终于驶出了团部的大门,驶上公路 旁的专用坦克车通道。
[团外边小镇上车队驶过,两层楼的小酒馆竟与车项上荷枪实弹的士兵齐平,酒馆二层的食客们与外面的钢铁巨物形成强烈的反差。
[路边的一颗断树被火柴梗似的辗成两截,然后一辆辆车从上边辗过。
[这支不见首尾的装甲部队淡入草原——准备了几个月的演习终于开始了。
21.草原 外/日
[草原上一如往昔,一个牧民骑着摩托车从路边经过,他忽然停住,因为路边多了一处简易的小屋,屋边还扔了堆干了的羊粪,甚至还有几头系在桩上的山羊。
牧 民:老哥?
[没人回应。
牧 民:这屋子盖得快呀,昨天还没有呢。
[仍无人回应,他索性过去推开了门,草原上人都没有关门的习惯,于是他推开了门后就和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面面相觑。
士 兵(轻声地)快走!
[牧民目瞪口呆地看着空屋中间一块木板掀开,王庆瑞等团部军官和几个参谋从下面的地洞里钻出来,而且下边还传来发报声、人声和发电机的声音,根本搞不清下边有多大的空间,藏了多少的人。
王庆瑞(瞧着牧民倒先笑了)老乡,打扰几天回头就走。
[那牧民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骑车去了。
[他刚驶过的草皮被揭起一块,下边隐蔽的士兵监视着车后的烟尘远去。
王庆瑞:还行。咱们把本地人都瞒过了。
参谋长(很不客气地)这不叫瞒过,该叫暴露。
王庆瑞(点点头)说得对,这就是破绽,假民房外边没活人也不合理。(对那两哨兵)你俩会说本地话,扒了迷彩出去。
士 兵(愣住)干什么?
王庆瑞:放羊!
22.草原 外/日
[一块与周围环境一体的山丘,贴近了看,草皮下有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这是钢七连的战车和人员掩体。史今带了几个人正在做最后加固。
许三多(凑在旁边)班长,你歇会,我来帮你干。
史 今(摇头)许三多,这是个细活,你翻出来草皮色不一样,从直升机上是能看出来的。
许三多:班长,你喝水。
[史今摇摇头。
许三多:班长,我最近表现还可以吧?
史 今(有口无心)嗯,你没惹祸。
伍六一(早看他不顺眼)你要真表现可以就别在这儿烦了!都进入倒计时了!
[许三多“喔”一声,低眉顺眼走开。
伍六一:这小子怎么回事?现在就贴上你了?
[史今苦笑,许三多在那边又嚷嚷,他看见洪兴国押着送早餐的炊事车来。
许三多:早饭来了,班长,快吃饭吧!
伍六一(几近恼火)他嚷什么?
史 今:如果你天天被全连当透明的,是不是也会出点动静让人注意到你?
伍六一:那也改天再出!现在是伪装演习!
史 今(苦笑)你们先去吃,我再垫巴垫巴。
伍六一:还是垫巴垫巴你那肚子吧。
许三多:就是啊班长,你先吃你再……
[伍六一终于听烦了,伸手捂了许三多的嘴往炊事车拖去。
[史今擦擦汗,又往伪装网上披着别处挖来的草皮。
23.草原 外/日
[簇拥在炊事车边吃饭的士兵,指导员洪兴国看通信兵背着电台向他跑来,赶紧过去,没说两句便变了神情。
洪兴国:立刻疏散!
[这块丘地上有一个排的士兵,顿时炸了窝。
史 今(正过来)怎么啦?指导员。
洪兴国:侦察直升机提前出来了,它是存心突袭。-非武装车辆马上开出演习区域!
史 今:吃不完的东西都随车带走,别让假想敌看出痕迹。
[士兵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二话不说,手上啃了一半的馒头也放了回去。
史 今:许三多,你还在车旁边磨蹭什么?
[许三多回头怪得意地笑了笑,跟着大家跑开。
[炊事车还驶下山坡,士兵们已经散入了半地下的伪装掩体,这山丘看上去顿时与周围的草原无异。
24.草原 外/日
[一架侦察直升机超低空掠过,它的任务是用机上五花八门的电子和红外仪器对方圆十几公里的伪装阵地进行扫描侦察,发现目标并对这次演习的成绩直接做出评估。
[红红绿绿的指示灯在那些说不清用途的仪器上闪动,被头盔淹了大半张脸 的驾驶员也看不出表情。
平着静爆杂音的通话声:……草原一号,我是猎犬六号……航向441,速度97,高度25……下降到15,观察G区……
[那俩哨兵扮的牧民抽着烟,对着天上指点笑骂,一位脸皮厚的干脆旁若无人地解开裤子对草丛尿了一泡。
[直升机毫无觉察地飞过团部伪装所在地。
25.伪装工事 内/日
[三班的士兵蛰伏在工事里看着那架直升机飞过,刚松口气,飞行员又很不 死心地绕了回来,毕竟方圆几公里这唯一的小丘让人不得不注意。
[直升机似乎发现了什么,从十五米降至十米,降至五米,几乎就悬停在三 班的头顶上,史今、许三多和几个兵在一个伪装良好的工事里,咬牙死撑 着。
许三多:它要落在咱们头上了。
史 今(自己都摸不准)它不会落下来……谁都别动。
[几个人豁出去了死扛,直升机在机轮都快触地的一瞬轻轻往上抬起机头, 毫不犹豫地便飞过了山丘远去。
[几个闭着眼的终于睁开了眼,史今也吁了口气。
史 今:没吹哨就别动。兴许这小子能杀个回马枪。
[回马枪倒是没有,直升机的引擎声刚彻底消失便响起一辆越野车疾驰过来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伍六一:这是谁呀?要暴露的。
高 城(声音几乎就在几人头顶上)三班都给我死出来!还藏什么?让人给发现啦!
[工事里的几个人愣住。
26.草原 外/日
[高城面色阴沉,一脸大汗,他是从几公里外的一个阵地上开车赶过来的, 发现几人居然就从他的脚下钻了出来,不由退了一步,可这全不妨碍他的发火。
高 城:忙了一个星期,你们几分钟就让人抄出来了?
史 今:没发现啊!
高 城:他会下来逮你吗?他直接把可疑点标电子地图上,指挥部一看实时传输,经纬度都对,那就是咱们的事了!
伍六一:碰巧了吧?
高 城:碰巧?指挥部说这块阵地有可疑热源!(越说越来气)防红外作业怎么做的?什么叫热辐射知不知道?是不是哪位公子哥儿烧过头了?我说的不是发烧的烧,是烧晕头的烧!
[他的目光怀疑着每一个人,很不幸最后落在伍六一身上。
[偏巧伍六一也是眼里不进沙子的一位。
伍六一:报告,是我。
高 城:是你就有鬼了。
伍六一:他师部红外成像都快一年换一代了,咱们还老这套,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高 城:说得也是。(他有些沮丧)谁给棵烟?
[高城拿了伍六一的烟,大口大口地吸着想事。三班一脸屈辱,原地坐息,唯许三多荣辱不惊。
许三多:班长,明儿就拉回去了吧?
史 今:嗯。
许三多:回去就给我爸写信。
史 今(瞧一眼战友)许三多,现在别说这个。
许三多:班长刚才没吃饭,我瞧见了。
史 今:吃了……对,是没吃。
许三多:给。我特地留的。
[许三多一脸自鸣得意,史今伸手接,给烫得缩了手。
史 今:你?!
许三多:我刚在炊事车上拿的。
史 今:报告!
[全班被他惊乍而起,史今对高城立正着,脸上表情又愤怒又沮丧,愤怒是对掩映于他身后的许三多,沮丧是对自己。
史 今:报告连长!热源已查明!…刚才餐车来,我揣两鸡蛋忘放回去了。
[高城接过来,看看史今。
史 今:回营我写检查!
高 城:我是傻子吗?你当了五年兵,不踢正步快不会走路了,上回防红外作业你连热水都不敢喝!——三班的,全体都有,真觉得你们班长对你好就别靠他挡事,谁干的?
伍六一:报告连长,是(看一眼史今)……我。
高 城:鬼扯!……行,行,你们协同观念挺强,我再追究也没意思,全班检查。(打算上车)
许三多:连长,别!
[伍六一狠踢了他一脚,许三多跳了起来,可高城已经回头,瞪着他。
许三多:连长,鸡蛋。
高 城:鸡蛋怎么啦?
许三多:您别拿走了,我给我们班长带的……他没吃早饭呢。
[高城瞧他半天,终于明白这位仁兄并非在坦白认错,只是牵记拿走鸡蛋班长就没了早饭。
高 城:我也没吃早饭。如果咱们这趟能不让人发现,我不吃明天的饭,不吃后天的饭——我三天不吃饭!
许三多(不太乐意)那……要不您吃一个,给班长留一个?
高 城:全连三星期作业全部泡汤,我吃不下,你说咋办?
许三多:那……那也得吃饭,那不行,那饭得吃……
高 城(实在按捺不住)拖出去毙了!
[众人愕然。那当然只是句气话,连长将鸡蛋拍在许三多手上,掉头走开时身子都气得微微发颤。许三多捧着鸡蛋回头,愣住——连他都能感觉到来自全班的强烈敌意。
25.草原 外/日
[远处卷起了车队的烟尘,这支演习部队正在回营。
[步战车在眼前轰鸣着,后舱门开着,士兵们正上车。几辆车上的士兵轻松地在说笑,701车前的三班没有这份心情,一个个沉默着尽早地钻进了车里。
成 才(对甘小宁)你们班怎么就让人揪出来了?
[他话里颇有些得意,于是甘小宁没好气地瞪着他。
成 才(只好转话题)许三多呢?
甘小宁(冷淡地)他被枪毙了。
[成才吓了一跳,甘小宁回身钻进了步战车,成才还追问。
成 才:不是吧……
[他从后舱门里可以看见里边整车苦大仇深的眼睛,成才没见过这个,打个寒噤掉头走开。
[车里的史今看看那个空着的座位,那属于灾星许三多。
史 今:伍班副,去叫一下。
[伍六一不理睬,将轻机枪放在枪架上,那意思不打算再下车了。
[许三多蹲在车边的地上,揪着草根,羞耻、沮丧,夹着轻微的恼火,那源于委屈,他真是只是想史今吃上饭。
[步战车驶动,从许三多身边驶过,后舱门从刚才就没关,史今探头,愠怒又有些怜悯。
史 今:上车。
许三多(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哭)我,我,我……
史 今:有话回去说。
[许三多顾头不顾腚地连忙上车,心不在焉,脑袋又在门沿上碰了个响,大家如没瞧见一样。
[许三多想坐下,白铁军和另一位士兵不约而同往旁边挤了一挤,空出的地方顿时足够坐下两人。
[坐得宽敞,却绝不舒服,谁被躲瘟疫一样躲着都不会舒服。
[许三多回避着全班人的眼神,全班人也在回避着他,唯一一个与他直面的只有对座伍六一喷火的眼睛。
26.草原 外/暮
[演习结束正是放松的时候,很多车上的士兵都打开舱盖,将大半个身子探 在舱外吹风,有的车上传来整齐的拉歌声。
[701号车的舱盖紧紧合着,除了引擎声外没有人声。
26.草原 外/暮
[一辆野战油泵车正停在输油管道边将燃油输给战车,老马和李梦几个如穿着军装的土包子一样在旁边张望问话。
老 马:七连的吧?
[被他问到的兵摇头。
李 梦:你问直接一点。(对兵)认识许三多吗?上过团报的那个?
士 兵(干脆地)不认识。
老 魏:还是我来。(大喊一声)谁是七连的?!
[成才那辆车和701车就停在不远处,车上的士兵往这边看了看。
士 兵:我们是钢七连的。
[几人兴高采烈地跑过去。
薛 林:认识许三多吗?
老 马:刚去你们连的许三多!
[那个士兵听到许三多的名字,神情立刻变得很古怪。
士 兵:成才,许三多是你老乡吧?
成 才(显然是不想接这碴)对,算是吧。
老 马:许三多来了吗?他在哪辆车上?
成 才:来了,他不是……
[成才看看身后的701号车,车如个缩了头的铁乌龟样毫无生气,车长的脸灰青,头蔫搭着。
成 才:你找他有什么事?
老 马:我们是一个班的,我是他班长,不,我是说,我是他原来的班长……
27.步战车 内/暮
[一车人都铁青着脸,从许三多这面的射击孔,可以看见和听到外边那几个人的谈话。
[五班的那四个人仍在那个需要费劲仰着头的位置说话。
李 梦:一天班长,一辈子都是班长,这要解释什么?喂,许三多到底来没来?
成 才(犹豫一下,又看看这边)他……留守,没来。
老 魏:我就说嘛,他刚去,这演习没准不带他,早听我的去团里一趟好了。
老 马(立刻开始不平)他跟你们几个不一样,他是真做事的,演习凭啥不带他?
(转向七连的兵立刻换张阿谀的脸)大哥,能帮我带个信吗?
薛 林:大个头的哥呀!他比你小!
老 马:我都要走的人了,你们别跟我作对!……兄弟,你给带个信,我这就要退伍了,这一走,这辈子许就见不着了……
[步战车已经辚辚驶动。
成 才(在噪声中)你到底要说什么?
老 马:你让他得空回来看看,唉,你们训练忙,也许没空……
薛 林:没空也给老子有空!你告他要走的是谁!不是烂人李梦!不是鸟人薛林!是老马!大好人老马!
[他几乎是愤怒,那种愤怒绝大部分源于分离在即,倒并非因为七连的兵对
他们不大客气。
老 马(追着车)最后瞧一眼!也许就是瞧这辈子最后一眼!
李 梦:想知道啥时候走去问红三连指导员!
[那几个孬兵终于被淹没在腾空而起的烟尘中。
[许三多早已经抱着头蜷成了一团,他抬头时已经泪眼婆娑。
[一车兵仍是那个样子,谁也不看谁。只有史今一直贴在射击孔里看那几个已经被灰尘淹没的身影,贴得那么近,让人觉得他简直可以从那个枪眼大的孔里探头出去。
[然后他看看许三多,叹一口气,那口气的长度绝对长过叹气专家老马,长得让人觉着诧异。
[许三多有一种误会,他以为这口气是为他而发的,于是他被车从眼眶里摇晃出第一滴泪水,然后拄着枪不知羞耻地哭泣。
[一车兵都绷紧了一言不发,他们的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这里不同情这样的眼泪。
28.车场 外/日
[车回了库房,被擦洗得干干净净,马小帅拉上了门——本季度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
[马小帅瞧起来象是想踢谁一脚,那是,对一向领先的三班来说,本季度打上了一个极不光彩的注脚。
29.五班宿舍 内/日
[伍六一从进来起神色就不太对劲,看着墙上那面“先进班集体”的小旗发愣,走两步又看一看,喘口粗气。
白铁军:班副,我求求你别价了,要不我去给您订做一副?
伍六一:拿回来我贴你脸上!(转身就瞧见七班的成才)许三多不在!
成 才:我不找许三多。我们班长让我来的。
伍六一:他火上梁似的干什么?说了待会我送过去!
成 才(压着些高兴)我们班长说,还是悄没声拿走就算了。
伍六一:你这叫悄没声吗?……用得上悄没声吗?这玩意本来就是轮流挂的。
成 才:那我拿走了。
伍六一:拿就拿,废什么话?
[成才摘了旗,看看伍六一。
成 才:伍班副抽根烟?
伍六一(没理)没告你吗?这旗不能单手拿,它大小是个荣誉。
成 才:我不寻思双手太招摇了吗?
伍六一:……那你也得双手拿!
[成才不敢再招惹他,忙不迭走了。
伍六一:见这小子就有气,他心里幸灾乐祸着呢。(看那墙,旗实在在五班挂得太久了,连墙上都有清晰的印痕)白铁军,把墙皮擦一擦,看着象什么样子!
[白铁军忙满屋子找抹布。
伍六一:你小子好象也想笑的样子?
白铁军(连忙作态)我哪敢哪?我哭都哭不出来!
伍六一:那倒用不着,先进班集体,哼,哼,这点小事在三班算什么?
白铁军:就是,算什么。我说班副你也是死较真……
伍六一:我死较真,哈,我死较真!
[伍六一是全师的擒拿冠军,顿时把白铁军摁在墙边只能发出吱哇的声音。
30.连长居室 内/日
[高城和洪兴国是全连唯一有权力住单间的人,十几平米的一间房,因为连家具都只放了简单的几件制式,反而显得空空荡荡。
[高城和史今在屋里,史今如拔军姿,两个人私下时还站得如许挺拔,只能说一种自我惩罚。
[高城冷冷地看着,他也并不打算叫史今放松一点。
高 城:你还觉得你是对的吗?
史 今:我是错的。
高 城:打算改正吗?
史 今:嗯。我打算在全班范围内加强战斗意识培养,这次的疏忽败于意识而不是技术……
高 城(硬生生把他喝断了)这叫哪门子的改正?!
史 今(微微有些诧异)连长,我该怎么办?
高 城:你该……(他顿了顿,表情也松驰了些,因为暂时要把原则放在一边)
我不会坚持要他走了,他还是钢七连的人,但是炊事班…(他很仔细地观察史今对这三个字的反应)或者生产基地,基地一直要人,我说七连没人,但是…有时也该应付一下……
[就这份吞吞吐吐来说,高城简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
史 今:不行。连长。
高 城(他又要暴跳起来)谁去都可以!他去就不行?
史 今:谁去都可以。他去,尤其这个时候去,我们就是彻底否定他作为战斗人员的价值。
高 城:哈!战斗人员!他有你说的那个价值吗?
[他在屋里足转了一圈,转回来时已经有些狐疑,史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没看到的东西。
高 城:我看兵的眼神不如你。说真的,他有你说的那个价值吗?
[高城的这份好奇实在比他的愤怒更让史今为难。
史 今:我……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高 城:我靠!(如此有失身份地大喊一句后,他的恼怒也超过了临界点)我已经让步了!我容许他在七连呆着!只要他的成绩不记入本连-尤其是你们班的作训成绩!我不想被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心理上的侏儒废掉我最好的班长!
史 今:我…我想我们都是心理上的侏儒…我是说,曾经是。所以、所以应该给他个机会,让他能…至少能…长高一点。
[他吞吐到了结巴的程度,因为他维护的那个人实在没给他任何希望。
[高城已经冷静下来,更确切地说,冷淡下来,没人愿意总重复一个话题。
高 城:你还要维护他吗?
史 今:……连长,就象您维护我们一样呵。
[这次高城再不为所动,他对许三多实在已经深恶痛绝。
高 城:你坚持?
史 今:我…(他长吁了口气才把后两字说完)坚持。
高 城:那你走吧。
[史今犹豫了一下,规范地敬了一个礼后打算出去。高城不再看他,只是在史今将出门时吁了口气。
高 城:以后我不会再跟你私下谈这件事情了。
[史今轻轻带上了门,看着营房外的空地发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连长对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淡过。
31.钢七连 内/日
[成才在七班宿舍将那面先进红旗挂在墙上,刚看了看,发现许三多贴了墙 根从外边过道经过。
成 才:许三多,你站住。
[许三多就站住。
[成才走出去,在他身边并没停顿,径直越过,那架势就象对墙上懒得掸去的灰尘。
成 才:你跟我来。(许三多下意识地想遵循队列规定)别跟我双人成行,你跟我后边。
[许三多跟在他后边,只有三尺远,但象在两个世界。
[两人再没有原来的亲热。越好的部队里后进越没有容身之地,于是许三多对成才也只敢老实地跟在后边。
1.操场 外/日
[成才坐下,坐下就拿出只烟点上,很有派地看看许三多,点点头。
[他象个领导,至少是带“长”字的什么,尽管成才只在新兵连做过副班长。
[许三多于是坐下。
成 才: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你怎么办,我想出来了。
[许三多于是眼里放光,看着他,那几近感激,原来有人为他在想。
成 才:你走。
许三多(那双眼睛迅速黯然下来)我去哪儿?
成 才:你已经把印象搞成了这样,那就很难再拧过来了。你在红三连不是干得挺象样吗?那块地盘是你的,你跟红三连领导说,你想去红三连,七连这边肯定放。听我的错不了,我是为你考虑的。
许三多:我不想去。
成 才(他觉得很奇怪)这是你想去不想去的问题吗?许三多,人这辈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是不能勉强的,这叫定数。
许三多:……这是迷信吧?(不太肯定的)
成 才(气得挥了挥手)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是为你想的,你以为你在钢七连还能有什么出息?我也替钢七连说一句,你就根本不该在这个连队,连里天天在说的荣誉感你知道是什么吧?你能为它做什么吗?你……
[他恼火回头瞧一眼,其实不瞧也知道许三多在干什么,许三多在抹眼泪。
成 才:行了,这里烦这个。
许三多:我……没办法呀。
成 才:我也烦这个。
[冰寒彻骨,寒得许三多不再抹泪,只好由眼泪往下淌,他现在甚至没有擦掉眼泪的权利。
成 才:别流了。还流?你靠这个在七连混吗?…你知道什么叫荣誉吗?什么叫钢七连?叫什么不好干嘛叫钢?…你浑身上下哪根毛当得起这个字?
说这话是为你好,这哪是你来的地方?…哭什么?我真不想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你现在就去找红三连的人说…你还哭?我不想跟你说了,跟你是老乡有什么好的?全连都笑话我!——我走了!
[连那种居高临下的耐性也失去了,成才扔了烟头走开。
[许三多看着地上那个烟头发呆,远处的兵在打篮球,欢声喧哗,他很孤独。
[许三多捡起烟头放进垃圾箱里。
2.操场 外/日
[红三连的指导员何红涛在前边走,许三多在后边跟着。
[何红涛的心情很愉快,愉快到根本没有觉察后边的那位。
[许三多咽着唾沫,瞪着眼看着那个后脑勺,下着决心。
[转个弯何红涛倒不见了,许三多看着空空的路发呆。
[何红涛从他身后的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奶瓶子。
何红涛:许三多啊?可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跟你说件大喜事啊,我他妈有儿子啦!(他自己愣一下,拍下脑袋,神情也立刻不那么欢快了)不,要跟你说的不是喜事,我跟你说…你那老班长老马就要走了,后天下午的火车,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临走前想见见你。
许三多:我…我……
何红涛:怕请不下来假是吧?知道你们连都大忙人,我去跟七连长说。
许三多:不,不。我…我……
何红涛:我一直纳闷你干嘛要去七连,现在我觉得你是挑对了。许三多,你是个会想事的人,当兵是得去七连这样的地方呵。你看你现在,结实啦(他笑)我该说坚实啦,硝烟熏出来的坚实。你们连是耗弹大户嘛。什么事?
许三多:没…事。
何红涛: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吧,你刚来时那眼神吧,空空洞洞的,现在就有东西啦,在想事。有心事吧?是好事,你自个担当事了嘛。担当啥事?说我听听,不定还能帮你担当点。
许三多:我…没…
何红涛(笑)知道你是做实事的人,可嘴皮也得练练哪。
许三多:我…自个担当。指导员再见。
[然后愣头青一般掉个方向就走了。何红涛愣在那,过了会总算想起句话碴。
何红涛:那你到底去不去送你班长哪?许三多,年年兵来兵往,人能惦记住人不容易!
[许三多茫然而愣冲冲地走,他在逃避。
3.三班宿舍 内/日
[今天是自由活动,几个兵在屋里打牌,钢七连的兵闲下来的时候比草原上的五班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三多进来,呆看着他们,在三班他等于是个影子。
白铁军:许三多,你看我在干什么?
[他正在擦墙。
许三多:擦墙。
白铁军:为什么擦墙?
许三多:为了内务。
白铁军:大错特错,别人擦墙是为了让墙干净,我擦墙是为了让它脏,好把这块白的擦得和别处一个色,好让人看不出这块挂过旗来。你知道咱们旗为什么丢的,是吧?
[许三多当然知道这不是好话,他看看屋里。
许三多:班长呢?
甘小宁:又找班长啊?
白铁军:你就别烦他了。真的,他已经很烦了。
许三多:我有事。
甘小宁:什么事?
许三多:我有事。
甘小宁:行了行了,班长在车场保养车呢。我劝你别去,他跟班副商量事呢。
许三多:嗯哪。
[他立刻出去。
甘小宁:我担保他立马烦班长去了。
白铁军:我忽然间想做一件舍己为人的事情。(他如此严肃以至那几个都停了发牌看着他)虽然作为三班的原后进,有一个人垫底是很好的,但现在,我愿意放弃这个垫底的。
[他认为自己说了个笑话,打了个哈哈,却发现那几个很认真地看着他。
甘小宁:你说得对。你很讨厌,可他轻松就超越了你的极限。
4.车库 内/日
[车库里史今和伍六一正在保养车辆,史今情绪不高,伍六一情绪也高不到哪里去,以至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作业中只有钢铁的撞击声,而无交谈。
伍六一:你阴着个脸子干啥?
史 今:没阴。(他发现自己确实是表情不佳,苦笑)跟你在一块我还要端着个笑脸吗?
伍六一:连长跟你急啦?
史 今:没急。
[他继续手上的活,想断掉这个话题。
伍六一:对,没急。他哪天不跟人急?他跟谁亲近才跟谁急。就怕他不跟你急,那是说这事他完全不抱希望了。
[史今无疑也很清楚这是事实,而且要命的是他对这个很介怀。
史 今:…别说这个好吗?现在谁都整天地跟我说这个。
伍六一:哦,原来有这么多人关心你。
史 今(苦笑)嗯,可谢谢啦。
伍六一:那你准备啥时候接受同志们的关心呢?
[史今怔了怔,落在伍六一钢钎上的铁锤也松了松。他们正在卸下战车的履带,以便于维护清洁。
史 今:……我已经说谢谢了。
[伍六一忽然就手把钢钎扔了,那是毫无先兆的,史今全仗了经验和反应才没让下一锤落在他的肩上。
史 今:搞什么?玩命吗?
伍六一:求求你好吗?我求求你。
[史今怔忡了一会,索性把锤子扔了,靠在车体上抹把脸,又叹了口气。
伍六一:不为三班,不为七连,甚至不为成绩。哪怕他是全军第一的牛人咱也不要,就为你跟我们一块呆了这么几年!寝食同步,有难有当,当兵的最受不了一个事,人来了,人又得走……你越来越快了,你别让自己走。
史 今:所以……你们就要他走。
伍六一:我们跟他没有情份!-我们跟他还没有情份!
史 今:我跟他……已经有了情份。
[伍六一愣住了,史今温和而坚决,象是不可阻拦的潮水。
伍六一:我……我,靠!!
[史今笑得简直有些凄凉,同一天,两个军人跟他说了这个军人极少说的字,高城刚跟他说过这个字。
史 今:有件事。
伍六一:如果跟我说的事有关系,你就说。
史 今:这个月先进班个人……选他好吗?
[伍六一的回答是照着战车狠踢了一脚,那并不咋痛,于是他拿脑袋对着车体又狠撞了一下。史今太了解这个人,并不拉,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
史 今:别自虐。
5、车场 外/日
[许三多拎了个水桶往车场里走。
哨 兵:口令!
许三多:我是钢七连的兵。
哨 兵(瞧着他逗乐)我看你不象钢七连的。
许三多:我是钢七连的,我们连长叫高城,指导员是洪兴国,我班长叫史今,副班长是伍六一。
哨 兵:对是都对,可七连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七连的准说,七连的就是七连的。
[许三多很警惕地看着他。
另一个哨兵:得了得了,你明知道他是的,逗什么呀?嘿,你现在可有名了。
[哨兵放行,许三多进去,他也知道,这个有名绝不是好事。
[两个哨兵在后边挤眉弄眼。
6.车库 内/日
[史今正看着伍六一,后者正在车库里拳打脚踢,力道十足但没有章法,风声虎虎可全是虚击,所有的动作就一个目的:泄愤。
史 今:你咋不拿脑袋磕步战车了呢?刚才那下挺痛是不是?
[伍六一的回答是就手又给了步战车一下,好痛-痛的绝不是步战车。
史 今:我说的是脑袋。
伍六一:你当我是傻子?!
[史今笑了笑,坐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盒烟扔过去。
[伍六一不接,任那盒烟落在脚下。
伍六一:别贿赂我!
史 今:幼稚。
伍六一:你看我当然幼稚!我就是幼稚!
史 今:跟当年在新兵连带你一个样,就一个词,幼稚。
伍六一:你管得着?
[是管不着,史今看起来也不打算管,可伍六一把地上的烟拣了起来,悻悻地开着封,那当然是个气渐渐消了的表现。
史 今:有本事别拣。
[伍六一掏出个空烟盒晃晃,揉进一边的垃圾桶。
伍六一:正好又断粮了。(他就那盒新的拍出一根点上)你当我是傻子。
[他背对了史今坐下,闷闷地吸。史今淡淡地看着这个莽人,或者不该叫莽人,只是个感情过于丰富的人。
史 今:伍六一啊伍六一,你是钢七连的第几个兵?
伍六一:第四千九百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傻子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个,你往下就要问记住这个的意义是什么。我就会说是为了记住每一个,为了不抛弃每一个。你想得美。这是生存,就是打仗,全连人都在不要命地冲锋,他抱着你腿不放。这是害人,还是害死人,我为什么不能一枪崩了他呢?我真想。
史 今:他没掉头就跑,也想跟我们一起冲上去。你凭什么崩了他?
伍六一:借你的鬼话,就凭我们跟你已经很有情份!
车库外边一个怯怯的声音:班长?
伍六一:说他他到-滚!
[叮当二五的声音,史今和伍六一跳了起来,车体那边的许三多正摔在地上,和一堆刚卸下来的部件纠缠不清。
[伍六一气极反笑了。
伍六一:你看你看,说滚他真就用滚的,就这气节……
史 今:闭嘴。
[他看着许三多默默唧唧把水桶抹布之类从那堆钢铁部件下找回来,然后归心似箭地粘到他身边,说真的,他也头痛。
史 今:许三多,下午全班放假。你怎么不跟大家玩?
许三多(一脸梦幻般的微笑)我来帮班长擦车。
伍六一:他就是不招大家待见!
许三多:什么是待见?
伍六一:待见就是……
[他很想找个最恶毒的词,被史今一眼瞪过去,总算没说。
[史今仔细看着许三多做梦一样的笑容,从那笑容之下,他能看出伤心来。许三多现在是在逃避,逃避一种他无力担当的现实。
史 今:怎么啦?许三多。
许三多:没什么。
史 今: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许三多:没什么。
史 今:他们说什么,你别信,把手上事做好……
许三多:我来帮班长擦车。
[史今愣了愣,他揉了揉许三多的后脑勺,没能揉去那虚幻的笑容。
史 今:欢迎。
[这是如此难得的两个字,许三多连忙点了点头。而伍六一轻轻哼了一声,立刻被史今瞪了过去。
史 今:大家一起干。进度已经滞后了。
[于是又拿起各自的工具,许三多仍然象在做梦,史今心事重重,伍六一已经决定让自己做一个哑巴。
7、车场 外/暮
[一个又一个车库亮起了灯,一个又一个车库又关上了灯,也关上了门。
[他们的维护都已经完毕了。
[207的叮当声还在响着。
8、车库 内/暮
[灯已经亮了,而里边的人手上活干得难以形容的别扭,史今和伍六一用各种沉重的家伙卸下各种更沉重的零件,而许三多总挤在一堆,用他的水桶和抹布进行完全无目的的拭擦。你回身会挤着他撞着他倒也罢了,你总担心手上的钢铁家伙会落在他的肉头上才是要命的。
[对许三多来说就一个目的,离唯一拿他当人的人更近一点。
[而进度仍是滞后。
[伍六一终于放下手上的大锤,他做哑巴已经做到了极限。
伍六一:这没法干。啥感觉?你手上机枪打红了管,前后左右炮火横飞,你旁边人在干嘛?扫地!哈哈,战场上的清洁模范!
史 今(也苦笑着挠挠头)是不行。许三多,步战车不是窗玻璃,可不是这样维护的。
伍六一:许三多,去跟班里人玩好吗?我还想去呢。一副履带现在还没卸下来,往常多会的事呀!
许三多:他们打扑克牌。
伍六一:好啊。我忙得一个季度没拉过耗子了。
许三多:打扑克牌没意义。
伍六一:啊哈,意义!你会害这两个字消化不良的!
许三多: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他热乎乎地看看史今)班长说的。
伍六一:来,求你告诉我,什么是你的意义?
许三多:我爸说,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有意义。
伍六一:啥叫好好活,许爷?
许三多: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伍六一目瞪口呆一会,气得只好对着车库门外嚷嚷。
伍六一:真理啊!同志们,我今儿不小心撞上真理啦!
史 今(把他拽回来)你歇歇歇歇歇!……许三多,进度得加快,你跟我们学习保养。
许三多(兴奋地提着他的水桶抹布)嗯哪。
史 今:那个放下……要用那个就不用学了。这是技术活,也是重活,就说这副履带,小一吨,得一节节砸出来清洗。装甲兵人人必学,你旁边看着学。
许三多:嗯哪。
[于是就瞪大了眼睛看,主要是脉脉地看着史今。
伍六一:不许这么看。你看得我背上起鸡皮疙瘩。
史 今:干活。废话。
[于是干活,没了许三多的干扰真是轻快许多,两个人进程明显加快。
[许三多忽然在旁边干笑,笑得两人干不下去,只好瞪着那个傻笑的人。
[许三多于是不笑了。
伍六一:啥意思?我们很好笑?
许三多:不好笑。有意义。
伍六一:啥?
许三多:这有意义。
伍六一:啊哈!(史今又瞪他)有意义,但是,你干不来。
许三多:我能干。我来干。
伍六一:歇歇歇歇歇!
史 今:好,许三多你来替我,你来掌钎。(他并不放心)试巴着来。
伍六一:玩笑吧!他知道配合?没事都瞎抖,我砸了他咋办?
[幸好许三多在摇头。
伍六一:就是。你还是玩牌去吧,学学拉耗子。怕你学不会。去炊事班帮厨吧,小心切了手。
许三多:掌钎没意义,抡锤才有意义。
伍六一:哈哈。
史 今:行,你抡锤,我来掌钎。
[伍六一的笑声如被一刀切了,他常干这种活,知道这意味什么。
伍六一:玩、玩大发了吧!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瞎嗯哪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什么意思?是把脑袋交到你锤头下!你担当得起吗?
许三多(立刻有些气馁)哦。
史 今:试试看。(他干干脆脆地就位)这活班里能干的人不多,你能干好了这个,有些人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伍六一:我已经了!已经刮目相看了!(他慌张到语无伦次,因为史今一句话就把许三多怂恿得跃跃欲试)我掌钎,我来掌钎!要不许三多我求你,你接碴擦车吧!这车你才擦了半边呢!
[史今夺过被伍六一抢过去半拉的钢钎。
史 今:谁都有第一次。想想你第一次抡锤时的样子。
伍六一:我跟他能一样吗?
史 今:一样。说真的。
[伍六一看起来很想骂人,或者死活由你,我不管了,可他做不到,当许三多费了点劲才把那锤拿起来时,伍六一看上去想给他打晕了把锤抢过来。
[许三多比划,你说不准他在比划钢钎还是史今的脑袋,他自己也吃不大准。
[锤子在将落未落之时被许三多放下。
许三多:手抖。
史 今:你砸了第一下就不会再抖了。
许三多:我不行。
伍六一:对对对!许三多这是你的桶你的抹布,你把那半拉车擦了,这点粗活我粗人来干行了。
[史今仍掌着钎没动,这会他的神情可绝不柔和。
史 今:许三多,我这等你呢。等着有这么一次你没跟自己说,我不行,然后你就知道,其实你很行。听说你在三连一个人修了条路,那不是谁都能行的。
许三多:那次……就我一个人。
史 今:现在也是你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瞎想出来的。
[许三多愣了愣神,仅仅是史今眼里的责备让他有动力把锤举了起来,然后他试图相信史今是他想象出来的。
伍六一:打歪了你就知道他是真的!
史 今(他现在真的对伍六一有些生气了)我给你掌钎时有人这么捣乱吗?
伍六一:他闭着眼!你不知道,他刚才闭着眼!
[史今去看许三多,确实,那位刚把眼睛睁开。
史 今(苦笑)只有一个点,你要砸的这个点。试试,除了这个别想别的。
[许三多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飘飘忽忽地一锤下来,第一锤便擦着钢钎的边落在史今手上,那种痛是从骨骼里爆发出来的,史今一下跪倒了,将手夹在两腿之间。
[伍六一一声不吭扑了过去,许三多被他冲撞得弹在墙上又倒在地上,伍六一揪起他半拉身子,半点犹豫没有,打算把一只捏得死死的拳头迎接过去。
史 今:过来扶我!
[伍六一且住了,看着史今痛得惨白的脸。
史 今:你要打他还是要扶我?
伍六一:我不揍他。太孱的人,我不揍。
[他松开许三多,小心地扶史今起来,他看起来很沮丧,比史今还要沮丧。
伍六一:走,医务室。
[史今痛得有些怅然,愣了愣神,向许三多走一步。后者还保持要被伍六一揍时的那个姿势,双手捂了眼,瘫在地上。
史 今:许三多,起来。
许三多:…假的…
史 今(有点迷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
[可是许三多一动不动,给人的感觉是他在梦呓,完全在他个人狭隘的一个小世界里。
许三多:…是做梦。…睡一觉起来,啥都好了。
[史今看看伍六一,伍六一张了张嘴,想骂而没骂,他甚至已经懒得蔑视。
史 今:是我让你干的,是我的错,是我太着急。你先起来。
许三多:睡着,快睡着。
[于是史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和伍六一一样了,一样的蔑视,还要加上深重的失望,如果你见到一个人真的象驼鸟一样,把头扎到地里逃避现实,你又能怎么样呢?
史 今:我失望了。我没见过人象你现在这样…自欺欺人,逃避现实。没多大事,用得着吗?……许三多,我非常失望。
[许三多没有动。
史 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就算明白也还是不动。史今苦笑,一个人发现自己把全部精力用在一件不值得的事情上,就会那样苦笑。
史 今:我已经很难做了,从来没有这样难做……我想我是在自作自受。
伍六一:你一直在自作自受。(然后他拉史今)医务室吧。
[史今这回顺从地被他拉开,两人出去。
[再也没有人看许三多一眼,容忍终于过了它的极限。
[许三多又一动不动地呆了会,终于拿开捂在眼上的手,看看周围的空间,他真的象在做梦一样。
[而后拖拖拉拉地挪进步战车里,里边没亮灯,是漆黑的一团。许三多蜷在中间的钢制底板上。
[一会一只手从那漆黑的空间里伸出来,把后舱门关上并上了锁。对一个只会想自己心事的人来说,可防炮弹的全封闭装甲车体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9、车场 外/入夜
[现代车场的路面干净得能反射路灯的映光,也映着一小队没入库的战车剪影。一个愤怒的班副和一个情绪复杂的班长从那中间走过,史今把伤到的那只手塞在裤袋里,竭力让自己显得又轻松又自在。
伍六一:让我看看。
[史今似乎没听见,反而走开了两步,他看着那条路想自己的事情。
史 今:别让人知道。
伍六一:鬼扯!(他想了想就更加烦躁)是不能让人知道啊!这是公伤,可是没什么光彩的公伤。你够住院的,可那在你没剩多会的班长任期里又得浪费时间。
史 今:别说了……现在,现在反而轻松了。
[他看看路灯初上的开阔车场,还未落黑的深蓝天穹,竭力让自己觉得轻松。
伍六一:是啊,甩掉个早该甩的包袱,轻松了。
史 今:早该轻松了。
伍六一:可算轻松了。
[史今急于确定地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一直下意识地走在夜影里,路灯把车场哨兵的影子投得很长,他根本不敢走进那片开阔地。
[史今坐下来。伍六一立刻站住,小心地看着。
伍六一:很痛吗?
史 今:给我……给我棵烟。
[伍六一很诧然地拿出烟,当发现史今是用左手来接时,干脆点上了塞进史今嘴里,史今吸了第一口,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咳嗽中他的话全被崩成全无伦次的碎语。
史 今:人哪…兵哪…六一,我有得选择吗?
[伍六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对他的班长和挚友吼了起来。
伍六一:你魔障了!你疯啦?
10、战车里 内/入夜
[车舱里本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一只被许三多一并关进车舱的流萤给这里带来一线微光。
[许三多仍然蜷着,看着那一线微光。
[远远的军令和军号声,远得象在另一个世界,远得似乎与他完全无关。
许三多(OS)那天我发现战车的另外一个用处,你可以把自己关在里边,假装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人,假装你已经死了。
我不再想爸爸,哥哥,班长,老马。象我这样的人,就算想想他们,也会造成他们的负担。
我后来常想起那个失败的晚上,我想,如果我不出来,我的人生会是另一个样。
[那只流萤终于坠下死了,它早该死了,只不知这之前飞了多远的路程。
[许三多沉浸在彻底的黑暗中。
[然后战车咣然一声大响,是被人在外边踢的,然后又是狠狠地一脚。
[史今的声音在车外,是从没有过的震怒。
史 今:出来!滚出来!钢七连的车不是给你干这个用的!
[许三多没动,也没打算动,史今似乎在外边拉舱门,但舱门已经被许三多从里边锁死了。
[但他没锁顶舱盖,外边的史今跳上了车顶,在上边重重的走了两步,重重地跳了下来,空间太小,他干脆就踩在许三多身上,然后打开了后舱门。
史 今:出去!把家伙拿起来!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许三多不动,史今跳出去,然后伸过来一只左手,他用左手把许三多整个人拖了出去。
11、车库 内/入夜
[许三多被灯光晃得睁不开眼,史今猛推了他一把,许三多险些摔倒,脑袋在车体上撞出一声大响。
[然后那把大锤塞了过来,是史今塞过来的,许三多茫然接住。
史 今:拿好!拿稳!就算你找不准目标,也至少把它拿稳了!
[伍六一在车库外站着,叉着腿捏着拳,他的愤怒早过了极限。
伍六一:你又在自作自受!
史 今:那就帮我一起做,一起受!来,许三多,还是这个点,还是这个位置。砸。砸了人没关系,我今天豁出去,总有一次你会是准的。
伍六一:你敢砸!你敢抡起那个锤子!我就打死你!
[打死人也许不至于,但看他的架势,史今都不怀疑他会把人打个半死。
史 今:他打你!你就打回去!他狠,不是说他比你强多少!你也不比他差多少!我保证没人知道!-伍六一,你进来!
伍六一:我不愿意跟他呆在一个天花板下!
史 今:那你就只好永远呆在操场上!因为他早就是七连的一员!
伍六一:我要他滚蛋!全连都要他滚蛋!
史 今:要他滚蛋的站进来!
[伍六一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外加一脚踢得地上的部件咣然大响。
[史今伸手拉下了车库的闸门,让这车库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
史 今:现在,抡锤。
伍六一:你抡,锤子起来,你躺下。
[他捏了捏拳头,发出格格的爆响,他觉得那并不够威,从地上踢起一根撬棍,拿在手上。
史 今:他不敢。他要敢,你锤子冲他抡。门关了,做什么都是我们三个人的事,跟连队无关。
伍六一:是的,我不敢。
[他看起来可绝不象不敢。
史 今:抡吧。你到了这,没退路了,不是在你家,我可以不要你。要了,就是一种活法。我要了你,你要了这种活法,简单得很。-抡!!
[许三多被吼了打了个激灵,之前他象做梦。
许三多:不!不!不不!
史 今:想拖死我吗?许三多。我为你已经得罪了连长,得罪了全连,没看见吗?我跟他已经闹翻了。(他看看伍六一)我最好的朋友,我带出来的兵。不知道吗?三班现在的总分全连倒着数第一。我这个班长明年可能要走人……
[许三多又打了个激灵,而伍六一尖刻地笑了一声。
史 今:因为一个……因为一个龟儿子,因为我错招了一个龟儿子。
[许三多茫然而愤怒,他瞪着史今,他从来没想过这三字会从这个人嘴里出来。
史 今:对,你混进了部队,当了兵,可你还没摆脱那三个字。你带着它来的。
[他看着许三多把锤一点点举了起来,那落点对着他实在是多于对着钢钎。
[伍六一重重把撬棍由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挥了一下,发出呼呼的风声。
史 今:别管你背后。他怕你。只有你要找准的目标,他不过门缝里透进来的风。
[许三多的第一锤重重砸了下去,万幸,这回他找准了。史今重重吁了口气,而伍六一瞪大了眼,捏着撬棍的指节死白。
[许三多瞪着刚刚做成的这第一件小事,欣喜是绝不会有的,他早被刺激得麻木而茫然。
[然后第二锤重重砸了下去。
许三多:龟儿子!
[然后是一锤又一锤,每一锤下去的震动都让泪水在脸上更新一次,每一锤下去的震动都让史今痛得轻轻颤动。
[伍六一忽然把那撬棍狠狠挥出,让它脱手,然后他粗鲁地推开史今,抢过他手上的钢钎,对准履带上的节点。
伍六一:我们是在自作自受!(他瞪着许三多)砸呀!
[然后是一锤又一锤。
12、医务室 内/夜
[史今看看自己那只被绷带包裹上的手掌,僵硬地试探着转动。
医务兵:真是该住院治疗的。连队知道吗?
史 今:当然知道。可是训练太紧。
[他看看身后的伍六一,伍六一如拔军姿般戳在那里,但终于是勉强点点头。
医务兵:每天都来换药。
[史今点点头,并且给自己戴上一双工作手套。
13、七连宿舍 外/夜
[熄灯哨吹响,连队的灯光齐齐灭去。
14.五班宿舍 内/夜
[月色从窗户里照进来,许三多呆呆看着自己的上铺,上铺有些轻微的声响,史今明显是没有睡着。
许三多(轻声)班长?……班长?
史 今(过了一会)嗯?……我睡着了。
许三多:你没睡着。……班长,痛吗?
史 今:不痛。别说这个。
许三多:我也睡不着。
史 今:你闭上眼,数山羊。
许三多:我老家没那么些山羊,我数坦克车。一辆坦克车,两辆坦克车……
史 今:不用数出声。
许三多:班长,你睡不着数什么呢?
史 今:…可以数的东西太多,数起来没个完。
许三多:班长,我算你的朋友吗?
史 今:当然算。
[他几乎可以听见许三多满意的笑声,史今微微叹了口气。
许三多:我会好好干,不落在别人后边。明年你不会走人。
史 今:好。(他无声地苦笑)你会为别人着想了。
许三多:你不是别人。
[史今呆呆地看着很近的天花板,这真是份很沉重的友情。
史 今:…明天你请个假吧…去送老马…你是他带出的最后一个兵,跟别人不一样。
许三多:我有脸见他吗?
史 今:现在有脸了。你现在是能为别人着想的人。现在快睡。
[许三多点点头,他阖上眼睛,从轻轻动着的嘴唇能看出他在数着坦克让自己入睡。
许三多(OS)那天忽然为我的人生找到一个目标,我的成绩决定班长的去留,班长的前途由我决定,这让我觉得……荣幸。这是我到七连找到的第一个意义。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有意义。
15.七连水房 内/日
[七连的兵紧张有序地在水房里洗脸刷牙,许三多的背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伍六一。
伍六一:过来。
16.七连过道 内/日
[伍六一走过那两面旗,直走到过道尽头,许三多跟在后边,那是个没人的所在。伍六一立定,看看窗外,然后猛地回过身来。
[许三多下意识地闪躲。
伍六一:昨晚没揍你,现在也就不会揍你。你那么好欺负吗?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你以后不要跟班长说那些事情。
许三多:…吵到你睡觉啦?
伍六一:你在害他。
许三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要是他们知道了非揍我不行。
[伍六一瞪着许三多,后者拙劣地在表示着友谊,但前者实在不屑于接受这种友谊。
伍六一:不是为你好。我讨厌你。
许三多:……我知道。
[史今拿着什么从水房出来,看见两人,过来。
史 今:你们在干嘛?
伍六一:跟他我能干嘛?
[史今笑了笑,并且经过昨晚的事,他不大打算近期能看到伍六一的好脸。
史 今:去送你班长,注意军容。刮刮你嘴上的小毛毛,许三多长胡子啦。
[他把手上东西伸过来,是把电动剃须刀。许三多新奇地接过来,这东西对个没刮过胡子的家伙来说很有些人生历程的意味。
伍六一:他妈的,叫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害得……
许三多:怎么用啊?
史 今:我教你。
[伍六一一句话没完,叫两人置若罔闻地晾在那,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看了看史今头并头在教许三多剃须刀的使用,哼了声走开。
17.水房 内/日
[一群洗脸的人中间忽然响起一个嗡嗡声,众人回头,那是许三多在刮胡子。
[一个年青男子的第一次剃须通常是个私人秘密,军队里却绝对是公开的,
大家看着,许三多又赧然很得意,那表情如同在做一个剃须刀广告,然后眉头皱住了,那几十块钱的货色明显是卡住了哪根算不上胡子的绒毛。
[大家都开始笑。
士 兵:许三多,长毛毛啦?
士 兵:许三多,长齐了再刮呀!
[许三多兴奋地跟大家一齐笑。伍六一扫一眼,忽然长啸一声,将整个头都埋进了水盆里,这下可把这边风头抢尽。
白铁军(在伍六一耳边)呀喝!(英语)有人在家吗?
甘小宁:他挂了,嗝屁在洗脸盆里了。大家默哀。
[伍六一忽然把头抬了起来,一口水仰天一喷,星星点点,全屋都有。
伍六一:潜射导弹!巨浪发射!
[众人都开始喷,屋里星星点点的水雾中拉起了道彩虹,士兵们欢呼,几个声音最欢。
士 兵:今天不训练!
士 兵:今天休息!休休休!息息息!
门口一声暴喝:看我的大招!!!
[然后所有人都遭遇了来自身后的一个突然袭击,那莽汉是把一盆水直接泼了过来,顿时灾情惨重。
[大家叫骂回头,看高城端了个大盆,嘿嘿地乐着,这位二十四不到的连长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正色。
高 城:情绪不错,要保持哦。
[很有官威地走开。
18、七连宿舍 内/日
[史今在军容镜里整理着自己的军容,他今天穿着常服,对长期在训练场上的七连来说,那是难得一穿的衣服。
[他的表情有些伤感。
19.车场 外/日
[一辆泥泞的战车停在修理场上,用高压水龙头冲洗,喷得也是霓光万道。
[许三多匆匆走过,他已经换下了迷彩,穿上了常服,这就是史今所说的衣衫光鲜。
[史今在操场的另一边,不止他一个,多了许多从没出现过的士官,不说话,但很有默契,在某个连队宿舍稍等一下,就又会出来一个加入他们。
[当人数接近一个加强班时他们就走向团大门,这是一个奇怪的队列,这么多各连队的士官们走在一起,那个随意拉出来的队列绝不同于平时的作训队列。
[每个人都沉默,伤感,庄严。
[团长王庆瑞从自己的窗户里看着这个队列。
[三连指导员何红涛掐掉手上的烟,看着这个队列。
20.公路 外/日
[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几个兵下来,那是荒原上的五班倾巢而出了,老马、老魏、李梦、薛林全部都有。老马的行李是别人帮着拿的,他下车就看着团部大院发呆。
薛 林:进去看。
老 马:不了,在草原上呆久了,不习惯了。
[老马打算转身走。
李 梦:那队兵走得怪怪的。
[老马就回身,看见史今们的那个队列走过来,并不出大门,自觉地在团大门内站成了横队。
[老马的神情变得很怪,又感伤又嗟怀的,忽然大声吸了吸鼻子。
队列里:敬礼!
[都是各先锋连队里的佼佼者,那个齐刷刷如一人的军礼绝不是五班的拖泥带水可以比的,老马身子都震了一下,拖拖沓沓地还礼。
薛 林:搞什么?
老 马:都是我带出来的……我带出来的兵。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些脸,老马实在不是个多优秀的军人,这时候都看不出什么庄严来,倒是很透着家常。
[然后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
老 马:走吧。
老 魏:再看看吧。
老 马:看到了,看见了。(他嘴里轻轻吐出两字,那是对那队人的)再见。
[然后转身,走,那三个又张了一望,蔫蔫地跟着。
[史今们笔挺地峙立,他们这样送走了一个班长。
21.车站 外/日
[许三多在车站门边等待,终于看见空旷的小镇上远远几个人影,然后他开始跳。
许三多:班长!班长!
[老马不吱声,老远就开始往这边跑,跑到身前一把抱住了。许三多不太习 惯,挣开了,笔挺地一个敬礼。
许三多:班长!
[老马愣住,看看许三多,眼里大有些喷薄欲出的东西。
老 马:好,好,许三多,你现在都这么象样。
李 梦(捶着老马的背)放轻松,放轻松。
老 马:别烦!老子今天没打算哭,你别给我捣乱!
[说着说着就更不行了,刚才团大门就压着,老马的压终于也到了极限。
老 马:立正!稍息!全班都有!——向后转!不许回头!
[大家莫名其妙地听了口令,回头,老马正把眼睛里的东西擦到袖子上。
老 魏(带着哭音)他又假公济私了。
[大家也都红了眼圈,许三多立正着没事,他不知道啥叫分离。
薛 林(抹着眼泪)许三多,班长要走了,你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我来送班长。
李 梦(抹着眼泪)那你哭啊!我们老兵都哭!这么感动的时候你不哭?
许三多:我不哭了。要把训练搞上去,不打退堂鼓,心里要有连队荣誉,我答应班长了。
老 马(抹着眼泪)你啥时候答应我这个了?
许三多:是现在的班长,七连三班的史班长。
薛 林:许三多,你不能这么喜新厌旧啊!
老 马:放屁!你们都给我瞧瞧,瞧瞧许三多!
[于是四个红眼圈的瞧着一个立正的。
老 马:三多子啊,你有了出息!这才是当兵!我早些年当的就是这样的兵!你们几个向他学学好不好?
李 梦:他冷血。
老 马:你很热乎吗?
许三多:班长,我可以解散了吗?
老 马:你们看,没说解散他就不动,带兵要不能这样干脆打包回家!
李 梦(红着眼睛)你觉得他象人吗?他给练得不象人样了。我们五班就是纵情悲欢,长歌当哭,怎么着啊?
老 马:今天,我要走了。
薛 林:行,你厉害,要走的大。
老 马:你们四个来送我,那是应该的,可只有一个能让我觉得自豪,这个人就是许三多。就这么着。
[人都要个面子,尤其这时候,那三个脸上都不大挂得住。老马不管那个,使劲揉巴许三多。
老 马:他们三个几年了也没个兵味,你不到一年,我闻到了,兵味。
许三多:什么叫兵味呢?
李 梦(酸溜溜地)就是当不上官的味儿。
老 马:屁!你们几个给我站直点,几年了没一个给我象个兵,我走这会,都给我象个兵!拿出点劲头。来送我的是四个兵,不是一碗拉面!
[今天确实是要走的为大,那几个勉强着自己站如松。
22.车站站台 外/日
[一个迷彩包扔在地上,李梦顺便就想往地上坐,屁股上却着了薛林一脚。
薛 林:忍忍吧。
回头看看老马和许三多那对,说着闲话身形却跟拔军姿一般,似乎是拿定 主意把军人作风进行到底。
[李梦只好挺直了站着,使送行更象一个欢迎仪仗什么的。
老 马:车快来了,老马也要走人了。临走前只能只好送你们一人一句话,你们几个愿听就给我听着。
老 魏:听着,好话就听着。
薛 林:李梦过来,班长有话交代。
老 马:第一个就是你,许三多,带了这么些兵你是收尾的,这个尾收得真不错,没你我可能都没勇气收这个尾。我知道你想得少,你专心,可总有天你会想得多,想得多的时候别忘了想得少的时候,想得多的时候别扔了想得少的劲头。
许三多:我不明白。我班长现在就要我多想想,尤其为别人多想想。
老 马:他那个想和我这个想不是一个意思。你看李梦,他就叫想得忒多了,没一个在点上,他两百万字小说下辈子也出不来……
李 梦:嗳…喂,这个创作可不是修条死路,要灵感的。张干事画画你瞅见了?
老 马:他想多了就更想不明白,里子学不着就只好学人架子。许三多,做好兵,还要做好人,做人难过做兵。
李 梦:班长意思要你在军队左右逢源,当大官。退伍了还要挣大钱。
老 马:王八是他那意思。许三多,咱们都是平常人,可平平常常有平平常常的骨气。
许三多:嗯哪。
老 马:老魏,我就不说你什么了。
老 魏(仍在唏嘘)嗯。
老 马:咱们俩差不多,都笨,笨可以是好事也是坏事,该好好过日子就正好好好过日子。军队对有的人会是一辈子,对有的人只是几年,咱们都是后边那个。
老 魏:我知道,老家人在给我联系工作了。
老 马:那就好。有风声,这几年又要精兵简政了,你我迟早都轮得上。薛林,你有正义感。
[薛林居然被这句话搞得有点脸红。
薛 林:我有毛的正义感。
老 马:嗯,有,可就是这样。窝在心里,实在窝不住了就嘴上起个毛刺。别这样,是好的干嘛要掖着?掖久了变味了,真想有的时候,不是他了。
薛 林(苦笑,伴着点点头)我尽力吧。可那很累的。
老 马:怕累别来当兵了。李梦……
李 梦(活跃地)等着听呢!
[显然他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可老马想了想又住嘴。列车刚驶进站,并不是没时间,可老马决定住嘴。
老 马:你就不说了。(他拿他的背包)
李 梦(追着)喂,这啥意思?
老 马:嗯,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行不行?
李 梦:你这不是拿我当傻子玩吗?
[老马是死了心地不说,李梦是铁了心地追着。
23.列车上 内/日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帮老马往行李架上放着东西,兵们习惯出大力来表示一 种情感。
老 马:喂,抢什么抢什么?……你们怎么把我的外衣也放上去啦?唉,那个就不用拿下来了,听个口令好不好?
[几个人停下了,居高临下的看着老马,眼里……是离情。
23.车站站台 外/日
[几个兵从车上帮老马放完东西下来,又赶紧地下车往窗前跑。
老 马(在车上)这儿!这儿!
[几个人车上车下盯着看,老马的眼圈又要红,赶紧说话。
老 马:那我走啦。
老 魏:走吧。
薛 林:一路顺风。
许三多:班长再见。
李 梦:你欠我句话呢。
老 马:还是不说好。你们有心就给我写信。
李 梦:我咒你生孩子没屁眼。
老 马:你咒不坏我老马的健康基因?(他还是忍不住)你就那么想听啊?
李 梦:废话!一块这么久,谁不想知道是个什么说法呀?
老 马(看看车也快开了)我……我就跟你说吧,你就别写了,你那小说我偷着看了,我不知道啥叫破,不过我觉得那可叫个真破。别看你高中毕业又是大城市人,我看你没搞明白当兵的咋活。(显然是闷很久了)你编的那叫什么玩意吗?我跟牧羊姑娘搞对象?这草原上的羊都是野生放养,它不会吃草了还找个人看着?我跟羊姑娘搞对象算是差不多吧?你以为抓只猴子包片布就成了个人呢?
李 梦(愣到现在才缓过气来)……我那叫升华,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
老 马:驴的升华。中国兵的日子那有机会见女人呀?你非得扯三四个女人进去也就算了,干嘛非得把我扯进去?
[老马所说的破小说薛林和老魏显然也都看了。两人都神情古怪地紧绷着。
李 梦:我们创作最怕人对号入座!天下老马多了去啦!再说了人生的内容不就是男男女女吗?我得考虑读者啊!
老 马:你这就是灯泡底下晃花眼啦!谁说人生就男女间这点事啊?你出娘胎就一天二十四小时惦女人呢?谁把你拉扯大的?听你这话要气死了。叫你不要看烂电视剧,看现在不是把个人都看完了吗?
[说话时车就已经开了,李梦气不过跟在后边走着,老马半个身子探在窗外 嚷着,所有人跟着,李梦看架势很想对车外的那个脑袋扣上一拳。
李 梦(终于闷出一句)你这个孬班长!
老 马:你这个孬兵!(看那几个)你们几个都是孬兵!
薛 林:你才孬!孬班长!
老 魏:你比孬还孬!超级孬!
老 马:你比孬还孬还孬……
[汽笛长鸣,把这奔跑中进行的一场嘴仗给淹了,短短的站台也跑到了头, 老马一晃便成了一列火车的远影。
李 梦(声嘶力竭对着火车)我就写就写就写!我气也气死了你!
[然后他伏在身边最近的人肩上哭泣,那是许三多。
薛 林:别哭了,看就气成这样。
李 梦:我气呀,我骂不着他了,他走了……他走了(越发大哭)……走啦……
[这就带得那几个人都哭了,哭着抱成一团,许三多成了中心,茫然地看着这三个人,看看去远的火车,又抱紧那三个人。
24.车站外 外/日
[四个兵凄凄落落往外走,三个红肿着眼睛。
25.路口 外/日
[四个兵茫然地站在路口,再几十米就是团部队大院,一条歧路通向草原。
薛 林:许三多,咱们这就该分手了。
老 魏:我们还得走好远好远呢,四个小时呢,到时天该黑了。
许三多:再呆会吧,我想跟你们说话。
李 梦:许三多,你跟我们不一样了。
老 魏:老马嚷嚷孬兵,那不是对你嚷的,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好兵。
许三多:我不是的。
薛 林:我大概分不清好和坏,可好和孬是明摆着的事情。许三多,好兵和孬兵是有代沟的。你是往前蹿的,我们是原地不动的,我们要错失很多东西,你要扔下很多东西,就是这样。
许三多:我不明白…那什么…代沟…
薛 林(苦笑)就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的意思。不过我们都会记得你的。
老 魏:老马临走时跟我们说特谢谢你,他说做了老百姓,那条路是他以后想起军队就会想到的东西。他说人能有个想一辈子的东西挺不容易的。
许三多:什么路?
[那几个人看着他愣住。
李 梦:让你走到这里来的那条路。
[许三多于是看看脚下的路,一直从脚下看到门口的哨兵和里边的战车。
许三多:这条路?班长为什么要记住这条路?他为什么要特谢谢我?
李 梦:他是真的……这么傻吗?
薛 林(拍着许三多的肩叹口长气)如果是真的,你以后会有出息的,许三多,会有大出息。
26.路口 外/日
[许三多看着远处的路,那条路上那三个东倒西歪的孬兵已经走了很远。
许三多(OS)送走老马那天,我明白我和草原上的五班再没有联系了。其实我在五班就老马一个朋友。能把我当朋友的都是非常好的人,他们三个是好人,但还没有非常好。
27.团大门 外/日
[许三多敬礼,出示证件。
[哨兵明显知道他是这里的兵,并无意去看那证件,挥挥手让他进门。
[待遇和以前在五班时明显是不一样了。
许三多(OS)送走老马的时候我没觉得伤心。老马说我想得少,对,少得有点自私,替自己幸运时就不会替别人伤心。
28.车场 外/日
[这是进门就有的车辆临时停放场地,史今和伍六一几个拉出了水龙,正在冲洗一辆战车。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他重点看史今。
许三多(OS)我因为在他的班里觉得幸运。跟着他,准就能有个跟以前不一样的人生。
[史今回头看见他,挤了挤眼睛。许三多笑。
史 今:许三多,干点你能干的!快过来!
许三多:到!
史 今:车子该洗澡了!你把一会!
[许三多从伍六一手上接过水龙,伍六一并不打算把水龙好好给他,而是扔了过来。
伍六一:这回可把稳了。
[许三多死劲地把住,冲洗。
29.车场 外/暮
[车场上的水淌成了河,史今几个正把篷布盖上焕然一新的车体。
史 今:轮到咱们去洗了。
许三多:我也去,我去拿东西!
史 今:我跟班副去,洗澡的东西我们都带了。
许三多:我跑得快,我立刻去澡堂。
史 今:今天肯定人多,你改天。
许三多:我想去。
伍六一:说你别去你就别去!哪有那么多要屁?一起洗澡……一起洗澡是老兵的事情,你懂?
许三多:也是钢七连的传统吗?
[史今生硬地点头。
许三多:这个传统不好。
[伍六一无声地喃喃碎骂,史今把他拖开。
伍六一:换我就让他看看你那手,让他做恶梦!
史 今:你没这么小气的。班副大人。
30.五班宿舍 暮/内
[史今和伍六一洗完澡回来时,许三多正趴在桌上写东西。
史 今:别趴着,眼睛不要了。写什么呢?
许三多(落款)信。
史 今:许三多最近表现不错,问你爸好。有没有想家?
许三多:没有。想家不好,班长,今儿送老马我眼圈都没红,他们都抱着哭。
史 今(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许三多?老马不伤心啊?
许三多:我要好好当兵。
[史今若有所思,忽然苦笑着摇摇头。
许三多:我做得不对吗?
史 今:哭不妨碍你好好当兵,你哭,老马也许会……好受一点。
许三多:为什么?
史 今:我瞎猜。-三班,班务会!
[许三多收拾开始准备班务会。
许三多(OS)他也是老马带出来的兵。其实他很想去老马面前大哭一场,可这个机会让给了我。我那时候只想着自己的难受和高兴。
31.五班宿舍 夜/内
[三班的士兵在开班务会。
[史今最后数了一下手上的票,团成一团。
史 今:今天的票跟往常差不多,主要是伍班副。
白铁军:不会吧?(看看伍六一)虽说是不记名投票,可我坦白,我投的是班长。
伍六一(沉着脸)我也投的他。
史 今:我不在投票范围内,那都废票。我说大家,伍班副当然是最拔尖的,可咱们这先进个人能不能选出点新意来啊?
伍六一:你说能就能。
甘小宁:谁好选谁呗,这能有什么新意?
伍六一:必须得能,要不我跟你急。
史 今(瞪他一眼)伍班副,你有意见我重新考虑。
伍六一:没意见,多大点事啊?
[他轻轻磕着自己的脑门,这是昨天史今跟他小话选许三多时的后果,这家伙当时是死磕,现在还有些青肿。
史 今:那就会后说。我提议咱们这次选许三多,大家有什么意见?(意见就是错愕)我知道,他不能算三班最突出的,可他是咱们中间进步最快的。
[坐老末的许三多可能是众人间最错愕的一个,尤其是现在成为众人注目的 时候。
白铁军(嘀咕)进步快是源于起点低。
[甘小宁捅他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开始鼓掌,集体生活的人掌声是很 容易认同的,于是都开始马马虎虎地鼓掌。
[许三多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个礼。
伍六一:用不着这样。不过是说,十二个人中间有十一个同意给你鼓励,这都是同班战友好说话,希望你在人前也要让我们说得过去。
史 今:副班长话不对,可意思是对的,希望你再接再励。
伍六一:错了。你最近表现不错,(看看史今戴着手套的手)我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于出色。
[史今又瞪了他一眼。
1.靶场 外/日
[步战车刚停下,里边的人就忙不迭地跳出来躲着什么。
[许三多顾头不顾脸地冲出来,跳在车边吐。
甘小宁:他要下车冲击也这个速度,咱班盖了帽了。
伍六一(斜瞟着许三多)三班盖帽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史今站在许三多身边,给许三多捶着背。
许三多:班长,我又丢人了。
史 今(笑着)不错,不错。
许三多:班长,你怎么老说我不错呀?
史 今:你看今天训练快结束你才有反应,而且车上射击你也打得不错。
伍六一:我来!我来整两下,管你不会有反应了。
[狠狠的两拳,许三多没声了。
史 今:许三多,许三多?!
2.操场 外/暮
[许三多揉着被伍六一砸过的背,但是心情很愉快地走着,因为史今在旁边。
史 今:背上还痛吗?
许三多:不痛了。真奇怪,副班长整完以后我就不吐了。
史 今:他这叫头痛扎屁股,狠人土办法。
[许三多听得哈哈地乐。成才和几个兵大声说笑着旁若无人地过去,许三多顿时不笑了。
史 今:其实……今天本来你可以顶得住的,你又在跟自己说不行,是不是?
许三多:嗯。(他看看史今脸色)有个事……
史 今:有事就说,不用看人脸色。
许三多:嗯哪。
史 今(被他搞得有点着急)那你倒说呀。
许三多:那天…我不是不认帐。
史 今:什么?
许三多:那天砸了你,我说我睡着了,在做梦…不是不认帐…砸了别人我不会那样,比如说砸了伍班副…就不会…那样…
[他的表述实在是烂得可以,到达一种越说越乱的高度。史今只好苦笑。
史 今:别说那事了。
许三多:我是说,你很重要…太重要了…因为…所以…我是说。
[史今总算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了就有些感动,笑得也有些凄凉。
史 今:我明白。你也很重要。
[许三多绝无这个信心。
许三多:才不呢。我是多余的。
史 今:对我很重要,我是说。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顿时容光焕发,史今没看他,径直走向一副单杠。
史 今:过来!(许三多屁颠颠过去)晕车,悠这个。大回环。在这上边晕一次,以后上车不会晕。
许三多:什么环?
史 今:大回环。
[他上手悠了两个,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吃劲,他悠得很别扭,但已经让许三多瞠目了。
许三多:怎么弄的?
[史今的手实在吃不住劲了,只好做罢。
史 今:找个人教你。伍班副,滚过来!
[伍六一在操场那边,对史今他仍沉着脸。
伍六一:你干嘛不滚过来?
[说归说,他还是过来,站旁边似乎没看见两人,也不吱声。
史 今:他教就行了。上回他跟兄弟部队治气,环了两百个。
许三多:两百个?!
[他对伍六一已经无法避免地崇拜起来。
伍六一:小儿寒,百日咳。八万年前就扔掉了的小玩意。还学?
史 今:嗯,我们就学。你带他玩闹二三十个。
[他深知伍六一为人,坏笑着走开。
[剩下单杠边的两人,都有些拉不下来。许三多畏缩,伍六一凶得也到了尽头,对着个完全不反击的人,总归也是无趣。
伍六一:动作要领,上了单杠你就不是自己了,你就剩自己找的那个重心,别使蛮劲,由得他转。(呼呼地转了好几个,落地)自己体会。
[许三多笨手笨脚往单杠上爬。
伍六一:上单杠不是爬单杠。重心你懂?那两条腿是有用的,别离开地就把它当个累赘。(许三多笨得让他唏嘘)二三十个?没戏。七连的平均纪录四十五个,幸好不比这个。你失去次拖后腿的机会。
[许三多费足了劲如熊猫般在上边折腾,伍六一面无表情地在一边指点着。
3.五班宿舍 外/日
[白铁军正很仔细地在擦自己的鞋,周围几个兵在午休,忽然外边砰的响了一声。
白铁军:什么声什么声?
甘小宁:午休时间你臭美,看下午你还美得起来。
白铁军:下午我会美得势如破竹横扫千军……
[砰的一声,白铁军愣住,踱到窗口看,愣住。
白铁军:嗳,你们来看,你们来看。
士 兵:我们起来的话你就躺下了。
白铁军(啧啧赞叹)真不错,好看。再来一个,唉,没让我失望。
甘小宁:闭嘴!
[白铁军老实地跑到床前躺下,可声音还在继续,甘小宁终于忍不住到窗前看一眼,目瞪口呆,一声不吭地回来,一会几个兵都耐不住好奇,轮流到窗前看一下。
白铁军(躺在床上)真是笨得可以了。
4.操场 外/日
[许三多又一次从单杠上摔了下来,伍六一终于失却耐心,摇了摇头。
伍六一:改天再摔吧。你得保持点体力好挨骂呀。
5.五班宿舍 外/日
[几个兵纷纷从窗前跑开,各就各床躺下。
[许三多一瘸一拐地进来,伍六一面无表情地在后边跟着。伍六一一言不吭地解下武装带上床休息,几个兵在他身后做鬼脸笑。
[许三多换了双鞋,悄没声地又出去,几个装睡的兵再笑不出来了。
[外面又是砰的一声。
[伍六一闭着眼睛,眼皮微微地动着,也是在装睡。
6.五班宿舍 内/日
[许三多又进来,这回大概是把脖子也窝了,揉着,偷偷在磨狠了的手上套上副护腕。
甘小宁:笨猪。
[许三多愣住,因为甘小宁闭着眼睛说话,他只好看看身后。
甘小宁:看什么?说的就你。你套上那么个玩意摔得更狠。
许三多(轻声地)那我该怎么办?
甘小宁:你的重心就在肚脐往下一寸的地方,还要拿尺子量吗?
白铁军(这个可是睁着眼说了)而且你摔下来的熊样真给七连丢人,就象臭鸡蛋啪嗒在地上。咱们是装甲侦察连,那可是全军最会摔的。
许三多:小声点,他们都睡觉。
白铁军:装。孵什么蛋?都给我起来!
[早忍不住的士兵都爬了起来,争先恐后。
士 兵: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出手就不对。
士 兵:能做四五十个的人身子准定是直的,你倒好,弯得折刀似的。
士 兵:白铁皮说得对,你先得学会摔。
许三多:都不睡啦?
甘小宁:睡啥?吵都让你吵死啦。走走!
[几个人不由分说把许三多涌了出去。
[偌大的屋里只剩下伍六一一个,他豁然睁开眼睛。
7.七班宿舍 内/日
[这班人也在午休,白铁军蹑手蹑脚进来,一进门,先抢了门后的大竹笤帚。
成 才:干什么?
白铁军:偷东西。
[扬长而去。
8.连长屋 内/日
[高城也在午休,忽然听见外边“一二三,起,一二三,落”的声音,简直 吵得他睡不了觉。
[高城烦燥地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打开。
9.操场 外/日
[几个兵正把手里的大笤帚伸到一起,形成一个保护垫的意思,许三多就躺 在上边。
甘小宁:注意着地姿势,用手就而不是用手垫,这练的是你的反应能力。
白铁军:一二三,起!
[许三多被扔了起来。
甘小宁(发牢骚)怎么又抢我口令?
白铁军:三二一,落!
[几个人有点半开玩笑,有点想帮许三多却又有点想整治他。
许三多:再来一次好吗?我还没体会。
白铁军:猪都被你气死了。再来一次吧。(对几个兵使使眼色)
甘小宁(抢先)一二三,起!
[许三多对着那几个笤帚就扑下去,几个兵却早有默契地把笤帚撤开了,许
三多摔了个结实,还没爬起来就赶快在脸上绽放个讨好的笑脸。
白铁军:不许笑,要记住这一摔的教育意义。作为侦察兵,永远要有偷袭和防备
偷袭的意识。你应该下意识地就防止摔成现在这副德性。什么叫下意识呢?比如说吧,阿甘哪。
[甘小宁伸手就给白铁军脑后一拳,白铁军灵巧地闪开,结果被甘小宁下边一脚踢得跳了起来。
白铁军(大丢面子)不是说好演示的时候光打上三路吗?
甘小宁(对许三多)看见没有?如果我用家伙他就挂了,没有形成下意识的下场。
许三多:再来一次好不好?
甘小宁:可以。(对那几个兵使使眼色)
白铁军:一二三落我说完了!
[许三多欲扑,几个兵又撤笤帚,许三多却没扑下去。
白铁军(愣住)小子反应挺快嘛。
[说着话就是一脚,许三多闪开了。几个人都愣住。
许三多(不好意思)从小被我爸踢,都习惯了。
甘小宁:原来是家传的功夫,不一样嘛。
[伸手就一拳,许三多又躲开,甘小宁再打,许三多掉头就跑。
甘小宁:喂,你那是逃跑,咱们练的可是躲闪!
[高城一直在窗口看着,隔壁洪兴国的窗也一下打开,终于有人被吵到忍无可忍了。
洪兴国:午休时间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高 城:他们练摔呢。
洪兴国(看着纳闷)那个兵…许三多不是最不合群吗?
[许三多被三班兵围追堵截,年青人的用功到后来总是带点玩闹。
10.三班宿舍 内/夜
[史今对许三多使个眼色,许三多跟着悄悄出去。
11.六连宿舍 外/夜
[五连宿舍隔壁就是六连宿舍,每个连队旁边都有一副健身器材。
[史今和许三多过来。
史 今:环三十个。
[许三多看史今一眼,看单杠一眼,再看史今一眼。
史 今:“不行”这两字以后少说。
[许三多于是改看周围。
史 今:不用看。这是五连地盘,没熟人看你,也没人笑话你。
[于是环,许三多环了两个,挂上边不动了。
许三多:不行……嗯,我是说没力气了。
史 今:没力气的人说话有这份神清气爽吗?是人就不止这个数。
[于是继续,这回环到了十个,五连有人出来,许三多一松气掉了下来。
史 今(叹口气)下来干嘛?做好让人笑话的准备?
许三多:我环十个了。
史 今:别去数。你要搞定的是自己,不是那些数字。本集团军有个兵俯卧撑能做两千个,其实他已经是想做多少就多少了,他突破了极限。
[许三多又一次瞠目结舌,那也确实是个非人的数字。
史 今:说不行的时候绝不会有奇迹发生。就算是你,也能创造奇迹。
12.靶场 外/日
[远处坐着兵,很多连的红旗招展,钢七连那面大出了头的旗自然最醒目。
[今天测试的是文科而非武科,机械化部队的现场理论考核。
[史今的班列队从靶场旁边跑过,高城在旁边挥挥手让他们停下,他找的是史今,并且神情绝没有从前的融洽。
高 城:你现在天天捂着个手套干什么?
史 今(笑了笑)帅。
高 城:希望核算总分时还能帅得起来。
史 今:报告连长,我们努力!
[高城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挥手。
高 城:射击准备。
[七连三班跑向他们的战车。
13、靶场 外/日
[观察室旁边支了张桌子,旁边写着“技术考核”几个大字,团部几个参谋 坐在后边。
[射击完毕的战车上,士兵们下车直接跑到桌边列队。
参 谋:八三式一二二榴弹共有几个装药号?
士 兵:七个。
参 谋:六号装药弹丸初速?
士 兵:…………?
[参谋记下个六十分。
14、靶场 外/日
[在连队扎堆的地方,各连队的兵也在哗哗地翻着书互相提问,算是个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士 兵:八一杠枪管寿命?
士 兵:班用轻机枪最大射程?有效射程?有效杀伤距离?
士 兵:红缨导弹斜射距离?
[成才一脸得意,他现在是一个人在对付三个人的提问。
成 才:300000,3400,800,1500,4500。
[然后他昂然面对几个伸出来的大拇哥。
[一辆主战坦克在前沿打出一个抵近射击,炮声淹盖了人声。
15.靶场 外/日
[一辆战车正在模拟阵地里迂回射击,车号上写着207。
[那是七连三班的战车。
16.靶场 外/日
[三班从战车里下来,向观察室敬礼后,在几个考核参谋跟前列队。
史 今:报告,七连三班射击完毕,等候下步指示!
[还能有什么指示,参谋哗哗地翻着书,头也没抬,旁边的干事指了一个,
于是排末尾的许三多被点了第一个。
参 谋:一零五坦克主炮膛压?
许三多:最大五百零九点五兆帕斯卡,正常四百四十一点三兆帕斯卡。
参 谋(点点头)脱壳穿甲弹1000米距离下降量?
许三多:四十七米每秒,一千米立靶密集度为零点三米乘零点三米。
[三班面面相觑,大家都有点怪异的神情。
[旁边的干事忽然发现不对。
干 事:错了错了,他是装甲侦察连,步战车,你考他坦克数据干嘛?
[那位参谋抬起头来,一脸错愕。
参 谋:可是他答得很对啊!你把全部数据资料都背啦?
许三多:报告……(他有些沮丧)我错了。
参 谋(苦笑)这个错,它错得很牛嘛。
许三多:不牛,我是死记硬背。
参 谋(笑)别吹掉了底,全套明面的装备数据一千多页呢。说你们步战车吧,七十三毫米滑膛炮药室容积,后坐长度,最大后座阻力?
许三多:零点六八三立方升,一百四十八毫米,九八点零六千牛顿。
[王庆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观察室出来,笑嘻嘻在旁边看着。
参 谋(笑笑)要得。技术和结构特点。
干 事:陈参谋,这不是数据。
参 谋:可它是书上有的。
许三多:该炮系低膛压滑膛炮,身管和炮闩由螺纹连接,采用立楔式炮闩,闩体内装有电击发装置,反后坐装置采用同心式制退复进机……
参 谋:行了。
[他提笔打算给一个高分,却被一只手拦住,半路杀出个王庆瑞。
王庆瑞:野战宣传车开过来!
17.靶场 外/日
[野战宣传车从外围直接开到了观察室边。
[张干事车上车下地跑,把麦克风直接接到桌上,车侧门一放,几个重型音箱对着靶场。
18.靶场 外/日
[许三多又开始害怕,因为周围人太多,周围队形早乱了,三班散了摊,各连连长指导员和团部人等都往这边混,而且现在的主考换了王庆瑞。
王庆瑞:八二迫击炮的尾管材料?
许三多:八……八……八……
[整个靶场上顿时都回响着一个“八”的回音,许三多更加害怕了。
史 今(下意识地往前挤)对不起,我过去。
[前边那位回头,是团参谋长,一脸没好气。
参谋长:挤什么?
史 今:……报告参谋长,我是他班长。
参谋长:给个道,让他过去!
[史今挤到前围,很近的距离上看着许三多。许三多看见他,腰就挺得直一些了。
许三多:八二炮用的是铝合金尾管。
王庆瑞:八二炮上用了一项中国首创的技术,是什么?
许三多(拿不定主意)全保险引信?旋入式药管?自锁式高低机?套筒式缓冲机?咱那书上没写。
王庆瑞:就是套筒式缓冲机。豹2坦克的一百二十毫米滑膛炮还用在哪种坦克上?
许三多:报告,书上没写!
王庆瑞:不能光看教材。问你教材上有的吧,自行双三七高炮的火控系统。
[许三多紧张得早都忘了自己是谁,死盯着史今,完全凭下意识在答。
[人群外高城刚跑了过来。
许三多(音箱里声音)火控系统由目标探测系统和光电设备组成,由兼有测距功能的搜索雷达、敌我识别询问机以及应急光学目标指示器组成的目标探测系统。单柄操纵杆控制的潜望跟踪瞄准镜、激光测距仪和信息处理机……
高 城(挤不进去)这谁呀?不是连一级技术考核吗?怎么考这种专业问题?喂,里边是谁?
[何红涛看着他光乐不出声。
王庆瑞(音箱里声音)很好。可你不能光看教材,教材之外也要看。团里的图书馆是干什么的?要看书就什么都看,不要带功利心。一个月熟悉数据各连都说紧,你是怎么把全套书磕下来的?
许三多:因为……我不会玩牌,下棋打球……也不会。
王庆瑞(笑)你这楞头青。是在建议我取缔所有连队文娱活动吗?许三多。
[高城在人堆外彻底愣住。
高 城(愣住)哪个许三多?
19.靶场 外/日
[成才听着广播里那傻子在背书,听了一气,把手上书往屁股下一垫。
白铁军:没得玩啦,嗬嗬。
士 兵(笑)成才,你白准备啦?
成 才(悻悻地)大家都歇吧。这小子一背书,我们在下边都嗒嗒嗒。(手指转)
士 兵:什么?
成 才:他用不着理解,全往脑子里灌,就是个放录音机。
白铁军(得意洋洋)你理解啦?我看你是不爽啦。
成 才:我没所谓,让你们吧。反正三班已经很久没爽过啦。
白铁军:喂喂,要斗嘴冲我来,别冲着三班。
[成才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给了白铁军一个背脊。
20.靶场 外/日
[算是告一段落,士兵们上卡车,为了省油步战车是不会动不动就从靶场往车场拉的。
[许三多被洪兴国和几个参谋拍着打着送上后车厢,史今都挤不上去,而高城尤自在人群外纳闷。
[许三多还昏着,进了车也忽然发现大家对他都有些敬而远之。
甘小宁:许三多,啥时候背的?
许三多:一起背的。
甘小宁:得了吧,那就一月功夫,能背成这样?你象神童吗?
白铁军:完啦完啦,我们所有文娱活动都要报销啦!
许三多:…是因为我不合群…我去团里说。
白铁军:阿呆。这样下去不敢跟你开玩笑了。
史 今(上车)先想想你们是不是用心吧!别的不说,你们光背计分的这点数据,谁象他那样不计得失地看书?
[车驶动时候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就坐在自己对边,正跟几个兵高谈阔论。
许三多:成才!……(想出个话题)我买了烟。
成 才(没听见一样,自己掏出烟派给大家)这东西关键还是在于理解,比如说射程30公里,你对30公里外打一炮有个概念吗?比如说这枪里的枪机,你没见过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枪机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是从来不死记硬背。
[许三多拿着烟的手僵在那块。伍六一瞟成才一眼,拿了一根。
伍六一:我抽一支行吗?
许三多:当然行。伍班副,谢谢你帮我训练。
伍六一(悻悻让开)让你说得直起鸡皮疙瘩。
[白铁军已经拿了成才一枝,老实不客气也凑过来。
白铁军:我也要!我不小心也帮你训练了。
甘小宁:我也要。损失三个午觉了。
[白铁军拿着两人的烟比较。
白铁军:成才,你老乡给谁都派塔山呢!你的建设我还给你啦!
[成才再也不说话了,白铁军也真够死皮,把那根建设塞回他手上,成才默默地在手上揉了。
21.操场 外/日
[七连车在操场边停下,七连兵是擂着鼓下来的,反正鼓舞士气鼓都带着, 年青人也巴不得事情再闹大点。
[路兵为之侧目。高城有些不屑,但那表情显然是由得他们闹会吧,到宿舍边终于一举手。
高 城:大家都歇了吧!没多大事,本连荣辱不惊。我再说句,早点休息,还没考的那几个班再接再厉!
[队形散去,今天体力消耗不大,谁也不会急着先进宿舍,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高城就瞧见散去的队形中史今对他微笑着。
高 城:笑什么?
史 今:连长,帅吧?
[高城看看又被甘小宁几个追着要练拳的许三多,有些难堪地笑笑。
高 城:他记性是够泄密标准的。那又怎样?有背书把敌军背趴下的吗?那不如架电脑对敌军狂练五笔字型呢。
史 今:他现在挺合群了,今天射击也接近平均成绩。
高 城:好吧,我输,你有一个小小的胜利。是想听这话吗?我给你。
史 今:不是。
高 城:我不想对你绷着脸子。我承认你的努力,三班长,有些话这两天一直想对你说,我……
史 今(很冒失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想你能承认这个兵,连长。
高 城(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又怎么样?他在三班仍是垫底的,有他之后,三班也至今仍是全连的垫底班。他仍然晕车,你看他下车那个迷登样,车载步兵晕车…没见着我真还不信…
史 今:快不晕了。他现在大回环能环三十个。
高 城(笑)三十?就这上车晕?三十个这月先进班集体我还给三班。
史 今(掉头)许三多!
[高城抱着臂,在史今身后摇摇头。
高 城:为自己考虑一下吧,三班长。
[许三多从三班战士的拳脚下挣扎出来,跑过来。
许三多:报告连长!报告班长!
史 今:许三多,单杠现在能环多少个?
许三多:二十七个。(声音小了)班长你知道的,还得没人时候。
[高城笑笑,目光看了别处。
史 今:去,悠五十个。
许三多(吓一跳)五十个?班长,这全连人都看着呢!
史 今:看就看!门缝里的风!考核不也是人看吗?你就背啦!
许三多:你站我对面呀。
史 今:我还站你对面。
[许三多呆了呆神,想了想。
史 今(看看高城)连长说你悠五十个,这月先进班集体还咱们班。
许三多(对高城)真的?
[高城只好点点头。
许三多(咬咬牙)你们别笑话我…不,你们笑话我吧。
[他跑到单杠边,抬头看着那副单杠,单杠之上还有一个青空,那真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连周围的人声都要远了。
史 今:搞定你自己,许三多。
[许三多对自己点点头。
[高城苦笑着摇摇头,
高 城:区区回环而已。这架势刀山火海一般。
[史今没看他也没听见,史今看着许三多,对他也对许三多来说,就是刀山火海一般。
22.操场 外/日
[许三多还站在单杠下,做着刀山火海的准备。
[高城有些无聊地看了看表,要了旁边兵的茶缸子给自己灌水。
[旁边的兵早聚了拢来,几个三班的兵给他打着气。
白铁军:冲啊,许三多。
甘小宁:火力掩护,三班。
[于是三班全体开始啦啦队。
三 班:许三多,往上冲!好象枪里装满子,把你的战车加足油!……
[于是许三多起跳,三班全体哑然,他挂在单杠上挺了一下,干脆连第一个都没环起来。
[于是高城活活地被一口茶水呛了一下。
[几乎全连的兵都在看着,许三多风鸡般挂在单杠上,即使是他也没脸下来。
许三多:……班长,重来好吗?
史 今:不好。动真格的,没人给你重来。
[于是许三多委委屈屈提了上去,做了第一个,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高 城:不想看了。(他干脆地要回宿舍)他月黑风高时能做二十七个我信,这时间地点,七个不到。心理啊。问题啊。
史 今:别走……七、八、九、十……
高 城:这么番准备,十个?别死心眼了,这月先进集体本来是要给三班的,嗯,鼓励奖吧。三班大概是第一趟拿鼓励奖,有三班以来。
史 今: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个……十七,十八……
高 城:就算环到五十又怎么样?伍班副,你纪录多少?
[伍六一正呆呆看着单杠上环动的许三多,听人跟他说话,立刻做出副不介意的样子。
伍六一:小儿学步的玩意。我不记那个数。
史 今(实事求是地)两百。
高 城:两百,超了极限。虽说是小孩学步,可到这样也能叫个神。他?(他看看在单杠上环动的许三多)起点啊。高度啊。我洗洗睡了。
[他走,史今不好再拦。
[许三多仍在单杠上一个个悠着,如同一架专为此发明的机器。
21.连长宿舍 内/日
[高城洗完了脸,也刷了牙,把洗漱用具放了,躺床上找了本书翻。是许三多今天背的技术资料,高城看着那厚度摇摇头。
[那真不是多好看的书,即使高城也只是翻了翻放在一边,他打算睡了。
[隔壁洪兴国的窗户重重打开了。
洪兴国:老七,你不看哪?
高 城:不看。没劲。
洪兴国:哦……一百五十五呀!五十六…
[立刻伴着史今着急的声音。
史 今:说了别数!……我是说别数出声,指导员。
[高城一下坐了起来。
22、操场 外/日
[一群兵簇拥着单杠上的许三多,那个人尽力地在做,看得出他已经找着了重心,让这种圆周运动成了一件并不太耗体力的事情,只是在一百多次天翻地覆的回环后,人眼中的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世界在跃动,倾转,模糊。
[单杠下的兵安静地看着,默默记着数。
[史今已经离单杠很远,并且尽量轻声数着数。
史 今:…一百八十九…一百九…
[他远得已经靠近洪兴国窗前,索性再靠近隔壁的高城,史今知道在这里大声许三多也听不见,索性对了高城的窗户大声。
史 今:…一百九十一!
[高城的窗户一下打开了,几乎没撞着史今,高城瞧史今一眼,目光的焦点立刻转向单杠。
[单杠上的人仍在回环,动作已经慢下来,无知无觉,无欢喜无失落,只有荡起和落下,倾转,回环。
[伍六一巡场一样在周围走动着,看不出在记数,原来专注的看已经成了偶尔焦燥地看一眼。
高 城:伍班副。
伍六一:啊?
高 城:一百九十六了。
伍六一:嗯。
高 城:快破你纪录了。
伍六一:我现在能环两百五。应该。
高 城:嗯。……那我信。
[两个人都有些愣神。
史 今:一百九十八。(他很注意地看看伍六一)
[操场上爆发出一片遗憾的叹气声,许三多一个没环上去,于是又挂在单杠上如一只风鸡,谁都看得出他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伍六一(明显松懈了些)可惜。
高 城:不过……还行。
许三多:班长!班长!有没有五十个啦?
[高城讶然到微微张了张嘴,伍六一抱起的胳臂又放了下来,操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如看一只挂在杠上的怪物。
史 今:没…没有!早着呢!
甘小宁:加把劲啊!
白铁军:平均水平都没到!你…你至少赶上我吧。
[他没忘了抽自己一个耳光,当然,很轻。
[许三多试图看清眼前晃荡的土地和人群,可早看不清了,汗水早进了眼睛,实际上他甚至听不大清别人说话。
[然后他大吼,全无意义但极其悠长“啊”的一声,在草原上他没有心事喊不出来,现在他有了心事,喊得直是声震寰宇。
[喊完了又荡了上去,世界又开始倾转,天地又开始盘旋。军营已经不再是规则的圆周运动了,而是在飘飞,飘飞回了家,飘飞到了草原,飘飞过修不完的路,飘飞过一辆驶去的火车。一个灵魂象风样掠过,审度着烙在这灵魂上的一切。
[没有人声,只有飞翔的风声。
许三多(OS)安静。好安静。寂寞。只有风。你知道很多东西就要离你而去了。
那个世界。
23、操场 外/日
[史今呆呆地看着天穹下的许三多,他的世界也是无声的,只有风。
史 今:三百二十。(他忽然伸手擦了擦眼睛)三百二十一。
[谁的烟烧到了手,一痛扔开,那是高城。
[他看上去有些恍惚。
高 城:……伍班副。
伍六一:啊?
[两人说话时一直和史今看着一个方向,并且怀疑自己在做梦。
高 城:……破你纪录啦。
洪兴国(在隔壁)……早破啦。
伍六一:打仗…用不上。
高 城:也是…那也是个神。
[隔壁的洪兴国忽然越窗而出,重重落地,重重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洪兴国:录下来!早该他妈的录下来!让他坚持,坚持坚持再坚持!
[指导员大人连奔带蹿而去,自然是要借机器。
[操场上一片寂静,史今也已经不再数数,他背了身子看着墙根。
[单杠上的人已经象具行尸走肉,缓慢地提起来,缓慢地放下去,挂上良久,汗水滴在地上,再提起来,下一个。
[世界成了模糊的红色,因为头部过度充血。
[单杠下的人兴奋劲早过了,过了,就剩下不忍心,一场全体对一个的欺骗。
[史今转过身,正了正衣服,走过操场,挤过人群,来到许三多身边,这么长时间,许三多刚完成一次放下。
史 今:许三多。
[许三多不动了,挂在单杠上微微地晃动,如睡着,如做梦,如在刑架上被严刑拷打了几天的人,他的声音低得象是个濒死的人。
许三多:班…班长…有五十…五十个了吗?
史 今:有了。你过了…过了平均水平线。
甘小宁:早就有了!
[于是一声沉重的大响,许三多掉落在沙坑里,立刻被下边的一帮士兵架住。
史 今:抬!回宿舍!水!葡萄糖!急救箱!医务兵!
[连珠炮似的口令里,一群人把一个人搬回宿舍,同班的甘小宁和白铁军根本挤不上去,只好看着单杠发楞。
[单杠上磨破的手掌留下了血迹。
白铁军:三百三十三……我的天。
甘小宁:老天。
白铁军(狠狠地要把他压下去)苍天!
24、七连宿舍 内/日
[七连彻底乱套,急救箱、热水、凉水、输液瓶、医务兵在楼道上川流不息,好在现在没人在意内务。
[史今大步冲连长寝室走过来,高城正站在自己门前发愣,史今过去站住,也不说话。
高 城:人还好?
史 今:在抢救……连长,帅吗?
[高城看着史今的表情,后者有些悲伤,也有些愤怒。
高 城:帅?……什么帅?
史 今:露脸吗?
[高城叹口气,摘了帽子挠头,这动作对他来说很没军人风度。
高 城:你想说什么?
史 今:七连很张扬,可别看不起那些没什么能拿出来张扬的人。
高 城(回避开他的目光)我去弄点……弄点药。
[甭管他想去哪,总之走错了方向,换了个方向走回,正好碰上拿着台数码摄像跑回来的洪兴国。
洪兴国:完啦?(他很遗憾)怎么就完啦?多少个?
高 城(机械地)三三三。
洪兴国(更加遗憾)再多做二十就整好咱团番号啦!怎么不坚持一下呢?
高 城:他不是为这个做的。
[他出去。
25、七连宿舍 内/日
[这段全部是洪兴国用数码摄像拍的,洪兴国在楼道上已经开始拍摄了,看来打算一直拍到三班宿舍里的许三多,并且很专业地伴之以即兴解说。
洪兴国:…现在我们来看看创造了一个小小奇迹的士兵许三多,三百三十三,不说在全国吧,在全军也是可以让我们惊讶一下的。他来自三五三团三营七连三班……
[镜头里的三班宿舍忽然炸出几个兵,闪避不迭,然后是冲出来的许三多,后者的动能象炮弹,动势象醉汉,抓挠着空气和墙根,东摇西晃地寻找着忽然丢失的支点。
[一群兵追在后边。
甘小宁:许三多,你要去哪?
许三多:…吐。
[他抓住了一个支点,抓牢了一看,是成才。成才用一种厌倦加犹豫的神情看他,但终于扶住。
许三多:……成才。
成 才:疯了?值吗?
洪兴国(在画外)成才瞎说什么?这话删掉!许三多,你说句有闪光点的。
许三多:要吐。
[成才把他推向旁边的水房,许三多一头扎进,几乎同时听到一个人摔倒的声音。
[一帮兵扑进去,然后是一个家伙呕吐的声音。
[洪兴国遗憾地关掉机器,在过道上守株待兔,并向士兵解释。
洪兴国:这块没有美感,先卡。
26、七连宿舍 内/日
[机器又打开,由黑转亮之时,许三多被架在史今和几个兵臂弯里,如死狗一般拖过楼道。
洪兴国(在画外)许三多同志现在已经是第四次吐了。我希望他能尽快恢复过来,谈谈他的心得和体会。机器在团部借的,要还的。
[看来不太可能,许三多是连脖子都耸拉着。
[半路杀出个伍六一,叉腿在过道上,拦着所有人。
伍六一:你们老这么扶着他,下星期也还是一根面条!
史 今:你说怎么办?
伍六一:别扶!自己走!爬也是自己爬!许三多,站直!
[许三多没动静。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立正!
[许三多开始动,从几个人臂弯里挣出来,但他不可能站直,于是去抓旁边人,被伍六一瞪着,所有人都躲着他,有人在笑,有人笑不出来。
许三多:班长,我难受……你帮帮我。
史 今:许三多……立正。
[许三多象面条一样立正。史今探询地看着伍六一的眼神,伍六一不为所动。
史 今:咱们再挺挺,挺过去就好啦。啊?
许三多:班长…班长,先进集体…先进班集体…咱们有了吗?
史 今:……有了。
[于是许三多一头砸倒下来。史今只好又扶住。
史 今:现在怎么办?
伍六一(挠挠头)架回床上吧。毕竟……我也没做过三百三十三个。
[于是那具躯体又被抬向三班宿舍。
[洪兴国苦恼地关上机器。
洪兴国:还是境界不高呀。
[许三多又一次被从七连过道上架过。
许三多(OS)都说成功的时候人会觉得眩晕,那我晕得无人可比。指导员没能拍到我在单杠上的胜利,只拍到我在单杠下的狼狈。结果让我这样觉得,人前的眩晕和说不出来的苦楚,是我成功的味道。
27、三班宿舍 内/夜
[“砰“的一声,一个人体落在地上的声音。
[几张床上的人都往起里爬。灯也亮了。
白铁军:又摔下来了!他摔上瘾了!
甘小宁:我就奇怪,他怎么躺着也能掉下来?
[他们把地上的许三多再一次抬上床,史今看来不打算睡了,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
伍六一:今晚我来。
史 今:你来白天。
[伍六一沉默地点点头,爬上他的上铺。
[史今在桌边趴伏着睡。
许三多(OS)睡了两天,吐了十四次,掉下床四十七次,摔倒次数无法计算。
两天里的感觉好象一颗要被踢出地球的皮球,一个星期以后觉得自己还在单杠上边。旋转。回环。
28、三班宿舍 内/夜
[现在三班睡觉索性不熄灯了。许三多躺在床上,被背包带固定着,他在输液,扎了针头的手上用绷带包裹着。
[现在是伍六一在桌边睡,史今下床捅了捅他,两人无声地换班。
29、三班宿舍 内/日
[史今正给许三多磨破的手上换药,许三多躺着,他很虚弱。
史 今:我对不住你,知道吗?
许三多:没有。
史 今:你做了三百三十三,我说没有五十个。
许三多:没有。
史 今:……值吗?
许三多:真值。
[一瓶药水扔在床头,伍六一阴着脸一边看着。
伍六一:这趟爬起床,就别再指望人照顾了。该怎么着怎么着。
[许三多愕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史 今:他说得对。你不比任何人差。不会再有人小看你了,也就是说,不会有人再照顾你了。
许三多(OS)他们要说的更多,从那天起,我是所有人的对手了。
30.操场 外/日
[许三多刚看清眼前那堆枪械组件,甘小宁就用布将他眼睛蒙上。
[伍六一摇摇头,将那堆组件搅和乱。
[白铁军坏笑着将一个零件拿走。
[许三多装了一会,在桌上摸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来。
[白铁军摇头不迭,直到被伍六一踢了一脚,从他手上抢走那个零件。
[伍六一把零件交回许三多手上。
31.操场 外/暮
[许三多在操场上跑步。
[没有人会这样跑步的,肩上扛着一枝从车上卸下的重机枪,打着沙绑腿, 穿着沙背心。
[伍六一从他身后超过去,那位是一挺机枪,两箱子弹,背上再一个三脚架。
[整个三班都在身后,现在已经有一个很明显的高下,伍六一和许三多在争 抢,甘小宁第三,史今第四,白铁军是老末。
32.操场 外/晨
[三班几个兵在练近身搏击,甘小宁被打飞了出来,于是只剩下两个人在斗。
[伍六一招狠力猛,许三多则简直是个躲的天才。
甘小宁(着急)你打他呀!当他金刚不坏呀!
[许三多终于试着还击,最后两人扭成了一团——互相的手脚都被对方制住。
[史今笑着吹响哨子。
33.野外 外/夜
[三班几个全副武装加伪装的士兵从小河边走过去,而后伪装得更彻底的高城从河水里爬上来,除了得意洋洋还是得意洋洋。
[一双手从身后的泥涂里伸了上来,抓住腿就一拽,高城刚摔倒裤裆里就被狠踢了一脚,高城痛得吐口大气,嘴里已经被塞上一个软木塞,高城仍想还击,但身上的武装带已经被往下一褪做了绑人的绳索,顺便是连脖子也一块勒上。
[许三多欢天喜地价背着这俘虏就跑。高城说不出话,挣扎着喘气。
34.林间空地 外/夜
[许三多把高城扔在地上。
许三多:抓住舌头啦!我抓住舌头啦!
[几个侦察兵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甘小宁:今儿谁扮舌头啊?
白铁军:连长说他派人,保密。
史 今:他就爱搞这套。舌头,别不吱声,给个人动静。
伍六一:见鬼!这不连长吗?连长?他背过气啦!
甘小宁:许三多,你把连长打挂啦!
许三多(直往后缩)他没说他是连长啊?
史 今:赶快急救!白铁军,你急救课程用得上了!
[白铁军当胸就是力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是人工呼吸。高城动弹起来,一脚先把白铁军踹了翻倒。
高 城:不要动不动就人工呼吸!……谁抓的我?伍班副还是三班长?甘小宁?
伍六一:报告,是许三多!
高 城(神情怪异地看看许三多)阴沟里翻船……许三多,以后抓舌头不要勒脖子,舌头也是人,舌头……也需要喘气的。
[一只手悻悻地在三班作业簿上打了个勾,那只手当然属于高城。
35.靶坑 内/日
[现在是白铁军坐在靶坑里,愁苦地听着上边的枪声,同时又在那绝情坑主下面的“正”字上添上一横。
[旁边是许三多的大号及正字,从那褪色来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36.靶场 外/日
[许三多伏在行驶的战车上进行半露式射击,身边还有史今、伍六一等大部分同班战士。
[他打的是全部是点射,行进间打点射,极好的心理素质,从一个目标转向下一个目标动作幅度极小,射击时完全没有犹豫,他已经是个很老练的士兵。
[在点射声中身边的扫射声格外刺耳,那居然是来自史今,没恢复好的右手很难吃住枪身的震动,他几乎要用半匣子弹才能打掉一个目标。
[史今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急燥。
37、连队活动室 内/日
[史今拿着面锦旗进来,笑嘻嘻地看正看书的高城。
史 今:这面集团军侦察兵技能第二的旗放哪?许三多挣的。
高 城:没地了。七班成才也拿了个狙击第三,快看不着墙了。
史 今:那我搁这?
高 城:搁那吧。
[他指了指正墙当中的一块,几乎就在集体一等功旁边,嘴上没好气,但他给了个最醒目的位置。
[史今就笑嘻嘻地挂旗。
高 城:三班长,你个人射击成绩排在三班第八,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了。
史 今:因为全班都上去了。
高 城:可你本季度个人成绩低于上季度,这怎么说?
史 今:可是三班总体成绩高于上季度呀。
高 城:我说你个人哪。你最近怎么喜欢装傻?
史 今:我……会努力的。
高 城:下月,国庆,山地演习,突发性质的,很重要。机会不多了。别告诉别人。
史 今:……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着三班。
[高城对史今仍是相当信任的,于是不再严肃,从身边一堆书里掏出一张刚刻好的光碟,就着桌面推过去。
高 城:这应该是你们班的东西。
史 今:什么?
高 城:某家伙晕到不人不鬼的片断。你们净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团里也没法当光荣事迹。我说删前给我刻张盘。
史 今:谢谢。(他几乎是很郑重地)谢谢连长。
[高城把书抬得很高,做出一副我在看书的样子。
33.操场 外/日
[史今和许三多在操场上散步,许三多手里拿着那张光碟。
史 今:……这就是地位。
许三多:什么?
史 今:连长能想着你,有东西给你留一份,就是你在这里有了生存空间。别泄劲,许三多,好好干。
许三多:……班长,是不是你现在准走不了了?
史 今(笑笑)全师最棒的八个兵有两个在三班,你说我这班长还走得了吗?
[许三多无限满足地微笑。
[然后不笑了,他看见成才和七班的人在沙坑里摔跤,看一眼,又看一眼。
史 今:去跟他们玩吧。我回班里。
[许三多走向沙坑,而成才看见许三多过来,就走开。
许三多:成才,我爸来信,说你爸在地里摔了一跤。
成 才:我爸来信,说他已经爬起来了。
[绝对是不给半分脸地走开,许三多站住了,脸上强烈的落寞,然后他看史今远去的背影。
许三多:班长,等等我!
[他追向他的班长-现在他唯一的朋友。
1、军列站 外/日
[三五三的大批重装正在列装平板车,那是种井然有序的动势。
[固定车就位的精确度要求以毫米计算,稍有差池就是巨大的事故。
2、军列站 外/日
[王庆瑞正和团部军官在监督装车进程。
王庆瑞:所有数据和应变方案都已经做好了?
[参谋长拍拍手上的防震笔记本。
王庆瑞:我头批,你押后。多年没打过山地战了,忽然让咱们万吨的装备拉进山,
而且国庆都没得过了,总部绝对是别有用心。
参谋长:温带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现在气温平均二十一点五摄氏度。对我们重装部队来说,大象追野兔。
王庆瑞:对,大象追野兔。
[他俩都有些忧色,钢七连喊着号子扛着连旗从他们身边走过。
参谋长:先锋连?
王庆瑞:先锋连。
3.车站 外/日
[列车驶动,车上的重型装备和押送的士兵顿时都成了远影。
4.军列 内/日
[车厢的震颤声,伍六一这些习惯长途旅行的人已经开始找地方睡觉打牌, 许三多仍在对车外打量着,这车外流逝而过的一切仍让他觉得新奇。
史 今:看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外面,好大,都没去过。
史 今:会去的。我们都会去的。
许三多:这是第二次出门,上次是和班长一起来咱们团。上次光顾哭,什么都没看见。
史 今:一路上都是平原。跟我家一个样,阔得没边。
许三多:跟我家不一样。我得好好看看这个平原。
[史今笑笑,他甚至不愿意去打扰许三多看着车外憧憬的目光。然后他看看旁边,成才也在往车厢外看着,那份憧憬和专注和许三多是一样的。
5.军列 外/夜
[夜幕淹没了军列的一声汽笛长鸣。
6.军列 内/夜
[车厢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剩下几点昏暗的灯光。
[许三多大睁着眼睛,不长旅行的人在这种噪声中怕是很难睡得着的,他就着灯光看书,那是本英汉对照的《快乐王子》,许三多看得极艰难,他的看法是遮住下边的汉字,蒙一段再对照下边的汉字。他也看得很专心,一边看一边擦眼眶,很善感地哭着。
史 今:别看了。如果你不注意视力,学了英语也当不好兵。
许三多(吸吸鼻子)我不是在学。这本书很好,它让人很伤心,真的,很伤心很伤心,有一尊快乐的雕像,忽然有一天他懂得了伤心。他看见……
史 今:别看了。
[史今翻个身又睡着。
[于是许三多只好看车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偶尔有几点灯光一掠而过。许三多仍浸在他的故事中,看着外边边擦着眼泪。
[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在车厢一角,仍和他一样在看外边,有些伤感也有些 茫然,许三多知道成才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掉过了头,一根烟却扔了过来。
[许三多捡起那枝烟,发现那是来自成才,成才对他示意。
[许三多轻手轻脚过去。
许三多:车厢里不让抽烟。
成 才:你不是不抽烟吗?
[许三多笑,把烟还给成才,他当然知道那只是打个招呼。
成 才:都算了吧。毕竟咱俩是老乡。
许三多(简直感激涕零)嗯。
成 才:你在想什么?
许三多:什么也没想。
成 才:我记着数呢,你看了五个钟头了,我看了四个钟头。这说明你想得比我还多。
许三多:什么也没想。
成 才:你还在哭。
许三多:我看书看难受了。
成 才:童话呀。(他颇为不屑)快乐王子呀。你想点实用的好吗?
许三多:好。……你说人会伤心死吗?
成 才:你死个给我看?-想点有用的行吗?
许三多:嗯哪。想了。
成 才:我就总在想。
许三多:嗯哪。
成 才:我怎么能做得更好一点。狙击手比赛,我只拿到第三。我在七连出不来头。
许三多:我们讲协同的呵。
成 才:协同。连里让你协同做后进,你愿意吗?
[许三多愣一会,摇摇头。
成 才:就说你也不会听天由命。
许三多:好象……是两回事吧。
成 才: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总得有人说。我想跟你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许三多:我听着。
[成才看看周围,确定所有人都睡着。
成 才:如果这次演习没有突出表现,我想去三连。
许三多:你疯了?……(他迅速压低了声音)七连只有淘汰的兵,没有跳槽的兵。
成 才:那是他们咋呼着玩的。七连好兵太多了,在这里要被埋掉的。三连要尖
子兵,到三连我能拔头筹。
许三多:你可以做……可以努力啊!
成 才:我不是你啊,许三多。你是个聪明人,别瞪着我,我前不久才发现原来你是聪明人,你又比傻子还认真。在七连谁能抢得过你?你不知道连你们班的人都被你压得喘不过气吗?
许三多:我不聪明……我想聪明。
成 才:聪明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许三多:就是说,我很会找机会。
成 才:你看,你心里也有这个词。你也知道找机会。
许三多:是你跟我说的呀。你说生存不易,机会有限。
成 才:我说你就记住了呀。
许三多:谁说话我都会记住。我不懂呀!
[他接近有些发急,声音也大了,成才轻嘘了一声。
许三多:别走,成才。
成 才:看见外边的山了?知道是什么山?
许三多:不知道。
成 才:对,你那会光顾哭了。我告诉你,是咱们来时经过的山。
许三多:哦。
成 才:来时我很傻,现在也不够聪明。我只是想,再经过这座山的时候,我不能再象现在这样。再经过这座山时,不能是人家要我走,是我自己要走,有一个更好的地方等着我,一种比现在还精彩的生活。
许三多:走?干嘛走?走到哪?
成 才:走回没穿这身的日子。许三多,两年役期很快就满了,现在有限的不光是机会,还有时间。
[许三多看看外边的山,又看看成才,因为成才传染给他共同的忧虑,那座山现在也有了特殊的意味。
7.军列 晨/外
[平板车上押运的士兵茫然看着铁路两边的山峦。
[山地,这跟他们以往驰骋的草原根本是两个世界。
[高城也在车厢接连口看着这里的地形。指导员洪兴国过来。
洪兴国:让大家准备吧?该下车了。
高 城:山岳地带。
洪兴国:怎么啦?
高 城:咱们这连兵有谁打过山地?
洪兴国:没有。我说的是三五三全团。
8、军列 晨/外
[三班簇拥着在看外边的地形,这样的地形让班里大多数觉得陌生。
伍六一:象我老家。
史 今(转向凑在另一扇门前的成才和许三多)象你们老家!
[伍六一转头不看他们,他绝不打算与这两位搭老乡交情。
9.野战营房 外/日
[士兵们正在山峦前安营扎寨。
[野战炊事车已经开始准备做饭,一个参谋打团部营房里跑了出来。
参 谋:团长命令,遭遇敌军空袭,我方野战炊事车全部炸毁!
士 兵(看看天)什么空袭?
士 兵:一句话就把我们炸啦?
参 谋(气得挥挥手)假设敌情,懂吗?
一个声音:各炊事班,应急作业预备!
[几个炊事兵在营房不远的空地上顿时刨得土屑纷飞。
[几个连长笑着走过,边整理着军容。
10.野战营房 内/日
[墙上悬挂着大幅的作战图,王庆瑞正和团部军官、一线冲击具体到连营长官一块打量着眼前的沙盘。
王庆瑞:基本上哪个坡都超过了咱们的火炮最大仰角,山林密布,对所有重型火炮射界也是极大障碍。
高 城:我车上是人,人没有最大仰角。
王庆瑞: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冲击坦克暂时用作火力支援。几个装甲步兵连变阵为刀锋。咱们对手这支是专业蓝军部队。
某营长(笑)专业挨揍部队?
参谋长:错。主要业务是研究友军弱点,针对其弱点进行训练,在演习中予以致命打击。说白了,专业找碴部队。
王庆瑞:他们战法缺德,已经有四支重装部队折在他们手上。
[于是都轻松不起来了,沉默地看着沙盘,似乎打算把那套沙盘装入心里。
11.营房 外/日
[士兵们正在营房外集合,做战前动员,现在已经接近末尾喊口号的阶段。
士 兵:战必用我!用我必胜!
[反复三次。
[许三多喊着,眼睛盯着前面的成才,成才卖力地喊着。
12.车场 外/日
[野外的简易车场,史今正调整着车上的高射机枪,给枪上安装激光发射器。
[许三多过来看着。
许三多:这就是激光发射器吗?
史 今(点头)别乱动,这玩意射到眼睛上也能伤人眼的。
[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把手拿开。
史 今:心事很重嘛?
许三多:班长,我说件事,不能告诉别人的事。
史 今(笑)可以。
许三多:成才要走。
史 今(愣一下)他告诉你的?
许三多:他想去红三连。你不会告诉连长吧?
史 今:不会。我想他要走,有他的理由。
许三多:他说在七连会被埋掉,他说我把七连人都压没了。班长,我现在知道成才为什么不理我了。
史 今:他只是习惯了你比他差,不习惯你比他好。等他习惯了你比他好,他会理你的。
许三多:可我不想比别人好啊……我只是想不拖后腿。
史 今:每个人都尽力吧,做成什么样,看自己。
许三多:可我只是想你不要走啊。你留下来,你提干,做班长……
史 今(苦笑)如果我真能提干,怎么还做班长?我得去军校学习,或者没提了,复员,一样的,对你来说一样的,就是走了。
许三多:那就……
[他想不出办法。
史 今:就是说人终归是要分手的,一起过了一关又一关,但总是要分手。成才要走,你希望他好,但别的做不了什么。
许三多:这算什么?他要走,你也走,这算什么?
[他愤怒、无奈、沮丧。
史 今:不算什么。你入伍时没宣过誓吗?如果不记得,咱连队门口就有。回去看看,你就知道咱们已经选择了这种生活。
许三多:那里边没说这个。
史 今:它说了你要放弃的东西,我、成才,都在里边,还有很多你很看重的人,很多事。
许三多:它没说明白!
[他执拗得让史今苦笑,史今伸了只手敲打他的头盔。
史 今:它说得很明白,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或者我就不该跟你说?你继续那么糊里糊涂地高兴着?
许三多:是的!
史 今:你这样出色的士兵不该是糊里糊涂的。
许三多:我是后进!(他重重地跳下车)-后进!
[史今再没看他,仔细地完成最后的安装手续。许三多靠着车坐下,两手夹在两腿间,两手抱着自己的枪,发楞。
[远处的信号弹和照明弹忽然被打上天空,伴随着零碎的枪响,那完全是即兴的,不代表任何军事信号。史今看了一眼,微笑。
史 今:国庆快乐。许三多。
13.山峦 外/晨
[一发迫击炮弹被从弹箱里取出,对准了早已装定好诸元的滑膛炮管。
画 外:山峦,信号弹准备装定。
画 外:山狮,发射!
[炮弹在低哑的声音中装入炮膛,然后被击发。第一发绿色信号弹在森林间悠悠升起。
14.树林 外/晨
[这片林地方才还是空寂无人的,低沉的引擎声忽然响彻林霄,七连伪装良好的步战车迅速抢占了林地间的主要通道。它们刚看起来还象灌木丛。
[车上所有的枪炮全部对准了林地外那片未知的空地。
[连长指挥车里,高城正在几个武装的士兵中用车内通话系统呼叫。
高 城:各班注意,两分钟后向453方向发起冲击,我连是以最大机动速度抢占蓝军防区的034高地并建立阵地,如果可能,对敌纵深进行火力侦察。各车准备,看红色信号弹行事……
[高城放下通话器,看看洪兴国。
高 城:蓝军不动。
洪兴国:要打阵地仗?
高 城:不会这么蠢。三五三擅长攻坚。
[一发红色信号弹升起。
高 城:冲击!
[十多辆步战车以五十公里的时速射了出去。
[那发红色弹还没落地,从七连侧面的山峦间,几架直升机升起,贴地爬升,后发而先至地冲向高城连冲击的山头。
[车里的通话器响成了一片:发现蓝军!发现蓝军!
[高机和单兵防空导弹迅速向那里瞄准,但对方实在飞得太低,第一发导弹刚飞出去,目标已经下沉至山峦以下。更多的飞机远远地掠过树梢高度,又沉下树梢高度,在看不见的地方响起爆炸和火箭的呼啸-看不见的地方在冲击部队的后方。
洪兴国:那是指挥部!
高 城:加速冲击。
洪兴国:指挥部被袭击!
高 城:原计划不变。(他看着在冲击中颠簸的地平线,声音很小,是说给自己听的)回头它也比我们快了六倍。
[指挥部方向也开始响起地面火炮和防空导弹发射的声音,一架直升机被浓烟笼罩了,消失于人们的视线。
洪兴国:打下来一架!
[高城甚至没回头看,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已经被蓝军占领的冲击目标。
[车里的电台乱成一片。
“山峦,又有两架武直飞向你方。高度20,速度300。”
“我是山狮。3、4、7号补给点遭遇袭击。4、7号瘫痪。”
“我是山峦。山獾继续冲击。山獾继续冲击。”
高 城(拿起通话器)明白。山獾继续冲击。
[他的神情已经越发沉重起来。
15、山地 外/日
[领头车刚接近山地,从林地里一声轰响,车体上的激光装置感应到激光光束,冒出白烟,领头车被白烟淹没了。
高 城:下车!下车!搜索推进!
[一辆车的舱门还没打开,就冒出白烟。士兵们骂骂咧咧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翻出白牌,那代表阵亡。
高 城:散开!两百米间隔推进!(看那两辆车上的兵气不打一处来)上车猛,下车快!没下车折损五分之一!躺着过吧,你们放假了!
[话音未落,一声绝不同于八一杠的枪响,高城下意识地闪在车后。
高 城:两点方位!
[又是一枪,那明显是冲着他来的。高城顾不得叫喊,使劲把身子伏低了。
[车上的重火器开始轰鸣,反应过来的七连三班向那里扑去。
[成才在瞄准镜里搜索,只能看见摇晃的草丛。
[几名士兵从不同方位扑进目标区域,一通扫射,但是空地上只有两个用过的火箭发射器尤在滚动。
17.山地 外/日
[七连现在学了乖,步兵随时在前沿分散警戒。
[伍六一把那具发射器扔在高城脚下。
伍六一:他们不用四零火。
高 城:打完就扔的,一次性使用。明年咱们也会换装这个。
甘小宁:明年才换装的东西他们现在就用?
高 城:我是说明年才换装到咱们团。
[两辆步战车仍在冒着浓烟,那让高城的心情差极。
高 城:枪声也不是八一杠,是九五枪族。那东西咱们也是明年才换装。对手的装备比咱们领先一代。刚才两个点射企图明显,先打车,把人逼下车再打指战员,这需要极好的观察力和心理素质。
洪兴国:要等坦克连上来一起推进吗?
高 城:没时间了。
洪兴国:总是不妥。
高 城:我推进。你在这里接应。
[沉寂已久的战场忽然又响起爆炸和枪声,那是来自七连的后方。
高 城(苦笑)我看你是接不着了。
18.山地 外/日
[七连的士兵以班为单位在林地间推进,他们现在已经弃车就步。
[丛林间山峦间又冒出零零星星的枪焰,七连还击。甘小宁忽然被白烟笼罩,那烟有点呛,他咳嗽,翻出白牌躺倒并大声抗议。
甘小宁:我没听见枪响啊?
史 今:无声的!三班成三个作战小组,分火击破!
[伍六一的机枪打得震耳欲聋。
甘小宁:班长说什么?
伍六一(大吼)无声的!
19.山地 外/日
[洪兴国望穿秋水,终于望出满脸喜色,因为车声隆隆,大部队终于到来, 然后他愣住,因为打头车冒着白烟,
[坦克连连长从车上跳下来,很守规矩地翻出白牌。
坦克连长:被摸啦!地雷加导弹,最狠还是武直,炊事车、补给车都被炸了!老洪,要不先让炊事班埋锅造饭吧?他们活着的不让吃,咱牺牲的可还会肚子饿呀。
洪兴国(气得挥挥手)我还没牺牲呢!
[他向着等候的步战车跑去。
20.山地 外/日
[瞄准镜里终于找到一个淹没在树丛后的人影,成才息气宁神,将十字环套 准了。
[一声清脆的枪响,树丛后冒出白烟。
成 才:六点方向击毙一名!
高 城:不论死活。给我带回来。
史 今:伍六一,白铁军。
[他们三个打了头,远离了那条散兵线。
[挑开了树丛,树丛后空空如也。
白铁军:违规!被打中了还跑!
史 今(查看着地面)没违规。目标两人,活的背走了死的。他们很守规则。
[伍六一看见地上扔着的一枝九五突击步枪,对一直在用八一枪族的他来说,实在是个抵挡不住的诱惑。
伍六一:至少缴获敌械一枝。(他伸手去拿)我倒要看看这九五有什么特别…
史 今:别动!
[话稍晚了点,砰然炸响,伍六一被白烟淹没了。
[白烟飘散,露出伍六一的身形,提着那枝九五,神情看上去有点悲哀。
伍六一:小心饵雷。
21.山地 外/暮
[高城在查看着地图,远处的枪炮声响得比这里更为热烈,近处的电台紧张地响个不停。除了几个通信员以外,他周围坐的大部分是已经战死的人。
[高城尽量不去看他们,那部分人也尽量让自己做最安静的人群。
甘小宁(小声对着伍六一抱怨)你怎么也会挂呢?
伍六一:你看见枝据说明年就要换装的枪,忍得住不碰吗?
[甘小宁想了想,哑然。
甘小宁:蓝的可真他妈缺德。
[高城回头看他们一眼,几个人闭嘴,败兵也许还可言勇,死人却实在没什
么好张扬的。
[几个士兵气急败坏地跑过来。
士 兵:报告连长!(给他看手上一个“水源已投毒”的牌子)
高 城:什么意思?
士 兵:咱们去打水,水边有这牌子。
高 城:我明白了,大家嚼压缩干粮吧。(看看伍六一)你们可以去喝水。
[伍六一带头拿出野战口粮艰难地嚼着。
高 城:愚蠢的义气。
[甘小宁做个鬼脸,艰难地咽下一大口。车声轰轰,接应后援未遂的洪兴国
从刚停下的步战车里跳下。
洪兴国:坦克连和补给基地都被……
高 城:知道了。
洪兴国:蓝军已经三次袭击指挥部了,(他擦擦汗)没吃下来。
高 城:知道。
洪兴国:怎么不推进了?
高 城:山峦命令原地候命。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山峰,以往那个距离对步战车来说是一蹴而至,现在却遥不可及。
[通讯兵从指挥车上探出头来。
通讯兵:连长,指挥部。
[高城过去的时候显得有些急燥。洪兴国看看周围已经意识到,七连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挫折。
[高城大踏步回来,神情甚至比去时更加难看。
高 城:加固阵地,原地防守。(他看着洪兴国)放弃进攻了,主战场现在在指挥部位置。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消耗敌军,随时准备移师回防。
洪兴国:……我没打过这样的仗。
高 城:没有单纯的守方,单纯的攻方。
[又一个波次的直升机从树梢的视线下高度掠过,听得见声音看不见队形,然后是爆炸。七连人的神情也又一次紧缩了。
高 城:对抗开始第三个小时……对指挥部第四次袭击。
22、山地 外/暮
[成才伏在最密的枝叶之下,连枪管都在不妨碍射击的前提下捆缠了树叶。
如果他平时有些浮燥,那么一枪在手时就燥气去尽,只剩下沉着。他的眼睛象与瞄准镜长在一起了,枪管的指向在难以觉察地调整,并且看起来已经这样呆了几个小时。
[他旁边还有其他几个射手,许三多就在旁边。
[许三多将一块压缩饼干和小半壶水放在他旁边。
成 才:拿开。
许三多:都吃过饭了。
成 才:妨碍射击。
[许三多只好拿开,他有点跑神,注意力在成才身上实在更多于注意警戒区。
[成才终于慢慢伸手,调整了一下瞄准镜。他一直在观察的一处树丛终于现形了,枝丛中有一处枝叶动得不太自然,对方象他一样伪装得很彻底,也一样沉得住气。
[成才击发,枪声中那处枝丛冒出了白烟。他连忙翻滚开,蓝军的枪声立刻响了,那是冲他来的。
成 才:九点方位毙敌一名。还有狙击手存在!
[七连还击的火力已经打成了一片,高城蹲在成才身边用望远镜观察。
洪兴国:拖尸体吗?至少能知道哪路的。
高 城:不了。这距离去也白搭,搞不好还被消耗几个。(他拍拍成才的钢盔)回去后你给大家讲讲狙击要领。
[成才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然后匍匐着爬向另一处早看好的狙击位置,顺便拍了下许三多的肩。
成 才:掩护我。
[许三多跟着他爬向那处位置,并且把最好的隐蔽地点留给成才。
23、山地 外/夜
[光线幽暗的森林里树丛倒错的剪影,一个哨兵正在警戒,他身后的一束红光慢慢套住他,一声微声手枪的轻响。
[人影自枝丛中起伏着接近,与钢七连铁马冰河的闪击相比,他们更象是影子, 即使在运动接近中只能看见一小部分的兵力。
[几乎是同时,车灯全打开了照住那片丛林,枪炮声响成了一片。
[照明弹被七连的设伏人员放得如礼花一样稠密,如昼的丛林里照着飞退的蓝军人影。班排单位向着蓝军撤退的方向追击。
洪兴国:这回把他们狠狠地搞了一下子。
士 兵(回来)他们又把尸体背走了。
高 城(笑)不抛弃,不放弃,这作风倒是挺象咱们。没得说,活的背个死的,一下废两个,咱们就多给蓝军制造尸体。
[枪声忽然一下换了节奏,那是因为八一枪族的射击忽然换成了九五枪族的大发言,伴随着面杀伤武器的爆炸。
[高城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看了。
高 城:撤回追击部队。
24、山地 外/夜
[在战车火力支援范围之外,也在照明弹范围之外,追击的几个步兵排遭遇了伏击。枪声、爆炸、夜光弹道、看不见人的对手,让这一切比白昼时更象一场真实的战争。
[三班中线,另两个班侧翼,在随机的阵地上抵抗着丛林里对手的袭击。
史 今:顶住!等战车上来!
[史今戴着的夜视镜里,绿色的丛林里交织着白色的弹道,忽然枝叶中显出一个人影,那是史今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对手之一,他清楚地看见那个人摘下夜视。
史 今:摘掉夜视!
[他喊的时候已经知道来不及了,对方甩手,投掷体飞出,然后强光在丛林间爆开,那和照明弹是两回事,太强的光线让七连戴着夜视镜的人视力暂时报废,而七连的夜视镜本来就不够分配到人,整支追击分队等于被一下打瞎了。
[史今最后能做的事情是闭上眼睛,在强光之后猛烈的开火,想尽可能阻挠对手多一点时间。但蓝军现在已经全无顾忌了,能对抗的已经剩不下几人,史今一个人在枝丛中冲杀,人影在枝丛中蹿动,弹雨倾泻,史今身上冒出白烟。
[许三多向着枪焰闪处猛扫了一气,看着史今在身前坐倒,然后躺倒,那象极了一个在战场上流尽了鲜血的牺牲者,许三多惊惧得忘了开枪。
许三多:班长?!
[他连枪都扔了,滚爬到史今身边,并且深信会看到一个已死或者将死的史今。
[史今安静地躺着,然后翻出自己身上的白牌。
史 今:就是这个结果。我预见到了。
许三多:你没事!(他开始笑)看我傻的,这是假的,是演习嘛。
[但史今说话的语气象是死了一样。
史 今:把枪捡起来。以后真没人照顾你了,你再也不能做错事情。
[许三多机械地拿起枪,他看周围,影子一样的对手已经消失,追击分队的大部分人已经躺倒,他们身上冒出的烟与射击时的硝烟在林中交织出厚重的雾气。
[许三多沉静下来,他坐在史今身边,象一个真正的幸存者,而在他周围,是真正的牺牲者和真正的尸横狼藉的战场。
许三多(OS)不是假的,对骄傲的七连来说,这样的失败就象死了一半。后来我才知道,远远不止一半。
[三班仅有的两名幸存者:许三多和白铁军迎来了第一丝隐约的晨曦。
25、山地 外/晨
[瞄准镜里许三多在晨光熹微之下的脸,他被人瞄准着,十字准星套在他那张心事重重的脸上移动。他坐在三班的战车旁边,舱门敞开着,里边躺着个本事不大命却大的白铁军。
洪兴国(画外)成才,你拿枪乱瞄什么?
[瞄准镜移开了,是成才在瞄许三多,并且他心情好得出奇,绝不以指导员的喝斥为意。
[这是在七连层层加固的防御阵地,在战车和木土工事搭构的环形火力保护下,人人都可以轻松一点。
成 才:许三多,你过来!
[他恐怕是全阵地上最高兴的人了。其他人都阴着脸在想事。
[许三多看看他,又看看阵地一角那些翻白牌的人,史今、伍六一都在其列,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真把自己当成死人。
成 才:你来,有要紧事跟你说。
[许三多就过来,怏怏站住,并且没忘了拉他一把,在一个隐蔽位置卧倒。
成 才:你干掉几个?
许三多:不知道。他们开枪,你们开枪,我也开枪,就这样。
成 才:我知道。我干掉四个!我在瞄准镜里清清楚楚看见我干掉了他们!我一个人比一个班歼敌数量还多!你不觉得这种生活很有意思吗?
许三多:我……不知道。
成 才:我太觉得了!你知道用瞄准镜套住目标的感觉吗?全世界,全世界只剩下你和目标,而且是由你来控制的!你再也不会觉得没着没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都在你的眼睛里,在你的手指上……
许三多:我不懂。
成 才:因为你不好斗,你也从来没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许三多,我不想走了。
[这才是许三多真正关心的。
许三多:真的?
成 才:三连就算参加这种对抗演习也是放在后边的,它甚至都没有狙击手……可到三连转士官是稳稳当当的,在七连就悬。
[其实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许三多:你又做士官又做狙击手就好了。
成 才(笑)哪有这样的好事呢?许三多,我从小就知道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所以一定要找准目标,因为这个代价……都会很贵,比你想得到的还贵,现在我在选择我的目标。
[说到目标,忍不住又拿枪口对着许三多晃晃,许三多对着那个枪口温和地微笑。
许三多:七连吧。咱们一块来的呀。
成 才:嗯,这是个考虑因素。
许三多(竭力想着词)你这次表现又这么好,连长还说要你回去教狙击课呢。这是一个……
成 才:机会。又转士官又拿狙击枪的机会。
许三多:嗯,我现在快明白机会这个词了。
成 才:我想留下来。
[不光对他,对许三多这都是一个足以让阳光变得明媚的决定,两人学着看过的电影,将两只拳头轻轻地顶了一下。
26、山地 外/晨
[白铁军在搞乱,对着挂了白牌的人,将身上几根破烟摇出来,插在土堆里点上,合了什也不知念的那门子经。
伍六一:白铁皮你搞什么?
白铁军:我在伤逝,怀念我逝去的战友。
甘小宁:逝归逝,K你可一点不含糊啊。怎么就把他给活下来了?
伍六一:那是啊,找个原子弹都打不到的阴沟乱放枪,他会死?祸害千年。
白铁军:诚恳地说,我的信条是好死不如赖活。活下来才能战斗。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战友们……
[伍六一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甘小宁索性大飞脚踢了过来。白铁军连滚带爬地跑。
白铁军:战争啊!连死人都让人没安全感!
[那些人还真没心情追他,白铁军到了安全距离就左一个翻滚,右一个侧步,十足一铁血战士的表情。
白铁军:烈士们,我这个PASS怎么样?
[一声枪响,白铁军的PASS让滚滚白烟遮住。
[全体卧倒,成才从许三多身边翻开,他刚才拿枪乱指时枪是没上弹的,翻滚间已经装上了弹匣。成才现在打出了十足的自信,再翻身已经蹲踞,他迅速找着了对面山坡上的目标。
[那是一个披着全套伪装器材的人,象是一棵会运动的枯树,看上去如异世界闯入的来客。他正在向另一个方向瞄准。
[成才放松,用准星套准那人的头部,力求一枪中的。
[那家伙的直觉简直象动物一样灵敏,转身,根本看不出他瞄准,成才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瞄准镜闪烁的微光,那表示枪口已经正对了自己。
[成才的瞳孔顿时缩小了,然后在砰然的一声枪响中,他被白烟笼罩了。
[成才一屁股坐下,将刚才还爱若性命的狙击步枪扔在一边。
[七连火力猛烈地还击,那人的身影在山峦上一闪而逝。
许三多:成才?
成 才:我完了。
[许三多又一次在成才脸上看到与史今相似的神情,这种心灰意冷的神情让许三多发慌。
许三多:没完呀。
成 才:一枪就给我踢出演习。我还有什么机会?
许三多:你打得很好。
成 才:差太远了。现在我才知道差了多远。
[然后他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躺下,去得洒然,倒未必释然,说真的是失落至极。
[许三多从掩体后抬身,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山峦,管他真敌人假敌人吧,一个昼夜间把对他很要紧的两个人判了死刑,许三多脸上充满愤怒。
洪兴国:去几个人搜索。别过战车支援范围。
[许三多从掩体后一跃而出,他做了第一个,而且是远远领先的第一个。
27.山林 外/日
[许三多玩命地飞奔着,又是一声枪响,他跃进树丛中躲闪,也终于看见对方(袁朗)的一个身影。
[许三多从侧道绕了上去,树枝在脸上抽出了血痕,他也终于冲到对手刚才所站的地方,没有人,许三多听着身后的一声轻响回身,袁朗刚才靠自己的伪装完全与树丛溶在一起了,现在正用手上的微声枪向他瞄准。
[许三多怔住了,他是七连第一个直面敌人的人,袁朗被油彩抹得根本看不清脸,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丛林迷彩,背上挎着一只他从没见过怪模怪样的无托狙击步枪,腋下还挎着一支超短型冲锋枪。
[枪声响了,许三多下意识间也向对方冲去,看起来他象是滑倒的,滑倒的时候也把对方绞倒在地上。
[两人绞作一团,许三多拼命用步枪绞住对方想向他射击的那支手枪,一使劲,两枝枪都飞了出去。
[许三多没有枪了,袁朗也没时间掏枪,两人跳起来噼啪地就是几拳,都是军队中无声而致命毫无花哨的招式。
[七连追兵的声音已经传来。
[袁朗终于摆脱开许三多的缠斗,掏枪,许三多连落叶带土撒了过去,整个人也撞了过去,对方的枪口被撞歪了,就手就把许三多扔了出去。
[大概是没想过会碰上这么个莫名其妙不要命的,袁朗掉头就跑。
[许三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摔得很重,他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爬起来就追。
28.山林 外/日
[一路追赶,前边已经是一道陡峭的绝壁。
[袁朗回头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因这地形而大生振奋,加快步子。袁朗开始徒手往山壁上攀援,许三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跟上。
[前方再没有可以抓手的石头,两人都进入一条绝路,袁朗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头,看起来很不情愿地用冲锋枪向许三多瞄准。
[许三多一下扑过去,居然在这间不盈寸的峭壁上想把对方扭住。袁朗是绝没想到碰上这么个楞主,枪脱了手,顺着山壁一掉到底。许三多也往下滑了好几米。
[袁朗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奇怪家伙缠战了,他打算爬上壁顶。许三多手足并用地紧追,他动作没有袁朗的娴熟,但那份顾前不顾后让他紧追不舍。
[袁朗停住,抬起一只脚,如果一脚踢过去许三多只有一滚到底的份儿,袁朗看着那张鲜血长流的脸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感动。
袁 朗(叹了口气)这么玩命,值吗?
[值不值许三多都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脚,并且不打算放开,并且继续在往上爬,还打算扣住他更多的要害。袁朗没反抗,但是抱怨。
袁 朗:你居然还要抓我舌头?
[洪兴国和紧追而来的七连士兵莫名其妙看着那两在几十米空中僵峙不下的人,洪兴国忽然拍了一下脑门。
洪兴国:快回去拿绳子!
士 兵:……用得着绑人吗?
洪兴国:救人!
29、山地 外/日
[高城匆匆赶来时。许三多和袁朗已经被从山壁上缒了下来,几个士兵正在做收尾工作,更多的兵们在交头接耳。
洪兴国:许三多抓了个活的。(他有点哭笑不得)比咱们官大得多。
高 城:越大越好,将军最好。
洪兴国(苦笑)中校。
[那已经是副团职了,但高城看不出任何喜色,他走过去看着坐在地上的袁朗,后者正由医务兵包扎着在刚才格斗中造成的轻伤,高城看他的军衔,他的军装,也看他的武器。
[袁朗也看看他,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
高 城:别翻,您没阵亡,是俘虏。
袁 朗(还真就不翻)我好象有点冤。
高 城:折在战场上的人谁都可以说这个字。
袁 朗:钢七连连长?
高 城:高城。
袁 朗:嗯,坦白讲,不冤。(他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对抗结束,跟您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这种战我们打不起。
高 城:您拿一个换我们九个?
袁 朗:本来是想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高城默然,看看他的部队,坦白讲,他的部队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
高 城:还是不知道您的来路。
袁 朗:我叫袁朗。
高 城:我说来路。
袁 朗:不该问的别问嘛。
高 城:您明知道一小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袁 朗:违规了。
高 城:很多人被踢出这场演习,完全没有机会。
袁 朗(笑笑,凑近高城耳边)老A。
高 城(淡然点点头)谢谢。(他走向他的阵地)收队,回防。
[他离开袁朗后,神情可看不出半点轻松,那份沉重连洪兴国都看了出来。
洪兴国:怎么?
高 城:老A。
洪兴国:什么A?
高 城:特种作战大队。……我们还能拿枪的人剩不到三成了。
[洪兴国迅速传染了他的怏怏,知道内情的现场指战员情绪都低落下来。
[袁朗轻松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一个士兵把他的枪械放在他的身边,钢七连有些不好办,他们不好意思真缴一个中校的械。
[袁朗显然是打算作为俘虏跟回七连的阵地。他看着刚包扎完毕从身边经过的许三多,后者半个脑袋都被绷带包了,那归功于刚才亡命的追赶。
袁 朗:士兵,我是你的俘虏。
[许三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敬了个礼,沉默着。
袁 朗:我的武器该由你保管。(他笑笑)如果真打仗的话,它们是你的战利品。
[许三多捡起地上那个小小的武器库,狙击枪、冲锋枪、手枪,抱着走开。
他显得很疲倦。
[袁朗用种倍觉有趣的眼神看着他。
30、指挥部 内/暮
[王庆瑞和他的军官们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沙盘,代表红蓝方兵力的标示已经完全交错在一起,乱了,这场对抗从一开始就被蓝军的主动搞乱了。
王庆瑞:攻不成攻,守不成守。我方号称攻方,但全过程中就无隙发动象样的攻势,守的蓝军打一开始倒以劣势兵力四面出击,我方重装部队的数量优势和火力优势完全无法发挥,至今连蓝军指挥部位置都没能确定……全线战损比高达十五比一……自有我团以来,见过这么高的伤亡率吗?
[参谋长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记时器,那上边已经只剩最后三分钟了。
王庆瑞:平啦!攻方攻势无法发动,平啦等于输啦!
参 谋:团长,蓝军指挥官想要见你。
王庆瑞:对抗没完见什么见?吃不掉我指挥部又想玩损招吗?
参 谋:他说他到的时候是演习刚好结束的时候。
[王庆瑞看看已经在以秒计数的记时器。
王庆瑞:搬把椅子。放这。
[那张椅子放在跟他一桌之隔的对面。
31、指挥部阵地 外/暮
[三五三团已经被对手逼得枕戈待旦了,几辆战车随时对着外围空地,防空武器随时搜索着天际。
[周围的丛林里仍自冒着硝烟,这里曾有过的战斗不亚于七连在前沿的激烈。
[参谋长从指挥部里出来,看看天空,又看看表,然后他开始记数。
参谋长:五、四、三、二、一……对抗结束。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三发绿色信号弹升了起来,那来自评判部门,几乎同时一架直升机从山峦后转出来,时间间隔之短,以至防空组的某位士兵下意识地把手上的导弹发射器抬了一抬。
[参谋长似乎背后长了眼睛,摆摆手让人不要轻举妄动。
参谋长:蓝军指挥官……嗨,你打了我多久,我就找了你多久。
[那架直升机径直在指挥部空地上降下,几个被迷彩包裹得几乎不亚于一线作战部队的家伙跳下来,他们对红军指挥部熟到这种程度,看都不看就径直走向伪装良好的指挥部帐篷。
[三五三重装团戒备地看着-这些折磨了他们整整一个昼夜的人。
32、指挥部 内/暮
[几个特种作战大队的军官进来,为首那个叫铁路的家伙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无人引座便走向王庆瑞对面的座位坐下。
[王庆瑞看着他,他看着王庆瑞。王庆瑞从手边的烟盒里拿出根烟叼上,并且看来明显不打算给对方一枝,铁路自己伸手拿了一枝,并且用王庆瑞的火机点上,而且绝对是不打算给对方点火。
[王庆瑞抓住对方的手,把还燃着的火拖到自己烟上,点上。
[不仅三五三的军官,两个特种作战大队的军官也看得有些发愣。
铁 路:你有意拿你的指挥部做诱饵?
王庆瑞:嗯。
铁 路:我上当了。
王庆瑞:是上当了。
铁 路:吃掉你的指挥部是彻底的胜利。可一旦开战,有几个彻底的胜利?
王庆瑞:没有。
铁 路:应该全力摧毁你的后勤补给线。
王庆瑞(点点头)我也有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找你的指挥部,它绝对没有我这里的防御森严。
铁 路(笑笑)远远不如。
王庆瑞:找到就能摧毁。可是它在哪?
[他看了看那庞大的沙盘,那真是一直让他困惑的问题。
铁 路:在你面前。
[王庆瑞不会满足于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种回答让他有点郁闷。
王庆瑞:精确一点。
铁 路:还有外边那架直升机。
[他向沙盘做了个手势,那个手势把整个沙盘包括在里边。
王庆瑞:一直在天上?没有固定地点?
铁 路:一直在飞。
王庆瑞:只是一架直升机?
铁 路(点点头)-我能跟我的任何战斗人员即时联络,袭击你的任何一个节点。
王庆瑞:几个人?你的指挥部?
铁 路:九个。
[王庆瑞看看他庞大的指挥部,近百个专职人员串接从从指挥部到前沿的十几个环节,仅仅这帐篷里的各个分部门就不止九个,巨大的沙盘,名目繁多的各种设备,数十吨的伪装器材,以及必需的,整个工兵连抢工出来的庞大防御工事。
王庆瑞:这是我的指挥部,我拿它当诱饵是迫不得已。
[铁路笑了笑,他明白这个。
王庆瑞:你错在战术上,你犯了就不会再犯。我错在战斗机制和编成上,那要纠正是三年、五年,更多。平局,可我是输家。
铁 路:总部会告诉你,这就是这次对抗的目的。
[王庆瑞再没说话,他吸烟,这回扔给了铁路一枝。
33.山林 外/暮
[步战车轰轰地回驶,车上的兵都显得有点疲惫,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大捷。
[对抗中被击毁的战车候在路边,当大队驶过时,便怏怏跟在后边。
34.步战车 内/暮
[207车里的三班兵都沉默,并且在步战车里坐出如仪仗队一般的严肃,许三多抱着四枝枪,他自己的和袁朗的,放在以往那是大家传观的热点,但现在袁朗坐在他们中间-一个搭顺风车的俘虏。
[袁朗瞄瞄这个,瞄瞄那个,倒似自己做了主人一般。
袁 朗:八一杠用着还行吗?
甘小宁(生硬地)报告首长,还行!
袁 朗:其实八一杠不错,九五卧射有点高,昨天我方一名狙击手就因为这个被干掉了。你们的射手用的什么武器?
甘小宁:报告首长,是八五狙!
许三多:射手叫成才……报告首长。
袁 朗:尊姓大名,小兄弟?
许三多:我叫…这个…我又犯错了…
袁 朗:好名字。
[许三多恐怕还很少碰上袁朗这样放松的军人,那他就不适应,求援地看史今。
[史今拄了枪直直地坐着,心思远在不可知处。
伍六一:他叫许三多,首长。
[他没忘了瞪许三多一眼,因为在面对一个中校时,许三多恐怕是全车最没有军仪的一个人。
袁 朗(笑笑)绰号拼命三郎吗?
许三多:我犯浑。
袁 朗(笑着看看全车人)他为什么这么勇于认错?或者说急于认错?
[许三多再度用目光向史今求援,而史今好象看不见他。
许三多:我总是做错……没有事情不做错。
袁 朗:什么事情错了,这次是?
[恐怕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许三多是什么事情错了,都是常练格斗技术的人,短暂而毫无保留的厮拼中,许三多伤得更重,而袁朗嘴角淌着血,右脸有些乌青,一个义务兵把团职军官打成了这样。
许三多:我这个……出手太重。
袁 朗(拿手指揩揩嘴角)这个?就算这是个错吧。-为什么犯这个错呢?
[许三多第三次看史今,他几乎绝望了,史今从在对抗中翻出白牌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许三多:因为……我朋友想在对抗中好好表现……他被您击毙了……没有机会……
伍六一:许三多!(他转向袁朗)他表达不清。不是这种原因。是钢七连的荣誉感,战斗……
袁 朗:明白了。我很抱歉。(他有些过于郑重地向全车人欠了欠身子)对不起。
[一车人都有些难堪,对这样的歉意是否应该接受。
[一直僵坐的史今却忽然向袁朗点了点头,说出他被击毙后的第一句话。
史 今:没关系,首长。
35.营地 外/暮
[号称被击毁的野战炊事车又开动起来,司务长得意洋洋对着路边驶回的战车队嚷嚷。
司务长:馋不馋嘴的都给我听好啦!今儿晚上各连大会餐!
[情绪忽然高昂起来,士兵们尽力地吸着鼻子,已经整整一个昼夜靠压缩饼干生活的士兵们吸着鼻子,早已经饿坏了。
[战车队在林间的空地上环行,在倾轧出的漫天烟尘中停入自己的位置。
36、营地 外/暮
[袁朗第一个从207号车上跳下来,他并没走开,看着那些沉默而心事重重的士兵一个个从战车上跳下。
[许三多是最后一个,他跟在史今身后下来,抱着一堆武器。
袁 朗:许三多?
[许三多机械地又想敬礼,然后想起妨碍自己敬礼的这些枪械是谁的,他忙送回袁朗手上。
袁 朗:喜欢这枪吗?
[许三多看一眼,点点头,一个摸枪的人对没摸过的枪械总有永恒的好奇。
袁 朗:想要吗?
[许三多这回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了。人家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送他。
许三多:这是……军队财产。
袁 朗(笑着摇头)我是说,有兴趣上我们那吗?
[三班的兵几乎就近在咫尺,气氛忽然变得沉闷之极,袁朗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提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许三多: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袁 朗:是回答我吗?
许三多:嗯。
[三班仍然象原来一样面无表情,但气氛忽然轻松多了。
[袁朗笑了笑,迎向正走过来的高城和他握手,从这会起许三多对他象再不存在一样。
高 城:我们晚上聚餐。
袁 朗:我们不聚。
高 城:要来吗?(他彬彬有礼但并不热情)
[袁朗指了指一辆刚驶进空地的高机动越野车,那东西对习惯重装履带车的钢七连来说又是个新奇货。驾驶员齐桓径直把车开到两人身边。
齐 桓:报告,来接您回营地。
袁 朗(看看表)几点出发?
齐 桓:八点十五。
袁 朗: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齐 桓:还有四箱,全搬来了。
[他一举一动都有武夫的利落,两次就从后厢搬下四箱啤酒。
袁 朗:连长,我就先告辞啦。
高 城:再见。
袁 朗:这是对七连兄弟表示的一点意思,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高 城(似笑非笑)老A水准是比老步高,啤酒还全是青岛规格?
袁 朗:都是兄弟们嘴里省下来的。不成意思。再见。
高 城(还礼)后会有期。
[野战部队少客套,高城看着那车消失在暮色中。
高 城:司务长,咱们的苹果捡四箱好的给人送过去。
司务长:就开饭了。
高 城:吃完饭送过去。
[三班仍站在原地没动过窝,看着袁朗的车驶走,所有人轻松了些,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史 今:解散。
许三多:班长?
[史今拍拍他的肩走开,甘小宁拍拍他另一边肩,白铁军则比出个傻蛋的手势。伍六一回头看看他。
伍六一:你做对一件事情。总算。
[许三多站在步战车边发呆。
37.营地 外/暮
[现在最活跃的是炊事班,他们在炊事车边忙的那劲头,嚷嚷的声音之大好象他们就是上帝。
[参加对抗的兵现在是一副松懈的神情,有些营房里传来口琴声和吉它声。
居然有一天能够无所事事地等饭,这对七连来说真是天堂了。
38、营地 外/暮
[许三多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寻找,终于看见他要找的人——成才正坐在两辆战车后拭擦着他的狙击步枪。
许三多:成才……(坐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成 才:它漂亮吗?
[他爱不释手地把弄着那枝纤长的步枪,并且擦掉一丝除他没人能感觉到的纤尘。
许三多(由衷地)真漂亮。
成 才:就要给别人了。
[许三多的表情一下变得僵硬了,他看上去想哭,只是哭不出来。
成 才:吉它真好听。
许三多:成才?
成 才:我一直想学,可那要时间。我把所有时间花在这枝枪上了。我没有时间。
每次我想弹吉它的时候,我就想,我是所有人里边最会用枪的,我还是最好的。现在我看见那个中校用枪…看他用枪…
[他有些茫然地模仿了一下袁朗用枪的姿势,对一个自命不凡的射手来说,那实在是个恶梦,另一个射手在几百米外的狙击居然如在十米内用手枪射击一样自如和迅速。
成 才:砰-我被干掉了……我就觉得……再也没有指望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他的朋友,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1.营房 外/入夜
[营房的群落里亮起几点灯光,七连的会餐终于开始进行。
[这次会餐是在露天下的车场边进行的,几个车灯被拧往这边作为照明,这使会餐平添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气。
[司务长张罗着炊事兵用一个个钢食盒把菜端了上来,没什么好的,就是肉管够,酒管喝,十足的野战部队习气。
[高城对着他的一连兵举起了盛酒的饭盒,看着,暮色下的兵显得有些消沉,七连还没打过这样的仗。高城也不知道说啥好,洪兴国捅捅他。
高 城:七连兄弟!
全 连:到!
高 城:我本来寻思就不会餐了,打了败仗还会个鬼?
[洪兴国使劲捅他。
高 城:指导员说,打了败仗尤其得会餐,鼓舞士气嘛。
[洪兴国跺了跺脚。
高 城:那就会吧!可是钢七连的士气绷了五十多年啦,钢七连的士气还用鼓舞吗?
炸出来的声音:不用!
[洪兴国高兴地点点头。
高 城:所以我提议,这第一杯酒,咱们为败仗喝一杯!这杯酒会喝不会喝都得喝,因为这场败仗是咱们不愿意打,可已经打了!
[洪兴国拉他袖子,可高城已经仰脖子灌了个汁水淋漓,洪兴国只好也喝。
[全连齐做牛饮。
高 城:第二杯酒,咱们为胜仗喝一杯,这一杯,有信心打胜仗的才喝,没信心的,歇吧!
[他又喝,全连哪还有个不喝的,又做牛饮。说是两杯实是两饭盒,一饭盒就是一瓶子多,两口喝了两瓶多,很多人已经开始打晃。
[洪兴国也在晃。
高 城:指导员,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洪兴国:…没…没有。
高 城:你也说两句。
洪兴国:这第三杯…第三杯,大家清清肚子,胃里填点东西,能喝的接着喝!
[几百只手伸在早在旁边列队的餐盘,本就压着的部队顿时闹腾开了。
2.营地 外/夜
[一群兵在远处弹琴作歌,折跟斗耍把式,侦察兵玩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拳击格斗,白铁军被从人圈子里摔了出来,直摔到了酒圈子里洪兴国的脚下。
白铁军:干什么又是我?
3、营地 外/夜
[现在还在喝酒的人都已经有些多了。伍六一在圈子里喝着闷酒,成才在酒圈子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想事,许三多不愿喝酒也不愿跟人比拳脚,他守着几箱啤酒发呆,有时心不在焉地给没酒的人倒上酒。
洪兴国(看着脚下的兵)白铁军……?
白铁军(躺在地上)到!
洪兴国:你喝多啦?
白铁军(忙挺起来)小白斗酒诗百篇!
洪兴国:那就打回去!谁把你打出来就把他打趴下!
白铁军:是!
[他冲回人群,立刻又摔出来坐在地上掩住了自己的鼻子,侦察连的后进自然在格斗上边也是后进。
3、营地 外/夜
[高城端着饭盒,眼睛多少有点发直。
高 城:三班长……
史 今:嗯。
高 城:…你是我最好的兵…可你说话不算数…
史 今:嗯?
高 城:你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前途…我一向是相信你的……
史 今:别说了。这么多年,我敬你一个吧,连长。
[高城是来者不拒,一饭盒倒下去说话也更无忌惮了。
高 城:为什么不是你抓了那个俘虏呢?许三多,跟你班长比你算个什么呢?
[许三多在忙,并且完全没听清高城在说什么。
许三多:报告连长,什么事?
史 今:没事……连长,他很帅吧,今天?
高 城(似笑非笑)他很帅……可你怎么办?
[他是自说自话,史今也由得他,转向许三多。
史 今:许三多,干不错。有意义。(这个词对许三多和他有些特别的意思,他挤挤眼睛)
许三多:什么是意义?
[史今愣了愣,许三多沮丧,又有些愤怒,象是自以为长大了却发现仍被人当作孩子,如果以往他坚信,那么现在他怀疑。
史 今:……我说做不得准。这种事要你自己解释。
许三多:我不要做准。只要个解释。
史 今:……我回答不了你。
许三多:为什么?你让我觉得你能告诉我所有事情!
背 后:许三多!
[许三多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狠狠推了个踉跄,伍六一。
伍六一:因为你把所有事情都扔给别人!你什么都不管!好象他就该为了你一个人!我讨厌你,知道吗?他照顾你,全都在照顾你!你怎么不问他现在想什么?有问吗?问他现在有什么事情!
[一下接一下的推擞,许三多没有反抗也想不起反抗,眼里只有伍六一被醉意和怒火烧得炽热的眼睛,然后换上了史今,他把自己插在两人间做一个缓冲垫子。
史 今:别这样,六一……别这样!
[高城还坐着,喝一口酒,并不打算去阻止这小小的纠纷。
洪兴国:老七,你不管呀?
高 城:合理冲撞……是合理的。
背 后:连长。
[回了头,成才端着一饭盒酒在那站着,而且肯定酝酿了很久。
成 才:我敬您一个酒。
[高城仍坐着,豪气干云地把饭盒直冲了过顶。
高 城:不错。你这次干得着实不错。我跟你干。
成 才:我这是告别的酒。
高 城:好。(他正要喝,又想了想)什么?
成 才:告别的酒。我去别的连队。
[高城放下了饭盒,站了起来。安静是可以传染的,从那一角传染到了那一群,传染了整个刚才还喧哗的酒圈子,整个圈子都安静下来,伍六一惯性地推了许三多最后一下,然后整个人群静止。
[高城站到成才面前,在一个很静的距离上看着他。
高 城:再说一次。
许三多:不要!成才!
成 才:我会去别的连队。已经联系好了,是背着您干的。我向您告别,连长。
[他和高城,和所有的人都象是凝固了,许三多难过地将头转向一边。
4.营地 外/夜
[许三多离开了远处的喧闹,看着月光下陌生的丛林。
许三多(OS)我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以为这是最坏的一切,并为之迷惘。
[炊事班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司务长正一箱箱地往上搬苹果。
许三多:我帮您。
司务长:许三多呀?再搬一箱就够了。
[许三多将苹果放上车。
许三多:您出去吗?
司务长:嗯。
许三多:能跟您走走吗?
司务长:不爱热闹?你怎么还是不合群?
许三多:还是不合群。
司务长:上来吧。我来回就一个点,你也不用请假了。
[许三多上车,几天烦忧之后的星空格外明亮,看得许三多茫然。
5.山林 外/夜
[炊事班那辆车行驶在山道上。
6.特种作战大队营地 外/夜
[远远的便有轰鸣和震颤,车到跟前时才能看清,这个营房已经拆得就剩个尾声,几架直升机正在空地上转动着旋翼。
许三多:直升机大队吗?
司务长:蓝军营地。连长让我来还礼。
[许三多愣了一下,但车外忙碌的那支部队实在是很吸引军人眼珠子的,许三多很快就看得目不暇接。
[车在营地上转了半个圈子,很快就找到了袁朗,他刚跟某方通话完毕,并示意那名背着电台的特种兵将电台装机。
司务长:报告!
袁 朗(还礼,他愕然一下后看见许三多便明白了)七连的人?
司务长:七连司务长牛金。我们连长让我送来四箱苹果。
袁 朗:马上开拔。心领了吧。
司务长:我很难交代。
袁 朗:收了,希望七连以后拿我们当朋友。(对士兵)海彪,装机!
[许三多立刻忙不迭地去帮忙,袁朗拍拍他。
袁 朗:许三多,你别忙那个。
许三多(生硬地)首长好。
袁 朗:我叫袁朗。这些年变化太大,还不习惯被人叫成首长。
许三多:喔。
袁 朗:聊聊家常,就是扯扯闲话。这两天太累了。
许三多:……你们就走啊?
袁 朗:嗯,天南地北的,都不知道下一顿是担担面还是牛肉拉面。
许三多:好走。
[就他来说,这就是很努力地聊完家常了。袁朗愣得笑了出来。
袁 朗:你来找我有事吗?
许三多:我没有来找你。如果知道是来这……就不来了。
袁 朗(苦笑)我是自作多情了。怎么啦?你们不是在聚餐吗?
许三多:我不合群。
袁 朗:可不孤僻。看得出,你很努力要和大家走到一起。突然跑到一个没有战友的地方,这不是你干的事情。
许三多:我的朋友要离开七连了,好朋友。
袁 朗:被我击毙的那个?
许三多:嗯。
[袁朗默然了一会,让内疚慢慢过去,但他不打算表现出来了,他已经说过
对不起了。
袁 朗:离开你的人和事还会更多的。而且……如果你能意识到他们离开了,他们对你都很重要。
许三多:不会的。
[袁朗倒有些诧异,他是知道全军现代化进程的人,或者说,他是知道这些士兵命运的人。
袁 朗: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我已经很努力了。
袁 朗:这和你的努力有关系吗?
许三多:有关系。
[那脸上写着十足的信心和决心,那让袁朗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残忍。他只好拍拍许三多的肩。
袁 朗:祝你心想事成。(特种兵实在动作太快,这时已经基本登机完毕,这让袁朗说话也带上了匆忙)本来想问你最后一次,想不想来我们这,现在不用问了。许三多我走了,你记住,对你这样的人生命是有意义的,你的梦想总会在前边的什么地方等着你。
[他走向敞开的直升机后舱门,那里现在在等着他一个人。许三多看着那个人和那机舱里一舱全副武装的兵,他充满了失落。
许三多(轻声地)我不知道我梦想什么。
袁 朗(他在后舱门关上时最后一次挥了挥手)你会知道的。
[然后那个小小的机群爬升升空了,在旋舞的落叶中消失,似乎从来没来过一样。
[司务长和许三多一块看着,许三多失落,而他敬畏。
司务长:牛人。……许三多,你这样的尖子兵该去这样的部队啊。
许三多:我们回去吧。
[司务长耸耸肩,然后去发动他叮里当郎的212吉普车。
7.军列 外/日
[军列在铁路回驶,现在它载满的那些装甲车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平原。
许三多(OS)成才那天晚上用一饭盒青岛啤酒创造了七连的一个历史,他做了七连连史上第一个跳槽的兵。连长跟他干了那盒酒,他不可能挽留一个跳槽的兵。
8、军列 内/日
[成才一个人完全占据了车厢一角,那是因为没人愿意跟他呆在一个地方。连他所在的七班也尽量忘却他的存在。
[象来时一样,他看着车厢外,车厢外是他指点给许三多看过的那座山。
成 才(OS)再经过这座山的时候,我不能再象现在这样。再经过这座山时,不能是人家要我走,是我自己要走,有一个更好的地方等着我,一种比现在还精彩的生活。
[那是成才那时看着这座山对许三多说的话。
9、七班宿舍 内/日
[成才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一丝不苟地打着背包,将储物柜清得一点纸屑也不剩。
[许三多在旁边等待着。
[一个班的战友都冷眼看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帮手。
许三多(OS)那盒酒干得图穷匕首见,也干净了成才和七连的情谊,让他在七连再无容身之处。连与连之间的人事调配办得很快,他很快就要去红三连任班副,并且很快会转成士官。
[收拾好的成才看看那一班忽然变得陌生的战友,打开包,拿出一条红塔山,这种烟对抽建设的他是绝对的奢侈。
[他把烟放在桌上。
成 才:你们抽吧。
[没有反应,成才也不期待什么反应,许三多帮他拿了行李出门。
[到门口时成才回身敬礼,所有人中只有班长面无表情地还礼。
10.操场 外/日
[许三多跟在成才身后穿过操场,外边在下雨,操场上没有一个兵,但几乎所有的兵都在班宿舍里看着,那眼神就象在看一个叛徒。
[高城扔了烟头,将窗户关上。
[成才默默地咬着牙。
许三多(OS)这很简单,拎起日常用品去另一个宿舍即可,可这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前狙击手成才到了三连后会发挥他在文体方面的才能,成才舍不得狙击步枪,可他也说,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而且这个代价肯定比你想到的……要贵。
[他们终于走出钢七连的视线。
成 才:回吧,许三多。
许三多:我送你。
成 才:你没必要陪我受这个…刑罚。
许三多:我送你。
成 才:你没必要同情我!
许三多:我佩服你。
[成才暴怒转身,一脚把水洼里的水踢得许三多一身都是。许三多没闪没避。
许三多: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敢去要。
成 才: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这是个无人角落,骄傲的成才蹲在地上哭泣。
11.三连宿舍 内/日
[成才正在另一个地方铺开他的东西,他的床,他的储物柜,他的桌椅书本。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三连指导员何红涛在一边显得很活跃。
何红涛:……这个班现在正在换血,以后你就是骨干!你在七连的表现我们有目共睹,再两月师田径赛还指着你露脸呢!……许三多,你也回来吧,你一早就是三连人啊!你跟成才不是老乡吗?你们俩,成才短跑,你长跑,咱们连把全师震啦!
成 才:他是钢七连最好的兵,他不会来。
[许三多沉默,何红涛也沉默,那等同说红三连只收次货。
许三多:成才,我先回去啦。
成 才:许三多,常来看我。
[许三多看着他的朋友,他忽然发现成才的眼里尽是寂寞,他那么不想离开 七连。
许三多:别这样…你可以学吉它了。你生日我送你吉它。
成 才:我不想学吉它!
许三多:成才,别这样。
成 才: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在连里交了那么些人,最后只有你一个来送我。
[许三多叹了口气。
许三多:他们……不象你想的那样。
许三多(OS)我忽然明白班长跟我说话时为什么经常叹气。
12.操场 外/日
[许三多落落地冒着小雨回七连宿舍,史今也正出来找他。
史 今:许三多,团里命令,明天去师部,夜间射击示范和夜间射击表演赛。
许三多:咱们什么时候走?
史 今:我不去,就你一个。
许三多:为什么你不去?我的夜间射击是你教的呀!
史 今:我不去……自然有不让我去的理由。
许三多:不让你去?为什么?谁不让你去?
史 今:是我不去,我有事。
许三多:命令最大呀,你怎么能不去?
[史今有些怔忡,甚至说,有点痛苦。
史 今:没有命令。
许三多:为什么?
[史今苦笑,他快被许三多逼得走投无路了。
史 今:许三多,你的为什么可越来越多了。
许三多: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事吗?
史 今:没有,能有什么事呢?
许三多:伍班副说我什么都不管,从来不管别人。可你不一样啊,有事你要跟我说,象对伍班副一样。我能担当事了,我很努力的,我们是朋友。你当我小孩,我当你朋友。
[史今抬头看看天,让脸上被浇洒了更多的雨水,然后看看许三多,笑笑。
史 今:你今天真是有点……怪怪的。成才走了,很伤心?
许三多:嗯。
[其实正象伍六一说的,他的世界很小,小得只够顾到自己的情绪,小得史今一句话就能把他引回自己的情绪。许三多迅速地沮丧起来,刚才机枪似的发问如其说因为关心,不如因为愤怒。
史 今:跟你说件事吧,小学三年级我有个好朋友,我们同桌,一直同桌,后来她走了,我很伤心,我觉得心都碎了,真的,很痛,两天睡不着觉。
[许三多专心而大有同感地听着,几乎要揉揉眼睛。
许三多:后来呢?
史 今:后来?后来没了。(许三多显然很失望)哦,后来我们又在一起了。
许三多(松了口气)那就好。
史 今(忽然有些调皮的神色)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又从哪儿回来吗?
许三多(仍沉重着)……想。
史 今:我们调座位,一周一调,她给调开了。一个月以后,她又调回来了,我们又同桌了。
许三多:啊?(他笑,笑了第一声就打住)你是在说我吗?
史 今:三连到七连,是个天涯海角的距离吗?明天就算你想不见成才吧,我是说就算啊,-办得到吗?不定哪天你们就又共一张桌子。人总是要分嘛,分得还会越来越远,可你也在长啊,腿会越长越长,有一天,你觉得从天南到地北,也就是一抬腿的距离。
许三多:是啊是啊。(他迅速地开怀了)我真傻。
史 今:是有点傻。你都是老兵了。
[许三多轻声地笑,揉揉眼睛。
史 今:老兵,可以回七连了吗?该打背包了。
许三多:嗯,回去。
[他跟着史今迈开步子,双人成列。史今今天使劲开着玩笑,简直是竭力开着玩笑。
史 今:顺便说一声,那个跟我生离死别足足一月的同桌,是个女孩。
[许三多终于开始大笑,因为在队列中,无声地大笑。
13.团大门外 外/暮
[一辆军用越野车驶出。
[许三多和他的行李装在后座上,前边的师部参谋正翻看着许三多的材料。
参 谋:许三多?
许三多:有!
参 谋:成绩骄人。怎么还没升士官?
许三多:我初中毕业。
参 谋:那不是唯一标尺。
许三多:七连的好兵很多。
参 谋(显然并不相信)还有比你好的?
[他是自言自语,许三多也不做回答的企图,反倒是他转脸间看见车后的一个人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车已经实在离得太远。
[许三多极目看着。
参 谋:谁呀?
许三多:象是我班长。(他对自己摇着头)不会的,他回宿舍了。
[那是不需要一个师参谋操心的琐事,参谋点点头,合上了许三多的资料。
参 谋:转士官吧。你绝对够格。
14.团大门 外/暮
[史今最后看了一眼驶远的越野车,横穿过马路。他仍没穿雨衣,雨虽然不大也快把他浇透了。
[他去车场,也许是这条路太长太直的原因,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
15、车场 外/暮
[风和雨都越来越大,伍六一和几个兵正冒着雨给露天下的战车盖上篷布,史今本是从旁边路过,机械地上去帮手。
伍六一:怎么不穿雨衣?
[史今摇了摇头,走开。他现在已经无法掩饰了,沮丧和绝望袭了上来,在风雨中走得都有些飘摇。
[伍六一立刻明白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拿着自己的雨衣追了上来。
伍六一:命令下来了?
史 今:快了……快了。
[伍六一用雨衣裹上史今,紧紧地把他抱住。
16、高城寝室 内/暮
[高城大口地烧着烟,看着窗户上纵横的雨水,他甚至不愿意直对着说话的洪兴国。
洪兴国:……夜间从来是三班长的强项,惯例是他去。这回临阵换人只说明一个问题,命令已经到了,就在团部。
高 城:知道。知道。
洪兴国(轻声地)他是老兵……肯定他也知道。
高 城:嗯。
洪兴国:……得做准备。
高 城:怎么准备?怎么准备?!
洪兴国:情绪。他的情绪。他辛苦了这么多年,得让人笑着走……
高 城:怎么笑?你给我笑一个!笑啊!
洪兴国:老七。(他把虚掩的房门关紧了)
[高城的气来得快泄得也快,因为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发作对象。
高 城:不公平。我可以拿全连的任何人换他留下。比如那个最出头露脸的许三多……
洪兴国:我会留许三多。任何团部的军官也都会选择许三多。
高 城(瞪着他)你摆出那副他妈的……
洪兴国:得了得了。我只是说,象个连长那样想问题,好吗?
[于是高城改成了瞪着窗户外边。
高 城:很难。
17、靶场 夜/外
[夜雨浇淋着远处微闪的灯光,枪声间隙而有节奏地在响,观看的人都是内行,解说词也简短之极。
画 外:灯光射击。距离二百七十五。
[许三多在射击,对他来说,简单得象是呼吸,只是偶尔停下换个弹匣或者更换一种武器。
画 外:现在领先的射手是许三多,全师军事五项的冠军和集团军侦察兵竞赛的亚军。下边转为微光射击。
[灯全灭了,许三多戴上一副微光镜,绿色视野中的靶子甚至很难找出来,许三多射击,换弹,射击,换武器,射击,频律和白昼射击几乎是一码事。
[他的射击位置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观望者,那都是军阶远高过他的军官。
军 官:谈谈经验。许三多。
许三多:就是瞄准,射击。(他很清楚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满意)我班长打得比我好,我们连有个狙击手也比我打得好……原来是我们连的。
[王庆瑞在人群里插话,他一直是观望者之一。
王庆瑞:这个兵谦虚。低着头吃草的牛,吃得最多。他思考也象牛反刍。说真的,他是我见过不多几个会思考的兵。
[军官们轻笑。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站着,象任何士兵会做的那样。
许三多(OS)我很想说不对,士兵很会思考,我们服从命令的同时都在思考。
可我是个士兵,士兵不该当众说出自己的思考。
[军官们走向下一个射手。一名军官拍拍许三多的肩,是接他来的那名师参谋。
参 谋:许三多,能教别人吗?
许三多:能。
参 谋:留下教吧。一个月。
许三多: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之后是深深的失落,那种失落看得仍未走开的王庆瑞叹了口气。
王庆瑞:一个月很快的…(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我来师里开会。
许三多:…团长开会顺利。
[王庆瑞看看他走开,走的时候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18、师部 内/日
[师部会议,约定俗成的立正和坐下,军帽摆成一条线等等。
[王庆瑞坐在一个很靠近师长的位置。
[师部和各团团长参谋长等军事部门主管全部在座。
师 长:我们一直在改,一直在触及筋骨。从摩托化到半机械,从半机械到机械,现在是从机械到信息,短短两个年代,在座的大部分都经历过这个进程,坦白讲,不轻松,最不轻松的是人走人留,送走了很多光荣的老部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跟我们一起。
[他说的是实在话,实在到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勾起一段或这或那相关的回忆。
师 长:王团长。
王庆瑞:到。
师 长:我们希望把三五三作为试点单位。
王庆瑞:责无…旁贷。
[他稍为停顿了一下,谁都知道那一下停顿代表什么。
师 长:有什么困难?
王庆瑞:最大的困难您已经说过。人。
[一个师长和一个团长对视着,想的完全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种心情。
19、高城寝室 内/日
[门紧关着,是锁了的。史今站着。高城也站着。
高 城:有什么要求?
史 今:要求?
[他象在做梦。
高 城:说具体的,工作落实,户口……不穿军装了,要考虑现实。
史 今:可不是。
高 城:说呀。
史 今:有要求。
高 城:说。
史 今:……总是说我们在保卫首都,可我……从来没见过天安门。
[高城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一下,象是想哭,又象是要笑。
20、师部 内/日
[师长和王庆瑞还在对视着,似乎他们一直在对视着。
师 长:能克服吗?
王庆瑞:能克服。
21、钢七连 外/日
[高城僵直地坐在吉普车驾驶座上,他等着史今上车。
[史今上车时,整个宿舍空地外的活动都停滞了,那是完全公开的秘密。
[高城开车。
22、师部 内/日
[这里的会已经开了很久,很多的空茶杯又续上了水,很多的烟蒂被摁灭在烟缸,满了的烟缸又换上空的烟缸,这样的会议实在是个痛苦的进程。
师 长:照顾好他们。
王庆瑞:只怕他们不要求照顾。从进军队的第一天我们就告诉他们,准备放弃。
[他看着会议桌,眼神象看着具体的某个人。
23、街道 外/夜
[那辆漆着迷彩,裹着伪装网的吉普车挤在城市的车流里象个异类,并且它已经迷路,还压过了停车带。
[高城正在路口跟交警交涉,频繁地说,间杂着敬礼。
[史今在车里看着城市的华灯初上,他有孩童一样兴奋的目光。
[高城终于搞定,火气冲天地回来。
高 城:我在这里长大的,可我永远搞不懂这里的交规!
史 今:好漂亮。
[那些我们早就习惯甚至厌烦的一切,在他眼里近似天堂。
高 城:每次回家我都恨不得呼叫空投!直升机大队,呼叫支援!二环又堵啦!
史 今:真该叫三多和六一都来看看。
24、靶场 外/夜
[许三多正在纠正一个射手的姿势。
许三多:只有你和你在瞄准的目标,我不过是你背后的风。
[他似乎能听见有人叫他一样,看看湛蓝的天穹。
[今晚无雨,有星。
25、钢七连宿舍 外/夜
[伍六一坐在宿舍外的无人处吸烟,他对着天空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似乎想用它来遮住星空。
[没烟了。
史今的声音在身后:就知道你小子又没烟了。拿去。
伍六一:哈哈。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并没人给他一盒烟,他想那个人已经想到幻听了,
他想的那个人正在完成唯一的一个小小心愿。
[伍六一看着空烟盒发呆。
伍六一:哈哈。(他把空烟盒揉了,又那样把两个字空念出来)哈哈。
26、师部 内/夜
[那场长时间的会议。
师 长:希望三五三团尽快拿出重编部队的初步方案。
王庆瑞: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整支部队,需要时间。
师 长:我希望我的军官有这样的概念,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王庆瑞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小小一瞬,一丝痛苦之色从眉间掠过。
王庆瑞:一个月。
师 长:要具体到人。
王庆瑞:当然要具体…(他停顿了至少五秒钟,象是怕惊扰到往下要说出的两个字)到人。
27、天安门 外/夜
[高城和史今已经接近他们这趟旅途的终点,高城将车并入慢道,让史今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史今看了一会就不仅是在看了,在哭,由着眼泪从睁大的眼睛往外流,但他仍在看,车再慢也有个限度,他只有车驶过的这段时间可以满足自己的心愿。
[一包纸巾递过来,高城尽量不看他。
史 今:我班长说,有眼泪时别擦,由它自己干就谁也看不出来。(他微笑)这叫自然干。
28、团长办公室 内/夜
[王庆瑞对着他的电脑在发愁,直至不愿意再看电脑而去看着窗台上那台手铸的战车模型。
[晚归的高城和史今从外边的路上驶过,王庆瑞看着驾驶座上的高城。
[钢七连赫然在他的屏幕之上。
29、靶场 外/日
[许三多站在靶场边,看着他带出的射手们在做急速射,对一个不擅交际的人来说,一个月不够让他对这里觉得熟悉。许三多有些走神,一只脚在脚下撮出一个小小的土堆。
[那名师参谋过来,他现在与许三多已经很熟了。
参 谋:许三多!
许三多:到。
参 谋:你教得不错,是相当不错!真想把你留在师里算了。
[许三多不答话,他现在已经学会了这种话表示沉默。
参 谋:放心吧。知道你早想走了。(他笑了笑)射击课程已经教完了,被你提前了两天,小小胜利。
许三多:教完了?就是说?
参 谋:就是说你可以回你的连队了。我给你安排明天的班车。
许三多:我去收拾!
[他迅速跑得就剩一个背影,以至参谋望尘莫及。
参 谋:是明天啊!……这里的日子就这么难过吗?
30、师部 外/日
[王庆瑞的车在师部办公楼前停下,他仍坐在车上没动,把手上的一份文件又翻了翻。
[司机并不想打扰他,轻轻地把车熄了火。
[王庆瑞意识到什么,把材料合上,塞回厚厚的牛皮纸卷宗袋。那是份三五三团的整编方案,师部会议上议定本月必须呈交的东西。
[王庆瑞下车,进师部,缓慢而沉重,忽然有点象个老人。
31、师部 外/日
[王庆瑞出来时手上已没了那份文件,心情仍然不爽利。他在上车时发现了许三多,后者正拎着自己简单的行装在等待。
[王庆瑞将一只手伸到方向盘上摁喇叭。
[对忽然看见一个本团人的许三多来说,实在是惊喜,即使是个团长。他跑过来。
许三多:团长好。
王庆瑞(似笑非笑)幸亏你只教一个月,表扬你的电话我都接烦了。
许三多:对不起。
王庆瑞(他当然不是要为这事兴师问罪)在干嘛?
许三多:这边没事了,我在等车回去。
王庆瑞:明天才有车去三五三。
许三多:我碰碰运气。
[王庆瑞苦笑,因为有个人会蠢到等一辆明天才会走的车。
王庆瑞:你运气不错,有辆车走了。
许三多(立刻四顾)哪辆?
王庆瑞:这辆。
[许三多不吭气了,和本团团长同车,不用想他就沉重起来。
王庆瑞:你宁可多耗一天吗?…我一路也想有个说话的伴呢。(他发现这个对这个人不大有用)上车,这是命令。
许三多:是。
[上车,和他的行李缩在车后座的一角。
32、公路 外/日
[车在驶,轮在转,车里人各种的心事也在转。说是要找个人说话,却弄上
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家伙,王庆瑞也只好找话说。
王庆瑞:许三多,还在背技术资料吗?
许三多:不背了。
王庆瑞:喔?原因?
许三多:那很傻…而且,很多更有用的事情…要做。
[他不太敢确定是对是错,也许该囫囵吞枣背了回去。
王庆瑞:那做什么?
许三多:看书……咱们图书馆目录从A到Z,我才看到D…没时间。
[司机咬着牙绷乐,王庆瑞则看不出赞同与反对。
王庆瑞:你是这样看书的?从A到Z?
许三多:我不知道怎么看…我没文化。
[他是准备迎接批评,但王庆瑞不再说话,一只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好一会。
王庆瑞:钢七连怎么样,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努力。
王庆瑞:不是查你的表现,是问你的感觉。
许三多:好。
王庆瑞:怎么个好?
许三多:好就是好,就是…很好。
[王庆瑞看着车窗外有点茫然,他是理解那个简单的字的,尤其从一个兵嘴里说出来。
王庆瑞:如果没了呢?
许三多:怎会没了呢?
王庆瑞:我是打个比方。
许三多:为什么没了呢?
王庆瑞:假如…
[他从车内的倒镜里看见许三多,那位是真真切切地已经开始发愁,他苦笑。
王庆瑞:就是开个玩笑。
[许三多点点头,机械地笑笑。王庆瑞暗暗地叹着气。
王庆瑞:你知道吗?以前我就盼换装新型主战坦克,现在真要换了,我又害怕。
因为老坦克是四人乘员组的,新坦克自动装弹,只要三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明白。因为三个就要走一个。(他近乎庆幸)幸好七连是使步战车。
王庆瑞:跟你的战友分离过吗?许三多。
许三多:有啊。
王庆瑞:挺得住吗?
许三多:挺得住。
[王庆瑞心情多少好受了些。
许三多:就现在。我跟他们分开一个月了。还好,挺过去了,我这就回去了。
[王庆瑞的心情无法抑制地被他又送入一个低谷。
33、团大院 外/日
[许三多站在路边,看着那辆载他回来的车驶开。
[车上的王庆瑞直直地看着前边,象在想事又象在想事。
许三多(OS)我好象又把人给郁闷了。我经常一无所知地让人郁闷。
[回家比团长大人的心情更重要,目送的程式完毕,许三多拎了东西径去他的连队,步履几近轻快。
34、七连 外/日
[七连的一切让人欣慰地没有改变,宿舍外的活动场地上只有一个执勤的兵。
[许三多张望着走过,微笑,敬礼,回家。
[执勤兵犹豫地看着那个走进楼道里的背影。
35、三班宿舍 内/日
[宿舍里没人,这常见,训练。
[许三多让行李中的一切回到它们该在的位置,正看的书放桌上,要看的书放柜里,水杯在柜上,背包入墙上的列,卧具回墙上,一切都熟悉得让他愉悦。
[然后抬头,上铺是一张空铺板,史今是上铺。
[许三多把手伸了上去,似乎想证明自己视觉上出现了问题。
[铺板是木质,粗糙,空得狰狞。
[然后他转身,刚才有样东西被他从视觉里忽略过了:一个打好的,将要被人背走的迷彩包。
36、七连 外/日
[七连那执勤兵仍在空地上戳着,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瞟着三班宿舍的窗户。
[窗户忽然一下打开了,说打开不合适,就力度来说更象撞开。许三多气急败坏地冲他嚷嚷。
许三多:人呢?!
[执勤兵想说点什么,但象是一下哽住了。
37、团大院 外/日
[许三多用一种疯狂的速度穿越着团部大院,军容和军仪早扔到九霄云外了,他冲散了一个队列,跳过了一个花坛,一路违反着森严的规定。两名警卫连的兵追在他的身后,却终于对他的速度望洋兴叹,只好站住记下他的单位番号。
[目标是车场。
[冲进车场时几乎与一辆正驶出的装甲车撞上,许三多从门与车的间隙中蹿了过去,在一片“不要命了”的喝斥声中消失。
38、车场 外/日
[史今在擦车,动作与往常大不一样,平时的维护保养极重效率,现在却缓慢而轻柔,那样的速度完全没有实用价值。
[整个连队列队在看着他,说看着不合适,更象行一个漫长的注目礼。
[高城戳着,情绪很不高,没心情说话。又是一个仪式,象进入七连有个仪式一样,离开七连也有他的仪式。
高 城:今天,钢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个兵将会离开我们,光荣地复员。四千八百一十一是他记在心里的一个数字,记在我们心里的是一个名字,史今,一排三班班长……
[他有点说不下去,噎住,索性走到队伍一侧,给自己点上枝烟,全连列队时抽烟已经完全不合他平时给自己订的规矩。洪兴国看住了他,眼神里充满责备。
[高城只狠狠抽烟,看着孤零零一个人擦车的史今,一群人看着一个人生挺,对双方都象是刑罚。
高 城(小声)我讨厌这样。
洪兴国:一向是这么送兵,章程也是你定的。
高 城:哪回都不好受,今回是格外难受。(他只好扔了刚点上的烟,继续面对自己订下的规则)我无权评价三班长什么,他一向做得比我要好,而且我相信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在复员后……
[他又停了,看洪兴国,表情象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洪兴国鼓励地笑笑,笑得很难看。
高 城:象每一次一样,由熟悉三班长的人对他做出评价吧。由七连的人对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位成员做出评价。
[他如此地收场,语气上有些虎头蛇尾,然后草草站回洪兴国身边。
[七连沉默着,高城的心慌意乱一样传染了他们,他们当然知道一向口若悬河的连长为什么慌乱。
[史今仍然擦着车,已经擦到车的背面,擦出了众人的视线。似乎整个连对他不存在,似乎那辆战车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很久的沉默。
伍六一:――好!!
[不是说出来,甚至不是喊出来,象是从心里什么地方血淋淋地抠出来,再带着痛嚎出来,嚎得车场上声音回响,嚎得每个人都心里一紧,好象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车后的史今稍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擦他的车。
七 连:――好!!
[这回是全连一起,不是评价,是一种共有的心情,只是借用了那个字音。
画 外:――不好!
[这回是一个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全连人身后穿透进来。许三多站在队列之后,军人总是习惯绷直了全身每个关节,而他现在塌掉了每个关节,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便知道这个人已经全垮掉了。
许三多:不好…一点也不好…你骗我…干什么要骗我?
[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哭泣。
高 城(小声)他不是后天才回吗?
[洪兴国没说话。高城一直紧咬的牙关忽然松开,用手狠搓了两下。
[史今从车后站了起来,被车体挡住了脸,他僵立了一会,然后从车后走出来,直愣愣地看着许三多,如果他刚才和大家一样在坚挺,那么现在许三多已经点燃了这根导火索,他濒临崩溃。
39、三班宿舍 内/日
[白铁军对身下的什么使着劲,他咬着牙红着眼,那可不光是因为用力过度。
白铁军:我真是够了!
[三班的宿舍再次乱成一锅粥,比许三多做了三三三个大回环时有过之有不及,搞事的家伙仍是许三多,他正死死压着身下的一个迷彩包,甘小宁、白铁军几个三班的几乎是压在他身上抢夺-那是史今的行李。
甘小宁:三多别闹,我们真不想伤着你。
[这是动之以情。
白铁军:你个小笨,这有用我们早干了。你现在就算给他扣住了,下班车他不还得走?费票钱。
[这是晓之以理。
洪兴国:许三多,七连战士有你这样的吗?
[这是撼之以大义。
[八面来风,七嘴八舌,许三多低着头攒着劲,给的是从牙缝里崩将两字。
许三多:滚蛋!
[高城阴着脸在看,洪兴国苦着脸在看,史今扭了头对着墙根看,伍六一大马金刀地坐了,对着窗外看。
高 城:再上几个。
[他冰寒彻骨,被他看到的兵不得不上,再上几个,已经拖得许三多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许三多见势不妙,把背带在手上狠缠了几圈,看来要拿回包得把他手剁了。
高 城:完全是恣意妄为,自我放纵。
洪兴国:我有点难受了。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被高城瞪了一眼,苦笑。
高 城:我的兵今天这么废物?
[几个三心二意的兵被他说得寒了一下,手上加劲,许三多被架了起来,绕在手上的背包带一点点解开。
许三多:滚蛋!
[于是动了手,第一次为了私人目的动手,成功之极,一头伴之一脚,白铁军摔过半间屋子,嚷嚷着从地上爬起来。
白铁军:怎么又是我?伍班副你上啊!
[伍六一看着窗外的天空,如在另一个世界。甘小宁给了白铁军一脚,白铁军意识到问题之所在,红着眼圈又照许三多扑。
[三班开上了全武行,许三多挣脱了人群,抢住了屋角,发挥着他一向强项的近身格斗。三班的兵擦着汗擦着眼泪,心猿意马地光打雷不下雨,那架势看来是一下午也抢不进去。
甘小宁:三多,能不能放下那东西大家好好谈谈?
[再度晓之以理。
白铁军:三多你看,我已经受伤了。
[再度动之以情。
[高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高 城:通知保卫科。
洪兴国(吓了一跳)影响不好吧。
高 城:我无法用军纪要求他了。他现在不是兵。
洪兴国:他一向是个好兵,他……
高 城:这个连的心-就要散了。
[洪兴国犹豫一下,走向门口,他知道那是实情。他被史今的一只手拦住了。
史 今:指导员。别。
[他过去,看着许三多,后者涨红着脸,除了愤怒和一个誓死捍卫的莫名之物什么也意识不到,只是摆个攻守兼备的架子,如头护窝的豪猪。
[两个人对视,许三多喘着大气,眼睛被揉得红而又肿,史今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淡,这也许归功于他的自然干。
史 今:还给我。三多……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许三多:滚蛋!
史 今:是啊,你班长本来就是要滚蛋。
[许三多被他一句话就搞得眼泪又要出来,大敌当前随便擦了把就呆呆地看着,甘小宁瞧出了空子,想趁机动手,被一眼瞪了回去。
史 今(苦笑)你是都学会了。好吧,你要死守个什么谁也拿不下来,这我信,哪怕拿反坦克炮轰你,你也能守住…守住那个破包。
许三多(试探地)你票在里边。
史 今:在里边没错。
[许三多刚被撼动的决心又坚定了,把背包带又在手上多绕了一圈。
史 今: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总想起你在下榕树的样子。
[许三多有些狐疑,此时不太象个叙旧的时候,但史今总是让他觉得放松。
许三多:我都不大记得了。
史 今:我都记得。象只被骂晕的小狗,总找不着昨天埋的骨头,还总在找。
[他忧伤地笑笑,许三多满足地笑笑,恨不得摇摇并不存在的尾巴。
史 今:未经许可,把你练成今天这样……也不知能不能让你更幸福。
许三多:是好事。
史 今:希望是好事。……三多?
许三多:嗳。
史 今:从下榕树到今天这样,因为必须得这样。现在要走,因为必须得走。三多,穿这身的人,选择了这种生活,既然到了要走的时候,爬都能爬回家乡。你说,一个破包挡得住吗?
[许三多怔着,刚燃起的希望一点点灭掉,而且比原来在一个更低点,被打击得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史今硬着心肠瞪进他的眼睛里,看着他眼里出现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哀伤。
许三多:骗我!总拿我当笨蛋!骗我好好活,骗我有意义!有什么意义?我又做错了!把你都挤走了,就这个意义…我不想做尖子,做尖子好累…人都走光了,夸你的人越来越多,想跟你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我想做傻子…
大家都跟傻子说话…傻子不怕人走…他不伤心…
[前半截在站着嚷嚷,后半截坐倒了嘟囔,几个兵轻手轻脚地从他手上拿开了包,那没有必要,许三多无知无觉。
[史今蹲下来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空洞但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水。
史 今:三多,别再把想头放在别人身上。你这样的人,自己心里就开着花。班长走了,帮你割了心里头最后一把草。该长大了,许三多。
[他站了起来,看着屋里的人,忧伤得有点茫然。
40、七连过道 内/日
[高城扶着史今的肩,大步从楼道上走着,身边有洪兴国、伍六一、甘小宁和三班的几个人,没许三多。
洪兴国:甘小宁,去告诉许三多班长要走了,让他…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史 今:指导员,他现在又是兵了……服从命令的兵,好兵。
洪兴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高城看看他们,他竭力表现这样的气质-他瞧不起儿女情长。
高 城:来个干脆。(他把甘小宁手上的包拿过去)我开车送…还有伍班副,你们都回。
洪兴国:连长?
高 城:为什么不让那个惊天动地的多情种子去送,你是要问?我要他长个记性。
至于长什么记性,我希望在全连的公开检讨上听他给我一个答案。(他转向史今,立刻缓和许多)对不起,三班长。
史 今:该不该说都说尽了。长远考虑也该这样,连长。
高 城(点点头,生硬地向其他人)都回吧。
[就他和史今、伍六一出了过道,洪兴国茫然地看着,甘小宁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然后他们茫然看着三班的门,那是他们不忍进去的一个地方。
[门外已经响起汽车的发动声。
41、公路 外/日
[三个人沉闷地坐在车里,眼都和驾车的高城望着一个方向-路的前方。
[高城也许是觉得过于沉闷,也许是过于忧伤,拿出盘磁带塞进汽车音响里,是他偏爱的老苏联军歌,顿时有些雄壮,雄壮了十多秒钟,然后…老212上遭老瘟的卡式录音机卡带了,好好一盘带卡得象哭。
[高城一拳把那盘带给砸了出来,然后竭力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开他的车。
[史今拿过那盘带子,细细地把卷得不成样的磁带复位,卷好,放回磁带盒。
高 城:三班长。
史 今:嗯。
高 城:这事…我没能尽力…我…
史 今:连长。
高 城:嗯。
史 今:都开始了就到最后。
高 城:嗯。(他冲自己艰难地笑笑)自然干。
史 今:六一。
[伍六一坐在后座,身边放着史今的包,他没表情,象仅仅把自己当成一个帮忙拿包的人。
伍六一:什么?
史 今:伸手到我包里摸摸。
伍六一:摸什么。
史 今(笑笑)摸到你就知道。
[伍六一看看他,似乎不太情愿地伸手进包,摸,然后表情变得很僵硬。
史 今:拿出来。
[伍六一拿出来,是一条烟,史今不抽烟。
史 今:又听见你袋里钢崩响了。还是那句话,当兵的没啥钱,别花钱祸害自个身体,能少抽就少抽……还有,别玩命,成功自然好,不成功也是个体会。
[伍六一看着那条烟发愣,一会,拆开,拿了一盒,剩下的塞回包里。
伍六一:一次一条,你没这么大方过。
史 今:什么意思?
伍六一:一次一盒,一次一盒。我去看你,你一次给我一盒。
史 今:太久了。烟都坏了。
伍六一:不会太久……也不会坏。
[他点上了一枝,深吸。
42、三班宿舍 内/日
[三班的士兵正在收拾方才的战场,沉默着。
[屋角还站着那个人,或者说戳着那根人桩子,沮丧的,哀伤的,麻木的,但站得笔直,直得不近人情。
[洪兴国再次地进来看了看。
洪兴国:还没动过吗?
[甘小宁摇摇头。
洪兴国:也没说过话?
[白铁军耸耸肩。
[洪兴国叹口气想走,转过身子又转了回来,走到许三多身边看着他。
[如果没有刚才的全武行,现在的许三多也许会让人误会成坚毅的,不屈的,纹丝不动地守卫着那个……放痰盂的角落。
洪兴国:出去走走吧?
许三多:是,指导员。
洪兴国:透透气,别老想着。
许三多:是,指导员。
洪兴国:白铁军,你陪他去,说说话…别耍你那贫嘴。
白铁军:是,我使出吃奶的劲来意味深长。
[然后向许三多做个恭请的手势。
43、七连空地 外/暮
[许三多站在空地的一个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仿似是纹丝不动地被人从那个角落搬到这个角落。
[兵在周围出入,绕了他出入,兵在周围活动,绕了他活动。
[白铁军绕着圈,呻着吟,叹着气,给自己打着拍子,跑腔拉调地唱着歌,是个兵就会唱的《我的老班长》,边唱边注意着许三多的表情。
[许三多没表情,连真正的奚落都不在乎,此时此地,他怎会在意一个同班战友并非恶意的人来疯,或者说,表示自己很放得下的一种伤心。
[车声,停下,高城和伍六一下车,两个人,当然只有两个人,少去一个。
[许三多的眼睛终于动了动,看着高城。
[高城完全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他把那当作虚无,径直进门。
[许三多看着他。
白铁军:想K他吗?我也想K他。我数一二三,我们扑上去……一二三。
[许三多没扑,他自然更没扑。
白铁军:你没扑?你这么笨的人都没扑?没扑就对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还不赖,真的很不赖,虽说是不大待见我,这是他全部的问题之所在。
[许三多仍看着,一直看到高城和伍六一的身影在过道口消失。
许三多(OS)没想K他,是想杀了他。后来他从操场走进宿舍,我想了十七八个比死更狠的办法。最狠的是让他失去他的钢七连,让他象我这样站在操场上,尽管周围都是人,但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44、列车 内/暮
[硬座,拥挤,对一个前士官的月薪来说,这是他能负担的。
[史今的迷彩包在架上,人不在。
[两个人挤在厕所边敲着门,一个人讶异地侧耳谛听着什么。
45、列车 内/暮
[史今窝在脏污的洗手间里大声地啜泣,自然干终于也有个限度。
[再一次擦干了眼泪,但看着窗外,再一次大声地啜泣。
[他忽然停了。
[看着窗外,大片的田野、原野和山峦被夕阳铺成个辉煌的世界,农人在归家,道工在望闲,护栏外的车毫无目的地对火车摁着喇叭,中年男人试图看见前边骑车女孩的裙下,菜老板追着黄脸婆试图从她篮子里拿回一个地瓜。
[史今看着,似乎第一次看见这一切。
[门外仍被砸得砰砰响,史今脸上渐带了点笑意,忽然看见一个穿军装时未曾见过的世界。
46、七连活动室 内/夜
[全连的班排干部都在这了,伍六一亦不能列席,因为他只是一个班副。
[许三多站在屋角。
洪兴国:今天的会议特意缩小了一下。这个第一当然是为了让全连战士们好好休息,这个第二……
高 城:第二是考虑影响。至于为什么要考虑影响……许三多,你的检讨准备好了吗?
[许三多拿出一张纸,准备开始。
洪兴国:这。
[于是走到屋中,象演一台疲惫不堪时还必须继续往下演的戏。
许三多:我犯了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错误,犯了不服从上级指挥的错误,犯了放任自流的错误,我深刻地体会到……
高 城:停。名字?所属部门?事件过程?你自己的理解?你有自我意识吗?闹事的时候自我意识很强。
[许三多干戳着。
高 城:重写吧,五千字。别来什么深刻体会,说自己想法,如果你还有思维能力的话。也不用浪费会议时间了,单独交我看。
许三多:是,连长。
高 城(象再看不见他一样)我们继续。
[于是许三多走回他的屋角,打算继续站在那里。
洪兴国:许三多,过来。
[他看着许三多仍然哀恸的眼睛,先让他出去,然后自己再跟出去。
47、七连过道 内/夜
[许三多出了活动室便等着洪兴国过来。
洪兴国:许三多,缩小到班排干部范围是为了考虑影响,为什么要考虑影响你知道吗?
许三多:不知道。
洪兴国:连长对你很好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洪兴国:说我听听。
许三多:……锻炼了写作能力。
洪兴国:锻炼…写作能力?(他苦笑)老七也真够狠,连史上恐怕还没过五千字的检讨……许三多,进了这家门,做了这家人。我们不如你班长,我们势利,等你转了三百多个圈才认同你,可是……
[高城从活动室出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
高 城:现在这样,转成来复线我也只当你是半个兵。
[然后去了洗手间。
[洪兴国苦笑。
洪兴国:你先回吧。顺便搬到你上铺,过几天要来新兵。
[对士兵来说,这是个明确的信号,许三多惊讶地看了一眼。
洪兴国:对,你代理班长。伍班副已经通知了。
[于是许三多回寝室的步子越发沉重。
48、三班寝室 内/夜
[伍六一站在窗边,看着外边的夜色,这已经成了他最近的一个习惯。许三多进来,他便看着许三多。
[许三多将目光转开,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上铺,这也就带得别人也毫无避讳地看着那张上铺。
[空的铺板,空得只能让人想起上边睡过的那个人。
[三班的人沉默了很久。
[许三多走开,拿起一本书。
[伍六一转开头,看着似乎独属于他的夜色。
49、三班宿舍 内/夜
[那张铺板仍是空着的。
[许三多仍睡在他的下铺,月光照着,他望着他上边的那块铺板。
许三多(OS)这样就能造成一种假象,上边睡着一个人。
这样就能睡得着。
这样,三班就集体违抗了命令。
[他开始数数让自己睡着,“一辆坦克,两辆坦克”诸如此类的。
50、三班宿舍 内/日
[士兵们去吃饭了,空空的房间里,那张突兀的铺板。
[士兵们在外边打球,伍六一在窗外,眼睛扫过那张空空的铺板。
[士兵们起床,每个人的眼睛都不经意地扫过那张空空的铺板。
51.三班宿舍 内/日
[那张空空的铺板。
[士兵们正在各有各忙,许三多在桌边写他的五千字检讨,对一个从未写过五千字的人来说,那是长城一样的工程。洪兴国带着一名年青的士兵进来。
洪兴国:给大家介绍一下,电子战营调来的马小帅,学员兵,当然,高材生。-三班长?
[许三多下意识地在屋里找了一下三班长。
伍六一(低声)就说你。
许三多:到。
洪兴国:三班长许三多,你们好象同龄吧,正好互相学习。
[马小帅身上有的是学生兵的无拘无束。
马小帅:不会吧。我二十一。班长多大?
[许三多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新兵,那么年青,年青得让人忧伤。
许三多:二十一。
[曾经他茫然,史今走了他忧伤,忧伤了很久后,眼里的忧伤已经成了苍凉。
52、三班宿舍 内/日
[伍六一正在给新来的马小帅进行例行课。
伍六一:这是你专用的储物柜,只允许放军装内衣和漱洗用具,和一些相关专业的书籍,十一号挂钩是你的,军装军帽和武装带可以挂在上边,我们要求不管型号大小,必须挂得一般齐,我们相信良好的内务是能够锻炼军人的素质…你的铺是…
[他犹豫了一下。
[许三多抱起了自己的整套卧具,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空铺板。
许三多:马小帅,你睡我下铺。方便互相照顾。
[然后把自己的卧具放在史今曾经的铺上。
许三多(OS)于是班长在这个班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了。我想今晚会睡不着。
53、三班宿舍 内/夜
[三班都在睡。马小帅听着上铺传来的轻微声音。
马小帅:班长你睡不着?
许三多:没。
马小帅:我倒睡不着。
许三多:想来七连的人很多,来了七连又会很累。想想想来来不了的人,珍惜你自己的累。
[他忽然有些茫然,自己的话如此耳熟。
马小帅:你一定经历过很多事。
许三多:没有。睡吧。
[他瞪眼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许三多(OS)忽然发现睡着其实很简单,只要对自己说-
许三多(轻声地)我命令你睡着。
[他睡着了。
54、团大院操场 外/晨
[许三多在跑步,背着全套的负荷,作为三班的领队。
[有节奏的口令声和军号声在画外响着。
许三多(OS)我命令你起床。
[于是他终于成为一个独立而忧伤的,有思念却离理想很远的-人类。
1.团长办公室 内/日
[王庆瑞解开手上那封标着“机密”的卷宗,将里边的文件递给参谋长。
[两个人的神情都绝对的沉重。
参谋长:为什么是他们?
王庆瑞:因为他们最好。
参谋长:非得把最好的拆散?
王庆瑞:最好的,拆不散。
2、靶场 外/日
[一阵自动步枪的急速射击,七连正在打活动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几个团部参谋拿着本在各人身后记录。
[人人都格外地抖擞精神,经常出现几支步枪同时打得一个活动靶四分五裂的情况。
[参谋面无表情地记录。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只剩下伍六一和许三多两个人在射击,众人都看着,因为看这两人的射击简直是一种享受,似乎他们和子弹有一种默契。
[参谋面无表情地记录。
[伍六一打完一个弹匣,迅速换上另一个弹匣。
[许三多忽然打脱了一枪,又是一枪。
甘小宁(看一眼身后的参谋)怎么啦?
[许三多摇摇头。
[射击场上只剩下伍六一的步枪独奏。
3.靶场 外/日
[许三多从停放的步战车中间走过,发现白铁军和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在说着什么。
许三多:这是聊天的地方吗?
马小帅:是。(跑开)
白铁军:嗳哟,许班代,这厢有礼!
许三多:代理班长就代理班长,别班代。
白铁军:我看着你长大,有权使用老兵专用词。
许三多:老兵哥,有话就说。
白铁军:绝密内参。
许三多:那你怎么是个散播谣言的表情?
[白铁军绝不怕被人说,他指着许三多看,远处几个参谋在交换着意见。
白铁军:他们为什么天天跟着咱们?
许三多:评估。
白铁军:为什么要评估?而且出动团干部评估?
许三多:做坑主时候有很多想入非非的机会?
白铁军:是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机会,本质就是,钢七连即将改编!
许三多:听到了,听过了,过了气的谣言。
[白铁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三多:别又搞怪。
白铁军:班代,也许我该认真叫你班长,因为你班长做得很认真,马上就知道维护军心第一重要。
许三多:也许我该放你去跑十圈。
白铁军:你知道这回是真的,要不你打靶时候为什么让着伍班副?
许三多:今天竞技状态不好。
白铁军:现在似乎无意搞的每一次测试,都关系到每个兵以后的去留,所以你让他。
许三多:没有。
白铁军:我肯定是去的那一部分,我也不是要跟你传播谣言,不过你人还不赖,最大的优点是连对老白我都很待见……
许三多:你不被待见的最大原因是废话太多。
白铁军:好吧,只简单提醒一句,班代很多情,别多到连立足的地方都给砸了…
这是老白我复员前最不愿看到的人事变迁。
[许三多叹了口气,他瞒这件事已经瞒得很吃力。
许三多:谢谢。不管怎么说,改编的事是流言蜚语。
4.战车 内/日
[战车在行驶,晃动着车里的兵。伍六一在整理装备,许三多在出神,两人都似乎漠视对方的存在。
伍六一:今天怎么回事?
许三多:没发挥好。
伍六一:最后几枪打得比小白还飘。
[白铁军笑了笑,一副“你瞧”的表情。
许三多:他进步快。
伍六一:你现在说话越来越象班长了。
许三多:我是班长。
[伍六一点点头,过了一会。
伍六一:今天不算,单挑吧。
[许三多不说话,车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5.三连食堂 内/日
[灶上的大铁锅被人给揭了下来。
[司务长急得直跳。
司务长:喂,改编的事传了个满天飞!你们还给我掀锅!
伍六一:瞎说什么。
[伍六一和几个兵,两人抬一口锅,到门口。司务长只好跟着。
伍六一(对门口的许三多)这是单兵携行具里最难背的家伙。
司务长(牢骚满腹)单挑这个?上坦克连借坦克呀!
6.操场 外/日
[一顶军帽握在甘小宁手上,甘小宁发声口令,军帽落地。
[许三多和伍六一一人背口锅,手上两箱机枪弹,射了出去。
[很想说清那样跑起来有多别扭,背上一口直径一米多的锅,手还占着没法扶。
[每一步,铁锅沿都在两人腰上重重打磨着。
[许三多皱着眉,伍六一象块木头,他那接近自虐。
7.操场 外/日
[高城心事重重地在旁边看着。洪兴国过来。
洪兴国:这两兵有点过。
高 城:别管。
洪兴国:别出事。
高 城:这两人不会出事。
[洪兴国看看高城,高城看着那两兵。
洪兴国:谣言越来越多。
高 城:谣言论吨装,也还是论吨装的谣言。
8.操场 外/日
[甘小宁卡下秒表,伍六一终于比许三多领先一步冲过终点。
[伍六一也是强撑的,跌跌冲冲撞在士兵身上,士兵扶住,将他背上的铁锅解下来。
[甘小宁和白铁军解下许三多身上的铁锅。许三多苦笑着被人扶开,迎头却碰上伍六一。
伍六一:不算。
许三多:别自虐。
伍六一:这话轮不到你说。
许三多:我输了。(他想走)
伍六一:七连没有认输的班长。比出来算。
9.七连宿舍 外/日
[伍六一和许三多在宿舍门前此起彼伏地做着俯卧撑,甘小宁和白铁军分别给两人记着数。
[一群士兵在旁边呐喊助威。
甘小宁:274,275,276……
白铁军:270,271,272……
许三多(OS)我始终没能做好这个代理的班长,三班也始终没回到从前的融洽。
连长说我只算半个兵,时间长了,我都为缺了的那半拉觉得遗憾。
[许三多终于瘫在地上。
白铁军:班代,起!
[许三多不动弹,过会摇摇头。
[伍六一又撑着多做了一个,终于在战士的叹息声中整个人砸了下来。
10.三班宿舍 内/暮
[许三多和伍六一,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躺在床上,一个趴着,一个侧着。
[外边操场上的连队正在集合,报数声。
高 城(声音)列队进入,一排先行参观。
[伍六一悻悻地将目光从许三多脸上转开。
[门开了,一个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队进来,高城领着队。
高 城:成纵列队形,向右转,立正,稍息。现在看好了,两位人瑞,下午超负荷跑了一万米,而后,两百多俯卧撑,现在大稍息,趴了。两位,有点台风,衣服撩起来。
[两人不情不愿地撩衣服,两张磨破的背上全打着绷带。
高 城:同志们什么感想啊?
伍六一: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高 城:爬起来先做检讨吧。白铁军,你们同班,又是帮凶,你发个言。
白铁军:班代……
高 城:什么?
白铁军:班长和班副这种敢练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高 城:嗯,现场学习吧,两百俯卧撑。
白铁军:报告连长,我不是尖子,撑死五十。
高 城:一百。
[白铁军二话不说就做。
高 城:甘小宁,你态度。
甘小宁:我能做一百,一百五十吧。
高 城:两百五十。
[甘小宁趴在白铁军身边开始做。
高 城:现在二排来。
洪兴国(小声)有个意思行了。
高 城:不刹住这种歪风邪气,我怕他们至死方休。
[白铁军和甘小宁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大声报着数。
[许三多趴在枕头上展示着伤口,出着神。
11.团大院 外/日
[今天的许三多如劈了胯的山羊,扶着腰从操场上蹒跚走过,士兵们年青的脸从眼前一张张晃过,许三多二十一岁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些许苍凉。
成 才(声音)三多?三多?
[许三多站住,很艰难地转身。
成 才:你怎么啦?
许三多:没怎么。
成 才:我请你吃饭好吗?
许三多:我正上食堂。
成 才:跟我一起吧。我很久没跟朋友吃饭。
[成才的眼神里比许三多更加落寞,明显得许三多都能看得出来。
12.军地餐厅 内/暮
[说是吃饭,实则是喝酒,成才一口气又拎过来四瓶啤酒,许三多看看已经有点打晃的成才,阻挡。
许三多:成才,我们都不是能喝酒的人。
成 才:天下有能喝的人吗?没有。只有能扛的人。当兵的都是能扛的人。
许三多:……三连不开心吗?
成 才(似哭又似笑)三连?三连?我真想回钢七连。
许三多:你自己说一双腿只能走一条路嘛,对呀,看你走得多好……
成 才:好吗?打晃的好?
[许三多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一件早该发现的事情,成才的军衔和他不一样了。
许三多:你是士官了?已经是士官了!哈哈,看你高兴的!
[成才看看自己,他都有些怀疑。
成 才:高兴吗?我是高兴的?
许三多:你看看,你什么都走在我前边。得庆祝一下。我喝酒?我不喝酒的。我给你敬个礼吧,士兵给士官敬个礼!
[他真给成才敬了个礼。
成 才:我不高兴!连你也取笑我?我真的就那么好笑吗?
许三多:笑?没有啊。
[他脸上仍带着笑纹,不过是高兴,而绝非取笑。
成 才:还在笑还在笑。好吧,许三多,我很笑,我知道我要去的班就冲着自己傻笑-你知道我去哪个班吗?
许三多:哪个班?
成 才:……你来的地方。
许三多:……我来的地方?
成 才:你从哪来的你不知道啊?
许三多:……下榕树乡?咱老家没驻部队呀。
成 才:荒漠里,油管边,舅舅不痛,姥姥不爱……
许三多(惊讶得要笑出来)……红三连五班?!
成 才:你看看!你又笑你又笑!
许三多:我是觉得真巧……(他想了想)我想他们。
成 才:巧啊,你来自落后兵的疗养院,所有班长的坟墓!我要去落后兵的疗养院,所有班长的坟墓!
许三多(笑)不是你说的那样。
成 才:好大的一个圈啊。醒不来的梦。七连的人得罪光了,三连也没朋友……
许三多(回味着)五班不错,老魏、薛林、李梦,都不错。
成 才:还李梦,就这李梦,好好的班长不干了,他去团部做公务员!我刚提士官,整好顶他的缺!
许三多(对他来说是又一个惊喜)李梦去团部啦?
成 才(阴着脸)听说管团报的张干事特赏识他,说他文章写得好,杂志发表的有……
许三多(又一个惊喜)他的小说终于写出来啦!
成 才(越发地阴郁)他能在一里外打一个烟盒吗?我能。他在臭沟里一趴一天等一个目标吗?我等。他拿老鼠肉作过节日大菜吗?我吃。他……
[许三多一直看着他在苦笑,成才忽然觉得很沮丧,他说不下去。
成 才:骂我两句,三多。
许三多:骂什么?
成 才:机关算尽,自私自利什么的。
许三多:你没有啊……至少,都能理解。
成 才:只好说你比较宽宏大量……我要是象你一样踏实就好了,我就还在七连,除了我的狙击步枪什么都不想……三多,天天想那些真的好累。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他。
许三多(OS)如果还在七连,改编就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这些天,全连的人都在等着那把刀落下。
13.团部团报编辑室 外/日
[许三多敲门,对着开了的门敬礼,张干事正拿一块刚刚刻的印在桌沿上可劲儿摔打。
许三多:报告!
张干事:等一下。
[就等,莫名其妙瞧着一个人在好好的印章上制造裂纹。
张干事:是找我吗?
许三多:找李梦。
张干事:喔,李梦……我怎么瞧你眼熟?
许三多:您画过我。
张干事:我画过的兵多了……嗳,嗳,你是拿了全军奖的那个!
许三多:是您拿了全军奖。
张干事:当然是我拿了。那幅画画的谁也不重要,是构图和笔触创造的意境……什么事?
许三多(有点不习惯这么个浑噩)……找李梦。
张干事:对,你们是战友来着。等等,等等,你来了个正好。(他甚至把他的印章给放下了)我正写一篇关于战友离别之情的征文,听说你们连就快拆了,正好谈下体会……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
[许三多愣了,顿时僵在那块,低了头看着桌边。
张干事(以为在看那印章)这是撰刻。一种古老而高雅的艺术。
许三多:哦。
张干事:可现在咱们先把文章搞了。战友-嗯,这两字现在让你有一种神圣的感觉吗?
[他有点象要把许三多给催眠了,又象要念咒施法,许三多奇怪地看着。
许三多:什么是……神圣?
张干事:无法形容的?难以言喻的?冲动?
许三多:冲动的兵不好。
张干事:哭?
许三多:也不好。
张干事:别压抑啊!放松……放松。
[许三多只好把立正改成了稍息。
张干事:唉,如果我能精确地形容还问你干嘛呢?……一种超越一切的…情感?
你知道,炮弹炸过来,你会扑在他身上。
许三多:都是模拟弹,那么搞会挨骂的。
张干事:你可以想象啊!
许三多:我不愿意去想我的战友…流血…牺牲…或者走了。
[张干事摇摇头,他彻底绝望了,继续砸他的印。
许三多:为什么砸坏它?
张干事:我是在这方印上造出历尽沧桑的效果,看见这裂痕没?这代表岁月的年轮。
许三多:就这么造呀?
[张干事很敏感地抬头瞪他一眼。
许三多(连忙找补)我是说您真行,这也能造。
[现在张干事瞪牢他不放了,幸亏李梦进来,先把一塑料袋土豆放在桌上。
李 梦:买回来啦,这可是新土豆……许三多!他是我的战友啊!您不正要写战友情吗?
[他热情奔放地把许三多一把抱住,可最后一句多少让这种冲动有些做作。
14.团部大院 外/日
[许三多翻着一本很不知名的杂志,终于看见一篇小说叫《荒原上的老马》。
许三多:梦尔斯泰?
李 梦:笔名。我的。
许三多:老马?
李 梦:人物。我的。
许三多:哪个老马?
李 梦:当然是那个老马!但在我的笔下他终于不那么庸俗了,浪漫了,也脱俗
了,他甚至开始追求……当然,爱情。
许三多:……是老马临走时说的那个?他和牧羊姑娘啥啥啥的?
李 梦:很纯洁的情感,为什么被你说成啥啥啥的这么暧昧。
许三多:可严重违纪了呀,要被处分的……
李 梦(把书拿过来合上)所以它是小说而不叫散文。
许三多:……可是老马会不高兴的。
李 梦:他当然会高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写进小说的。
[许三多的眼神里写着否定,可李梦决定相信自己的话。
许三多:薛林和老魏呢?
李 梦:薛林还五班。老魏复员了。
[他轻松得如风过耳。
许三多:……为什么不通知我?
李 梦:……你很忙,尖子嘛。
许三多(默然了一会)……你们每个人走的时候,我都想在。
李 梦:我可不会走啦,许三多,我以后就在团部了,以后你那边有什么先进事迹要先告诉我,我是军报的特约通讯员。以后你抓事迹我写稿,咱们俩一块风光……
许三多:天天训练,有什么先进事迹。
李 梦:那就挖掘一些有亮点的语言吧!比如说现在闹改编,弄些象别看人走心不凉,回家建设为国防一类的……
许三多:我回连队。
[李梦看着许三多低着头走开,脸上终于露出些不满之色,悻悻回屋。
15.团报编辑室 内/日
[张干事终于把那块印砸完了,如释重负地放在桌上,挑肥拣瘦地检查土豆。
张干事:小李,你这战友麻木得很哪……土豆也不咋的嘛。
李 梦:挑土豆我有一套,听我的错不了……战友嘛,他怎么的我都不在乎,这样的情感是不计较回报的。
张干事(扔了土豆)这话是对!小李子,你再给我来两句。
李 梦:同了班,那是身上长出的胳臂呀,一块长了两年,你能跟自己胳臂计较吗?
[张干事在电脑边敲着字。
张干事:调你来,就看中你生活的语言。接着说。
李 梦:战友绝不会成为往事的,因为我们都是一块儿成长的……
张干事:你有点!这文章差不离了。小李子,这文章咱们俩一块署名!
李 梦(倍受鼓励地)那是最男儿的交情,因为我们在磨炼时相识;那是最无私
的交情,我怎能跟自己胳臂计较……
张干事:胳臂有了。
李 梦:哦。战友不是某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整体,一个世界。如果你牺牲了,
我不会哭只会痛,因为我也失去了一部分,胳臂……
张干事:胳臂有了,有了。
李 梦:膀臂?
张干事:膀子?
李 梦:肘骨?
张干事:这样倒是有点解构主义的感觉。把每一个战友比作身上的一个部位。
李 梦:左边心房下边的第三根肋骨?
[由他们造去吧。
16.七连连部 外/日
[七连操场上几个活动的士兵齐齐愣住,因为暮色下参谋长和几个团部军官正向这里走来,从表情和阵势看,来的是七连兵一直哽在喉头的一桩心事。
[甘小宁发着愣,手上的排球落地,一直滚到参谋长脚下。
军 官:你注意点……
[参谋长摇摇头,捡起那个球递到甘小宁手上。
[甘小宁有些茫然地接过来,和参谋长短暂的对视中,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悲怆。
17.七连连部 内/日
[高城和洪兴国在窗口看着,两人的面色一般的沉重。
[洪兴国转身,戴上军帽。
洪兴国:走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高 城:什么叫该来?要来的又是什么?
[洪兴国叹了口气。
高 城:你打牌输给我,打球输给我,打赌也总输给我。你信不信,这次绝对你猜错了!
[洪兴国忽然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高城一眼,而这一眼也看得高城的身子都几乎蜷了下来。
洪兴国:嗯,我输了。
[高城再没了说话的勇气,跟在洪兴国身后出去。
18.七连会议室 外/日
[参谋长和几名军官面色沉重地在偌大的一间会议室或坐或立,参谋长手指间的一根烟已经烧出很长的一截烟灰。
[高城和洪兴国终于进来,是极正式的装束,极隆重的表情。
高 城:钢七连连长高城报到!
洪兴国:钢七连指导员洪兴国报到!
[一名军官被他们喊得身子微微震一下,挪挪身子将桌上的一本册子拦住。
[但高城的目光已经从那上边扫过。
参谋长:坐下。
高 城:—请参谋长指示!
[高城的说话和眼神都带着敌意,带着刀子,参谋长叹了口气。
参谋长:没有什么指示,七连长。
高 城:请参谋长下达命令!
[洪兴国终于捅了他一下。
参谋长:命令已经下达了,就在桌上。
[高城径直地迈向桌边,那名军官让开,高城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名册。
[《三五三团第七装甲侦察连编制改革计划:首期人员分配名单》。
[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是指导员洪兴国,改任某团九连指导员。
[下一个是三班的老兵白铁军,复员。
[高城一张一张地翻着。
19.钢七连连部 外/日
[微风拂动,钢七连那两幅招摇的连旗显得有些无力。
[高城和洪兴国目送着带来坏消息的参谋长离开,洪兴国有些茫然地伸出一只手,高城会意地给他一枝烟,点火的时候却连打了四五次还没有点上,因为洪兴国的嘴和他的手都抖得厉害。
[两名抖得不成话的军官终于放弃,洪兴国将手上的烟揉成了一团。
[外边活动的士兵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那显得极遥远。
洪兴国:……不要声张,不要搞大。
高 城:嗯。
洪兴国:开个联欢会,我来操办。军纪和人心都得顾到。
高 城:嗯。
洪兴国:三十多个人都得悄悄走,不能送,不能搞以前那种仪式了。一次走三分之一,送就乱了,军心可千万得留住。
高 城:…你说下自己的事好不好?
洪兴国:指导员……指导员说自己干嘛?
高 城:我对不住你,我老压你。
洪兴国:我是指导员,是协助你工作的,你怎么压我了?
高 城(欲哭无泪)我打球犯规,下棋使损招,打牌我跟对家使眼神。他们都知道惹指导员没事,惹连长就得出事,都帮我捣鬼。
洪兴国:你是连长嘛,钢七连的一号,你不能输的。
[高城狠狠给了洪兴国一拳。
高 城:不要再恶心我。
[几个兵拍着球进来,洪兴国反跺了高城一脚。
洪兴国:别穿帮。(对士兵笑着)一班赢了四班赢了?
[高城转过身去看着连旗,一个背影恍似老成持重。
20.七连食堂 外/暮
[七连炊事班的兵正从车上颇为丰盛的鱼肉蔬菜,鸡蛋水果。
[司务长一声不吭地在一边指挥。
路过的兵:七连是真不赖,伙食也是盖全团第一。
司务长:滚!
[提着两串香蕉进屋。
21.七连食堂 内/暮
[几个兵正郁郁地在布置联欢会场。
司务长:死人啦?又不是殡仪馆!音乐!
[一边的音箱响了起来。
[从士兵们正拉起的横幅上可以看出他们郁郁的原因,上边写着“欢送战友怀念战友祝福战友”。
22.团队操场 外/暮
[操场上训练的各部队都已经拉着吃饭号子往食堂里去。白铁军和许三多还坐在操场边沿。
白铁军:班代,开饭了。
许三多:等一会。
白铁军:等什么?今天会餐呀!
许三多:不跟他们抢。
白铁军:不抢多没意思!
许三多:你坐。
白铁军:就不坐。坐下你又说车轱辘话!都半小时啦!
许三多:不说了……我谢谢你。
白铁军:现在站着你都说了!该谢我的事多啦!你谢哪个季度的呀?
许三多:…所有的…全部的。
白铁军:那你帮我把袜子洗了吧。
许三多:……对不起。
白铁军:还有裤衩子。
[许三多看着他,一脸茫然。
白铁军:不敢叫你洗了,看得我汗毛都起立了。
[许三多苦笑,转头看看,他终于看见七连的一位班长扶着一个哭得不成话的士兵向食堂走去。
[许三多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
许三多:走,去会餐吧。
白铁军:你玩死我了!说真的,冲这也帮我把袜子洗了吧?它们现在也都能起立了,还有裤衩子,象帐篷了……
[两人成列,白铁军唠唠叨叨地跟许三多走向食堂。
23.食堂 内/暮
[一个连的人都在布置好的会场里静静坐着,只有刚进来那几名兵轻轻的啜泣声。
白铁军(声音在门外)……还有背心、工作裤,对了,球鞋!再不出声当默许啦!哈哈,这种事情我可是非常较真的!……
[门推开,白铁军一张没心没肺的脸晃了进来,他看着围了整圈的兵愣住。
[洪兴国和高城站起来,毫不含糊地开始鼓掌,这是个信号,全连的士兵一丝不苟极其用力地开始鼓掌。
[白铁军终于看见那幅横幅,他看着,似乎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掌声渐渐停了下来。
白铁军:怎么……又是我?(强笑)怎么……就……就这么快呀?
[白铁军蹲了下来,一只手抠着桌角,他咧开了嘴,肆无忌惮地大声哭泣。
24.食堂 外/夜
[窗户里映出人影幢幢,哭声一片。
[张干事保护着他的相机,李梦抓着纸簿,被司务长和几个兵毫不含糊地从屋里推了出来。
司务长:不要照相!
张干事:上团报的!
司务长:不要上团报!
张干事:团报啊!
司务长:报点别的行吗?我求你!
[那门砰的一声在他眼前摔上。
[张干事和李梦悻悻看着门。
25.食堂 内/夜
[酒愁加离情,七连的欢送会已经发展成不分官阶,不分班排的胡乱拥抱。
[一名士兵拿着麦克风跳到了桌子上。
士 兵:以我的三等功保证——我会想你们!保证想你们!……
[他被连人带麦克风掀了下来。
[在拥抱的人群中哭声笑声和骂声嗡成了一片:
那一百块钱不用还了。
来看我,管路费!
那你好好挣钱,我要机票。
和了啊。千错万错都是你错,但是和了。
你小子不写信我咒你八辈子!
[洪兴国被很多人拥抱,高城积威犹在,散着双手靠边站,显得很是难堪。
白铁军(身后)连长!
[高城转身,欢快地张开双臂。
[白铁军踏前一步,啪的一声来了个军事生涯中最为象模象样的军礼。
[高城失望地看着白铁军跟别人拥抱,好在他的屁股终于被人没大没小地踢了一脚。
[那只能是洪兴国,洪兴国张着双臂。
洪兴国:老七。
高 城(严肃地)还好。
洪兴国:我明天就兄弟团了呀。
高 城:对手了。
洪兴国:你非得这会装吗?
高 城:总是不太好。
[然后很投入地和洪兴国拥抱。
[许三多和伍六一坐在一起,因为按班排列坐,这对冤家不得不坐在一起。
[许三多静静地看着眼前,从他的神情能看出他把每一个人看进了心里。伍六一一根根填鸭子似地往嘴里塞着香蕉,那种不辩滋味的吃法简直充满了愤怒。
26.三班宿舍 内/凌晨
[白铁军悄悄从床上爬起来,从床下够出早收拾好的背包。
[一个屋的人似乎都在睡着。
[白铁军走到门口,又郑重其事地往这间住了三年的宿舍看了一眼,这回他发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在看着他。
[白铁军无声地跟所有人挥了挥手,出门。
27.七连宿舍 内/凌晨
[走廊上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门前等待着,直到洪兴国和高城轻手轻脚从指导员宿舍出来,看大家一眼,向外边走去。
[七连的兵已经很默契了,一个个跟在后边。
[洪兴国从连旗下经过,将背包倒手给高城,珍而重之地对那旗敬礼。
[打连旗下经过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敬礼,然后出去。
[这一切都是无声的。
28.七连空地 外/凌晨
[外边根本还是夜色,一辆车停在空地上,洪兴国带着他的兵无声地爬上车 后厢。
[车无声地开走。
[一切都很程式,与以往任何一次人走都不同,这次象是例行-因为这趟走得实在太多。
[高城一直低头站着,而其他人,包括洪兴国,直到走的时候也没再回过头。
[高城孤寂地站着。
29.三班宿舍 内/凌晨
[外面的车无声地走了。
[屋里的人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你。
[一片死寂。
[许三多在上铺,他的位置可以看见空地上站着的高城,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许三多当日想念史今的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
许三多(OS)那天走了三十六个。
他在我站过的地方站到天亮,连姿势都一样。我一直看着他,后来我看见…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里,被迫在挫折中长成,愤怒、沮丧,甚至带点仇恨。
许三多(OS)站在那的是我自己。
[马小帅的声音瓮瓮地从下铺传来,带着哭音。
马小帅:班长?
许三多:嗯。
马小帅:我们得一直这么躺着吗?不能送?
许三多:不能送。是死命令。
马小帅:躺到什么时候?
许三多:……躺到我们站起来,别人不觉得我们少了三分之一。躺到那时候。
[窗玻璃上飘飞过第一点雨点,许三多看着高城还站在窗外。
30、七连宿舍 内/黎明
[高城是伴随着起床号一起进来的。
[步子在空空落落的走廊里显得很重,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愤怒而无奈。
[安静,在吹响起床号的时候七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静。
高 城:耳聋掉了吗?-起床!
[尽管少去了三分之一,但三分之二的人跳落在地上的声音象是地震。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31、七连空地 外/黎明
[雨水淅沥下是雨衣乌亮的闪光,高城和他短了一大截的部队站在雨地上。
[军靴践踏着雨水,雨水在雨地里溅起湿蒙蒙的雾气,枪械装备在雨幕里泛着光。没人发口令,七连在沉寂与靴声的轰鸣中完成着变队。
[高城沉默地看着,七连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少了三分之一,而是翻了个倍。天天与连队食寝与共的高城也感觉出一种威压。
[队列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淋浇的轻声。
高 城:你们列位……
[几十双看着他的眼睛,连目光都似乎凝固,动的只有雨水。
[这让高城几乎有点说不下去。
高 城:…都很对得起七连的祖宗。……老洪,你来说…
[他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子,然后想起那个人已经走了。这让高城又哑然了几秒。
[哑然。哑然之后是爆炸。
高 城:目标靶场!全速!冲击!
[钢七连炸了出去,成了貌似无序但杀气腾腾的冲锋阵型,高城冲在队侧。
高 城:吼!
士 兵:…吼什么?
高 城(挥了下并不该他这连长拿的自动步枪)-杀!
[士兵们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口令并不是拿来随便喊的,尤其是在团大院里。
伍六一:-杀!
[有第一个人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十三个是一起喊的,往下呼应的是一个排,半个连,整个连,全速冲击的七连把那一个字喊得山呼海啸此起彼伏,带着全部抑压的愤怒-因全连命运而生的愤怒。
[许三多跑在队伍的另一侧,他是全连里没有呐喊的唯一一个,但他没有拉下一步。
32、团大院 外/黎明
[王庆瑞和参谋长顶着雨看着那支漫过操场的队伍,自然,那是所有晨练队伍中的最引人注目的一支。
参谋长(皱皱眉)七连长搞什么?要起义吗?
王庆瑞:他在鼓舞士气。
[参谋长看着那些愤怒的、抑压的士兵从他身边冲过,那样的旁若无人和充满了力度,从他们身上弹走的雨花甚至溅得他脸上生疼。
[一个戎马数十年的老军人渐渐被一群毛头小伙子感染、震慑。
[钢七连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消失于雨幕,但犹存的势头仍让操场上所有的队列哑然。
参谋长:也许真不该动这个连。
王庆瑞:你看见一个连吗?
[参谋长看着他。
王庆瑞:我看见枪林弹雨,刚射出去的子弹。…他们够种,能找到他们要的答案。
32.公路 外/黎明
[靴声,视线中的公路在奔跑中晃动,呼吸,心脏的跳动。
[雨幕中前边战友晃动的身影,路人惊诧的目光,路边打横停下的车辆。
[视线中的路有三条,都被淹没在溅飞的雨雾中。
许三多(OS)出了团部有三条路。最宽阔的那条代表漂亮得只能想象的少艾男女、璀璨都市,它与我们永远无关。最窄的那条通向草原,演习场地,可也是大笑、奔跑和会餐的地方。我们总在走的是现在这条,通向更多的军队和更多训练场,也通向接兵与送兵的车站,这条路是命令、服从、忍耐、坚持。血。泪。汗。
33、靶场 外/黎明
[射击阵位已经积了深深的雨水,那已经是个近尺深的泥坑。渐近的跑步声让它泛起了微纹。
[然后一个年青的躯体扑了进来,别管它是谁了吧,在泥浆里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画外响着同样的,在泥水里滚跌的声音。
[然后,瞄准一个雨幕下的目标,击发。
[一发出膛的子弹。
[全黑。
34、红三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也顾不得烫,一口将成才刚端过来的热水喝下了一半,他看起来很萎靡,病了,被烫得一时说不出话。
[这是成才的宿舍,没别人,两个朋友在谈私话。
成 才:你们连最近很拉风呀。玩命呢。
许三多:士气嘛。必要的。
[成才没说话,从抽屉里翻出几片药放在许三多面前,许三多小心地打量。
许三多:感冒药……吃了不会困吧?
成 才:困就困,你还要玩命吗?
许三多:不是,班里事太多。
成 才:代理班长。
[许三多看看成才的军衔,微微有些苦涩。
许三多:早问你了,我转士官怎么样。你又不说。
成 才:我在想。
[如果以前说这话是在应付,那他现在是真为许三多在想。
成 才:我现在是士官,我很后悔,以后的日子要在荒漠里过了。你呢?如果我还在七连,我就说你看着办,因为我们是对手。现在没那个了。
许三多:我知道。
成 才:七连以前是最有前途的,那是以前,现在是全团最没落的。从你们连长开算,个个朝不保夕。你明白吗?
许三多:明白。
成 才:你现在单杠大回环能做多少?
[许三多有点赧然,他是把那当作羞耻事的。
许三多:早不做了。
成 才:多少?
[他又有点不耐烦,这让许三多诚惶诚恐。
许三多:三百六十七……不能再多了。
成 才:就这一件事,你花的这份心思,做什么不是轻轻松松的?你可以志向远大一点吧?
许三多:……不懂你的意思。
成 才:出了团大门,最宽的那条路,上高速,到尽头是大城市,宽得没尽头的大城市,咱们谁都聊过,谁都没有去过,机会很多的地方,很多选择的地方……你这样认真的人,到哪都天下无敌。
[许三多惶然看了他一眼,低了头专心吹凉那杯水。
成 才:吓到你了吗?话都不说。
许三多:走那条路……象个逃兵,七连,为战争生存。
成 才:那是你们连长。我们这些小兵豆豆,为生存而战争。
许三多:那条路…走上去会觉得欠了好多人。
成 才:你欠的人已经走了。
许三多:……很难说得清。
[成才苦笑,把那几颗感冒药又推过去一次,看着许三多服药。
成 才:七连是幢楼,这楼着火了,你打算戳那看火烧到最后?(他摇摇头)总是这么天真,我走的时候会不放心的……许三多,明天我就走了,去荒漠,五班。
[许三多愣了,成才给他倒水,许三多看着水汽在成才脸前蒸腾消散。
[一个人影在对面狂挥着手,那是甘小宁。
成 才:怎么会知道你在这?
许三多:我跟他说了。怕班里有事。
成 才(苦笑)你不会走最宽的那条路,你比感冒还顽固。
[许三多甚至没在听,他已经打开了窗。甘小宁没有多看成才一眼,钢七连的叛徒。
甘小宁:班长,连长要上团部去打架!
[成才和许三多愕然。
34.钢七连连部 外/日
[钢七连的一帮兵扎上了武装带,撸起了袖子,连那两杆连旗也扛了出来, 看起来不善。
[许三多和甘小宁匆匆跑了过来。
许三多:连长!
高 城:许三多,你浴血先锋!伍六一,你装甲之虎!
[他说的是那两杆旗。伍六一二话没有,把一杆旗扛了上肩。
许三多:连长?
高 城:想做连史上第一个逃兵?你有这素质!
[许三多扛上旗。
[这一小队兵踏着雨水向团部而去。
1.团部 内/日
[三个人,两杆旗,如此奇怪的组合从团部走廊上走过,不得不让人注意。
[值星官从屋里冲出来。
值星官:七连的,干什么?
[高城头也没回,径直推开了团报编辑室的房门。
2.团报编辑室 内/日
[张干事和李梦惊讶地看着高城带了许三多和伍六一进来。
张干事:有什么事吗?
[高城很沉得住气,先拿出一张团报抹平了放在桌上,再敬个军礼,再接过许三多手里那杆“浴血先锋钢七连”放在桌上。
高 城:张干事,您这报上写着大功六连打的孟良崮首战?
张干事:是啊,怎么啦?
高 城:没怎么。那一仗钢七连打没了五十七个。五十七条命,换回这杆旗,旗上有这七个字。
[张干事有点哑然,“浴血先锋”-那自然是给首战连队的。
张干事:…就算你们打的首战好了。
高 城:就算?好了?
张干事:那你说呢?报纸都发出去了。
[门外的人越聚越多,两个人的火也越来越大,张干事是拉不下面子,高城是听不得对方轻描淡写的口气。
高 城:请在这期团报上公开道歉。向钢七连。
李 梦:搞笑了。你没事吧?
[语气太损,许三多还好,高城和伍六一立刻看得李梦打了个突。
高 城:可以不道歉。就看本事。我这两个兵,想比什么,擒拿格斗、登山越野、徒手攀援,或者是轻重武器射击,一律奉陪。要是粗的有失斯文,团局域网上文着辩,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三军战术、只要不是风花雪月的娘娘腔,我陪你辩。
张干事:这…这个是借题发挥!你们连解散又不是我的主意,找管事的吵去!
高 城:第一,七连还没散;第二,散了番号也在,那叫改编不叫解散;第三,这事跟七连散不散没关系。
张干事(东张西望地找后援)黄参谋,你说他们这是不是借题发挥?
黄参谋:不是。
张干事:小李!
李 梦(硬了头皮)行了,回吧回吧,我们会商量的。
[他说也罢了,错就错在动手推,而且推的是高城。伍六一一只手晃了晃,
李梦一只手被捏住,被反拧在桌子上。
张干事:这什么意思?动手吗?
高 城:七连从来不爱磨嘴皮子。
[张干事终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用团机关的威严就可以解决得了的,脸就有点发白。高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手上却抓了个什么想用来自卫,一看是块印章石。
[围观的人分开,现出了刚进来的王庆瑞。
王庆瑞:这是干什么?
黄参谋:报告团长,团报笔误,七连讨说法。
王庆瑞:什么笔误?
黄参谋:大功六连打的孟良崮首战。
张干事:校稿时没看见,这是无事生非呀!
王庆瑞:放开。
[伍六一放开李梦,王庆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王庆瑞:这是无事生非?
[张干事没听出那个设问语气,明显轻松了些。
王庆瑞:那什么值得你惹事生非?(他拿了一块刻好的印看着)这个吗?
[张干事提心吊胆地看着。
[王庆瑞明显是想砸的,看了看又放下来。
王庆瑞:刻得是真好。不过你这样的人才…没了我不会可惜的。……黄参谋。
黄参谋:有。
王庆瑞:安排张干事去四连生活,和士兵一块吃住。
黄参谋:是。
[张干事脸都苦得抽成了一团。
[王庆瑞踱到高城跟前,看着,高城半分不让地对视。
王庆瑞(微微叹了口气)…钢七连…
[高城无声地敬了个礼。
王庆瑞:你们的荣誉还在血液里吗?
高 城(平淡地)在骨髓里。
王庆瑞:…七连对团部还有什么要求?
高 城:团报声明,道歉,别的没了。
王庆瑞:…走了的兵,要走的兵,他们有什么要求吗?
高 城:没有。
王庆瑞:有的话,一定要跟我说。
[过了很久,高城点了点头。
3.团部 内/日
[七连的人在众目睽睽下走过走廊,他们是胜利者。
[两杆连旗无力地耷拉在许三多和伍六一肩上,他们又是败兵。
[几名校官在这尉官和几名士兵身前让开,眼里写着惋惜又写着尊敬。
许三多(OS)无论如何,我们是败者。最后的时刻,可以显示最后的骨气,表现最后的悲壮,可最后,就是最后,连长知道,连我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后。
6.车库 内/暮
[战车已经有一阵子没开出去了,可那也还得保养。许三多一个人在车库里忙活。
[他试图卸下战车上的某个部件,那又是个需要钢钎和铁锤的活,一个人做 起来就很难,许三多自己埋头做着努力。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钢钎。
[许三多抬头看看伍六一,伍六一没有表情,即使这样,许三多仍受宠若惊。
许三多:你…
伍六一:专心干活。我从来信不过你的锤头。
[于是干活,干了那点活伍六一点上了烟,许三多提了半桶水过来给他洗手,
伍六一没领那份情,只是将手上的油污使劲搓了搓。
[许三多卑躬屈膝地等待着,那个词很合适,因为他那姿势几乎象跪在伍六一面前。
伍六一:就要走第三批了,二十七个。
[许三多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那只是震动而不是吃惊,七连人已经不会为这种事吃惊了。
许三多:全连就剩二十九个了。
伍六一:是最后一刀。就走光了。
许三多:还剩两个。
伍六一:得留人看宿舍和物资。
许三多:是谁呢?
伍六一:以前怕说走,现在,留下来的自然最惨。
[他深吸了口烟,许三多瞧着他将头靠在履带上,将那口烟深咽了下去,嘴角浮着一丝苦笑。伍六一一向心思重,但从来没象这样重过。
许三多:是你吗,六一?……不会的,你很棒呀!
伍六一:比你还棒吗?
许三多:我只是尽力不被人笑话。你知道,我拍马赶不上你的,你们的那种荣誉感,我从来也没有。我努力,刚开始为了班长留下,你知道,一件蠢事,后来,生挺,坚持,不知道为了什么坚持。
伍六一:那我为了什么坚持?
许三多:你们,你和班长,都是真明白士兵荣誉的人。
[伍六一咧了咧嘴,你可以当那是感动,也可以当作是表示不屑。
伍六一:如果-如果我这个明白荣誉的人就是得留下呢?
[许三多信了他的如果,并且深切地感到悲哀。
许三多:我们和了吧,六一。(他伸出了手)
伍六一:…你在胡咧咧什么?
许三多:我很差劲。可现在要分手了,记住一个人的好总强似记住一个人的坏吧。
伍六一:别误会。我和你没仇。三个字,瞧不上。瞧不上你的浑浑噩噩,天上一半地下一半。握下手就瞧得上了吗?这人也做得太轻松了。
[而许三多的手仍固执地伸着,伍六一把他打开了。
许三多:我知道你不当我是朋友……可是,如果我们不是朋友又还能是什么呢?
伍六一:从班长走后我就没朋友了。
许三多:我没法说服你。朋友也不是靠说服交的。
伍六一:知道就好。
[许三多点点头,开始清洗卸下的零件。伍六一看着,他心事重重,看起来甚至有些唏嘘。
伍六一:他说谢谢你。
许三多:谁?
伍六一:他说你那么伤心,害他也伤心得要死了一样。死过去又活过来,忽然一看,世界好大,可以很有意思地活下去。他说谢谢你,有些事要受了伤才能明白,还要伤得很重。
许三多:谁?!
伍六一(机械地)他说我们到了那时候,想想这话……
[他忽然开始狠揉自己的脸,然后把许三多打那半桶水拖过来,整个头塞进去,洗脸。
[当他把头从水桶里抬起来时,发现许三多已经不干活了,许三多在他身前静静坐着,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许三多:……谁?
伍六一:照顾我的人。让我照顾你的人。被我们挤走的人。让我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让你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还能有谁?
[许三多没说话,但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心已经碎掉。
伍六一: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
[许三多沉默,他现在根本无力答话。
伍六一:因为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他会把所有心思花在你的身上。因为你更可怜巴巴,比我刚来时更象一团扶不起来的泥巴。没办法,他就要把我们这些泥巴捏成了人形,让泥巴也会自爱和自尊。我多想象你那样…那样臭不要脸地跟在他屁股后边,占掉他所有的时间和友情…可我唯一的朋友也被你抢走了。
[伍六一站起来,他要走,这里的气氛已经被他搞得太悲伤,以至他自己都呆不下去了。
伍六一:我走了。不想提他的,可是看见你就要想起他…这可能是我讨厌你的原因。
[许三多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甚至没有发声的力气。
伍六一:要跟你说的正事,我分到机步一连,还是三班,三班班长…留下看守的是你,你和连长…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可我现在又知道什么?…别记着我的坏处,就象你说的,记得一个人的好处强似记得他的坏处。
[他走了,许三多怔怔在战车边坐着。
7.战车 内/暮
[许三多从外边拉开了车门,进来,将门关上,拧死。
[许三多在一个座位上抱着头坐下,有时他看看旁边那个空座,旁边是一班之长固定的座位。
[对一个想找地方伤心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够隐僻的环境。
8.三班宿舍 内/夜
[许三多默默地从外边进来。
[零落的三班,仅有的几个士兵正在收拾自己的行装,这回是几乎所有人都要走光了。
[许三多的进来使所有人停止了手上的事情,马小帅第一个把脚下的包偷偷往床下踢了踢,然后除伍六一外,所有人都做了这个动作。
[因为谁都知道许三多是没有去处的。
[许三多很温和地笑了笑。
许三多:接着忙,忙完了班务会。…对了,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班务会。
[没有人动弹。
许三多(摊摊手)抓紧时间,五分钟。我站这等。
[这等于是命令,几个兵又开始收拾。
[许三多在桌边坐下,微笑着看着这些人。
许三多:又得选先进个人了。往常三班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这回我想做一件。这回的先进个人不用你们提名,我自己来提,我提名所有人。对,就这么往连里送,因为本班代觉得每一个人都很好。好样的。
[许三多今天是有些反常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这么多话的人。他简直在自说自话。
[伍六一狠狠将最后一件东西塞进包里,将包塞进储物柜,将柜门狠狠关上。
9.七连空地 外/日
[烈日炎炎,一减再减的七连仍站成了一个散列的方队,站在操场上。
[分属各团各连的几辆车停在远处操场的空地上,那是来接兵的。
[高城站在七连的门口,大声地念出手上最后一份名单。
高 城:……王雷,A团机步七连;陈浩,C团榴二连;甘小宁,B团机步四连;伍六一,B团机步一连;马小帅,B团炮九连;刘建,C团坦五连;李烨,炮团工兵连……
许三多(OS)在一个士兵的眼界里,最后一刀。七连是一个人,每个兵是七连被砍倒后溅出的一滴血。
[每个兵的脚下放着一个包,每个被念到名字的兵都有微微的轻松,然后是浓浓的伤感。
[高城终于合上了手上的名册。
高 城:这批名单就是这些了。(抬起了手,也抬高了声音)我想说——
[他看着眼前那些强挺着的年青士兵,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看得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 城:解散。
[这支队列就无声无息地散了,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各连连长和指导员插进了队列中,带走属于自己的那几个兵。没有什么言语,只是轻轻一拍那个兵的肩膀,那个兵便跟在他们身后走开。
[高城看着被瓜分的这支军队,一动不动地站着。
[机步一连的连长和红三连的何红涛于心不忍地凑了上来,一个掏出烟,另一个也掏出根烟,何红涛紧张得拍烟的时候把半盒烟撒在地上。
[高城嘴里被塞上只烟,两只火机又凑了上来。
[高城嘴角强带上丝笑意。
高 城:对老子的兵要好一些,否则格杀…勿论…
[嘴上的烟却抖得不成个话,这玩笑他开不下去,只好狠狠地咬着烟嘴,不让它落到地上。
[一连连长狠狠地拍打着高城的背,拼命想制止高城的抽搐。
何红涛:老七?老七?!
高 城:……王八羔子……
何红涛:……七连长?
高 城:就这么让你们瓜分了。
[何红涛和机步一连连长只好苦笑,他们能说什么?
一连长:我们也没辄……
何红涛:去我们那…总好过去了别的地方吧。
高 城(疲惫地笑笑)滚吧。拆墙脚的家伙。
[那两人是笑都笑不出来,十万个过意不去地拍拍他肩,走开。
[高城的那枝烟在手上被挟成两截,终于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兵怎么样了。
[他茫茫然地跟在那些各奔东西的人身后。
10.操场 外/日
[曾经的七连在车辆引擎声中烟消云散,车载的人、人引的人,在军车驶动的烟尘中散向整个师范围内的各个角落。
[高城在车与车之间,人与人之间孤魂野鬼般地游荡,有时迎上伍六一绷得铁一般的面孔,有时迎上马小帅发潮的眼眶。
[士兵望着士兵,士兵望着从前的班长,连长在其中跌跌撞撞。
[当最后一辆车也在操场拐弯处消失时,七连的最后痕迹就只剩下一个忽然显得佝偻起来的高城了。
[伍六一最后看了眼七连的宿舍,头也不回地跟着机步一连连长迈开步子。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掠过钻天杨之间的风声。
[高城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没有想过显赫一时的钢七连解散时竟会如此寂静吧。
11.七连空地 外/日
[一个人站在七连的空地上,乱哄哄的时候他被淹没了,但人都去尽时他显眼得就象沙漠上的一根树桩。我们看不见这个人,只能从这个人的视线里看见他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很长,呈一个最严格的立正姿势。
[在他的视线里高城晃了回来,“晃”这个字很少能用在高城身上,但挺过了最后的时刻,七连长终于开始晃。手进了裤袋,鞋磨着地皮,背见了佝偻,肩膀在摇摆,一向龙行虎步的军人今天走得象个闲了小半生的人,一扇扇打开七连的窗,毫无意义地察看七连空荡荡的房,再毫无意义地关上。
[在他的东张西望中,终于看见水泥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然后再追本溯源,看到这个立正的人身上。
[高城的表情象哭又象笑,象是梦游。
高 城:还有个没走?……许三多?
[他晃了过来,一边晃一边也就想了起来。
高 城:对了,是你我看守营房来着。可我怎么就觉得是我一个人呢?因为你不说话,几乎不管别人……有你,跟没有一个样。
[他自己挺不象样,可是很挑剔地看着许三多,这种挑剔渐渐越来越多挑衅的意思。
高 城:你猜怎么着?我想起个笑话来了。每次走人时,我都想,不该走的走了。
你留下来了,我又想,不该留的留下来了……不理我?
[许三多没表情,高城晃到他前边时就看着高城的眼,高城晃到他侧后时便当没这人,严格的队列姿势。
高 城:我知道,你期待已久,报复的时刻,终于到来。你恨我,你看得比命还重的班长,没让你去送。早看出来了,你想宰了我,师格斗冠军的致命招全往我身上招呼,想象中。
[他觉得不太满意,因为就许三多的表情而言,他象在提一件与许三多无关的事情。
高 城:每走一个人,你都看着我在想,你也有今天。是啊,我也有今天。
[他甚至将手在许三多眼前晃了晃,七连的人拳头砸过来都不会眨眼,自然这也不会眨眼。
高 城:不理我?嗯,你的报复,真象你的方式。士兵,对吗?
许三多:报告连长,队列还没解散。
高 城:你真迟钝,早散了。
许三多:七连的队列还没解散。
[高城愕然,在全连只剩下两人时,他刚才确实是没想过还要喊解散。
高 城:解散。
[许三多解散,也就是说由立正换成了稍息姿势。
高 城:开始吧。
许三多:开始什么?
高 城:哭、笑、撒泼、打滚、骂人…或者一拳对我K过来。随便。七连不存在了,随便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责备你,甚至…和你一起。
[他简直有些期待,心里郁压的东西太需要暴烈一点的行为。
[于是许三多捡起地上的半枝烟,那是高城挟断后掉地上的,许三多把它放进垃圾桶。
[高城瞪着,直到确定许三多没有下步行动。
高 城:你……这是干什么?
许三多:报告,七连手册第二十二条,环境卫生从不是自扫门前雪,要靠全体自觉。
高 城:我…靠。全连烟消云散了,这会你想的就是……清洁工?
许三多:报告,习惯了,就会…看着不习惯。
高 城:你懂七连吗?你知道七连多少次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抱着战友残缺的躯体,看着支离破碎的连旗。千军万马在喊胜利,在喊万岁,七连没声音,打前锋的七连只是埋好战友,包上伤口,跟自己说又活下来了,还得打下去……你懂做兵的这份尊严吗?
许三多:…不懂。
高 城:七连是个人,就站在这,比这房子高,比那树还高。伤痕累累,可从来就没倒,所以它叫钢,钢铁的意志钢铁汉。现在,倒了,钢熔了,铁化了,今天-五十七年连史的最后一天…而你,在想他妈的清洁。
[话音落尾是一脚,一脚踢翻了垃圾桶,是挑衅也是郁愤,高城现在就想干点出格的事情。
[卫生角常备了种种用具。许三多拿了扫帚,打扫。
[这真是让高城抓狂。
高 城:我瞧不上你。你有兵的表,没有兵的里,你做什么事全是为了别人的评价,没有血性的人不会理解七连的荣誉。象你混过的所有地方一样,七连不过是你混过的一个地方!
[许三多仍在打扫,而高城在狂怒中忽然恍然大悟。
高 城:我懂了。这就是你的报复,蓄谋已久的!-在全连就剩两个人的时候,让我看尽你的死样活气-你就是我的地狱!
[他大恨回身,冲冲回屋。即使在这都能听见他重重摔上房门的声音。
[许三多打扫,将扫出来的垃圾再送回垃圾桶,直到七连外的空地又象方才那样纤尘不染。
[他直起身来擦汗,看见门洞深处交错的那两杆连旗,眼中是种比任何哭泣都更深切的悲恸。
12、三班宿舍 内/日
[许三多进来,一个十二人的房间只剩下了十一张空空的铺板是个什么样子
呢,就象欢流了几百年的河流忽然裸出了河床。
[许三多默默地清理着储物柜,清出士兵们可能遗留下来的东西。
[每个储物柜里都有张明信片,上边写满一个士兵能想起的对班长的祝福。
[许三多默默地把它们叠拢了,归入自己柜中的一大摞家信中。
[伍六一的明信片上写着:顶不住了,给班长写信。-下边是史今的地址。
[许三多珍而重之地把那张收了入怀。
[然后晚饭号吹响了。
13、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站在高城门外,轻轻敲门。
[没动静。
[再敲。
高 城(屋里)抓挠什么?!
许三多:连长,吃饭了。
高 城:炊事班都没了,吃锅盖呀!
许三多:通知写了,咱们跟六连搭伙。
高 城:不去!
[许三多等了会,屋里没动静,他走开。
14、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把一个饭盒轻轻放在高城门外。
许三多:连长,饭我放你门外了。
高 城:一顿不吃你会死啊!
许三多:没东西盛汤。要不要给你盛点汤……
[一个重物飞过来砸在门上的声音。
15、三班宿舍 内/夜
[许三多呆呆对着面前空白的信纸。伍六一的明信片放在信纸旁边。
[这信很难下手。
[“班长,六一说顶不住就给你写信,我早顶不住了…”。
[外边的卡车声,人足纷沓的人声一直到了外边过道上。
人 声:老七!老七!
高 城(咆哮)火化了!
人 声(苦笑)我是炮营王老五,团部让来接收物资。
高 城:食腐动物!尸鹫!蛆虫!
[楼道上哑然。许三多只好出去。
16、七连楼道 内/夜
[一名尉官正和几名士兵僵在楼道上,一脸难堪。许三多过去。
许三多:报告。
尉 官:七连长怎么啦?
许三多:身体不舒服。
尉 官:老七,难受就传了哥几个陪你聊聊。
高 城:还没分过瘾吗?
[尉官只好苦笑。许三多只好又解释。
许三多:我做错事了。连长跟我生气。
[这实在是个狗屁解释,尉官只好又苦笑。
高 城:清单在活动室柜子里。
[这算是给所有人解了围。
许三多:请跟我来。
17、活动室 内/夜
[几个兵川流不息,在搬走原属于七连的公物。
[许三多工工整整地在清单上一项项划着勾。
许三多:……电台一台,附属配件单您对一下。金正DVD,带两个麦克。34寸电视机…TCL…
士 兵:七连的硬件比营部都好。
尉 官:闭嘴!…八套双层铺我们明天来搬。
许三多:您在这儿签字。
尉 官(很内疚地签字)我们不想拿,真不想,团里下的命令。
许三多:连长他知道。
尉 官:七连很象样。你们连的人到我们那就是骨干。
[又有几个官兵进来。
士 兵:你们正搬呢,这可巧了。
士 官:我们是坦八连,后勤分配我们一套乒乓球台,十套桌椅。
许三多:等我查。
[他在那一大串名目繁多的清单中查找着。
18.七连空地 外/夜
[空地上已经停了三辆卡车。
[各连各营的兵川流不息地将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家什搬上卡车,这一幕看上去多少有些凄惶。
[夜色渐沉。
19、三班宿舍 内/夜
[再坐回桌边时已经很晚了,许三多看着那封刚开了个头的信。
[怔一会,换了张信纸,写那句话时的心情已经时过境迁。
[“六一说顶不住就给你写信,不知道该不该写,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顶住……”
20、连长寝室 内/夜
[一只手把一盘磁带塞进录音机里,并且在磁带还空转的时候就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21、三班宿舍 内/夜
[正对着信纸苦想的许三多被楼道里猛然袭来的声浪给惊得身子都弹了一下。
[前苏联军歌的节奏轰击着整个七连的宿舍,在军营里从没人把音乐放这么大声,何况在这么晚的时候。
[许三多跳了起来,因为刚刚想到,已经是快吹熄灯号的时候。
22、七连过道 内/夜
[因为只剩两个人,理应省电,七连过道的灯全关着。
[黑黑的楼道里袭来轰鸣的声浪,刚从灯下出来的许三多在其中摸索。
许三多:连长!连长!
[无人回应,黑暗里的军歌雄壮得让人有些害怕。许三多有些无措,外边漆黑的操场上两束电筒光已经晃了过来。
[两个执夜勤的兵。
执勤兵:都快吹熄灯号了!没听见吗?
[许三多只好苦笑着戳在那里。
[另一个兵冲着第一个挤眉弄眼。
执勤兵:这是七连。今天刚……
[第一个兵犹豫了一下,看看传来音乐的房间,高城的房间。然后转了身。
执勤兵:…小声点。这样…我们也说不过去。
[许三多看着那两兵离开,试探着去敲高城的房门。
23、高城房间 内/夜
[黑着灯,只有月光,整间屋子在被声浪轰炸。
[高城蜷在窗下,这样颓丧的姿势与许三多最失意时如出一辙。
[门被敲着,但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听见。
[然后,那盘被史今修过的磁带再度卡了,又卡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在本该雄壮的时候变成了呜咽和哭泣。
高 城:见你的鬼!!
[他挥拳砸了过去,把桌上连带录音机的一切全挥了出去,机器被拽脱了插线,声音嘎然而止。
24、七连过道 内/夜
[许三多听着屋里的怪声不断,然后一下静了下来,屋里改作了一种微弱的声响,象是一个溺死者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许三多:连长?
[退了小半步,对了锁头一拳砸过去。
[许三多随着开了的房门撞了进去。
25.高城房间 内/夜
[就着许三多拉亮的灯光,屋里一地的烟头,很多本不该在地上的东西摔在地上,乱得绝不象个军营宿舍。
[高城只穿着衬衣,躺在床上,将头死死挤在枕头里,许三多刚听见的声音是从枕头里闷出来的。
[许三多愣了一下,然后静静地看着。
[高城终于意识到屋里又进了一个人,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
高 城:没什么没什么!我胃不舒服!
许三多:胃?
高 城(捂着肝)嗯,就是胃不舒服。
许三多:医务室还有人。
[他已经揪着高城的手往背上拖,高城手足并用,一脚把他踢开。
高 城:干什么?!
许三多:去医务室呀!
高 城:没有啦!没有胃不舒服!
[许三多终于明白过来,立刻就哑然了。高城又抹了把脸,手上殷红的一块,那是刚才发作时在黑暗中弄伤的。
许三多:连长,你的手…
高 城(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许三多的手)你那又怎么回事?
[许三多同样在砸门时弄破了手。
许三多:砸门砸的…
高 城(看看脱了榫的撞锁)砸门?
许三多:又做错了。
[他有些沮丧。
26、高城宿舍 内/夜
[一只受伤的手包扎上另一只受伤的手。许三多在给高城包扎,然后收拾妥贴。
许三多:连长,我回宿舍了。
[高城笔直地坐着,绝对的没有半分感谢之意。
许三多:连长小心,保重。
[他是放心不下。高城瞪他。
许三多:……走了。
[他灰溜溜出去,一会门被从外边轻轻地带上。
[高城怔怔看着他的房间。
27、三班宿舍 内/夜
[许三多对着那封永远写不完的信瞪了半晌,终于把它收了起来。
许三多(OS)说是顶不住就给班长写信,这信却一直没有写完。那天晚上明白一件事,顶得住和顶不住是个选择题,我们没有选择顶不住的权利,这个答案在入伍第一天就已经定下了。
[没选择的人开始扫地,在熄灯号吹响前他总得做点什么。
[敲门。许三多开门,一个人影惴惴地站在黑暗里。
许三多(立正)连长!
[那是高城,象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站得离门有点距离,看着屋里。
[他刻意回避着许三多的目光。
高 城:…还好?
许三多:好。
高 城:手还好?
[许三多看看自己那只带了些擦伤的手,说真的,那不算什么。
许三多:没事。
高 城:我帮你…这个…(他让许三多看见他手上的绷带)
许三多:没事。
高 城(有些不耐烦)轮不到你说有事没事…嗯,我门上有个锈钉子头,被你打到了。
许三多(看看伤手)…没有吧?
高 城:当然有。我刚发现的。
[他又拿出了官威,许三多还能说什么,只能立正。
许三多:谢谢连长。
[高城就往宿舍里进,同时熄灯号吹响,两人怔了一下,许三多伸手拉灭了灯绳,一片漆黑中立刻听见一个人撞在门框上,然后是高城恼火的声音。
高 城:你又搞什么?
许三多:报告,是熄灯号。
高 城:这黑七麻乌的让我怎么包扎?
许三多:熄灯号吹过了……明天吧。
高 城:…开灯哪!
许三多:执勤会来查的…已经来过一次了…违反纪律了…
高 城:我跟他们说!我是连长!
许三多:号响灯灭…班宿舍一直是这个规矩。
[两个人在黑暗里小声地争辩着,高城恨得咬牙切齿,终于放弃。
高 城:我走了。懒得管你!
许三多:连长再见。连长晚安。
[高城再次撞在什么东西上边,愤怒地低声嘶吼。
高 城:干嘛把过道灯都关了?!
许三多:一直说节约用电…我们就两个人…要开灯吗?
高 城:不用了!…(压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你最好破伤风死掉。
许三多(如果他听见也会当没听见)连长好走。
[他听着那个脚步声磕绊了两下,去远,许三多打算关上三班宿舍的门。
高 城:许三多。
许三多:连长?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高城的声音去尽了恼火和怨愤,只剩下失落和软弱。
高 城:今晚上…我能睡在你们宿舍吗?
许三多:这个…
高 城:我保证,这没有违反三班伟大的内务条令。
许三多:…能吧?
[高城的脚步拖沓着挪开。许三多冲黑暗发着呆。
28、团大院 外/夜
[所有连一级单位的宿舍灯都已熄去,仍亮着的灯基本都属于连以上军官的办公间和住处。
[七连是最黑的一处,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它黑得象能吸收光线。
29、三班宿舍 内/夜
[三班唯一的光源是外边的月光,许三多在屋中站着,直到高城抱着被褥磕磕绊绊地进来。
[他想上去帮手。
高 城:别管。你上床,睡觉,这是命令。(他把被褥胡乱扔在一张下铺上)我就是在自己屋呆烦了。我也有很久没睡过士兵宿舍了…
[他回头,发现许三多已经上床睡了,实际是从他说出“命令”两字后几秒内就翻到上铺了,并且是极标准的睡觉姿势。
高 城:…怎么不脱衣服?对身体不好。
许三多:是。
[于是把衣服脱了。
[高城愤愤地看看他,然后和衣摔在刚铺的被褥上,砸得连着的几张铺一起颤抖。
许三多:连长,衣服没脱。
高 城:我躺着想事。
[说这么说,他还是一百个不忿地把衣裤脱了,上装去了邻铺,下装扔在地上,对官的约束本来就少过对兵,高城又不是个多爱整洁的人。
[沉默中下铺打火机的火苗冒了一下,然后烟头闪亮,月光下烟雾袅袅飘起。
[沉默。许三多吸了口气。
高 城:别说。我知道你想说宿舍里不能抽烟。
许三多:…是的。
高 城:我想抽。
许三多:嗯。
高 城:连队已经没了,再撑着就可笑了。我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可全连除你都剩不下第三张嘴。跟我聊天,许三多。
许三多:…我不会说话。
高 城:也许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许三多,瞧咱俩多可笑,你是某个不存在的连队里最死心眼的兵,我就拼命想摆脱连长大人说话的口气……哈哈,惯性,咱们多象两只想挣脱粘蝇纸的苍蝇。
许三多:这么说不大合适,连长……
高 城:我没有保住七连的本事,还没有耍嘴皮子的自由?
许三多:有。
高 城:今晚上什么烂糟事我都做过了,今晚上我不是连长。
许三多:……没有。
高 城:我说有就是有。什么都是,就不是连长。
许三多:嗯。
[高城咬着烟头跟自己生气,一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宽慰。
高 城:你现在跟我说话可以自在点了。
许三多:我试试。
高 城:我哭过了。
许三多:嗯。
[高城瞪着上边的铺板。
高 城:两小时前打死我也不信今生能说出这四字,现在说出来了,觉得……真平常。-许三多,我想看看你表情。
许三多:没表情。
高 城:是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还是咬着忍着乐?
许三多:没有。
[连长大人一脚蹬在铺板上,那意思是我要看就要看。
[许三多只好将头从上铺探将出来,高城就着月光仔细看,确实是平静如常-这让高城颇为失望。
高 城:缩吧。……今天全连走光光,你怎么没反应?
许三多:不知道。
高 城:你一向是本连眼泪最多的兵,拿的名次顶一个标准班,流的眼泪顶一个加强排-是麻木了?
许三多:不知道。
高 城:也许你小子本来就城府很深?所谓成长,其实就是我们越活越象自己。你小子越来越象自己?
许三多:不是。
[高城猛力地砸了一下铺板。
高 城:我都说得想喝水了!你每次不超过三个字,这天怎么聊?
许三多(坐起来)我去倒。
高 城:躺着!
[他气乎乎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地吹着,边瞪着那个被他勒令睡倒的人。
高 城:真就聊不起来吗?你那么讨厌我?
许三多:不是……
高 城:给我超过三个字!
许三多:这不象连长和代理班长谈心……
高 城:谁在跟你谈心?聊天!打屁!胡侃!……我说了我不是连长!你见过这 号光杆倒霉蛋连长?
许三多:…没。可在三连没跟连长打过交道,我就见过你一个连长……
[高城气得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至少半杯到了自己身上,就是背心短裤, 给高城烫得要跳。
高 城:见鬼…就今天这日子你还没忘了打开水!
许三多:万一谁要喝…去兄弟团的路远得灌水…我不是故意的。
高 城:算了算了!(他把自己又扔回了铺上)我不信我们聊不起来。
许三多:是啊。
高 城:跟你说个事吧,跟别人都没说过。(他缓和着气氛,并存心吊着胃口)
我是别人叫作将门虎子的那号人,我爸…先声明我从来没靠过他,全团没几个知道他是谁…人争一口气,多少条路我就走难的那条,是自己的,对不对?
许三多:不知道。
高 城:这你也能不知道?
许三多:我每次就一条路,没得多。
[如果目光能变成炮弹,那么许三多背下垫的就算是坦克也已被打成碎片。
高 城:……我从军校毕业时他整好军长。哪个军的也不跟你说了……
许三多:咱们军的。
高 城:……你怎么知道?
许三多:班长跟我说的。
高 城:他怎么知道?
许三多:全团都知道。
高 城:怎么可能全团都知道?
许三多:班长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全团不知道?也就是连长自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高城大声呼气和吸气的声音让他意识到不该再回味下去了。
高 城:这么说我象只猴子?对了朝阳鲜蹦乱跳地觉得自己天天向上,其实别人看我不过是发人来疯,跟自个飙劲?
许三多:没有。班长说你有见识,有学历,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
高 城:什么都有的一只猴子。
许三多:不是的。
[他等了会,但高城一直没说话。
许三多:连长,您接着说。
高 城:说什么?某军长的某儿子和某猴子?不说了!挺尸!
许三多:连长晚安。
[沉默。高城忽然又一脚蹬上了上铺板。
高 城:你睡觉怎么连身都不翻?
许三多:不是。
[他响应性质地翻了个身。
高 城:这不是命令,被你搞得活象是命令!-许三多,难为你在这样一个晚上让我聊得这样的愉快!
许三多:不会吧?
高 城:别再说话了。睡觉!……(他用被子捂住了头)你是我的地狱。
[他们终于决定睡觉,或者说,他们至少决定不再交谈。
30/团大院 外/晨
[清晨晨练的士兵,口令声。
[几张在七连熟悉的面孔混迹各连队中,有伍六一,有甘小宁,有马小帅。
[那些年青的面孔上有陌生也有忧伤。
31/三班宿舍 内/晨
[高城眼没睁开便听着一个人轻手轻脚的声音,睁开眼瞧,许三多正在床边扫去他昨天扔下的烟头。
[高城瞪着他。
许三多:连长早上好。
高 城:留给我来好吗?
许三多:就好了。
高 城:我正在想,找人开个后门,这辈子头一次。
[许三多扫地,这种话题理应与他无关。
高 城:把我或者把你,总之调走一个。就这事。
许三多:如果连长觉得我不合格……
高 城:合格。非常非常合格,优秀,在你面前我象逃兵。
[这话没法接,许三多扫地,并且叠好高城扔得天上一半地下一半的衣服。
高 城:这就是你的报复吗?许三多。
许三多:什么?
高 城:用我以前要求你们的东西来羞辱我?让我每一秒钟都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砣稀泥!
许三多:没有。
[他开始打绑腿,穿沙背心,都是那些负重长跑的玩意。
高 城:说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许三多:您一直对我很好。
高 城:我自己都不信。
许三多:对我要求严,因为怕班长走了后我掉下去,代理班长…我知道是指导员建议的…代理也教人负责任,我明白班长以前为什么那样对我…写五千字检讨,还要自己想法,说真的,比以前一年想得还要多,您还帮我改…
高 城:都不是理由。你恨我就一件事,没让你送你的班长。什么都抹不掉。
许三多:是的。
[高城拍了下手,表示果然。
许三多:……您和我是两回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聊也聊不起来…
高 城:平行线永不相交,本该是。
许三多:班长走了,我伤心,七连改编,您伤心,这是咱们唯一象的地方。突然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要自己再找回来,我知道那味儿。我不会在这事上报复谁。
[高城哑然着。
[许三多站起来,他已经装束停当。
许三多:而且不让送班长,因为人得为做错事担当后果。连长,没事我出去了。
[高城仍哑然,许三多把那当默许,出去。高城忽然爆发起来。
高 城:又去干什么?怎么连队散了你比以前还要忙?!
许三多:跑步。今天一万米还没跑呢。
[高城有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许三多出去。
[高城呆呆看着这阳光明媚的宿舍,及自己一晚胡作非为留下的痕迹。
32.操场 外/晨
[从单杠下跑过,跃起几个单杠动作,落下,极耗体力的高抬腿跑开。
[许三多在跑道上开始加速。
[晨光灿烂。
33.操场 外/晨
[许三多已经跑了一会,脸上挂着汗珠。
[一个人头也不回地从他身前超过,背心和短裤,即使逆着阳光也能看出那是高城。
[高城放慢了速度,等着许三多跑到他的身边。
许三多:连长。
高 城:跟你膘上了。
许三多:什么?
高 城:管你是报复,是坚持,是固执,是惯性,我跟你膘上了。两个人,你要照旧就照旧。你也别客气,不用当我是连长。
许三多:可您是连长呀。
高 城:给鼻子上脸。
许三多:如果我说我不是兵了您怎么办?没有上下级观念的军队是秋后蚂蚱,您说的。
[高城明显是又被哽了一下子。
高 城:好。双人成列,三人成行,衣食住行一切照旧!给你爽!
[他带着口火气跑开。许三多不疾也不缓,跟在他身边保持一个双人成列的队形。
33.操场 外/晨
[这两个人与伍六一所在的机步一连交错而过。
[伍六一看着,忽然爆出几个极响亮而简单的口令来。
[全连人喊出的口令炸遍了整个操场。
34.团大院 外/日
[许三多从宿舍里出来,有意在等待,高城终于出来,许三多跟在他身后,间距一尺,保持平行。
[高城很有些难堪,说实话双人成行三人成列是为士兵定的规矩,军官们不守那个,何况这是一个上尉和一个连士官都不是的代理班长双人成行。
[路边几个兵别过脸去忍住了讪笑。
高 城:喂,许三多,……这双人成行是我说错了。
许三多:哪错了?
[高城只好别了脸,想不经意间错过这个队形,偏偏许三多几年来已把队列 适应得极好,稍赶一步两人就又成了同出左脚,同出右脚。
高 城:老四,分给四连的东西怎么还不拿走?
[那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停下好让许三多先走。
四连长:下午就让人去搬。
[他奇怪地看着高城身后,高城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位还在他身后,而且要命的是还保持了那个队形。
[高城只好有头没尾地走开,倒招了四连长几个连干部奇怪地看着。
高 城:看来你是一定会保持队形了,是吧?
许三多:太晚了会影响六连用餐的。他们昨天就等了。
[周围有了越来越多列队去食堂的兵,高城也只好把腰杆挺得越来越直,他认命了。
[几个连士兵怪异的目光中,高城虽如受刑罚,却竭力踏出军人的步迈。
35.连队食堂 外/日
[各连吃饭前都习惯拉一拉歌,也鼓舞士兵也长胃口,最重要的是每个连队每天都有的暗中比较。
[歌声和口令声此起彼伏地一路响了过来,让高城慌张,也让六连长难堪。
六连长(小声)老七,带你的兵先进去吧?
高 城:总有个番号,六没进七进了?…
[六连的歌声正好到此为止,本该是跳过七连直跃八连。
[许三多直愣愣一挥手。
许三多:我有一个连队我有一杆枪,预备唱!——
[他自己唱开了,在众多的合唱中一个独声显得极为独特,因为高城阻止不及,只好张合嘴干跟着。
[六连和八连都往这边瞧着,五连和九连在寻找着目标。
六连长(苦笑)老七,快停吧,您就别自虐了。
[高城瞪他,一下子冒了火,声吼得比许三多还响。
[六连长只好不说话,讪笑着和他的兵尽量把头别往一边。
六连长(对连队)进去吧!都进去,吃饭了!
[众多的合唱中两个人的歌声格外孤苦零仃,最要命的是七连的歌起得比别人晚了至少半曲,几个连队都停了歌声,那两人还在唱。
[六连的尾巴都进了食堂,兵们从窗户里往外张望着。
[六连长也终于再笑不出来,他又回到高城身边。
六连长:兄弟,别唱了,我求你进去。
[高城没理那碴,直着脖子吼得更凶,吼得兵进了食堂,各连领导还在食堂门口看着。
[许三多的歌是种平和的力量,高城却郁愤而苍凉。
[一首歌终于唱完。
高 城:立正!稍息!——齐步走!
[两人低着头迈进食堂,那表情是谁的目光也不顾了。
[六连长静静地在门边等着他们进去,将门关上,将众多好奇的目光关在外边。
36.六连食堂 内/日
[一个连的人几乎都在等着,等着这两个为个面子耽误了全连吃饭的人。
[高城和许三多几乎没勇气去看旁人的目光,所以仍认为旁的目光是讪笑和责难。
[两人径直走到专为他们预备的那张小桌边坐下。
六连指导员:通讯员,把七连长他们的餐具拿过来!
高 城:不行,你们那桌是连排长专用。
六连指导员:应该。我抓十次风纪还比不上你这一嗓子唱得透。
[高城这才注意到旁边士兵的目光,那摆明是种尊敬。
[六连长亲自动手,已经不由分说把高城和许三多的餐具都拿了过去。
六连长:老七,服你了。两个人的连队照把我们毙得满地找牙。
[他们只好老实地和连排长一起坐下。
37.六连食堂 外/日
[一个连的人饭有先后,络绎散去。
[不过今天大家极其齐整,三人成行,双人成列,虽零散也走出了一种风范。
38.六连食堂 内/日
[连排长这桌还在桌上聊,指导员偷眼看看最后两个走出食堂的兵,回过头来乐。
指导员:瞧见没有?今儿立刻就规范了。我们斗不过七连,可也不能太输给七连。
高 城:与天斗,与人斗,其实不过与自己斗。
六连长:怎么忽然说深奥的话?
高 城:也许是失落的话呢?
[高城苦笑着打扫完最后一口菜,摇了摇头。
指导员:老七,你别犯愁。
高 城:不犯愁。(看看许三多)从今天早上就忘了犯愁。
[许三多端坐,一班连排长中他绝无插话的权利。
六连长:看看全局战略,你俩位,一个军校优等生,两届优秀连长;一个全能尖兵,奖旗拿了半幅墙——团里肯定另有深意。
高 城:深意是用来自慰的话吧。我的兵能回来吗?
六连长:先不说你。好吧,许三多,就说你。
[许三多抬头,坐在一群干部中他很不适应。
六连长:你可是我们几个连打破脑袋想要的兵,可最后团里来个不了了之,你说这正常吗?老七,你也依此类推,七连不是撤,是改编,是大变动……
[一个公务班的兵站在门口。
公务兵:请问七连长高城在吗?
[高城回头。
公务兵:报告七连长,团部紧急通知,叫你马上去团长办公室!(团部的兵都比连队的油,他笑)要不要提前给个提示?
六连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公务兵:谢我一包烟。
六连长:好消息我放你出这门,坏消息你生死由命。
公务兵(笑)师部的人也来了,带着命令来的。怎么样?
[六连长兴高采烈一掌把他伸出来的手扣了下去,然后冲了高城。
六连长:你已经不用说了。
[高城忽然矜持起来,扣上了风纪扣,然后他看见呆坐在众人之中的许三多,顿时……
[一种淡淡的酸楚,他象是立刻传染了那个兵的孤寂。
1.团长办公室 内/日
[高城慢慢翻着一份命令,那是升调他担任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的命令。
[高城一直看着,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别的什么。
[王庆瑞也一直在盯着他。直到他抬起头来。
王庆瑞:有什么话要说?
高 城:跟我父亲有关系吗?
王庆瑞(苦笑)怎么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呢?没关系,好了吧?师里有几个知道你父亲是谁的。
高 城:我是一头扎沙堆里的鸵鸟呀。全团都知道,师里怎会不知道?我在团里威,营里横,十六个连长我老大,跟您都照常顶着干。我以为是凭自己能耐挣来的,其实想想呢,跟小时一样,被军队大院宠着的屁孩呀。
王庆瑞:今天怎么就想起说这个呢?
高 城:没什么。终于有空想想了。
王庆瑞(不置可否)能想就好。我就告诉你,这事,跟你父亲有关系,哪个军官任职是没有军长签字的?说没关系是玩笑了,说有关系就这点关系。看你怎么想吧。
高 城:我服从命令。
王庆瑞:哦?
高 城:有关系也罢,没关系也罢,我知道十六个连长里能力我还是老大。军事奇才也罢,裙带户也罢,我知道我不比任何人干得差。
王庆瑞(笑)是跟往常有点不一样了。
高 城:这两天刚明白个道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容是别人,欲是自己,这样的天地跑得欢敞…(他笑笑)尤其合适机动部队。
[王庆瑞是真心替他高兴的,但又透着点促狭。
王庆瑞:怎么才明白?
高 城:自以为早熟的人其实都很晚熟。骄傲的人又都很性急,急着给生活打句号。我两样都占。我又是刚接触一个人,错误之皇,每做对一件小事就被他象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有一天我一看,好,他抱着的已经是让我仰望的参天大树。
王庆瑞:许三多?
高 城:嗯。一直他做出什么来我都瞧不上。执拗是傻子的活力。可现在看来,
信念这玩意真不是喊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我们也太聪明了点……(他忽然想起什么)您还记得他?
王庆瑞:尤其记得他去七连你跟我嚷嚷。
高 城: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是要做事。-报告团长,我有要求。
王庆瑞:说。
高 城:我想带几个骨干去装甲侦察营。
王庆瑞:许三多?
高 城:对。
王庆瑞:门都没有。
高 城(愣了一下)那么,我要伍六一。
王庆瑞:那也是个狠角。(想了想)也是门都没有。走了你我已经很可惜了,尤其是这通聊了之后更觉可惜—还有什么事吗?
高 城:没有了。
王庆瑞:去吧。三年军校,一年排长,三年连长,我希望你对得住这七年。
[高城只好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王庆瑞正看着桌上的战车模型出神。
高 城:如果我再走了,钢七连就剩下许三多一个人了。
王庆瑞:我知道。
[高城悄声地把房门带上。
2/七连空地 外/日
[高城独对着七连空地外立的士兵入伍宣言,那本来只是为了显示七连特色而搞的独树一帜,现在,说过那么多的豪言壮语,这些朴实无华的话反倒让他有更深切的感触。
[高城象在看着一种全然陌生的东西。
3/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在打扫整个七连的卫生,这活可轻可重,如果要马虎,活很轻,如果要较真,很重。
[许三多把这活搞得非常重。
[许三多看外边,高城还站在那块宣言跟前。
[抠边挖角地打扫了一会过道,再看,高城拿了扫帚在扫外边的空地,这是大事,除非集体活动连长一级的军官才会拿扫帚做个意思帐。
[高城是踏踏实实地扫地。
许三多:连长,我来!
高 城:你里边。我外边。两地方,膘着干。
[许三多一时因高城的神情有些愣神,但高城认真得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点点头,继续对付自己的过道。
[每一片落叶,每一点尘埃,足够里外的两个人打扫到日暮。
4/三班宿舍 内/暮
[高城卷起自己仍摊在三班铺上的被褥,许三多进来。
许三多:连长今晚不睡这了?
高 城:不了。自己有个窝,不能老烦你。
许三多:没烦。
高 城:我嘴多。
许三多:我不会说话。其实听您说,长见识。
高 城:都长。
[他抱起被褥。
高 城:许三多,我走了。
许三多(敬礼)连长再见。
高 城:……许三多,我是说,我走了。
[许三多意识到也许是连长不喜欢他的太军事化,于是改成招手。
[高城苦笑地在门边看着,然后离开。
[许三多诧异着。
5/三班宿舍 内/暮
[敲门,许三多回头,高城在门边。
[这回抱的不是被褥,是他CD和卡式合一的便携音响,一些音乐碟和卡带。
高 城:我又回来了。这些送给你。
许三多:连长?
高 城:听听音乐,一个人,是好事。你又是个很多情的人,虽说是闷烧,可有点音乐熏陶一下,挺好。
许三多:…连长,这是你个人财物。
高 城:这盒带对你有意义。送你班长时卡了带,你班长亲手修的,他说,开始了就到最后吧。
[许三多摸着那盒带发呆,他几乎能体会到史今说这话时的心情。
高 城:结果一到这就卡得象哭,(他笑)天意。
[高城转身就出去。
许三多:连长,这怎么行?
高 城:放你这,先放你这。
[他出去。
6/三班宿舍 内/夜
[敲门。高城。
[这回拿一摞书。
高 城:又回来了。这书……
许三多:您没地方放我给您开公共储物间。
高 城:别关书的禁闭。我都看过了,也不会再看,那就形同关禁闭。你是能把什么都用得上的人。
[他不由分说放桌上。高城送出的私人财产已经堆了半张桌。
[许三多已经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许三多(OS)那天晚上,连长很怪,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比上个晚上更加奇怪。
高 城:这回真走了。(他笑)这话已经说很多遍了,今天真琐碎。
许三多:……我看完还您。
高 城:做人主要就是琐碎,对我们这些心比天高的来说,经常碎得没了意义,碎得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可对你不一样,你早就知道意义是用碎片拼出来的,对吧?
[许三多发着怔,并且他和高城都已经懒得说“走了”“再见”一类的话,许三多只是看着他出去。
许三多(OS)他没有明确地告诉我要走,大概我们都明白,对方的伤口正在慢慢恢复,不该再给一下撕开。
7/三班宿舍 内/晨
[起床,没有高城的捣乱也就不需要那么多收拾,许三多径直在做着长跑前的准备工作。
8/七连过道 内/晨
[许三多活动着关节从高城门外过去,并且想起曾经约好一起跑步的话。
许三多:连长,今天跑吗?
[没动静。
许三多:连长?
[他放弃,出去。
9/七连空地 外/晨
[在今天也象在昨天一样,跳跃,高抬,单杠动作是用来活血,然后跑上团大院的操场。
[一辆越野车慢慢驶过来,停在七连门前,那不是连单位用的212,是师团用的猎豹那类高级货色。
10/操场 外/晨
[许三多在跑步,在众多早操的队列中是一个孤独的士兵。
许三多(OS)在今天也象昨天一样,一万二千米,四百米的操场,三十圈。有个目标又没有目标,多跑一步似乎就离它近了一步。
今天我不会再蠢到问班长什么是意义,那真是句傻话。
11/七连过道 内/晨
[那个大汗淋漓的士兵从外边回来,并且再次轻叩了高城的房门。
许三多:连长?
[没动静。
[许三多回自己宿舍。
12/三班宿舍 内/晨
[脱掉奔跑时给自己加上的负重。外边的敲门。
[许三多自然地以为外边是晚起了的连长大人,但开了门,是阴沉如昔的伍六一,那位现在是机步一连的三班长。
[任何原七连的人出现在这里都是惊喜,许三多笑容绽放,然后被伍六一给看得收了回去。
许三多:六一。
伍六一:我替连长带个信来。
许三多:带个信来?替连长?
[他下意识地看看高城的房门。
伍六一:不在。走了。已经到师部了。在你跑步的时候。(他仔细看着许三多的表情)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确切说是升了。你不高兴?嗯,你也明白了,就剩你一个人了。七连。
[许三多仍在错愕着,但高城留下的那堆什物让他不再错愕了,当错愕消失时就觉得无力,他找了张椅子坐下。
伍六一:你脸色不好看。
许三多:……跑累了。
伍六一:他到师部就给我来了电话。让我看看你,如果难受,安慰下,如果有事,照顾下。
许三多:哦…谢谢。
伍六一(直不愣通地)难受吗?
许三多:……还好。
伍六一:跟我打一架吧。许三多。
[许三多讶然地看着他。
伍六一:我一直就想跟你说这话,跟我打一架。找个没人干扰的地方,忘掉格斗技能,就是你一拳我一脚,吃了痛,会忘掉很多难受的事情。跟我打一架,会好受很多。跟你打一架,就是我对你的安慰你的照顾。跟我打吗?许三多?
[许三多已经不讶然了,但仍看着伍六一。
许三多(OS)我们对视。沉默看着愤怒。愤怒看着沉默。沉默和愤怒都伤心得象是受了内伤。然后愤怒说…
伍六一:要打吗?
许三多:…不。(他摇摇头)谢谢。
[伍六一转开了头,他有些不屑又有些怜悯。
伍六一:那你只好自理了。
13/七连过道 内/夜
[拖把在地上蜿蜒拖过的湿痕。
[歪倒在连旗下的水桶。
[滴答着水的抹布。
[用拖把的人不在。
14/七连活动室 内/夜
[一张刻录碟放进了机器,摁键。
[电视屏幕上开始的是那个在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后晕得不成人样的许三多,哭泣着,呻吟着,坚持着,摔倒又爬起着。
[前指导员洪兴国的失败之作上充斥着人群,七连曾经有那么多的人。
[镜头屏幕上晃动着许三多血肉模糊的双手。
[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看着。
15/七连过道 内/夜
[许三多从过道上走过,为了打扫卫生每一间宿舍门都是洞开的,每一间宿舍都是空空洞洞。
[在洪兴国的摄录镜头上它们是充斥着人群,年青士兵的活跃几乎挤炸了这栋建筑物。
16/宿舍 内/夜
[前代理班长许三多坐在一张马扎上,身边象开会一样,马扎排成了方队队形。
[许三多抓着高低铺在做着引体向上,他抓着床杠翻到了上铺,呆呆地躺在空铺板上。
[然后将脸贴上粗糙的铺板。
[许三多一个个打开空空的储物柜。
[许三多在走廊里翻着筋斗。
[许三多在桌上拿着大顶。
[一个过习惯群居生活的人离群索居会做什么他就在做什么。
许三多(OS)沉默从来是自理。
17.七连空地 内/夜
[月光下的单杠吱吱呀呀地在响,许三多正在上边一个个做着单杠大回环。
[许三多重重摔了下来,躺在地上。
[月夜的军营万籁俱寂。
[许三多看自己的手掌,手掌完好无损。
许三多(OS)那天做了不知道多少个回环。手不会再伤着了,手上的茧子厚得图钉扎不透。班长说这茧是枪、战车、军营里所有一切磨出来的,叫作兵茧。有这茧的叫作老兵。
[幻觉中的欢呼声忽然响起,那来自许三多两年前的某个时候。
许三多(OS)没人的时候忽然明白我以前是什么,被连队宠坏的孩子。现在才真的没人宠了,老兵没人宠。
[天旋地转。
18、团大院 外/日
[许三多站在院里的车道边,微笑。微笑的对象是从车道上驶过的战车部队,那支纵队显然是去靶场或者演习场,车上的人荷枪实弹,伍六一、甘小宁、许多原七连的兵都在其中。
[伍六一看见许三多便别过了头,甘小宁傻乐。
[许三多也傻乐。
[当战车驶走时,许三多脸上的笑容也褪了下来,那纯粹是机械的反应,许三多真实的表情是没有表情,作为一个主要是看守空房的人来说也不需要什么表情。
许三多(OS)一天又一天。白天很好过,学了东西就总会用得上。
[一辆212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快被机油浸透了的少尉。
少 尉:许三多?
许三多:报告,是的。
少 尉:快上来。就等你。
[许三多上车,那车直接把他载出三五三团。
许三多(OS)看守房屋、打扫、维护设备、官面的借用、私下里的帮个忙,一切可能用上的地方。江山世代有人出,一个季度不到,三五三的人很快忘了叫过我尖子。
少 尉:听人说你是尖子?
许三多:不是。现在他们说我是杂务兵,简称杂兵。
[那位年青的少尉快活地大笑。许三多没笑,坦白讲,一个人独处了那么长时间后,已经很难在人前大笑。
19、某车场 外/日
[许三多从一辆步战车下钻出来,他现在也快被机油浸透了,身边几个兄弟团的兵只会比他更甚。
许三多:这样就可以了。其实这类的维护工作本连队就可以做,不用费时费力拉到车间去。
[那少尉冲了过来,一双油浸浸的手握了另一双油浸浸的手,猛撼。
少 尉: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擦擦手。
[许三多擦手,手刚擦净些一封信就塞到了手上。
少 尉:拿着这。
许三多:什么?
少 尉:感谢信。我们指导员刚写的,交给你们连长。(他快乐地大笑)全是对你个人的赞美!
[许三多哑然地拿着。
许三多:什么时候有车去三五三?
20、三班宿舍 内/夜
[许三多内衣内裤,拎着桶在屋里找脏衣服,那套油浸的迷彩服已经脱了下来,并且将收进桶里。
[许三多从衣袋里把那封感谢信掏了出来,放进抽屉。
[抽屉里已经有一摞这样不明情况的兄弟单位写的感谢信。
21、七连水房 内/夜
[坐在马扎上,使劲地搓着衣服,使的那股劲完全可以做点比洗衣服更伟大的事情。
许三多(OS)晚上。难受的是晚上。不管你有没作为,不管你学了多少,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全都一样。
[他停止了洗衣服,把身边的一桶凉水迎头倒了下来。
[然后,内衣内裤,湿淋淋地坐着发呆。
[然后,拿着洗衣皂开始洗澡,顺便一块洗身上穿着的衣服-还能要求一个没人管理的小单身汉怎么做?
22、靶场 外/日
[乱七八糟一通枪响,基本全飞,靶子周围的石头块没少遭罪。
[一位班长铁了脸看着,不生气也不失望,倒象是理所应当。
铁 面:下一组准备。(他向身后)查枪。
[他身后是许三多,接了枪,翻过来,半分解,查弹膛,动作利落之极。
[这短暂的瞬间刚才的射击者们已经围了过来,一帮子军训学生,打出刚才那样的成绩确实理所当然。
学 生:班长,你真会耍酷。
许三多:我不是班长。代理的,撤了。
学 生:见了士兵叫班长,见了班长叫连长。懂不?
[许三多只好机械地笑笑。显然,他比那位铁面班长更受欢迎,休息间隙便是七嘴八舌。
学 生:干嘛不是你教我们?
许三多:我来帮忙的。尽量不耽误他们正常训练。
学 生:你不训练吗?
许三多:也练。
学 生:你比他强吧?
许三多:我不行。
学 生:我跟他打赌你是新兵。
许三多:是来不久。
学 生(挥着一本书)这是你的?
[那是一本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
许三多:嗯。
学 生:你是在看还是拿它垫屁股?
许三多:看。(他有点心痛)小心点,图书馆借的。
学 生:你看什么?
许三多(由衷地)真行。他一个人活。
23、团图书室 内/日
[说这是图书馆有点过份,也就那么不过三十来架的书,但对许三多来说,这确实是个图书馆。
[他在找书。
24、靶场 外/日
[许三多背着包在靶场一角走,那多少有点鬼崇,几个跟他熟络的学生跟在他身后走。
[铁面班长远远地瞟着他们,但没说什么。
许三多(OS)那次我几乎交了几个朋友,军训的学生。他们说一个月的军训太过漫长,让我帮忙找点书看……我不知道一个月怎么漫长,只知道他们比我是不一样的强。
[几个鬼崇家伙在一个背人的角落里站下了,许三多非常宝贝地从包里掏出一摞书,都是旧得不象话的陈书。
许三多:小心点。不让借这么多,我说好话才…
[学生们看起来很失望。
学 生:就这么些?
好旧啊。
版本不行,这什么字体呀?看得我犯眼病。你看这纸张,嘿嘿。
许三多(诧然)不会吧?
学 生:你们图书馆多少存书呀?怎么连《悲惨世界》也借出来了?
许三多:…两万多册。
学 生:那哪儿是图书馆呀?我们学校六十多万册都不敢叫馆。
难怪你从A看到Z呢。吓着我了。
我的妈,你是古董贩子呀!
许三多(很自惭形秽)原来你们都看过?
学 生:哪有那时间浪费?看看序完了。
雨果太罗索。托尔斯泰更话痨。
有MARGARET WERS、TRACY HICHMAN吗?V
ERNOS VINGE?J.K也行。
[许三多张口结舌,以及服到五体投地。
许三多:没有…我书看得少…
[于是被学生们拍了拍肩膀,象对一个跟班小弟。
学 生:等着吧。等回去我寄给你。
让你知道什么叫书!
把旧货收起来吧。给你能叫书的书。
[于是许三多诚惶诚恐地把书收将起来,他甚至忘了羞愧,只觉得高兴。
许三多:那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25、停车场 外/日
[看这架势学生们是要走了,大巴车停着,车上的学生和车下的兵你拍我打,一片哭声。
[铁面班长在哭,许三多在哭,跟许三多熟络的学生也在哭。
[许三多被学生们拍打和搓揉。
学 生:我一定一定把书寄给你!
等着啊!
我们会来看你!
[许三多哭,哭得不知羞耻。
[哭的时候车驶开了,载走哭声一片。
[许三多抹掉了眼泪,发现铁面班长红着眼圈看着他。
铁 面:走了。
许三多:…嗯。
铁 面:你哭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诧然。
许三多:他们…在哭。
铁 面:他们哭什么?不是一星期都嫌漫长吗?
许三多:你哭什么?
铁 面:不知道。
[他们往回走时多少有些意兴索然。
铁 面:我们连长说他们是走在时代前边的人。
许三多:是啊,哪个都比我们强。
铁 面(站住了)许三多,这话是怎么听都行的。
许三多(茫然了一会)他们会寄书给我看。
26、团大院 外/日
[许三多微笑着站在团里的车道边,微笑的对象是驶过的战车部队。
[车里没人探头,所以许三多是在对着一队钢铁机械做机械的微笑。
[一辆212在他身边停下,车上是那位机油浸透的少尉。
少 尉:许三多,上来!
[许三多上车。
少 尉:这回我们营长要亲自给你们连长写感谢信!
许三多:谢谢。
[车驶出团大院。
许三多(OS)半年过去了,书没有寄来。明信片也没有一张。
27、连队食堂 外/日
[各连列队,吼歌等饭。
[许三多仍单人代表七连。
[歌声此起而彼伏,到了许三多时改成独唱。
[甚至没一个人多瞧他一眼。
许三多(OS)习惯,半年下来大家对我已经看成了习惯。杂兵、七连的鬼魂、象我看守的空屋一样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的存在。
28、七连过道 内/暮
[许三多在军容镜前慢腾腾地整理军容。
[他专注地看着自己。
许三多(OS)总照镜子,总担心有一天在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我被人忘了。
[他伸出一只手试图触摸镜子里的自己。
29、三班宿舍 内/夜
[许三多在脱衣服,脱下来好洗。
[又一封毫无意义的感谢信被放进抽屉里。
[桌上是许百顺的信。
29、七连水房 内/夜
[洗衣服,然后把一桶水迎头倾下。
[坐着发呆。
30、七连空地 外/晨
[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绑腿的许三多从连宿舍里出来,脸上是久不与人交流的空寂。
[他机械地在连队空地做热身运动。
31.操场 外/晨
[一群晨练的兵惊诧地看着许三多超过他们,而且身上是负了重的,这几乎是犯了众怒,于是操场上开始了一场无形的争夺。
[许三多意识不到身后的追赶。
许三多:你是钢七连的什么人?…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钢七连是装甲侦察连…我是三五三团三营七连一排三班的兵…嗯,那你懂七连吗?
[追赶他的兵已经渐渐放弃了,因为追不上。
[许三多奔跑,念叨,这种念叨既不雄壮也不豪迈,最多算一种存在的提示。
许三多:…我懂七连…七连有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嗯,我还活着…嗯,光荣而庄严地活着…
[终于有一个人从他身边超过,而且也是负重的,那只能是伍六一。
[伍六一仍是那样,永远地对他不满意,对那种心不在焉的不满意。
伍六一:许三多,你干什么?!
许三多:…嗯,你是伍六一。
伍六一:光荣地犯迷糊!
[许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刚进钢七连反应呆滞的时候,茫然地看看伍六一。
伍六一(给了他一脚)跑你娘的!许三多!
[许三多似乎被人喊醒了似的,开始拿出了劲头追赶。
[总算有了个目标,两人在跑道上亡命地追逐。
32.操场 外/晨
[呐喊,许三多终于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后一圈,他从冲刺中猛然停了下来,在操场边坐下。
伍六一(愤怒地嚷着)孙子!就知道你跑得过我!
[他在旁边跳跃着,活动着筋骨。
伍六一:起来起来!腿抽筋我不会背你回去!
[许三多无动于衷,汗水湿透了军装,他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
[伍六一终于觉得不对,在他身前蹲下来揭开许三多的军帽。
[帽檐下许三多茫然的眼神。
伍六一:……到底怎么啦?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看七连。
伍六一:看丢了。
许三多:没呀。好好的。
伍六一:你把自个魂看丢了!
许三多:……这个月我跟人说不到十句话。其他时间我都在跟自己说话。
伍六一:傻瓜!
[如伍六一所说,许三多的脚开始抽筋,而且抽得极其厉害,伍六一一言不发地把他揪了起来,在操场边走动着。
伍六一:蠢货!
许三多:顶不住了。真顶不住了。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我说转。我爸来信说复员回家,我说回。
伍六一:你抽疯哪!这两事完全背着的,转士官是延长服役,你又说复员?
许三多:我知道。我没办法。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没说换地方。我一个人。闭上眼以为你们就在周围,屋里都是你们。一睁眼,我一个人。
[伍六一猛地把他推开。
伍六一:看你那出息劲!自己来!
许三多:我爸就要来…已经上路了。
33、列车 内/晨
[硬卧车厢里的许百顺。
[许百顺在吃饭盒。
[许百顺在泡面。
[许百顺在喝酒。
[许百顺在磕花生。
[许百顺在嚼火腿肠。
[嗯,许百顺属于车上最烦人的那个人,从车发吃到车至,吃得不亦乐乎满座五味横陈的那个人。
34、团大院 内/晨
[伍六一抱着胳臂,瞪着许三多一瘸一拐地活动着抽筋的腿脚。
许三多:…没跟我爸说七连没了。我爸说复员。我说好。我又没想复员,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我又跟我爸说我不知道复员不复员。我爸说滚蛋,他来给我拿主意。
伍六一:那就滚蛋!
许三多:也没想滚蛋。
伍六一:滚蛋!
许三多:你们教的呀!什么都教过了!没教我一个人!说五千人!说四千九百五
十六!一下子,我一个人!
伍六一:走吧走吧!
许三多:我真没想走!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伍六一:谁管你!
[他走开,走两步又停下来。
伍六一:什么时候来?
[许三多茫然地看着他。
35.团大门 外/日
[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
[号称不管的伍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多身边站着,他表情也很古怪。
[一切归于许百顺所赐,包扔在一边,刚跟儿子见了面的许百顺叉了腰,以许三多为轴心,把伍六一也包在里边,如市场买肉猪一样上下打量挑肥拣瘦。
[许三多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 多怀里。
许百顺:这么孝顺?这么孝顺?见面先闪我一下?
许三多(扶着)爸…
[他很有些想哭。
许百顺:躲得很熟嘛,这里经常有人踢你啊?
[一边扫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确实长得象常踢他儿子的人。
许三多:没有,爸。
[许百顺连忙一脚踢在许三多屁股上。
许百顺:挺想你老子这一脚的吧?哈哈!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看着这对古怪的父子。
36.酒馆 内/日
[一辆炮车从酒馆门口驶过,这很让坐着闻声而动的许百顺跳到门口稀奇了一阵子,但他终于回到了座位上。
[许三多和伍六一只好又站起来,在桌边等着。
许百顺:那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许三多:自行榴弹炮。
许百顺:很贵吧?
伍六一:百十台拖拉机。
许百顺(横一眼)能拿回家吗?
许三多:不能。
许百顺:不会开玩笑?不知道幽默?
[他大笑,笑得许三多只好陪了半个笑,而伍六一只好冷了脸。
[于是许百顺又横伍六一。
许三多:听说你现在管个三两人,这是你的兵?
许三多:他是上榕树的老乡,伍六一。
伍六一: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
许百顺:吃菜。怕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给两人倒酒。
许三多:部队上不让喝酒,会餐都喝啤酒。
许百顺:你马上就复员了!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对,许三多,别死心眼。
[他给许三多倒酒。许百顺又开始摸许三多的肥瘦,这通胡摸,摸得许三多恨不得要逃之夭夭。
许百顺:也没胖。
许三多:结实了。
许百顺:别人都长出息,你可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
对不对,你们?
伍六一:……
许三多:也长了点…(他被许百顺看得很不自信)好象。
许百顺:比我多吗?我去了广州深圳,去了世界公园,那都照了相。还坐了摩天轮,不过不能动!喝了四十块一坏的酒!回来时是机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车都坐过了!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是没您多。
许百顺:儿子,你跟我一说想家,我和你哥主意立马拿定!役期满了是不是?
许三多:满了。可…
许百顺:我知道,差个手续。你啥事不要老子操办?办了,复员了。先不回家,你二哥掏钱,咱爷俩上首都长趟见识!
许三多:不用。
许百顺(标准不听人说话的人)你大哥出息也不大,跟你说你二哥,人模狗不样,可倒发了,他跟我说,钱是省出来?是挣出来!是啊,他往南边折腾一趟老家的山货就挣几万,说信得过还是自家人,一起干。现在你看看咱家去,五间,红砖青瓦!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红砖青瓦,再来五间!
许三多:爸,听我说…
许百顺:老大娶媳妇晚,男根耗没了,无子啊!你二哥干脆不娶,摆明了要绝许家后。就指你,精壮童男,就剩阳气啦,两崽子都有戏!
[许三多吸口气,看看伍六一找了点勇气。
[伍六一不理他,冲许百顺一举杯,许百顺不听人话可这事反应快,喝酒。
许三多:爸,我想转…。
许百顺:知道你想复员。
许三多:…转士官。
许百顺:知道你拿不定主意。我来了,主意也来了。
许三多:…现在拿定了。
许百顺:转士官呀?
许三多:嗯哪。
[许百顺放下酒杯,劈头就是一巴掌。
许百顺:找打!
[许三多只好干挨几下。
许三多:可是…
许百顺:还说!
[又是几下。许三多硬了头皮干挨着,说是不敢再说了。
[伍六一又举杯,许百顺忙去找自个杯子。
许百顺:你这哥们倒是很热情。
[和伍六一干杯,许三多算是解围。
37.小镇 外/日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扎公厕,许三多和伍六一在路边候着。
[许三多很苦恼地看伍六一,后者是一副要笑又懒得笑的表情,许三多终于忍不住抱怨。
许三多:说是来帮我,又不帮我说话。
伍六一: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谁帮得了你?
许三多:我要留下啊!
伍六一:好极。等老爷子出来你跟他这么喊就行了。
许三多:他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多说两句上手就打。
伍六一:你打回去呀!一招制敌。
许三多(吓一跳)那怎么行?!
伍六一:大概不行。可也就是说你不大带种,说到头还是搞不清要什么。
[许三多甚至无心去反驳,他真真正正地犯着愁。
许三多:他真是我的克星。我以为现在能好点了,可刚才他一瞪眼我浑身都不过血了…六一你不知道,我打小挨的耳光比我走的路还多…
伍六一:那不可能。
许三多:什么不可能?
伍六一:耳光和路呀。没入伍时我信,可入了伍光数你每早上一万二吧,就算两万四千步,跑两年多,你今年二十二吧,平摊了每天几千个耳光,真打成猪头了。
许三多:你从来不跟我开玩笑,怎么今天就开玩笑?
伍六一:因为觉得你好笑。
[许三多失望地看看伍六一,伍六一表情冰冷,许三多将头转开,决定象
以前一样忍受这样的污辱。
伍六一:也因为我想告诉你,你这两年多攒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爸拦得住的,我看见他就可怜他,因为他注定带不走他儿子。可现在我可怜你,居然会被拴条链子就拖走。
[许三多发着呆。
伍六一:看不下去。我走。
许三多(又吓了一跳)哈?!
[可伍六一说走是真走,大步流星就给了他个背影,而且方向是径直回团。
[许三多给噎得连叫的勇气都欠奉,回了头许百顺正好出来。
许百顺:那一个呢?
许三多:…有事先回了。
许百顺:回就回。现在带我去跟你们领导合计合计,看怎么能带你走。
[许三多被父亲揪了一只衣袖,苦着脸,象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38、七连空地 外/日
[许三多陪着许百顺过来,袖子总算被放开,许三多拼命想从空荡荡的脑子里挤出点东西,好吸引开父亲正看着宿舍的眼神。
许三多:爸,这是单杠…
许百顺:单杠旁边是双杠。
[许百顺板了脸,许三多只好挠挠头。
许百顺:我还不认识这是单杠?你们领导在哪?
许三多:我是说…我耍个单杠你看。
许百顺:不看。-这块咋连个人动静也没有?
许三多:那是空地…我是说,是我们连活动场地…
许百顺:我要找人!找地皮回家圈去!
许三多:…爸,我们连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它有五十七年光荣的历史…
许百顺:好啊。老子我打出娘胎也有五十八年光荣的历史,比它还多一年呢!凭啥役期都满了还不放人?-哪个门?
[许三多只好指指七连空空落落的门道,许百顺半个磕巴没有,抬腿就进。
[许三多紧跟,进门前万般无奈地回望下刚走过的空地,眼里写的已经是诀别。
39.七连宿舍 外/日
[许百顺进来,这里的安静让他心生疑惑,仿似怕踩上地雷的鬼子。
[许三多紧跟。
许三多:爸,不是不放,是我不想走…
许百顺(瞪眼)找打…
[巴掌已经举起一半,整齐的掌声轰然而响,许百顺吓得浑身一颤。
[伍六一、甘小宁、马小帅等等,但凡还在这个团的原钢七连士兵都在过道两侧站着,军装笔挺,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已经空寂了半年的钢七连宿舍忽然一下子又聚起了近一个排的人。
伍六一:立正!稍息!——敬礼!
[许三多瞠目结舌。那边齐刷刷一个军礼,许百顺照猫画虎地还礼。
众 人:热烈欢迎许三多的父亲来我连参观指导!
[许百顺老实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这几十号人。
许百顺:啥叫许三多的父亲呀?老人家还沾小辈的光不是?
伍六一:对。热烈许伯伯来我连探亲。
许百顺(得意洋洋地点头)不是探亲,是来接人。-你们领导呢?
伍六一:报告许伯伯,这就是我们领导。不过我们这不叫领导,叫首长。
许三多:哈?!
[伍六一指的是他。
许百顺:嗯,首长好听。(他转头看看儿子,生平第一次有些赞赏之色)你管这么多人?
许三多:六一…
伍六一:对啊,转了士官就管这么多人!
许百顺:他不还没转吗?
甘小宁:他能干,就先让他管着。转了管更多!
许百顺:这么回事。
[他显得很满意,而伍六一冲着甘小宁一瞪眼,再扯下去非得穿帮。
伍六一:快带首长他爸看看环境去!
马小帅(立刻给许百顺架上了)许老伯,这我们士兵宿舍。
甘小宁:许伯伯瞧见我们连旗没?这旗还是四八年传下来的。
许百顺(很内行地点头)嗯,那可值老钱罗!
[许三多仍在发愣,伍六一热情到有点阿谀,向他迎过来,但并忘了一记勾腿踢他屁股上。
伍六一:首长,请批准打开各屋的门!(低声)赶紧开门去!钥匙全在你那!
许三多:你们…?
伍六一:窜通好玩你,怎么着吧?
[许三多忙不迭去开门,如果不是父亲在,可能早哭了出来。
40.七连空地 外/日
[许百顺又被几十号兵从屋里簇拥出来,这辈子大概也没被这么多人众星捧月过,许百顺得意得不知咋好。
甘小宁:许老伯,刚才给您看的是生活片断,现在去看军事片断!
许百顺:嗯,我爱看打仗。
伍六一:首长,不陪你爸在那晃什么?
[许三多用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在叫谁。
许百顺:别看他管你们,抖足浑身机灵不如他老子一根指头。
伍六一:他有威信。
[许三多忙服服帖帖过来在旁边陪着。
马小帅:老伯,回头,笑一笑,说个驴字。
许百顺:驴。
[马小帅拿起傻瓜相机不惜胶卷地照。
41.车场 外/日
[伍六一先跑过来,跟看车的兵低声说着。
[看车兵瞧瞧这乌乌压压一大帮人,现出为难之色。
士 兵:不太好吧?
伍六一:有什么不好?这事我负责。
甘小宁:去我们连车库。我负责!
士 兵:进吧进吧,别搞太过火。
许三多(过来)喂,六一,这不象话。
伍六一:陪老伯去,这没你事。
马小帅:班代,不把最好的拿出来现,你凭什么留下来啊?
[伍六一是不乐意废话的人,已经进车库把一辆步战车发动了起来。
42.车场 外/日
[一辆步战车在空地上转弯倒退,虽场地不大可也威风凛凛。
[许百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甘小宁的衣服,山大王似地冒在炮塔上扶着机枪。
甘小宁:老爷子,看这边。
许百顺:驴。
[一干车上车下的兵默契之极地鼓掌。
马小帅:许伯伯是天生的装甲兵!
伍六一:老伯,那个动不了的摩天轮一天上几千人,可坐过步战车的老百姓全中国也没多少个!
许百顺:可不,我这趟坐过步战车,还玩过重机枪,回家我跟他们说去!(乱摸着枪膛)打哪上子弹?
甘小宁(忙把他的手托开了)这都是托我们首长的福!
许百顺(瞅一眼在舱里托着自己屁股的许三多)托他的福?哼…
伍六一:首长,出来跟许伯伯合一张吧!
[许三多把许百顺的平衡交给另一个兵,自己从舱口钻出来。许百顺却灵机一动,拼命想把机枪口调过来,却纹丝不动。
许百顺:咋弄?咋弄?
[甘小宁只好打开插销,许百顺立刻把机枪掉过来,对住了刚钻到身边的许三多。
许百顺:投降!投降!缴枪不杀!
[许三多愣着,众人都有些愕然。
伍六一:马小帅,还不快照?
许百顺:别,他还没举手投降呢!
[大家都有点发愣,大家都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僵在车顶上,手动了动,又捏了捏拳头。
许三多:爸,这动作我们这从来不兴做的。
许百顺:什么动作?(举手)这个?为什么?
许三多:穿军装不兴投降。
许百顺:对自个老爸都不行?你就这么孝顺啊?
[两人僵住。
马小帅:许伯伯,驴!驴!
许百顺(条件反射)驴。
[马小帅忙将将就就地照了。
伍六一:首长您进驾驶舱,让伯伯坐坐儿子开的车!
[许三多二话不说钻进舱。
[车在一块几十米的空地上前进转弯,驶过旁边林立的炮车和战车,看起来许三多的驾驶技术着实不错。
许百顺:你们首长还真会开车?这都会开。
马小帅:会开!开得好着呢!
甘小宁:都是这些年学的,伯伯。
伍六一:他还会开这炮,打这重机枪……
甘小宁:还会修车,车内射击是最难打的,可他车内能打点射。
马小帅:夜间射击集团军第一,八一轻机,两百发弹链一百一十七发上靶,都说他上辈子就是摸枪的……
[许百顺乐得直点头。
马小帅:武装越野集团军第一,四百米越障集团军第一,侦察兵技能集团军第二,海了去啦!
伍六一:他不错。
甘小宁:最好的步兵!我们班长说话我们都服…
[他被马小帅踢了一脚,可许百顺在这种事上反应贼快。
许百顺:班长?不是首长?…你们现在把班长也叫首长?
伍六一:他说我。我才是班长,我说许三多不错,这话他们都服。可我服许三多。
许三多转了士官就是首长,首长管班长。
[许三多在驾驶舱里开着车,听着上边的驴唇不对马嘴,表情古怪。
甘小宁:伯伯,您让我们…首长跟我们在一块吧,这么长时间都是共患难过来的。
马小帅:是啊,您不知道我们连多不容易,真不容易。您也不知道许三多有多不容易……
伍六一:真的,伯伯,咱们是老乡。我太明白在家里怎么过,浑浑噩噩地过。他不会习惯的,在这里干这么出色的人不会习惯的…
[许百顺一直神情不定,忽然猛力地敲打着车盖。
许百顺:停车!停车!龟儿子你有种别停!不停我直接跳!
[许百顺挣开了人就要往下跳。
[许三多把车停住,从神情来看,他早料到如此-这里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父亲。
43.车场 外/日
[许百顺下车,一群兵在后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马小帅:伯伯,你静下心听我说,我告您许三多这几年怎么过的!
许百顺:苦着过的!当我傻子呀!一对眼就看出来了!
甘小宁:我看着他长成今天这样!您知道摔多少次才摔出个结果来吗?您这是把他全毁了呀!
许百顺:我毁我亲生儿子?还是你们心里在打自个算盘?!
伍六一:我们能打什么算盘?好好一个连分得全师到处都是,我们还能打什么算盘?!
[许百顺看来不屑于跟他们争论,冲许三多一指。
许百顺:跟我走。带我找能主事也能说理的人去!
[许三多默然地看看他们,跟在父亲身后。
44.车场 外/日
[许百顺怒气冲冲往外走。许三多跟在身后,士兵们跟在最后。
[眼见已经要出车场,伍六一气急。
伍六一:你把他毁了!
许百顺:我就要他成个人,我不瞎,看出他也成了人,够了,混生活够了。
伍六一:在这里出来的人没人想混!
[许百顺打了个干哈哈。
许三多:算了,六一……我谢谢你们。
伍六一:这种屁别对着我放!-(他对了那帮兵)还有辙把老伯留住没?
马小帅(苦笑)捕俘,给他拿下。
伍六一:对。
[他冲了许三多就是一拳,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挨个正着。
伍六一:还手啊!让你爸知道,你在这长的不是混的出息!
[许三多木木然开始躲,伍六一拳打脚踢,风声呼呼落点奇差。
甘小宁:老伯,许三多跟伍六一打起来啦!
[这招是真有用,许百顺回头,站住了看。
许百顺:冲我招呼呀!干嘛打他?
马小帅:伯伯您哪知道,许三多在我们这学得可厉害了,伍六一很厉害吧,一星期被他打七次,收拾得服服帖帖…
许百顺:骗鬼!我儿子我不知道?
[伍六一又是力道十足准头奇差的一拳轰过去,许三多下意识搪开。
伍六一:让我看看你要什么!
[许三多看他一眼,开始还手,一拳击在伍六一下巴上,伍六一站住了,擦掉嘴角溜出的一缕血丝。
[周围一片寂静,被众人围着的两个人看起来忽然变得很玩命。
[伍六一一脚旋踢了过去,这回是全然真格了,许三多抱住,一脚踢在他膝弯上,伍六一被甩出去几米远,重重撞在一辆战车上。
甘小宁:伯伯您看,这是您家的许三多吗?
[许百顺没理他,看儿子,许三多木木然地站着。许百顺很仔细地看他,如其说看儿子的能耐,不如说看儿子神情里浓郁的悲哀。
[伍六一这才费劲地从战车边爬了起来。
许百顺:有毛用。你们串好了的。
[掉头又走,但表情中已没了刚才的轻狂,儿子的悲哀象是传染到他脸上了。
[许三多呆呆站着,没跟上,但神情中充满了绝望。
伍六一:劈砖头!拿砖头!
[旁边就有车库在修,砖是现成的,七手八脚便摞了高高一摞。
伍六一:许三多,劈了它!
许三多:…别闹了。
伍六一:劈!我不是让你现能耐!-伯伯,您看许三多!
[许百顺站住,回头,尽可能地表示出不屑。
许百顺:街头卖把式呢?
许三多:什么都不卖,爸。只是想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许百顺:你要的东西什么都换不来。
许三多:可我已经没它不行了-爸,你看这个!
[他最后四个字是吼出来的,一掌下去,砖屑纷飞,一摞砖分两半垮了下去。
[还剩最底下的一块,是烧得起了黑泡的,这种砖比死树疙瘩还结实。许三多看看父亲,许百顺仍是那样,尽可能一个嘲笑的表情。
许三多:爸…
许百顺:哈?!
许三多:爸!你看看我!
[他把那块砖拍在自己额头上,许百顺的惊呼声中半块砖飞了出去,另半块砖抓在许三多的手上。
[脑袋倒没事,许三多伸手抹去额头上的砖屑。
许百顺:你…跟我耍横?
许三多:不是。侦察兵都练过头,可我不是要说这个。(他扔了那半块砖,苦笑)
爸,我从小就不知道怎么跟您说话,现在有句话真想说的时候,只好这么说。
[许百顺死死看着他,眼睛里是与许三多同一血源的执拗。
许百顺:你是怎么也不跟我回去了?
[许三多点了点头,他看看周围所有的战友,那些人寂然。
许三多:我离不开他们。
许百顺:你爸你哥,加一块还不如他们?
许三多:不止这个。我好容易明白点人生,知道它特别该去珍惜。我今年二十二岁,我想不起别的地方可以让我好好过这几年。
[许百顺从许三多的脸看到许三多的脚,从许三多的脚边看见一小滩血,再看回许三多的手上,许三多脑袋没中,手可破了,血从指尖上往下滴滴答答。
许百顺:…你们对他这么好,干嘛不给他把手给包上?
[马小帅先就欢叫了一声,几个兵拥上,手绢纸巾齐上地顿时把许三多一只右手给包了起来。
[许三多却一直看着人群外围,看着许百顺走开。
许三多:爸,您上哪?
许百顺:回去。
[许三多吓一跳,挣开了身边的战友,追着那个苍凉的背影。
许三多:爸?
许百顺:你二哥给我看他的钱,说他用不着儿子;你给我看你的兵,说你不要儿子,我不回去干啥?
许三多:爸…别走。
许百顺:住这被人哄,我心烦。
许三多:…爸,我送您。
许百顺:老子不用人送。你再跟我身边,我还揪你回去。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许百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
45.团大门 外/暮
[许三多几个兵从门口追出来,许百顺已经在登记室取了自己的包走远。
[许三多在后边跟着,甘小宁捧着他那只伤了的手。伍六一神情很沉郁。
[许百顺上了路边的一辆公共,走得可称义无反顾。
许三多(OS)在和爸爸的无数次交战中,我生平的第一次胜利更象一场惨败。
甘小宁:你爸不错。
许三多:嗯。
伍六一:你很幸福。
许三多:是。
马小帅:我们是混蛋。
许三多:你们不混蛋。我混蛋。
[他们看看天色,暮了,七连的人已经很少能聚在一起,但也到了各有各忙的时候。
甘小宁:我得回连队了。
马小帅:我也是。
伍六一:我得去把战车入库。
许三多:……我跟你去。
伍六一:麻烦你别烦我。
[他又回复到以往专为许三多准备的冷面。
许三多:就算我比以前少点迷糊,不是说就不能烦你了吧?
[与伍六一开玩笑,这在许三多生活中还是头一遭,伍六一横他一眼,径直走,许三多向那两个挥挥手,跟上做了双人成行。
46、车场 外/暮
[刚到车场门口,看守车场的兵就上来,过于正规地给伍六一敬了个礼。
士 兵:伍班长,这事我们必须上报。
伍六一:擅自动用装备,是吧?
士 兵:我们也看见了,也知道原因,可是…
伍六一:我也会向一连汇报。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士 兵:对不起。
伍六一(笑笑)罗嗦了,兄弟。
[他进车场,许三多歉然地跟着。作为一个老兵他知道不该插嘴的时候不能插嘴,来的是他父亲,动的可不是一连的装备。
许三多:……会是什么处分?
伍六一:不知道。-你小子能不能长进点?没一次不要我们这些人垫底!
[他似乎又很愤怒,走开。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跟上,说什么都多余了。
许三多(OS)六一因此被记过一次,他军事生涯上的唯一一次。他笑着跟甘小宁说,判轻了。六一不说话,但总想扛起一座山。
47.火车 内/暮
[行驶的列车。
[一个刚摆脱光屁股的小男孩正在火车座之间玩耍,忽然奇怪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乘客。
[那是许百顺,许百顺坐着,老泪纵横。
[许百顺抠出一块糖逗那小孩。
许百顺:糖糖!
[小男孩转过身,用穿着开裆裤的屁股瞄准许百顺。
48.隧道 外/暮
[轰然巨响中火车驶入了隧道,一片黑暗给这一段划上了一个句号。
49、三班宿舍 内/日
[许三多看着父亲用重机枪对准自己的照片,微笑。
许三多(OS)爸走后没几天,我申请转成士官。今年我二十二,想不起别的地方可以好好过这几年。
50.团部礼堂 内/日
[这一批转为士官的士兵们正在这里宣誓。
[许三多士兵衔换成了一级士官。
[一边的王庆瑞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
王庆瑞:这兵看物资多久了?
干 事:整半年。
王庆瑞:有什么突出表现吗?
干 事:没有。平平常常。
[王庆瑞看着台上那个平静如水的士兵感慨。
王庆瑞:平平常常,那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51.七连宿舍—操场 内/日
[许三多在扫地,转成士官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区别,一样是看守、维护、打扫,和以前一样。
[扫帚从地上划过,轨迹没有重复,也没有错漏,许三多安静地做着这繁琐的事情。
许三多(OS)费尽力气才争来继续在七连扫地的权利,以前最难忍受的孤独也就变成了平静。它不再是落在头上的命,是挣来的,值得珍惜。
52、团大院 外/晨
[仍然是独自一人在跑步,但不再呆滞,眼睛很活跃地观察着其他队列的情况。
[甘小宁活跃地向他挤眼,伍六一仍形同陌路,面无表情。
许三多(OS)转了这么大弯后得到的东西叫平常,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不再心烦意乱。不怕失去,不怕得到。
[他超过那几个老战友的队列,跑开。一辆有着奇怪标志的越野车与他错肩而过。
53.团大院 外/日
[那辆越野车成了操场上两名执勤目光的焦点。
[车自己停了下来,摇下的车窗里露出戴着墨镜的铁路,他自己开车。
[执勤肯定会先看到铁路肩上的上校军衔,但敬礼的时候他仍对着那两套见所未见的军装有些疑惑。
铁 路:贵团团部位置?
执 勤:右拐,到头东行一百米。
铁 路:谢谢。
[车开走。执勤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同伴,发现那位表情跟自己一样。
执 勤:什么兵种?海军?空军?
54.团长办公室 内/日
[王庆瑞正在看着面前的一摞士兵简历,手上拿的那份属于许三多。
[脚步声,敲门声。
王庆瑞:进。
[铁路进来。
王庆瑞:坐。(扔盒烟过去)烟。我这看完。
铁 路:少来了。
王庆瑞:什么?
铁 路:你我,或者互损,或者玩笑。可你现在一副公事公办的脸,是想看看我我反应好下药吧?我可不信该看的资料你现在还没看完。
[被戳穿的王庆瑞绝无难堪,资料往桌上一放,先用个镇纸压上。
王庆瑞:好吧。师部通知是接到了,可我准备讨价还价。
铁 路:好吧,我也是一路算盘打过来的。
王庆瑞:嗯,话说前边,有几个兵我是绝对不给的。
铁 路:嗯,那我也先说,有几个兵,我就是冲他们来的。
王庆瑞:好极了。你是要拿师部的命令压我吗?
[铁路冲王庆瑞那个好斗的表情微笑,并且把他的茶缸子拖过来喝了一口。
铁 路:先别生气。(他敲敲镇纸下压的简历)你当宝贝护着的那几个在我眼里还未必合格呢。
王庆瑞:对对。适合装甲兵的未必就适合特种兵。
铁 路:别忙转移。不分兵种,好兵就是好兵。我只想告诉你不是带着绳子来抢人…怎么样?我只希望你我公平一点,下星期在贵团西面的草原演习场上能看见他们。
[他又一次敲敲那摞简历。王庆瑞也看了看那摞简历,心情有些沉郁。
王庆瑞:…你会看见他们。你我的公平小事一桩,对他们一定得公平。
1.赛场 外/日
[全副武装的伍六一高高跃起,却没有把住手边那根晃动的绳索,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下实在摔得不轻,伍六一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近在咫尺的加油声也变得很遥远。
[他看了看场外叫着跳着的许三多,那个人嘴里几乎是无声的。
[前边几个参赛的士兵已经利索地攀过了障碍墙。
[伍六一站了起来,有些摇晃,他开始加速奔跑,翻上障碍墙,然后是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伍六一冲向终点的射击位置,在那里开枪射击。
[许三多在场外担心地看着那个身影。
宣传车(画外)……集团军军事十项全能比赛,四百米越障,第一名,K师A团,黄耀辉;第二名,T师D团,刘洪海;第三名,T师三五三团,伍六一……
2.赛场 外/日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走过仍在欢叫加油的士兵,走向赛场边几幅帐篷搭就的 休息场地。
高 城(画外)许三多!许三多!
许三多(回头)连长!(他敬礼,但看见高城戴的两杠一星)对不起,副营长。
高 城:行了。你我自在点行不?(他情绪复杂地敲敲许三多的军衔)士官同志。
许三多:是,连长。
高 城:我总是在师局域网上找你们的名字,六一、小宁都出现过很多次,你可就象隐了形一样,就现过一次。
许三多:我什么也没干。
高 城:就一次,卫生连队标兵。我真服了你,侦察兵尖子改卫生标兵…一人清一个连居然还抢个标兵。
许三多:一人清心里有数。他们人多了手倒杂。
[高城叹气,他现在心是稳了,但伤感依旧。
高 城:你也没参赛。
许三多:七连就我一个没法赛。我是来帮六一小宁他们啦啦队。
高 城:说到六一,六一干嘛那么玩命?
许三多:…他今天状态不好。
高 城:不好先退一步,这只是军体文娱,犯不着拿命拼。
[第一名已经让几个士兵抬着一路欢呼地过去。高城看一眼,叹了口气。
许三多:说了,他说呸。
[高城苦笑,正看见伍六一落落寡和地过来,步子仍微瘸,他心不在焉地根本没看见高城。
伍六一:许三多,咱们拿几项第一啦?
高 城:伍六一!-这就拿命玩,打仗你玩什么?
伍六一(立正)连长!(他涎笑)新鲜出炉的少校,您想死我们啦!
高 城:别打碴。你技巧本来是弱势,全凭体力拿名次,可这么拼能拼几次?
伍六一:连长,拿几个名次给机一连做见面礼。
高 城:见面礼而已,不是卖命!
伍六一(犹豫一下)连长,七连兄弟在各连都是尖子,做尖子都活得不易。
[高城一时有些哑然,从袋里掏出瓶红花油塞给许三多。
高 城:找地方给他揉揉去!本想给自个营的兵用,没曾想还是被你们祸祸了!
3.帐篷 内/日
[伍六一脱下上衣,露出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许三多看得有点愣,一会,默默地给他按摩。
伍六一(苦笑)许三多,二十四岁的人就觉得自己有点老,是不是有点可笑?
[许三多默默摇头。
伍六一:是还是不是呀?
许三多:啊?我摇头来着。
伍六一:我看得见吗?
许三多:不可笑。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老。
伍六一:别笑得我肝痛,格斗还没比呢。
许三多:你当然看我好笑。
[伍六一忽然看了看他,这回没有玩笑也没有不屑,是认真的。
伍六一:不笑你。你已经是老兵了。
许三多:谢谢你这两个字。
伍六一:真不容易。(他仰了脖子由许三多按摩)这两个字你拿得真不容易。
[许三多仔细地按着,沉默。
伍六一(梦呓一般)老兵,老兵。
许三多:……别说了。
[两人就都沉默,一会许三多轻触伍六一腰上的一块伤,感觉到伍六一整个身子都轻抽了一下。
伍六一:别捣鬼!要不是小宁也参赛我才用不上你呢!
许三多(哀求地)去趟医疗车吧,就在外边,六一。
[伍六一的反应是穿上衣服,着装周正,然后扫一眼许三多。
伍六一:我现在排几?
许三多:真不重要,六一。
伍六一:要我自己跑趟腿?
许三多:总分第二。
伍六一:第一是谁?
许三多:黄耀辉……格斗他不行,你拿个格斗第二就盖过他了。
伍六一:要拿就拿一嘛。
[他打算出去,许三多拦在他身前。
许三多:为什么?
伍六一:我大你两岁半。
许三多:…是啊。
伍六一:老家伙了。再不拼,呆不住了。
[许三多哑然,一会,让开。伍六一撩开帐篷,吸口外边的空气,出去。
[许三多站在帐篷里发呆。
[帐篷一撩,伍六一又探了头进来。
伍六一:逗你呢!七连的家伙一咬牙,什么事办不成?
许三多(提起了精神)我帮你!
[他追着伍六一出去。
4.赛场 外/日
[耀眼的阳光下,一个兵撩倒了另一个,在场中戳着。
[伍六一在旁边穿戴着散打装束,许三多在帮忙。
伍六一(盯着场上那兵)帮我。来两拳。
许三多(愣住)哈?
伍六一:给我两拳!
[许三多轻轻地碰了他一拳。
伍六一:你扫地吗?
[许三多一拳重击。
伍六一:再来!
[许三多连接几拳,伍六一一把把他推开,冲进场中。
[伍六一在场上和那兵格斗,几个回合下来,对方一脚踹在伍六一的腰部。伍六一晃了晃,凌空格住了对手的腿,用身子砸了下去。
[短暂的僵峙,那名对手终于拍击着地面认输。
[伍六一摇摇晃晃地起身,等待着下一名对手。
[许三多不愿意再看,从人群中走开。
[他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走开,那是高城。
5.赛场 外/日
[高城在赛场边坐下,拔了片草叶放在嘴里嚼着。
[许三多轻声坐下。
高 城(象是自言自语)真想你们。
[许三多点点头。
高 城:我一直在使劲,想调你们去师侦察营,就是没回音。
[许三多点点头。
高 城:真是怀念,跟你们一起,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许三多没点头,他茫然。
许三多(OS)七连散时,大家一直有一个心理安慰,这是团体利益,是为了军队的需要。可那天,六一在场上搏命,连长在身边感伤,我突然明白,被要求承担磨难的是我们每一个人。
6.赛场 外/日
[伍六一扶在甘小宁肩上过来,找着了高城和许三多。
伍六一(笑)总分第一。
高 城:我不想说了。
伍六一:拿不着第一,我没脸见你嘛。
高 城:现在这样有脸了?
伍六一(推开甘小宁)早说我不用扶。
[宣传车里忽然发出一阵电讯噪音。
许三多:宣布名次了。
高 城:没悬念。要许三多也上了还有点悬念。
宣传车:各位首长,各位战友,军部将会临时增加一项表演项目,请几位来自
86749部队的同志将竞赛中的部分项目再做一次。
许三多:86749是什么?
伍六一:86749就是你压根不该问的意思。
[赛场上的官兵们齐刷刷将头转向了赛场。
8.赛场 外/日
[一辆越野车从坎坷不平的赛道上冲了出来,车门微晃了一下,几个人影已经从背着观众的那侧跃入了草丛,那辆车停下。
伍六一(莫名其妙)无人驾驶啊?
高 城:下车了。车刚出来时完成了潜伏。
[话音未落,草丛中已经响了几个点射,离了枪响处几百米外的几个靶子爆掉。四条人影从草丛里腾了出来,并不见得紧迫,但速度和姿势上都有种压人的感觉,那和刚才的竞赛完全是两回事。
[奔跑中又有人开枪,远在另一端的靶子爆掉。
甘小宁(大不忿)得跑到射击位置再开枪呀,这违规!
伍六一:人又不参赛!再说这距离换你打得中?还行进间射击!
[周围的士兵已经是目瞪口呆,象伍六一、许三多这种知其味的人简直是心旷神怡。
[一个人在跨越伍六一摔倒的障碍时居然凌空开枪,打掉一个靶子。
高 城:我算是明白了。军部是想让咱们看看,所谓的军事十项全能完全可以不当场面功夫练,就看是怎么用了。
伍六一:瞧他们动作,完全是战场意识。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四人正在翻越障碍墙,两人先托上去两人,那两人在墙上警戒,干掉几个靶子,后两人再翻越,落地同时又有几个靶子被打爆,这时墙上两人才落地。
[许三多一直紧盯着其中的一个身影,当那个身影在翻越障碍网时居然倒挂金钟一枪中的时,周围的掌声已经沸腾了。
甘小宁(喃喃)就这个,说他杀过人我都信。
[那几个人仍在冲刺,匍匐,枪口不断冒出火光,动作幅度很小而精确度却很大,还没到终点,已经没剩下可打的靶子。
[当那几个人正要冲破终点稍有松驰时,一排流动靶从四面八方冒了起来,四个人纵起,两个滚翻,周围的靶子已经全部被打掉。
[掌声已经快掀翻了赛场。
伍六一:我忽然觉得咱们两天的比划一点意思没有了。
甘小宁:速度、准头、耐力,他们未必比得过你和六一。
伍六一:对。可这架势跑没半截咱们全被毙了!人家根本是在打仗…是不是,连长?
高 城(有点恍惚)哦,对。
[他光顾看着远处的那四个人,那四个人似乎并没有向掌声表示一下谢意的打算,站在终点等着什么。
[许三多也看着,但他光看着其中的一个。
[然后一辆车驶过来,那四个上车,径直走了。
许三多:那个人好象…
高 城(立刻醒过神来)你认识?是谁?得跟他取取经。
许三多:…肯定不是。
[高城只好横他一眼,继续想事。
[赛场上的人们在散去,这几个人有点失落,但分得人各一头,终归得散。
伍六一:连长要不要找地方聊会?
高 城:啊?…不了。我去找人要刚才的录相,我那边用得上。
[说着就走。那几个愣在那。
甘小宁:嘿嘿,要想再被连长正眼看,只好进他的侦察营了。
伍六一:也没动静啊。
[走了十来米的高城又想起他的老部下来,远远挥了挥手。
高 城:再见。再见。
[然后小跑着去了。
[几个人彼此看了看。
甘小宁:回咱们的一连,四连,(他拍拍许三多)和光荣的钢七连吧。
9.团大院 外/暮
[参赛的兵被军车送回来,机一连的连长早在旁边等得望穿秋水,一把手先把伍六一拽了下来。
连 长:第几?
[伍六一一脸失望神色。
连 长:没事没事,全集团军能人多着呢。
许三多:第一。
[连长气得一把手扣着伍六一就推进了一连等候的人群中。
连 长:收拾!
[伍六一被抬了起来,往一连拥。
[许三多挥了挥手,回他一个人的七连,神情很平和,但是很羡慕。
10.七连宿舍 内/暮
[许三多在三班宿舍前掏钥匙开门,脖子被人从后勒住,许三多用脚勾住身后人的一只脚,猛坐了下去。
[那人闪开了,许三多也在暗淡的暮色下拉开了灯绳。
[一个服色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军人,三十往上,军衔中校,是老A的袁朗。
许三多(敬礼)报告!
[袁朗看着他,眼神有些淘气。
袁 朗:我打赌,忘了我名字。
许三多:袁朗!
袁 朗:既然都直呼其名了,那就别立正了。
[许三多笑笑,放松了些,袁朗身上有和史今类似的气质,让他容易放松,而且在准备好寂寞时遇见一个熟识,他很惊喜。
许三多:我在赛场上看见你了!我还想不可能是的!……您怎么到这来了?
袁 朗:来三五三看个朋友。等半小时还没回。穿这身又老被人瞄,只好在你们连过道里猫着。
许三多:是谁?我帮你找。
[袁朗指了指他。
[许三多愣住,然后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袁 朗:嘿,什么表情啊?
许三多:不是。很少有人来看我。
[袁朗不再玩笑,拍拍他的肩。
袁 朗:开门。请我喝口茶。
许三多(正开门又愣住)啊?……我去买茶叶。
袁 朗(又拍拍他)开门。请我喝开水。
11.三班宿舍 内/暮
[一杯开水给袁朗端了过来。
[袁朗正很有趣致地看着这间四面光板的宿舍,倒好象这有多少内容。
袁 朗:我知道你们改编的事。
许三多:嗯。
袁 朗:咱们认识的时候就知道。
[许三多默然了一会。
许三多:嗯,您说很多人和事会离开我。都离开了,现在。
袁 朗:这样呆着好吗?
许三多:还好。
袁 朗:你总给人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许三多(笑笑)刚刚适应。以前……特别不好。现在就是…不高不低,不好不坏,…我也说不清,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袁 朗:我是来扰乱你的心情。
许三多:……我不明白。
袁 朗:我这次来是…怎么说?形同你们招兵。你们的兵从地方上招,我们的兵从兵里边招。看了你简历,又听人说你的事,就很想看看你,上次看见的是个不认现实的大孩子,这回看见的是…借你的话,不高不低,不好不坏的一个兵。
许三多:…至少是个兵了。
袁 朗:很安心的一个兵,不焦虑,我们很多人无时无刻不在焦虑,怕没得到,
惟恐丢失。我喜欢不焦虑的人。
许三多:我还是不明白您说的招兵。
袁 朗:过几天你就明白了,现在…就当是家访吧,招兵除了家访还要干什么?
[他存心在那慢条斯理地想,弄得许三多有点着急。
许三多:体检。检查服役者在硬件上是否合格。
袁 朗:嗯,过几天会有命令让你们体检。我是检查的人。
[他笑得实在不怀好意,那让许三多更加茫然。
许三多:体检?当然不会是真的检查身体。
袁 朗:不是,只能告诉你难度很高。再多说就要违规了。
[许三多只好不说话了。
袁 朗:你的表情明摆着说那你又说。
许三多:…我是有这么想。
袁 朗:因为我要问你,如果通过了,你愿意离开这,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吗?-别发呆,士兵,我们不会强令要人,我的部下也都是真爱这个行业的人。
许三多:……我不知道。
[他看看周围,他守了半年的空屋。
[袁朗也看了看。
袁 朗:这里有些东西,进了你的心里。你怕到了别的环境,它们也就没了?
[许三多过了一会才点头。
袁 朗:贵庚哪?
许三多:……二十二。
袁 朗:不是守候一生的年岁嘛。二十二应该是跑着跳着,论追求就两字,新鲜。
许三多:我…其实是怕…骨子里是笨人,每次换个环境象死一次一样…真的。
袁 朗:明白了。(他又看看周围)你一个住这,是不是怕…鬼?
许三多:哈?!
袁 朗:对。(他甚至张牙舞爪了一下)鬼呀。
许三多:…世界上没那个东西的。
袁 朗:奇了怪了。这个鬼和你怕的东西,不都是想出来自己吓自己的东西吗?
[许三多傻在那,而袁朗找到自己的帽子,扣在头上。
袁 朗:我走了,许三多。
许三多:啊?…再见。
袁 朗:后天师部的命令会发到每个人手上,其实是邀请不是命令,所以可以拒绝参加。但换成我,一定要去试试的。(他笑着往外走)我才三十岁,我还盼着海阔天空阅历人生呢。
[许三多陪送到门口就没再送下去,他看着那人的背影。
12.一连连部 内/日
[一连的连旗和奖旗挂在墙上,连长看看连旗,很伤神地转过头来。
[伍六一笔挺地坐着,指导员又看看手上那份文件,那是袁朗所说的师部命令。
[看来已经谈了很久,谈到无话可谈。
一连长:一连的池子小了?容不下你这条大鱼?
伍六一:不是的。
指导员:期限一到你就二级士官,非得去什么特种兵?
伍六一:指导员,当兵很辛苦。
指导员(愣一下)是很辛苦。
伍六一:如果就为混个士官,就用不着这么辛苦。那为什么?
指导员:…我明白了。(他看看连长)不是情绪问题,是志向。
一连长:好。你有大志。我就看你没被选上,该怎么回来。
伍六一:就这么回来,以前干什么,以后还干什么。连长,当兵的没多少选择,如果有个兵想在这条路上走得再多一点,请尊重他的选择。
[一连长瞪了他半天,终于挥了挥手出去,他放弃了。
14.战车 内/日
[甘小宁看看外边没人,把战车门带上,马小帅正在车里等着他。
甘小宁:你去吗?
马小帅:我还在犯嘀咕。
[这两人比较着同一份师部命令,是分别收到的,他们仔细地比较着每一个字,似乎这样就能揣测出未知的将来。
甘小宁:上次跟特种兵对抗你还没来,前几天军事十项你也没去…看见他们就想起打仗,我形容老A就这几个字。
马小帅:什么意思?
甘小宁(看着他乐)小帅,天天战车天天搂火,你就没想过真打仗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样子吗?炮火铺天盖地,导弹从天边划过,我们冲击…
15、废墟 外/日
[甘小宁的想象。
[战车辗过了废墟,射击。周围炮群的射击声让战车火炮的轰鸣都显得微不足道。
[它被火箭武器击中。
[装甲步兵冒烟突火地从车上冲下来,身上还带着火苗,冲击。
[甘小宁背着重伤的马小帅和沉重的武装奔向一处墙根,边跑边对画外的敌军射击,炮火就在他脚下炸开。
16、战车 内/日
[两个做白日梦的家伙还在战车里。
马小帅:停停停!为什么拿我当模特?为什么受伤的是我?
甘小宁(乐)这说明我拿你当朋友。-想去吗?
马小帅:我很逊。你们叫我高材生,其实就是说在短兵相接的军事技能上我很逊。
甘小宁:我更逊。上次对抗我武装到牙齿,被老A拿无声手枪就给撩了。所以我更想去那里。他们纯粹。-你去吗?
[马小帅郑重而心事重重地点头。
17、三连五班 外/暮
[荒原上的五班,荒凉和空寂一如往常。
[几个兵在门外的空地上站着,直到一辆拖拉机过来,拦下。
[五班除了薛林已经没有熟脸了。
[薛林在门口抽烟,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踩进了半砂化的地里,他进屋。
18.三连五班 外/暮
[成才正在收拾,捆紧了自己的背包,看看这间乱得在全团都独一份的宿舍。
[他叼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大建设,把烟盒揉了,准确地扔进屋子另一边的字纸篓里。
[几天不倒的字纸篓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同样的烟盒。成才也显然对自己的准头甚为满意。
[薛林进来。
薛 林:班长,车来了。
成 才:我收拾好了。
薛 林:那走吧。
[双方都有些例行公事的冷淡。
成 才:这几天班里靠你盯了。
薛 林:班长放心。
成 才:走了。(想起什么)抽屉里给兄弟们留了点意思,回头给大家分了。
薛 林(并不太热情地)是。
19.五班驻地 外/暮
[成才爬上拖拉机,放下包,心旷神怡地对着草原舒口长气。
[士兵们在车下站着,虽无形却也成个队形。
士 兵:班长再见!
班长好走。
成 才:再见。再见。
[车驶动,五班的几个人影被扔落,这是一场例行公事的送别。
司 机:你是这个班的?
成 才:不是了。
司 机:那你回团部?
成 才:嗯,到那歇个脚,去更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憧憬,但看着五班那破地时就没有了表情。
[成才掏出一张纸捏在手上,来自师部的命令。那没有必要,但捏着它成才就象捏住了前途的保证。
20.五班宿舍 内/日
[送完成才的兵正回来,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呱。
士 兵:班长能选上特种兵吗?
士 兵:悬。
士 兵:你不知道,他原来在七连都是尖子。咱们这是有枪没弹,在集团军他也是数得上的枪王。
[薛林从抽屉里把成才留下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条红河香烟。
薛 林:选不选上都不会回来了。他抽最便宜的建设,给咱们留四块五的红河,一块猫了半年,这就算他的情份。
[薛林无可无不可地把烟发给大家。
21、三班宿舍 内/夜
[打扫完这间屋,许三多将扫帚放回原处。
[安静地躺下,第一百次地看着那张今天刚拿到的命令。
[安静的时候总是想得最多。
许三多(OS)袁朗的说服工作白做了。拿到命令我只在想两件事,老七连会有人去吗?如果去了,我们能在一起吗?-一直想到熄灯号吹起。寂寞不可怕,寂寞只让人强烈地渴望人群。
22.荒野 外/晨
[天色未明。
[几个老A纹丝不动地把守着他们临时的驻地,周围没有标杆,没有标语,只有覆着伪装网的军用车辆和帐篷,朴实而冷调。
[铁路开着车,车上坐着王庆瑞。
[来自各个方向的军车一辆辆驶来,篷布打开,各单位的士兵一个个跳下。
[风声,寂静。
22.荒野 外/晨
[未尽的月色下士兵集合,谁都看不清谁。
[铁路和王庆瑞是在场军衔最高者,但他们特意离了很远,以免形成任何干扰。
[袁朗从一顶帐篷里出来,草草地给空地上的那排步兵敬了个礼,
[一个装甲团军官下意识的口令:立正!敬礼!-那导致所有士兵极正式地回应。
袁 朗:放松,往下会很耗体力。大家是客人,客人要好好招待,所以往下为各位准备的是直径一百公里范围内的两天行程,标准负重,武器在提供范围内内任选,食品任选……嗯,再选也只是一个早餐份的野战口粮。
[他注意到士兵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乐了。
袁 朗:真轻松,是吧?就是个野外生存,野菜炖野兔,本地的炖野兔我也吃过,一绝,自己打来的恐怕更香。
[士兵们就笑,笑得正高兴时,袁朗的笑容没了。
袁 朗:我还没说完呢。-最终要求深入敌主阵地完成地图作业,那是你们到达目的地后必须交给我的东西。建议小组行动,因为会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在途中对你们围追堵截。听说你们很强,我也想看看你们有多强-现在六时,截至后天下午六时,我会在目的地等你们。事先声明,我开着车,车上有三个空位,我会带走前三个到达的人-现在请牢记目的地参照物。
[早就连笑纹都没了,稍微有点概念的人都知道这比他们经验中的任何一次都难。几个老到的人甚至掏出了纸笔,以便记下经纬度。
袁 朗:纸笔收起来。从现在起六十个小时内,我是你们的敌人。敌人绝不会告你们经纬度,记住参照物,东南方向,草原边缘有个海泡子,旁边有座山,翻过山有片槲树林,我在林边等你们-不明白的可以问了。
马小帅:报告,配发定位设备吗?
袁 朗:GPS是没有的,指南针人手一个。
[大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但再也没人提问了。
袁 朗:领发装备后会送你们去战区。警惕,进入战区等于进入战场。-解散。
[士兵们悄然地走向几辆装备载车。袁朗则走向铁路和王庆瑞。
袁 朗:报告,我先去战区了。
铁 路:去吧。
[王庆瑞看着袁朗走开,而颇为怨愤地看着铁路。
王庆瑞:这样做不够苛呀。你大可以把他们绑上,再用机枪扫射,最后把没打死的带走算完。
铁 路:我高估了你的兵?
王庆瑞:没有。
铁 路:那你干嘛低估他们?
[王庆瑞有劲没处使地瞪着铁路走开。
23.荒野 外/晨
[一份野战口粮扣到列队经过的士兵手上,跟着还有一枝信号枪扣在另一只 手上。所谓的野战口粮是真空包装里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一块巧克力、一块压缩饼干、咸菜、葡萄干、一小袋葡萄糖水,它只满足一个早上热量、盐糖和水份的需求。
军 官(重复而淡漠地)撑不住打信号弹,记住,等于弃权。
[伍六一接过来。甘小宁接过来。许三多接过来。
[一件件带发烟装置的装具背心被穿上。
[一个个沉重的野战背包背到了士兵的肩上。
[伍六一几个在将一身装束紧当,甘小宁看着手上那袋口粮抱怨。
甘小宁:我现在就饿了。我们都是空腹来的呀。
伍六一:那就吃吧,如果你够想得开。
[甘小宁的架势是真要吃。许三多抢过来塞回他的背包里。甘小宁只好苦笑。
[马小帅挤进三个人的圈里,看着他们乐。
马小帅:老七连的家伙们,联合行动?
伍六一:还用说?
甘小宁:不抛弃,不放弃。
[许三多很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看见人圈外的一个人。
许三多:成才!
[成才站住,瘦削而深沉,看着他也没什么表情,但是伸出一只手。
[许三多冲动地和他拥抱,成才有些被动地回应,他看起来比许三多更少与人交流。
许三多:我们联合行动。行吗?
[成才看那几个,那几个反应可称冷淡。
[于是成才不说是不说否,走向武器载车。士兵们正在这里选择自己擅用的武器,成才第一眼盯上一枝狙击步枪,他伸出手触摸。
发枪的兵(忍不住)长行军带那个可不方便。
[成才没听见一样,亲昵地将脸颊在枪面上贴了一贴。
[许三多看着。
24.军车 内/晨
[车在不平的路面上摇晃,车帘拉得很紧,到了外边看不见里边,里边也看不见外边的程度。
[一辆车里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但老七连的几个总算都在一辆车上。
[扶着枪,坐着,也不说话。
[许三多、甘小宁、马小帅都是突击步枪,伍六一机枪,成才狙击步枪。
[成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在调校瞄具,其他人不理他,而许三多的注意力几乎全在他身上。
许三多:成才。
成 才:嗯。
许三多:又在一起了。
[成才看着许三多眼里难以形容的愉悦。
成 才:看七连的日子很难过吧,这点小事你这么高兴。
许三多:不难过。可这也不是小事啊。
甘小宁:可不,这么快乐的事情我愿意拿十份口粮来换!你呢,六一?
伍六一: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再偷嘴了。
[甘小宁忙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然后很得意地笑。
许三多(OS)他们快乐,但完全把成才排除在外。七连没了,他们对亏欠了七连的人反而更加难以释怀。-虽然那并不叫亏欠。
[许三多只好一个人照应着成才。
许三多:跟我们一起行动吧,成才,上次对抗你是干掉老A最多的。
[成才不说话,看看那几个。那几个并不表态。
许三多(只好岔话)在五班还好吧?
成 才:垃圾中转站。你明知故问。
许三多:别这么说。
成 才:我不想为那地方多费口舌。-你们什么意思?
甘小宁:什么什么意思?
成 才:说话爽快点。
伍六一:…一起吧。
成 才:好,我跟你们联合行动。(他终于校好了他的枪)我对你们会有用的。
[老七连的人沉默下来,他们并不习惯这种权衡利益得失的说话。
伍六一(沉闷地)谢谢你好心加入我们。
25、草原 外/日
[车已经驶入旷野,领队车驾驶室里,一个军官用定位仪查证着方位。
[他向后车挥了挥手。
26、军车 内/日
[车里的人在车辆的晃动中已经有点麻木。
[一个从驾驶室传来的声音让麻木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声 音:…即将进入战区,做好战斗准备。被击中激光信标者即为阵亡,立刻退出比赛…
[士兵们纷纷地拉栓上弹。
[一张张年青而紧张的脸,因为看不见外面的事物而显得茫然。
声 音:已经进入战区,准备下车。
[车停了下来。
声 音:倒计时,十、九、八、七、六……
[士兵们紧张地互相望着,什么演习也没有过这样压人的气氛。
[许三多拍了拍马小帅的头盔。马小帅笑笑。
[伍六一示意大家让一让,他端着机枪站到最前方。
声 间:……五、四、三、二、一!下车!
[车帘哗地一下拉开,刺眼的阳光射进,当头的几个人顿时被晃花了眼睛。
[外面是空阔的草原和小山丘。
27.草原 外/晨
[伍六一第一个跳下车,就地打了个滚,就着车体掩护打开了枪架。
[老七连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后边跳下,警戒。
[成才在瞄准镜里搜索着四面的山丘。
[风从草原上吹过,四周静得出奇。
[几个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
[一个个士兵从几辆卡车上跳下,当跳到一半时,忽然一声尖利的枪声,一名士兵还没落到地上就冒了烟。
[枪声顿时炸开了,来自四面八方,低沉而震撼,把士兵们还击的枪声都压了下去。
[车边立足未稳的几个士兵纷纷冒烟,就地躺倒。
成 才(紧张地报着)三点…五点、八点…六点方向也有!
甘小宁:没有反应时间!无法组织反击!
伍六一:全是重火器!组织起来也拼不过!
甘小宁:全是重火器,咱们根本干不过!
许三多(指指远处一条干河沟)先撤!
[他们向那条干沟冲去,瞄准他们的射手训练有素,一路追射又放倒几个,自马小帅起的几个兵被堵得只能躲进半道上的一个小丘后。
[许三多这一小组人重重地摔进干沟里,就在许三多身边的一个兵在还没跳进沟里的当头就被打得冒了烟,气得摔了头盔大骂。
士 兵:哪个部队配合的?一个师兄弟打这么狠?
[成才在瞄准镜里观察,远在步枪射程外的袭击者终于肉眼可辩,那是一队轻型装甲车和高机动越野车承载的步兵,一边使用着车载武器,一边全速向这边包抄过来。
成 才:师装甲侦察营!刚换装完的部队!全师的步兵尖子一多半在他们那!
[甘小宁情绪上有点无法接受。
甘小宁:连长的人?
伍六一:跑吧。
[这么一队溃兵根本没有抗衡的可能,沿着河沟逃开。只剩下那个没能进沟的兵躺在河沿边冒烟。
28.草原 外/日
[草原上那几辆卡车顾自驶开,露出车后几个失去掩护的士兵,他们只能在旷野上奔跑,被一个个射中和追歼。
[周围渐渐地寂静下来。侦察营在旷野上搜索,其中间杂着和他们服色不一致的老A。
[一辆高机动越野车驶来,高城阴着脸在副驾座上,车后的机枪由老A里的齐桓把持着。高城扫视着这没悬念可言的战场,他颇有些愤愤不平。
高 城(拿起通话器)指挥部,猎手一号…A10点的伏击已经结束,淘汰…
[他看正下车点数的齐桓,齐桓冲他比出个手势。
高 城:淘汰二十六人,接近半数。
通话器里(袁朗的声音)组织追击。
高 城:已经向B15、B23方向组织追击。完毕。
[那几辆卡车还没有开走,可以将刚下车就被淘汰的那些兵带走,远远的有几个人不甘心这样就被拉走,争吵推擞。
士 兵:有这么打的吗?没下车就开打!等于拉进了包围圈再打!
侦察营士兵:又不是对抗!这是考单兵综合能力!没挺下来叫能力不行!
士 兵:你行你来呀!
高 城:好好请人上车!动什么手?
[侦察营的兵后退,沉默地看着。那几名士兵终于泄了气,默默地爬上车。
[高城发动了自己的车,他是往追击方向,草原深处。
[被扔在原地的齐桓冲他挥手。
齐 桓:喂!
[高城没有停车的意思。齐桓苦笑着走向另一辆车。
29.河沟 外/日
[许三多几个人在干河沟里拔足狂奔,上午的草原阳光已经很毒,加上身上的重负,几人已经汗流浃背。
[终于可以蹲在河沟里喘口气。
许三多:出包围圈了。
甘小宁:小帅呢?!
成 才:跑散了。他去的东北方向。
甘小宁:早怎么不说?
成 才:有功夫说吗?
[沮丧加上疲劳和焦急,两人互相瞪着。
伍六一:要吵被抓住了再吵。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许三多看看自己这一行人,一共七人,成才、伍六一、甘小宁、自己和三名不认识的士兵。
许三多:七个人。
伍六一:从现在开始不能再丢掉一个人。
许三多(OS)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袁朗说得很清楚,他只要三个人。
30.草原 外/日
[高城把车停在丘陵上,烦燥地吸着一根烟,烟吸完的时候他开始疾驰。草原上是没有路可言的,只有一尺多高的野草,他也存心找颠。
[高城忽然转向,急刹车,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向刚才的草丛走去。
高 城:有你这么藏的吗?看见车压过来都不吱一声!
[一个用草叶伪装的士兵从草丛中站起来,那是马小帅,刚才就伏在高城将辗过的草丛中。
马小帅:连长,您的要求,伪装潜伏第一要点,没被敌方发现时绝对不能暴露!
[高城仔细看了看那张迷彩下的脸。
高 城:…马小帅。
马小帅(笑了)还以为连长不会记得我。
高 城:每个我都会记得的。你是钢七连第五千名士兵…也是最后一名。
马小帅:嗯,您给我主持过入连仪式后连队就散了。
[高城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
高 城:听我命令,卧倒。
[马小帅下意识地伏在草丛中。
高 城:继续隐蔽。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向自己的车走去。
马小帅:连长?……连长!
高 城(把着车门)隐蔽!你嚷什么?
马小帅:您干什么不带走我?
高 城(烦燥地)去去!
马小帅(站起来)您已经发现我了!
高 城:那是碰巧,瞎猫撞上死耗子,懂吗?
马小帅:这违规了!连长!
高 城:有什么规则?整个装甲侦察营加整队老A扫你们一小股溃兵,没有规则。
马小帅:既然来了,也就认了。
[高城瞪了他很久,直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软化。
高 城(上车)……老七连的兵活得不易,别因为碰巧卡掉你的机会。
马小帅:七连的人不做这种事!
高 城(咬了咬牙)幼稚。
[他顾自发动了汽车,驶开。
马小帅:别以为我来连里没几天,就长不出七连的骨头![他翻出了白牌,然后拉动了身上激光信标的某个开关,立刻,他站在丘陵顶上,象一座冒着浓烟的烽火台。
[高城把车停住了,他愣着,然后把车倒回马小帅身边。
高 城:上车。
[马小帅上车,坐下,然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终归是太年青。
高 城:回去吧。以后还做我的兵。
31.营地 外/日
[袁朗用游标尺在地图上标出距离,看着齐桓从车上下来,不由愣了一下。
袁 朗:你不是跟高副营长一起吗?怎么就回了?
齐 桓:被甩了。(他笑笑)那家伙很傲气的,受不了我看着他。
袁 朗:那正好去H7位置设点打伏,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经之路。
齐 桓:是了,队长。-你这回又得罪不少人啊。
袁 朗:你们也这么过来的。我得罪你们了吗?
齐 桓:难说。
[袁朗作势一脚欲踢,齐桓忙闪了去做自己的事,正好与张干事、李梦擦肩而过。
张干事:您是这次比赛的负责人吧?
袁 朗:哪里有比赛?一小队人要从困境中挣扎出来而已。我是战地指挥,就是给他们制造困境的人。您什么事?
张干事:小姓张,三五三团报记者,也是军报特约通讯员。这我助手小李,想请您谈一下关于这次比赛。
袁 朗:说了没有比赛。嗯,就叫体检吧,来的都是步兵的佼佼者,靠数据评定是小瞧他们了,体力、智力、意志、经验,单瞧一项也是以偏概全,真正优秀的兵会找到那个平衡点,我们也在找那个平衡点。
张干事:嗯,您这话就透着有思想。您造就这支必胜之师的观念?意义?高科技?
现代化?
袁 朗:必胜?扯了。未打之战都是未知之事,对未知谈必胜的不是军人。我们的士兵很可爱的,也很坚忍,现在的努力是为了在战时能让他们少一些牺牲。
[张干事看看李梦,李梦看看张干事,两人没能记下什么。
张干事:能说点更那个一点的吗?
袁 朗:哪个?(他笑)好了,我明白了。战争不是要你为国牺牲,是要让敌人为他的国家丧命。巴顿说的。我觉得是世界军事高科技化的根本原因。别盲目炒作观念,我们先把最基本的想好了,珍惜那些准备为国牺牲的人,尤其珍惜他们的付出和他们的生命。
[一阵喧嚣和车声从营地那边传来。
袁 朗:俘虏回来。我得去挨骂了。你们自便。
[他走了。把张干事和李梦扔在那发呆。
33.草原 外/暮
[一辆高机动车撞进画面,追赶着跑开的两个小小人影。那两兵是分开跑的,机车在最靠近一兵的位置扔下两人,转向追另外的一个。
[车轮辗过刚冒了个头的火堆,一只刚宰的野兔扔在旁边。
[一个兵在正要翻过山丘时被打冒了烟。
[一个兵被那辆车给活活圈了回来,车上的兵坏笑着看着他。
士 兵:还烧烤?十几里地外就看见冒烟啦。
[那兵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34.草原 外/暮
[一把刺刀深扎进土里,挖出草下的根茎。
[这是在一个山丘后边,许三多七个人在这里躲藏着。
[许三多把手上那几根寒碜的草根交给与自己同行的士兵。
许三多:这是七星草,有土腥味可还甜,这是野蕨菜,也可以吃。
[甘小宁翻腾着自己的口粮袋,已经空了。
甘小宁:死老A!死侦察营!(他尝试着咬了一口野菜)
许三多:连长也是没有办法。
伍六一:埋起来。暴露目标。
[甘小宁只好又狠狠地掘地埋口粮袋。
甘小宁:我就权当我在埋设计这个恶作剧的混蛋。连火都生不了啊!我本来想有点野菜,一生火,烤野兔、煮沙鸡、烤蚂蚱…
士 兵:你再说我要暴动了。
许三多:绝不能生火。
成 才:这地形生火就跟明火执仗没区别。
甘小宁:背六十斤连奔带藏,被人追剿,给的那点吃够一小时热量吗?(看看手上的草根)这是食物吗?它是微生物啊!(咽下去)
伍六一:我相信老A就是这样过来的,看眼神就知道。
甘小宁:我生长发育呢!
[成才看看手上的几条草根,也有点泄气。
成 才:别挖了,这点草根确实还补不上挖的劲。
许三多:我给你们挖。
成 才:你的口粮呢?我们刚才吃了,你没吃。
许三多(犹豫一下)我吃了。
成 才(微有些不屑)你撒谎都上脸的。
伍六一:那是他那份。你不忿什么?
成 才:我没不忿。我只是说在这个忍字上,他把我毙得服服帖帖。
[车声驶过,几人伏低,成才从瞄准镜里看着那辆车上神气活现的几个士兵。
成 才:到饭点了,他们准是回营吃饭。
士 兵:高机动就是高机动,我们两天,他们两小时。
甘小宁:我想去突袭他们大营,大喝一声,缴饭盒不杀!
伍六一:你还是放信号枪弃权比较直接。
许三多:我觉得该趁现在赶紧走。
甘小宁:走,拿什么走?你的腿还没软啊?兵哪,那是得有粮的!
许三多:那也得走。
伍六一(拄着枪站了起来)他说得对。
成 才:就这点空档,我们能赶在别人前边一大截了。要知道,只要三个,我们是有很多竞争对手的。
[其他人敏感地看他一眼。
士 兵:只要三个,我们可是七个。
成 才:别天真了。还会有淘汰的。谁能到最后呢?
[他们走,并且被成才那句话说出一肚子的心事。
35.营地 外/入夜
[高城和马小帅下车,高城拍拍马小帅,指指营地一端被俘者呆的地方,马小帅无声地过去。
[高城呆看了一会,才注意到正占了指挥部一角的张干事和李梦。
[那两人正在搜肠刮肚。
张干事:这么开篇好不?某月某日,塞上秋来,风与战旗飘扬,歌声与口号同响,我军某部本着现代化作战的新观念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
李 梦(琢磨)号字改成令字更好,这样更显出铁血男儿的风骨。
张干事:不是我说你,小李子,你有才。……我战士龙腾虎跃,力克难关,再创高峰如何?
李 梦:很好。
[高城叹了口气,旁边白板上写着淘汰人数,他在上边又加了一笔,走开。
36.基地 外/夜
[袁朗居然在炊事车旁边忙活调料,系了围裙,忙得不亦乐乎。
[高城过来,很不爽利地看着。
高 城:您怎么没在指挥?
袁 朗:主力是侦察营,您指挥更得心应手。
高 城:我很想营私舞弊。
袁 朗(笑笑)我倒是放心得很。
[高城闷着,实在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高 城:这是在干什么?
袁 朗:烤全羊。以前野外驻训时我学的手艺。
高 城:庆功吗?庆祝我们剥夺了大头兵的机会?
袁 朗:不。大队掏钱,(他冲被俘者的方向努努嘴)给他们准备的。
高 城(稍缓和了些)那是道歉。
袁 朗:绝不是道歉。你我都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情。
高 城:那是干什么?
袁 朗:饿了整天,给他们补充营养,就是这样。应该做的事情,高副营长,让我们学会简单。
高 城(愣了一会)多弄点辣椒和孜然。这里兵爱吃辣。
[他擤袖子准备帮忙。
1、营地 外/晨
[一头烤好的整羊在架上用炭火喂着,散发着油光和热气。
2.草原 外/晨
[一只肥硕而蠢笨的绵羊嚼着草走过,伍六一悄悄接近。
[看起来他打算捕食老乡的羊只。
[伍六一扑了上去,那只绵羊惊慌地跑开。
[伍六一追逐着往绵羊脚下的一只田鼠,他一块土坷垃飞了出去,终于把那个家伙砸得五迷三倒。
3.草原 外/晨
[几个筋疲力尽的人睡在一块洼下的草地里,甘小宁睡梦中犹在舔着嘴唇。
[伍六一过来,静静地在他们身边坐下。
[成才是睡得最为警醒的,他睁开眼看着伍六一的背影,伍六一的咬肌嚼动着,似乎在吃着什么。
成 才(犹豫了一会)你在吃什么?
伍六一:早饭。
甘小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早饭?
伍六一:要吃吗?
甘小宁:要!
[甘小宁立刻神志清醒了,睁眼一看伍六一却跳了起来。
甘小宁:我的天哪!这家伙生吃老鼠!
[伍六一脚边放着几只田鼠,虽然已经洗剥干净,但鼠就是鼠,永远让人看了不舒服。
伍六一:是田鼠。
[几个人全吓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伍六一在那儿嚼着,强忍着一股要吐的感觉。
甘小宁:熟食可以考虑。生吃…你是猫吗?…我是说,好吃吗?
[绝不好吃,伍六一的脸甚至都扭曲了,但仍然在嚼。
伍六一:不好吃。
甘小宁:我看也是。
伍六一:不过你们很走运了,睡醒来就有得吃,我是一边嚼一边想起它们活着时候的样子。(皱了皱眉)再吃一块我就要吐了,所以这些全是你们的。
[许三多忍着头皮发麻用刺刀挑了一下,伍六一又割了一块,下了下决心扔进嘴里。
甘小宁:犯得上吗?又不是八年抗战抗美援朝自卫反击…围我们的是自己人啊。
伍六一:你不吃,不吃先就输给自己了,输给体力。
许三多:…这是肉,能补充体力。
成 才:你们都那么想进老A?
伍六一:你不想?
成 才:想。很想。
伍六一:记住,要三个,我们是七个。你不吃,你在三个之外,我在三个之内。
[这话对成才是有效的,他拔出刺刀,但仍在犹豫。
伍六一:许三多,你不用我说服了吧?
许三多:不用。
[他是几个人中间第一个动手的,割下一条肉打量着。伍六一揶揄地看着他。
伍六一:我鼓励你吧,为你爸爸吃一口。
[许三多把肉扔进嘴里,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许三多:别开这玩笑。我以后看见我爸就要想起这个。
伍六一:你得嚼,让嘴里习惯了这种味道。
许三多:这一口我就开始嚼。(又放进嘴里一块)下次打田鼠我去,免得你想起来恶心。
伍六一:好。(他转向甘小宁)不抛弃,不放弃,你给我说话算话。
[成才那边也开始吃,几个人终于都开始吃,甘小宁仍在犹豫。
甘小宁:我还是不吃。
[一个士兵刚把第一口肉放进嘴里,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嘴跑开了开始呕吐。
伍六一(嚼着)你们撑不到底了。我们能。
4.营地 外/日
[车辆载着侦察营的兵和老A驰向早标定的各个方向。
[这场淘汰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
5.草原 外/日
[许三多几人以几乎不亚于车辆的速度冲过一片毫无屏障的平地,扑进一条水沟旁。
[一辆车从他们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开了过去,几人死死地把身子压低。
[车驶远。许三多打手势让大家继续前进。
[甘小宁没起来,许三多过去,甘小宁正流着虚汗,看着草叶上的一只蚂蚱发愣。
甘小宁:如果你生下来就是油炸的该多好?自备椒盐,蹦到我的嘴里来。
许三多(小声)别闹了。
甘小宁:没闹呀。我只是没力气了。
许三多(犹豫一下)你等一下,我这里有吃的。
[这一句话让周围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甘小宁:我的好班长,我就知道你的口粮没动。
伍六一(没好气地)对,你吃了他那份,吃掉他的最后储备。
甘小宁(笑)谁吃他的?一份早餐口粮管什么?我一向饭量大,那回跟白铁军打赌,大肉包子我消灭九个。唉,好想老白,他说开了个小公司,再小也能吃香喝辣呀…
伍六一:再叨我给你吃土。
甘小宁:咱们干什么呢?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趴这挨饿,魂萦梦绕地想着一个馍。
伍六一:嘴皮子耍太多了,耗掉的是你自己。
甘小宁:我喘口气就起来。喘气是个享乐,你让我享乐半分钟。
[几个人一动不动地在土窝里趴着。
许三多(OS)说半分钟,我们趴了足足两分钟。因为饥饿因为疲劳,更因为被小宁说得有些苍凉,那感觉真不适合竞技。
两分钟,然后狂奔了三个小时。
6.草原 外/日
[几个人在水沟面前趴下,不分清浊地狂喝水。
伍六一:多喝!灌满壶!要是脱水就输掉底啦!
[伍六一带头开始灌着自己的水壶。许三多推一下甘小宁,使个眼色,甘小宁却不过来。
许三多:你过来。
甘小宁:不要,真不要。
许三多:你吃不下去那东西,没什么丢脸,我也吃不下。
甘小宁:班长,你能留住是你的能耐,我要吃了是我的无能。
[他忽然一个闪身,把许三多猛地推开了,枪声到这时才传来。
[那是齐桓和几名老A在这里设的暗哨,许三多侥幸躲过了他的一枪。
[伍六一就地翻身,机枪扫得暴雨一般。
[成才的狙击枪紧张地搜索着,间或地一枪,打得对方不敢露头。
许三多:撤退!侦察营就在附近!
[甘小宁抱着枪在后面掩护,一帮人冲上河沟,往洼地里逃跑。
[刚开过去的机动车已经闻声而来,甘小宁站在车道上开枪,打得机枪手冒了烟,副驾驶接替了他的位置。
[许三多目瞪口呆地看着甘小宁毫不隐蔽地与那台高机动车对射,最后被斜刺里冲出来的齐桓瞄准。
许三多:小宁!跑啊!
[齐桓瞄准镜里的甘小宁,他扣动扳机。
[伍六一踹了许三多一脚,几个人狂奔逃开。
[齐桓、老A和机动车缓缓向甘小宁围了上来,甘小宁站在原地在白烟里咳嗽,看着他们乐了,他笑得有点无奈,有点苦涩,又有点无赖。
甘小宁:有吃的吗?
7.草原 外/日
[又不知道跑过多少沟沟坎坎,许三多们终于得以在岩石的缝隙中藏身。
[几个人流着汗,喘着气,用枪瞄准了来路警戒。
许三多:小宁丢啦!
伍六一(恼火地)我知道!
许三多:被淘汰啦!
伍六一:别说啦!
许三多:为什么?……他能跑掉的!
伍六一:他存心的!
许三多:我不懂!
成 才:他饿不起!他不想挨饿啦!他放弃啦!
许三多:不是的!
[几个人都有点气急败坏,没命地嚷嚷。
[来路上终于是没有人,伍六一放开了自己的机枪,喘了口气。
伍六一:许三多,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三多:……知道。
成 才(有些不屑)还能是别的原因吗?
[许三多看他一眼,合上了枪栓。
许三多:反正你说的不对。
[几个人从岩石后爬了起来,喘息着走向既定的方向。
伍六一:他饿不起了,他吃不下老鼠,意志薄弱,没错。可他也知道顶不住了,不抛弃,不放弃,我们不会放弃他,他又不想拖咱们后腿,就这样。
许三多(沮丧之极)他笨。咱们几个一起冲到最后,那是多好的事情。
伍六一:他怕他忍不住吃掉你那份口粮,他知道那是你留到最后冲刺用的。
[成才听得有些哑然,就他而言是从不去想这些事的。
成 才:哪有那么些!我告诉你们吧,放弃就是下意识一转念的事情,想得及吗?
伍六一:做好做坏,也是下意识一转念的事情。
许三多:他很想和我们一起走到最后,记住这个。
[成才不再说话了。
[这支沉默而沮丧的小队继续前进。
8.草原 外/日
[甘小宁坐在车上,头也不抬,老实不客气地吃着士兵们给他的那几份野战口粮,那份饿劲简直是要连包装袋也一起吃下去。
甘小宁:水。
[身上余烟未尽的那名士兵将水壶递给他。
士 兵:兄弟,打得够准。怎么练的?
甘小宁:还有面包吗?
[齐桓又拿了个面包给他,附加着在里面夹上根香肠。
齐 桓:慢点吃。营地里备了烤羊。
甘小宁:真期待。我简直不恨你们了。
齐 桓(苦笑着拿起通话器)猎手五号,有六人向你方向逃逸。
甘小宁:你要真是敌人就好了。我就打晕你,再破坏通讯器材。
[齐桓放了通话器,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甘小宁一口撕下了半个面包,咀嚼着,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后越离越远的战友们逃走的方向,这时他终于有些恻然之色。
9.草原 外/暮
[暮色西沉,剩下那六个人仍在草原上艰难跋涉。队形已经有所改变,现在是两个挟着一个,剩下三人在前后警戒。
[被挟着的那个兵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来的那个兵,挟着他的人是许三多和 伍六一。
[那个兵几近虚脱,一双腿无力地从草叶上拖过。
[四面仍是无穷无尽的原野,几个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围了。
士 兵(察看着指南针)走了得有大半了吧?
成 才:如果方向没错的话。
士 兵:是啊。
士 兵:你确定他走得对吗?
[他是指许三多,许三多是领路者。成才没说对没说不对,但他眼里怀疑的神情是和那几个兵一样的。
[这种沉默意味着怀疑。
[许三多一直在关照着那个人事不省的士兵,他探询地看伍六一,伍六一先摇头,看看那个兵又点头。
[两人终于把士兵放下。
士 兵:嗯,换个手,我们来替。
许三多:不是,不能这样下去了。
伍六一:他不行了,拖成严重脱水,那就救都救不回来了。
[那个兵在地上挣扎着,昏沉地摇着头。
[许三多忽然解下野战背包,在背包里掏摸着什么。
成 才:你那份口粮救不了一条命。留给自己吧。
许三多:我们不能替他决定。
成 才:你们知道他撑不住了!(他越说越恼火)许三多,现在连你也把我划在圈外!好,你们善良,无私,有情有义,可你们不做决定!他必须弃权,他要清醒就会弃权!可你们就没勇气做个必须的决定!
[几个人看着他,那眼神并不是反感,相反,成才说中了他们的要害,他们外边太硬,而里边又太软。
成 才:我来吧。坏的事情留给我。帮他解决问题,也帮你们解决问题!
伍六一:他说得对。
许三多:嗯。
伍六一(苦笑)谁来?
成 才(仍负着气)我来。
[伍六一拉了许三多一把,掉头走开。士兵拍拍成才的肩,无声地跟在后边。
[成才掏出自己身上的信号枪,看看远去的那几个人,又看看草原上苍茫的 暮色。
[他扣动了扳机,一发黄色的信号弹呼啸着升上天空。
[成才又看了那士兵一眼,将信号枪放在他的身边,掉头跑开。
[那发信号弹在天空放射光芒,缓缓落下。
10.草原 外/日
[一辆车驶了过来,车上的人迅速发现地上的那名士兵。
[野战救生器材都是随身携带的,救护人员开始就地抢救。
[那名士兵被医务兵用担架抬上了汽车。
11.草原 外/暮
[五个兵伏在草丛中,一直看着那辆远去的车辆。
[伍六一伏在成才身边。
伍六一:你用了自己的信号枪?
成 才:对。
伍六一:那你怎么办?
成 才:我用不上。
伍六一:那么肯定?
成 才:如果要三个人,我是三个里的一个。如果只要一个,我肯定就是那一个。
伍六一:成才,七连在的时候,你和三多是我最不喜欢的两个人,七连没了,你俩是我印象最深的两个人。
成 才:荣幸。
伍六一:你要的很实际,这不是罪过。你用不着内疚,以至要跟我们宣言,你跟我们一起只是因为用得上。
[成才愣一会,打了个干哈哈。
伍六一:尤其是这个时候,更不该这样。
成 才(犹豫一会)我会试试。谢谢提醒。
[他们监视着那辆救护车,一直到它驶出视野。
12.草原 外/夜
[周围的地形已经成了草原上那种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几个人正竭力想在指南针上找出一个方位。
[一点星光也没有,这根本就是一个迷路的晚上。
许三多:应该是四点方向。
士 兵:我还是觉得七点钟方向对。
成 才:再核实一下!这地方差一点就是几十公里,走错了没时间走回头路!
士 兵:一点参照物也没有!只能凭直觉说话呀!
成 才:许三多,你呢?
许三多:我也是。直觉。
成 才:直觉吗?谁都只信自己的直觉!我还觉得是六点方向呢!
伍六一:到处怎么办?
[他们都沉默下来,实际已经有点僵住。
士 兵:我认死七点。
士 兵:我也走十二点。(他看看那几个)我俩都是三五二团的。
[伍六一看着许三多,许三多没说话,他仍在看指南针。
伍六一:七连的人不该再分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知道。
伍六一:你走哪?
许三多:那。
[他还是指的四点方向。
成 才(有些发急)大家想清楚啦!这不是闹分裂吗?
伍六一:别去想结果,就想对不对。
许三多:我觉得对。
[成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伍六一:那么,成才,你跟谁走?……别有感情负担,直接说。
成 才(吐了口长气)……我觉得是六点,我走七点,至少错了还有时间纠正。
[那两名士兵看看许三多和伍六一。
士 兵:对不住,兄弟。
许三多:没事。迷路的时候,该象现在这样有主见的。
士 兵:没错。虽说不一个团,这事完了希望交个朋友。
[主意定了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可罗嗦的了,那两个兵简单地敬了个军礼,走开。
[草原上的夜很黑,他们顷刻便没入黑暗中。
[成才最后看了看许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经看不见的那两个人影。
成 才:许三多,你错了,你肯定错了。
[许三多没说话,成才也没等他说话,掉头追上那两个人。
伍六一(端起了机枪)我们也走吧。
[许三多直看到成才的身影再看不见,才跟着伍六一走开。
13.草原 外/夜
[许三多和伍六一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地上跋涉,只剩下两个人,周围也显得寂静了很多。
伍六一:你知道我想的哪个方向?(他笑了笑)七点位置,和他们一样。
许三多:可你没说。
伍六一:说了又怎么样呢?你准还照着四点走下去,一个人走,是不是?
许三多:嗯。…六一,如果我是错的怎么办?
伍六一:不是败了就是成了呗。都走到这一步了,成和败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许三多:你是觉得在七连我就是一个人,到这不该再让我一个人了。
伍六一:哈哈,我有那么不切实际吗?两条腿长自己身上,我爱往哪走往哪走好不好?而且你方向感一向在全连最好。
许三多:经过这么多事,想跟你说的就两词。我嘴拙。
伍六一:最好别说。
许三多:对不起和谢谢。
伍六一:无聊。
许三多: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希望我们能成,成了就还能在一起。在一起不要再较劲了好吗?咱们可以是朋友的。
[伍六一斜眼看了他一会,把嘴里噙的一片草叶吐了。
伍六一:真有够钝。你早说了,如果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所以别再默唧了,再说我掉头就是七点方向……
[他忽然扑过来把许三多扑倒,一小队夜巡的机动车驶过,两人扑倒在草丛里,这时身后却有人蹑手蹑脚过来。
[许三多翻身抬枪欲射。
成 才:我!是我!
[许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嘴。
伍六一:这里不能走了。看他们架势是有的放矢,不死不休。
[三人看着那队车远去。许三多终于松开了成才的嘴。
伍六一:…怎么又回来了?
[成才很有些难堪地笑了笑。
成 才:想想还是咱们一起比较好——三个七连兵,三个老乡。
[许三多伸手拉他起来。
14.草原 外/夜
[成才走在前边,他显得兴致很高,有点象在强给自己打气。
[伍六一压后,许三多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成 才:…现在可以说了,咱们准对!咱们三个—准定!—咱们三个一块儿上老A那辆鬼车!
许三多(OS)成才回来后话变得很多,我明白,他回来是出自于信任,他说这么多话是因为不信任。他必须说服自己继续信任我们。成才一向只信自己,现在他的天平在倾斜,可惜挑了个不该说话的时候。
成 才:一定是四点方向!我越来越有感觉了!咱们成了!以后就是最好的搭档,黄金搭档,咱们…
伍六一:喂,如果这样警戒前方,还是我来吧。
成 才: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三该找个地方休息—我放哨你们休息,放心!养足精神,明儿最后一趟冲刺……
[伍六一端着机枪到了队首,开始警戒前方。
[成才稍压了压自己的兴奋。
成 才:这条路真是越走越来感觉了,没错,其实我早在犯嘀咕,七点方向……
许三多:那座山好熟。
成 才:我有同感呢。
伍六一:草原上一模一样的山多着呢。丘陵都长得馒头样。
许三多:转过山弯可能有条路。
[成才也觉得不对了,加紧走了两步,果然是一条路。成才站住了,许三多和伍六一赶上来时,看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三多也一脸古怪表情打量着山弯后的那块地方。
伍六一:怎么?
成 才:…刚离开这鬼地方,我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许三多:这是红三连五班的驻地,我脚底下挖五米应该是军队专用的输油管道。
[三人的视野里,许三多修的路,尽头是五班的几间小屋。
15.草原 外/夜
[脚底下的碎石嚓嚓地轻响,三个人猫着腰,抵近路尽头五班驻地的那几间小屋。
许三多(OS)又回到这了,无穷无尽的地平线在身边无穷无尽地潜行,身边嗖嗖飞过的蚂蚱被李梦叫作流弹,他们总看着大腮帮子的沙鼠说那真他妈象许三多。连长说,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脚底下就是许三多铺出的那条小路。
成 才:许三多,你的路。
许三多:不是我的。
成 才:这半年,我看见这条路,就想你能靠它出去,我也能走出去。
许三多:我不是靠它走出去…可你准能走出去。
伍六一:等这事完了我陪你们来叙旧好吗?
[那两人做个鬼脸,开门的动静,三人卧倒,
[薛林从屋里出来,一口水在嘴里翻腾,喷了个沐月光华。
屋 里:班长,你说的那电视剧几频道呀?
薛 林:我来。
[他回去。
成 才:妈的。我不在他们居然叫班副做班长了。
伍六一:你好象也不怎么把这班放在心上嘛。(他看看周围地形)躲在这,万一被他们逮着,可笑话了。
成 才:放一百二十个心,五班外松内松,一切班务接近散板,凭咱们身手在这猫一周也没人知道,最妙的就这怎么也叫军营,侦察营和老A掘地三尺也不会来折腾友军营地。
许三多:五班怎么还这样?你没管他们吗?
成 才:就半年,他们是无药可救了。(看看那两人)听我的,侦察营搜个天翻地覆,咱们在天花板下睡他几个小时。
[许三多看伍六一,伍六一终于点头。
16.五班驻地 外/夜
[屋里透出了灯光,传出了电视声和士兵们的笑语。
[三个人从黑暗里潜入,一名士兵起身关上窗户时,押后的许三多纵身翻进了伙房。
17.伙房 内/夜
[许三多看着这间几年来没有过什么改变的房间,眼光里有点茫然。
[伍六一和成才已经在屋里堆放的米面包上躺了下来,一旦能歇下来,身子快散架一样。
成 才:躺下,甚至能够忘了肚子饿。
伍六一:许三多,还不抓紧休息?
许三多:我看看。
成 才:他从新兵连出来就来了这烂地方。
伍六一:成才,你又是怎么来的?
成 才(笑得很难堪)为了转士官,算是个跳板,反正是糗事…不过柳暗花明,咱们可又走到一起了。是不是?嗯?
[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却似乎嗅出了什么内容,一囫囵坐了起来。
伍六一:起来干嘛,我就随便一问。
成 才:不不,侦察兵同志,你们没有侦察到什么内容吗?
[许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看虚掩的门又看看屋里,摇了摇头。
[成才一按米包坐了起来,很夸张地走过墙边堆放的蔬菜,拍拍钩上挂着风干的羊腿。
成 才: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过我相信还有更好的!
[他终于找准了自己的目标,哼着小曲揭开了灶上的锅盖,锅里的内容使他兴奋得说话都带上了唱腔。
成 才:亲爱的五班,你第一次没让我失望!—同志们,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给我个姑娘都不带换的!整整十个的——馒头!——这帮小子的习惯已经被我骂好几次了,一天造几天的饭,现在我发现这真是个太好太好太好的习惯!
[成才从锅里抓出一个馒头,看上去不是想吃一口而更象想亲吻一口,他看了那两人一眼,转念把整盆的馒头端了出来。
成 才:老兵吃第一个,报答你今天的早餐,没它我们早就趴了。
[伍六一喉头抽搐了一下,他在发愣。
成 才:十个呢!够吃啦,你还客气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看着那馒头,也在犯愣,明显地抵挡着诱惑。
许三多:…不该吃吧?
成 才(瞪眼)不该?
伍六一(将眼光从那里转开)…是的。
许三多:假设敌情—是在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之上,不会有这个……所以不能吃,吃这个算做弊了。
成 才:你们俩有病…谁会知道?
伍六一:没人知道。不过放回去。
成 才:玩真的呀?
许三多:放回去吧,成才。
成 才:宁可吃老鼠肉?
伍六一:那就恶心一小时,吃这个恶心一辈子。
[成才气往上撞,把一盆馒头都放了回去。
成 才:好,我就是恶心人!我吃!吃不完我还揣!等你们饿趴下的时候我来背你们!看到那时候你们还吃不吃!
[伍六一淡漠地看着他,看来不打算再交流了。
[成才发了性子,瞪着他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但说实话,他一时也咬不下去。
许三多:成才?
成 才(头也不回)什么?
许三多:你吃这个。
[成才转过头,许三多拿着他那袋未曾动过的早餐口粮。
[成才狠狠瞪着许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点嘲讽的意思,可许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成才终于将那个馒头扔了回去,狠狠地将锅盖盖上。
成 才:都他妈的有病呀!
[他抱着头坐了回去。许三多在他身边坐下,轻轻碰碰他,许三多仍想把那份野战口粮给他。
成 才(抬头)我没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嘛跟你们做一队!我也不是饿不起,我一样在吃那些东西,过几年想起来还要反胃的东西!我不知道图什么!这不是馒头,这是机会!回头能顶下去扛下去,赶成前三个的机会!
伍六一:偷奸耍滑不是机会。
许三多:吃这个。
[递到眼前的口粮益发让成才怒火中烧,他一把抢了过来,将它塞回了许三多的背包。
成 才:我要是吃了它我就烂掉肠子!许三多你放心,我要是吃了那馒头我就连心带肺地烂掉!!
伍六一:既然这样,赶紧躺好了休息。
成 才:七连的人最讨厌就是你!…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冷酷!
[伍六一用钢盔遮上了面部,休息。
许三多(OS)一天以后,如果说出去的话能收回,成才会把这句话连灰带土地捡起来,就着石头一起吞下去。
18.五班驻地 外/夜
[电视里的欢声笑语缓缓传来,夹着士兵的笑声。
[从窗户外看去,几个士兵在看一个最近很火的连续剧,几个士兵在打牌。
[风从草叶间吹过,草原上有时确是个很舒心安逸的地方。
19.伙房 内/夜
[三个人三条平行线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个队形。
[成才的火气已经下去,他们听着电视声和笑声被风吹了进来。
[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闻地呻吟了一声,而后是成才的一声。
成 才(苦笑)几天前我还在那屋看电视呢。那天吃了薛林打的炖兔肉。
[似乎是回应似的,许三多的肚子响了两声。
[伍六一笑了,许三多也笑,成才苦笑,用头盔将自己的脸盖上了,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一切诱惑遮在外边。
成 才:…真是不易啊。许三多,你说想家我就骂你,其实我比你还想回家。
[那两人微微合着眼睛,睫毛轻动着,听着来自头盔下那个呓语般的声音。
伍六一: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离家多远。
[他们睡了。
20.五班驻地 外/黎明
[天仍未亮,远处五班的几间小屋和道路。
[五班第一个晨起的兵伸着懒腰走向伙房。
21.伙房 内/黎明
[许三多们已经走了,这屋里看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
[那兵揭开锅,锅里的十个馒头安然无恙。
[那士兵开始生火,热今天的早饭。
22.草原 外/黎明
[那三个人正走在山坡上,边走边摘食着一些可食的植物。
[许三多将一把野蕨菜递给前边的成才,成才头也不回地接了过去,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心里是几个看上去就又酸又涩的野果。
[许三多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嚼食着。
23.草原 外/黎明
[打头的成才刚走上山顶,立刻一头扑倒了。后边那两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卧倒翻身,枪已经进入待击位置。
[成才翻了个身,无声地大笑,然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始成为有声的笑,只好用手狠狠地掩着嘴。
[那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
成 才(笑得喘不过气来)三多,许三多…你小子真有狗屎运……不,咱三个都有狗屎运……
伍六一:什么情况?
成 才:让个元宝…(笑)让个大金元宝绊一跤。
[许三多想站起来。
成 才:趴下!—到手的鸡别又飞啦!—爬过来!
[伍六一和许三多爬到了他的身边,顺着成才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汪清出了蓝天来的海泡子,海泡子边是沟堑分明的阵地,至少一个排的兵力在守卫和巡逻。
成 才:东南方向,小山包旁边有个海泡子,翻过山有一片槲树林,有一辆车在槲树林旁边等我们……这句话我念叨四五百遍了,越念就越觉得走错,想不到你小子偏就走对——还犯什么愣?许三多,这就是咱们要测绘的那块阵地呀!
24.草原 外/黎明
[高倍率瞄准镜里扫过的阵地、草原和山丘。
[成才已经将狙击枪上的瞄准镜调到最大倍率,一丝一毫地察看那块阵地。
成 才:…三十五人…五个老A……妈的,有个用九五狙步的,抢过来使使…四个机枪哨位…两个热成象仪观察…没见机动车,太好了…找不到指挥所…中央是洼地…不对,肯定不对…
[许三多紧张绘图的手停了,地图上的阵地中央仍是一片空白。
许三多:怎么?
成 才:他们阵地选得鬼,中央是洼地,不潜入看不到指挥所。三十五人一个加强排了,一个排也绝不止明面上这点重武器。
伍六一:只能潜入。
成 才:你来看一下怎么潜…除非挖地道。
[伍六一就着瞄准镜看,越看眉头也皱得越紧,那个阵地背着海泡子而建,自然便于将火力和视野都集中于正面。
伍六一:没处下嘴。正面强攻都得动连以上部队。
成 才(苦笑)筑阵地的就是侦察兵同行嘛。
[两个人仰天躺倒了谓然长叹,许三多接过枪在那里观察,倒也没人跟他抢。
许三多:从海泡子里游过去行不行?
伍六一:你知道这季节海泡子里的水温吗?
许三多:正午时零度左右。
伍六一:现在可天还没亮呢,又饿两天了,体温流失严重。
成 才:会死在水里的。
许三多:我去试试。补上空白咱们就可以去终点了。
伍六一:一个人应付不来的,我也去。-成才你在这掩护我们。
成 才:…我去。你们掩护。
伍六一:不是冲动的时候,你的优势拉开距离才好发挥。(他拍拍成才)万一有个闪失,我们需要你这枝枪。
[成才垂下了眼皮。
许三多:要快了。我们就趁黎明前最黑的那一下子。
25.草原 外/黎明
[成才用防水材料包好未完的地图,交给许三多。许三多则撕开口粮包装,放到那两人面前。
成 才:我不吃。你们才需要热量。
[伍六一仔仔细细将那份少得可怜的口粮匀分。
伍六一:吃吧,许三多。
许三多:你也吃。
伍六一(笑)我吃了自己那份,再吃了这,我就干掉一份半的食物。许三多,这两天我比你整整多吃了三倍。
[他调笑地看着手里的那半份食物,就他巴掌的容积那几乎是可以一口吞的份量,他也真的一口吞了下去,把什么都和在一起干嚼着。
许三多(OS)三倍,也就是说他比我整整多吃了两百克可称之为食物的东西,两天之内。
[许三多拿起一块牛肉干轻轻地咬了一口,几天来第一口可以称得上食物的东西下肚,他整个胃都要烧了起来。
[许三多闭上眼睛,默默地体会着那点热量流入体内。
[成才嚼着一根野菜,在狙击枪里监视着阵地上闪动的人影和电筒光芒。
成 才:黑了。
26.草原 外/黎明
[黎明前的那一会黑得如同深夜,两个伪装的人形从山坡上缓缓地爬下来。
[抹黑了的脸上,白得发亮的眼白也渐渐浸入了冰寒的深水之中。
[成才从狙击镜里看着他的战友浸入黑沉沉的水中。
27.草原 外/黎明
[那两个人尽可能不激起波纹,向阵地后方游去,只剩下露在水上的口鼻和眼睛。
伍六一:顶不住…说话。
许三多:…顶得住。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发颤的,身边的水纹都看得出颤抖。
伍六一:…别咬牙,越咬越抖。
许三多:我…没咬。
伍六一:想事,想事,别放松。
许三多:…想什么?
伍六一:想…想着火啦。
许三多(有点神志模糊地笑笑)…水里…水里怎么着火?
伍六一:…咱们着火了,好热啊,三多。
[这个看起来不大的海泡子现在真是漫长得让他们难以忍受。
许三多:…好大的火…好烫。
伍六一:是啊,可不。
许三多:很舒服,该让成才也来试试。
[伍六一担心地看着许三多,发现他已经有些神智模糊,只能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背带牢牢抓住。
伍六一:说得对,说下去,别停。
许三多:我想笑又想哭。
伍六一:回头一起吧,现在不要。
许三多:嗯,一起,一起去看班长吧。人是长的,腿越长越长,有一天从天南到地北,也就是一抬腿的距离。
伍六一:说得对。
[他已经感觉到许三多的身子在往深水里赘,而许三多的眼睛正在要闭不闭之间。
伍六一:不准睡,不要睡!许三多!
许三多:真的很困……吹熄灯号了吧?
伍六一:没吹!—吹起床号!许三多,连队集合啦!
许三多:…连队没了。
伍六一:全连都等着你呢!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许三多惊得身子都弹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
伍六一:我错了。你很争气。班长提干了,咱俩是班长,班长做了排长。
许三多:别骗我,我已经醒了。
伍六一(吁了口气)挺住。
许三多:班长走了,队列散了,你们去了四面八方,到哪都是一个人。
[他将头埋在水里哭泣。
伍六一:好了好了,总算到了。
[他终于踩到了水底,将许三多拖上近岸的泥泞,那几乎费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最后两人一起滚倒在泥涂里。
[他开始搓揉许三多的腿脚关节,自己也象筛子一样抖着。
28.草原 外/黎明
[成才从狙击镜里看着水边的那两个人,他们与阵地仅几米之隔,互相拥抱和搓揉着,以给予对方维系生存的可怜体温。
[成才擦了擦眼睛,然后将眼睛又贴回狙击镜面上。
[那两个人终于向阵地蠕动。
29.阵地 外/黎明
[一名荷枪的士兵踱过。
[那两个湿淋淋的人也终于出现在战壕边沿,他们轻轻落地,滚入了壕沟的拐角。
[动作太快,壕沟后埋伏的几个暗哨都没有看见他们。
30.阵地 外/黎明
[钻过几条纵横相连的沟堑,千寻万觅的指挥所中心终于出现在眼前。
[许三多掏出了未完的地图,打开防水材料,伍六一警戒,他们开始画图。
伍六一:半埋入式指挥所…两架无线电台…一名中尉,两名少尉,两名通讯员…三个机枪掩体…这里还有一个热成像,幸亏没对着咱们…
[两人紧张地在绘图,中央的空白点终于与外围接合起来。
[许三多和伍六一终于绘制完地图,折叠好放进怀里,回身的时候正好与一名从战壕拐出来的老A撞个正着。
[太近,伍六一和老A几乎是同时扑上,撞在一起,倒地,两人在壕沟里摸掐滚打,许三多也扑了上去,三个人扭成一团,然后,烟雾把三个人都笼罩了。
伍六一:谁的?
老 A(翻出白牌)我的。
许三多(喘了口气)幸亏没开枪。
[可就同一瞬间,警报响了起来,探照灯和电筒的光束也纷纷向这边扫来。
伍六一:没响枪!可这烟一里外都看得见!
老 A(笑嘻嘻地)对了。
[伍六一懒得理他,对着从壕沟一侧冲来的两名侦察营士兵就是一梭子,然后在这壕沟的迷宫中寻找一条出路。
老 A:两位好走。
许三多(客气地)再见。
[伍六一气得拖了他就走。
31.阵地 外/黎明
[外围的几名机枪手正将机枪掉了过来,许三多从壕沟里冒头,一阵扫射, 几人都冒了烟。
[伍六一用机枪封锁着从指挥所里冲出来的士兵。
[两名老A冒头打了两个点射,戴着夜视,枪也打得奇准,伍六一狼狈不堪地滚在地上才躲了过去。
[许三多一阵猛扫将那两人压了下去。
伍六一:两个家伙真麻烦!
[他的机枪开始轰鸣,那两人一时无法抬头。
[许三多撤到了阵地外围,回头掩护。那是平常就练熟的战术,伍六一回身再撤。他们撤向这处阵地的最高点,跳下一段土坡就是海泡子的低洼,那总算是有个屏护。
[一个东西滴溜溜地从壕沟后甩了出来,许三多莫明其妙地看着。
[那东西轰地一下在空中炸开,如同平地上打了个闪,炸出白炽的强光。
[许三多顿时捂住了眼睛,他等于已经暂时被晃成了瞎子。
[伍六一幸而没有回头,他跑到许三多身边将许三多拖了起来。
许三多:我看不见了!
伍六一:闪光弹!死老A,尽用这缺德玩意!-往下跳!
[许三多闭着眼跳了下去,伍六一回身还击,脚下却踩中整块松动的土壤,他头重脚轻从两人多高的断坡上摔了下来,腿撞在一块兀出的岩石上。
[伍六一爬起来,又摔倒,再挣扎着起来。
[许三多茫然地站在断坡下,他仍看不见。
伍六一:快跑!正前方!
许三多:你在哪?我看不见!
伍六一:跑啊,朝前跑就是了!
许三多:六一你在哪?!
[伍六一用单腿跳了两下,又一次摔倒了。一名老A已经冲上他们头顶的断坡,显然也不再把这两人当对手了,他纯粹为了结束战局举起枪向坡下的两人瞄准。
[一声枪响,他被白烟笼罩。第二名老A被子弹追逐着跃进壕沟,那是来自于成才的狙击。
老 A:狙击手!十一点山坡!
[另一侧的山坡上也开始冒了枪焰,那边的火力比这边更猛烈得多。
老 A:六点方向是主力!密集射击!
[他端枪撩倒了一个从山坡上冲下的参赛选手,但又有几个兵从山坡上冲边的下,看来是等待已久。
32.山坡 外/黎明
[成才拉栓装弹,在狙击镜里又打中一个不小心冒头的兵。他大喊。
成 才:这边跑!许三多!
33.阵地 外/黎明
[许三多的眩光终于渐渐过去,他扶起伍六一。
许三多:你怎么啦?
伍六一:摔一跤而已!…你哭什么?
许三多(擦着眼泪)让他们晃的!
[阵地那边的枪声愈响愈烈,伍六一拄着枪站了起来,他一只脚已经无法着地,拄着枪强走了几步。
[许三多抢过去背他,被他一肘打开。
[许三多搀着一瘸一拐的伍六一跑开。
[黎明时的黑昼终于过去,天色几乎在一瞬间开始放亮了。
1.阵地 外/晨
[晨光普照。
[后来的那几个兵趁乱已经冲进了壕沟,一场阵地战已经打成胶着,能到达这里的兵大概已经全在这儿了,他们这也算是最后一搏。
2.山坡 外/夜
[成才拖着几个包从山坡上兴高采烈地冲下来,扶住了许三多和伍六一。
成 才:地图有了?
许三多:有了!
成 才:六一怎么啦?
伍六一:崴脚了,走走就好。
成 才:那赶紧走!那边正打的可都是竞争的!
[他自己背上了包,许三多的包自己背了,他又想背上伍六一的包,伍六一没好气地抢了过来。
[向袁朗所说的山包方向拔步。
成 才(乐不可支)这回好啦!往下就是个强行军!再没那些明岗暗哨啦!咱们
咬咬牙就到啦!
伍六一:小意思!
[说小意思,他跑不到百米已经被那两人拉下十多米,许三多和成才抢上去扶他,伍六一挣开,自己小跑了几步。
许三多:不止是崴了脚吧?
伍六一:武装越野我可从来是冠军!
[他一咬牙倒冲到了三个人之前。
成 才:你没事的!我早说过的,咱们三个!咱们三个一起坐上那辆鬼车!三个
死老A!关系永远的铁!
[他和许三多跟在伍六一身后跑开。
3.阵地 外/夜
[那几个后来的士兵正在阵地上做最后的拼搏,交火,一个兵正紧张地在绘制还余下几块空白的地图。
[他探头去看阵地上的火力点,被命中。
[苦笑着将地图让给下一个人。
[天色已经大亮了。
[又一个兵头上冒出了白烟,这支小部队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看起来和许三多们一样,一样脏,一样累,一样饿,一样狼狈也一样的默契。
[地图上终于标出了最后一个火力点,这时候他们已经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人跳起来进行火力掩护,两个人撤离。
[轰鸣的枪声终于哑了,那个掩护的兵也被射中。
[那两个兵最后看了一眼,开始他们精疲力竭的奔跑。
4.草原 外/晨
[许三多三个也在狂奔,一开始在最前边的伍六一已经落到了最后,因为前面两人看不见他,他已经是仅仅用一只脚在发力。
[许三多再一次停住,然后向伍六一跑去,成才也停了下来,但是停在原地。
许三多:你的脚到底怎么啦?
伍六一:我没事,你们先跑。
[成才看着,看看前边,又看看后方,一脸焦急。
伍六一:让你们先跑啊!我没事!
[他简直是要炫耀一下地开始冲刺,第一步便重重摔在地上,然后他开始挣扎,竭力避开要来扶他的许三多和成才。
伍六一:我没事啊!我知道我没事的!我见了个鬼啦…这条小阴沟!
[许三多几乎是在这个人搏斗,然后撕开他的裤腿。
[他傻了,伍六一的脚踝已经扭得不成形状,整条小腿都是肿胀的。
许三多:你就拿这条腿跑啊!
伍六一:它还是条腿!不是吗?它长我身上我自己知道!
[声嘶力竭,两个人都沮丧而又愤怒。
[一直在观望远方的成才忽然面色沉了下来,他看见了地平线上赶过来的那两名士兵。
成 才:后边赶上来了!
伍六一:快跑啊!
[许三多去拉伍六一,成才拉起了伍六一的另一只手,他们拖着伍六一跑。
伍六一:干什么?这样跑得过吗?你们放开,看我怎么甩你们!
成 才:三个人,三个位,三个位都是我们的。
许三多:用力跑,别用力嚷。
[伍六一不嚷了,竭力跟上两人的步子,想给他们减轻一些负担,伤腿的每一下着地都让他痛得面部扭曲,但伤了就是伤了,他把那两个人的速度都拖了下来。
[那两个士兵也是在摇摇欲坠地狂奔,但没有什么负担,他们一点点拉短了与前边人的距离。
5.山丘 外/晨
[天已经完全亮了,很难说那奔跑中的五个人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浑身的泥水和汗水,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接近虚脱,两天三夜没吃没喝的打拼,加上最后这场疯狂的冲刺,所有的人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他们有一段是平行的,这平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谁也没能力把自己的步子再快哪怕一丁点,但后来者在漫长的僵峙中终于超前了半个身子,然后是一个身子,一米,两米……
伍六一:你们放开!我自己来!
[这一声等于是没有效果。
伍六一:我不行啦!你们放开!
[成才开始吼叫,在吼叫声中喊出了最后的力气,五个人又渐渐在拉短距离。
伍六一:我自己跑,我自己能跑到的!许三多,成才,我求你俩!
成 才:槲树林!槲树林!
[他说得没错,前边是槲树林,林边停着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袁朗和几个卫生兵正等在那里。
成 才:再加把劲就到啦!我们三个!我们三个人!
[三个人多少是振奋了一下,他们超过了那两名已经油尽灯枯的士兵,这一口气把人拉下了几十米。
[那个终点已经就是八百来米的事情,却从槲树林中跑出一个已经跌跌撞撞的士兵,摔倒在袁朗的脚下——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士兵。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救护。
[三个人的步子一下都慢了,三个人对望了一眼。伍六一又开始挣扎,这回他的挣扎接近于厮打,一下狠狠地甩开了两人。
伍六一:就剩两个名额了!你们还拖我干什么?三个人!只要三个人!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伍六一,身后两名士兵正缓慢但是固执地赶了上来。
[成才忽然掉头跑开,没了羁绊的他跑得很快。
[许三多将背包背在了身子前边,抢上来抓伍六一,伍六一强挣,但那条腿吃不上劲,大半拉沉重的身子被许三多架在肩上。
[许三多开始拖着伍六一向终点冲刺,可一个三十公斤的背包加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部分体重,即使精力充沛的壮汉也会被压倒了。
[他慢得出奇。
[伍六一不敢挣,一只腿竭力往前蹦着,因为现在速度很重要,就算这样仍慢得出奇。
[那两名士兵超过了他们。
伍六一:他们超过你了!放开呀!你又要搞什么?还想在那空屋里做看守吗?我们热闹你就看着!晚上捂了被子哭?-你这个天生的杂兵!
[许三多不放。
[那两名士兵已经超过了他们十几米。
6.槲树林 外/晨
[成才已经到达了终点,那股子猛冲的劲头让他几乎撞在袁朗身上,袁朗一把揪住他的背包带,成才站住了。
[精疲力竭的成才没有倒下,他立刻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两名战友。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许三多和伍六一。
7.山丘 外/晨
[对仍在争夺的那四个人来说,这剩下的几百米简直遥不可及,几个人的速度都慢得出奇,几个人都瞪着对手,但要超出哪怕再多一米也难。
伍六一:成才已经到了!只剩下一个名额了!你抬头看看!
[许三多根本就没抬头看,喘着气,大半的力气用来拖拉着伍六一。
伍六一:只剩一个名额!你把我拖到也不算!脑子进水啦?!
许三多:加把劲…再加劲。
[伍六一盯着那张汗水淋漓虚脱的脸,忽然间恍然大悟。
伍六一:…你想拖着我跑到头,自己再装蛋趴窝是不是?
[许三多没吱声,脚下使着劲。
[伍六一强挣,却发现那小子手上劲大得出奇,横担在他肩上的一只手臂简直已经被许三多的手掐到了肉里。
伍六一:蠢货…你不是笨是蠢了…我用得着你施舍吗?…我会去告你的!…你放开…求你放开…到嘴的馒头我们都不吃,现在为什么干这种事?
许三多:不一样…它不一样。
伍六一:一样!
许三多:跑了好远…从家跑到这…前边都是你们推着扛着…最后这一下…我帮一下,又算什么?
[伍六一已经完全没力气可用了,他只能看着许三多往前一步步挣扎。
伍六一:还是愚蠢。
许三多:嗯。
伍六一:根本没到最后。
许三多:对,我错了。
伍六一: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们不是朋友又会是什么?
许三多(恍惚地微笑)是啊…
[近在咫尺砰然的一声枪响吓了他一跳,伍六一也就此挣脱了他的把握,后者手上拿着一枝信号枪,枪口还在冒着烟。
[信号弹正缓缓地升上天空。
[伍六一一瘸一拐地高举着双臂,向着终点挥舞。
伍六一:跑不动了! 我弃权!
[他真的是跑不动了,刚走出两步,已经轰然倒地。
[救护车是随时准备的,几名卫生兵已经发动了汽车。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伍六一,伍六一瞪着他,挥着拳头。
伍六一:跑啊!看看我被你逼成什么样子!
[许三多掉头,开始他的最后一段狂奔。那领先的两个兵意识到身后的威胁,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加速。
[许三多开始喊叫,在喊叫中开始本以为不可能的加速,在第一次加速中便超过了那两个人。
[一个被超过的士兵终于丧失了信心,在许三多超过他的同时摔在地上。他那位战友不管不顾地回身拉起他。
[许三多仍在喊叫,喊叫声中救护车与他交错而过,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声音淹没,喊叫声中许三多刚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干,喊叫声中许三多跨越了终点。
[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双手砰然撑在那辆越野车的保险杠上,这一声人与金属的交撞成了最后的休止符。
[成才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他想与许三多拥抱,许三多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冷淡让成才愣住。
[许三多回头看着刚跑过的道路,两名士兵正互相搀扶着要跨越终点。
[更远处伍六一正被卫生兵用担架抬上救护车。
[伍六一笑得象个大男孩一样,向这边挥了挥手,然后被抬进救护车。
许三多(OS)没有可以分享的快乐,只有独自承担的磨难。现在的软弱正好证明,你一直是那么坚强。
[许三多慢慢坐倒在地上。
8、山丘 外/日
[救护车已经驶过山脊,消失。
[袁朗一直站在车边等着几个到达终点者恢复,然后如同敲门般轻轻敲了敲车。
袁 朗:三位请上车,到车上交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
[他亲自为那几人拉开车门。
[到现在还没缓过劲的第一名、忐忑不安的成才、心情激荡的许三多,几个人上车。
[袁朗开车离开。
9.槲树林 外/晨
[那两名士兵终于跨越终点,他们倒下,然后是不知羞耻地哭泣。
[周围的人默默看着他们。
军 官:别哭了。
[没有效果。
另一军官:别劝了。
[他们静静地等着这几个兵哭完。
[远处又有几个筋疲力尽的兵向这边跑来。
10.救护车 内/晨
[卫生兵检查着伍六一腿上肿胀乌青的肌肉。
[医官轻轻地摁了一下,伍六一抽搐了一下。
医 官:痛吗?
伍六一:不痛。
医 官(看看他)不痛?
[他不用太费劲便弄明白了这个士兵的伤势。
医 官:右脚踝的脱臼还好办,可你的右腿韧带完全拉断了,你实在把这双腿用得太狠了…这样撑了多久了?
[伍六一的眼神几乎是空白的。
伍六一:五年。
[他看着窗外交错而过的机车。
11.山丘 外/晨
[高城站在车上,看着那辆救护车驶远,但并没意识到谁在车上。
[他的车后,一个累脱了形的士兵正在做最后努力,这是这场比赛中能到达终点的最后一个士兵。
[车还没停稳的时候,高城跳下车,大步走向那几个仍在人群中哭泣的士兵。
[几名军官向他敬礼,高城还礼,他看着那几个兵,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高 城:我来领人,我以为我的任务是把败兵带回去…
[最后那名士兵撞进了人群,高城一把把他拉住,稳住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子。
[高城看着那张累得神志模糊的脸。
高 城:…到了这我很惭愧,我整个装备精良的侦察营都败给了你们。
[他抱起那个身子不断往下坠的士兵,走开放到自己的车上。
[那些军官也开始学他,或抱或背或架地将士兵们放到车上。
[高城回身看看他车上那个神智不清的兵。
高 城:如果是这样的失败,就多来一些吧,它实在比浮夸的胜利更多光荣。
11.草原 外/晨
[袁朗开着车,将许三多们跑去了半条命的这段路程瞬息便抛在脑后。
袁 朗:作业。
[那名士兵掏出了怀里的测绘地图,成才却瞧许三多,因为担任狙击掩护任务,他的测绘作业是由许三多代绘的。
[许三多从怀里掏出地图,没看成才便递了给他,成才眼神很有点发虚,一个没接住,地图落在座位上。
[袁朗在后视镜里看着。
袁 朗:你们的地图作业。
[成才咬咬牙,捡起那份地图作业交给袁朗,他没敢看许三多。
袁 朗:为什么你们俩的作业只有一份?
成 才:我们俩是小组行动。
许三多:我们仨是小组行动。
袁 朗:仨?
许三多:仨。
[袁朗不再问下去了,他看那份地图,并且换了个话题。
袁 朗:看来你们互相很信任?
成 才(如蒙大赦)我们是老乡,是朋友,还是同届同车同年的兵。
袁 朗:那很难得。
[他说话间已经看完了那份地图。
袁 朗:我很满意,虽然是急就章,但能满足实战需求。
[他将车拐过那片模拟阵地。
袁 朗:这几天过得很苦。别怪我。短兵相接者尤其要求综合素质,所谓综合素质不光体能和技能,智能和反应,还有你的心,你的人,一切。
成 才:您做得对。(他看看许三多)
许三多:不公平。
袁 朗:对,不公平。
[许三多冷淡地看着窗外。
12.团大院 外/暮
[机一连的连长一如往昔,在操场边等着那辆风尘仆仆的车从草原归来。
[许三多和伍六一、马小帅、甘小宁几个兵都下来,惟独没有伍六一。
一连长:六一呢?这就跟特种兵跑路啦?
许三多:住院了。
一连长:怎么会住院呢?许三多?!
[许三多头也不回地走开。
13.七连宿舍 内/日
[许三多在拖地,拖得很细致,水泥面子的地也被他拖得能照出人影。
[成才在旁边呆呆地等着,看来已经等了很久。
成 才:你得说话!我等你十分钟了!
许三多:我不去。
成 才:你为什么不去?你当然得去看他!
许三多:我不跟你一起去。
成 才: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呀!
[许三多看他一眼,拖地。
成 才:我怎么得罪你啦?讲点道理,你不乐意我先跑到了是不是?可就两名额,咱们三个人呀!谁都会这么干的!再说他的腿都这样了,就算跑到终点,一样是个淘汰呀!……
[许三多用拖把砸翻了水桶,然后把拖把扔了出去。没人见他发过这么大火,
成才惊得退了一步。
成 才:干什么?要打架吗?
许三多:你刚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成 才:你静下来好好回忆一下,当时当地,如果有三个名额,我背也要把他背到终点的!
[许三多吁了口气,又去收拾刚才被自己搞乱的一切。
成 才:你说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对六一印象很好,不比你差,我也难受。
许三多:因为内疚吗?
成 才:我为什么内疚?……好吧,因为内疚,莫名其妙的内疚。
许三多(拖着地,叹口气)你总让自己占足了理。
成 才:你是肯定不和我去了是吧?
[许三多不说话。成才掉身出去,在门口实在忍不住火又回身。
成 才: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因为你就是个傻子!
[许三多一下出现在他面前,成才又退了一步,许三多出来,去军容镜前整理军帽,这对一个士兵来说就是打算出门。
[成才连忙跟在后边。
14.城市 外/日
[一家陆军医院的门口。
[许三多和成才正在对面的一家商店买东西。
[成才面前的购物袋里边,烟、水果、奶粉、果汁已经放了一大堆,烟是塔山,水果是本地难得一见的品种,这对一个士兵来说,已经接近穷奢极欲。
成 才:还有没那个什么…牦牛壮骨粉的?
售货员:有,价格是…
成 才:五盒!
[许三多一边看着,对这个他并不热情。
许三多:用得着吗?。
成 才:你不懂,那玩艺好使的。
许三多:他是韧带拉断,骨头可没断。
售货员:一共是一千四百二十。
许三多:太多了。
成 才:你甭管!—我给自己买的,好吗?
[成才付帐,掏完钱后,手上那一叠钞票已经剩不下一张一百的。
许三多(叹口气)成才,六一的事不能怪你。刚才是我混帐,好吗?
成 才:你别管。
[他拎着所有的购物袋,出门。
15.医院 内/日
[成才拎着东西直冲咨询台,那样子看上去很愣。
成 才:三五三团,伍六一。
护 士:1022。
[成才不打拐弯地就走,许三多跟着。
16.医院 内/日
[成才敲那扇门,门是虚掩的,加上点风,便缓缓地开了。
[一句大声冒了出来,那属于伍六一的连长机一连连长。
一连长:…我不是来探病,是来骂人!
[成才和伍六一都僵在门外。
17.病房 内/日
[伍六一躺在床上,机一连连长正恼火地在旁边踱来踱去。
[成才和许三多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一连长:…韧带拉断。人怎么才能把一条韧带跑断?!
伍六一:跑得太多了些,路也太远了些。
一连长:你那么笑嘻嘻的是什么意思?你当那条腿长我身上吗?
伍六一:如果一个发脾气,一个在哭,不好看的。
[一连长瞪着他看,然后看他的腿,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一连长:现在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见过一条腿的步兵吗?
伍六一:我该休息了,连长。
一连长:…我不是来骂人,来探病的。商量一下往后的事情。这次的事情是个特例,团部决定给予特殊照顾…
伍六一:师侦察营的高副营长是不是跟您说什么了?
一连长:何止跟我?他动了一切能用的关系。
伍六一(淡漠地)谢了。
一连长:一连司务长。你意见如何?
伍六一:不合规则吧。
一连长:别婆婆妈妈。你不可能干不好,干得好就别来跟我说这规则。
伍六一:每个要走的兵都有这么好的结果吗?
一连长:……别婆婆妈妈!
[他出去。许三多和成才忙转过身躲开。
18.病房 内/日
[一连长已经走了,许三多进来,成才忽然觉得手上那大堆以壮行色的东西不太合适,遮掩着进来。
[伍六一仍然在床上坐着,他看着两人。
伍六一:都过了吗?
许三多:什么?
成 才:过了。我是二,他是三。
许三多:通知准备…下周走。
伍六一:下周吗?下周巧,下周来新人,你们也换个地方做新兵。你们要去的那地方一定是很有意思的,想起来我都躺不住了。
许三多:我没这么觉得。…说真的,我现在不想走。
伍六一:成才。
成 才:……嗳。
伍六一:我这会不方便。帮我K他。
[成才生硬地笑笑。
伍六一:我说真的。
[成才只好应付地在许三多颈根上拍了一下。
伍六一:再犯这类的傻你就揍他。他结实,你得打重一点。
许三多:嗯。
伍六一:我是说你。成才比你强,他从来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
成 才:我是个顾此失彼的人。
伍六一(笑)这要说我们都是。-怎么看我要买这么多东西?
许三多:成才买的。
成 才:嗯…这是…这是…我搁这了。
许三多:他觉得这对你的腿有好处。
伍六一:谢谢,成才。这趟跑下来真的挺值,发现我这两老乡都是能交一辈子的人。
成 才:…你别这么说,真的,真别这么说…
许三多:…你的腿,怎么办?
伍六一:装一条钢筋进去,拿它当韧带使。许三多,以后跟我玩格斗要小心这只腿了,一脚够你躺一天的。
许三多:是啊。可不。
[他们嘴上玩笑,眼里都看着那条腿发怔。
伍六一(舒了口气)好了,走吧。我早该休息了,军队医院不比军营松多少。
[成才言听计从往外走,许三多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放在伍六一床上。
伍六一:那什么?
许三多:钱。
伍六一:多少?
许三多:三千。
伍六一:当兵攒的?
[许三多点点头。
伍六一:不要行吗?
许三多:先拿着,用不上再还我。
伍六一:行。我知道当兵的要攒这些钱多不容易。还有你,成才,我掏空了你们腰包。我会还你们。走吧。
[那两人让伍六一那份斩钉截铁噎得无话可说,掉头出去。
伍六一:许三多。
[许三多在门口回头。
伍六一(笑了笑)到新地方别再从孬兵开始,没人再宠着你了。
许三多:是。
伍六一:把门关上吧。
[他钻进了被窝躺下。许三多关上了门,把自己和成才都关在外面。
19.医院 外/日
[两个失魂落魄的兵走出了医院。
成 才:他会有个好结果的,是不是?
许三多:什么是不是?
成 才:他一定能做上司务长,是不是?
许三多:…是。
成 才:司务长,是干部了,比士官强。我们连干部都不是…
许三多:好你跟他换呀!
成 才:许三多,我只是想我们别再这么难受了!
许三多:想得出来他以后要怎么过吗?拖着条腿去市场!拖着条腿在那搬大白菜?你趴在泥浆里等待一个目标时,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吗?!
[成才让许三多喊得有些发愣,许三多有些后悔,又瞪了他一眼,走开。
20、团大院 外/日
[成才和许三多双人成列地从团大院走过,并不时被路兵投注以羡慕的目光。
许三多(OS)现在成才和我在三五三比六一更加出名,人们总是爱听好消息而忘掉坏消息,不管愿不愿意,垂头丧气从营里走过的我们遮去了医院病床上的六一。
成 才:你有没感觉?他们怎么看我们的?
[他容光焕发,一切辛苦总算得到回报。
许三多:象看外星人。
[他在这里与成才分手,一个去三连,一个去七连。
21、团部 外/晨
[袁朗的车停在团部门外,车上没人。
[许三多和成才进去。
22.王庆瑞办公室 内/日
[王庆瑞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袁朗在客座上。王庆瑞的手边放着许三多和成才的档案。
[许三多和成才进来。
许三多:七连许三多报到!
成 才:三连成才报到!
[王庆瑞翻翻两人的档案,又看看两人。
王庆瑞:你们是同乡,又都是一级士官,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同乡?
成 才:报告团长,一辆车来的,一个村的,从小一起长大!
王庆瑞(叹口气,对袁朗)又让你们占了便宜,这样的一对在战场上至少顶六个异乡兵。
袁 朗(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是想当然的说法。
王庆瑞(拍拍手上)这是你俩的档案,我把它交了,你们就不是三五三的人了。
[这话不是该士兵回答的,那两人立正着。
王庆瑞:舍得三五三团吗?
成 才:报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王庆瑞(笑笑,对许三多)你呢?
许三多:…可以不去吗?
[王庆瑞苦笑,看袁朗。
袁 朗:可以。我早说过不会强令要人。
[许三多于是看着王庆瑞,而成才侧眼看着他,那表情象要踢他一脚。
王庆瑞:不去你又参加选拔?
袁 朗(笑)因为我背后激将他了。
许三多:不是。因为我想…去了,可以跟大家一起执行任务。
王庆瑞:是了,你一个人看守营房已经半年了。-是我的安排。那时候你做得好兵,可做不好人。而改编后的部队里,我需要这样的人,他一个人能带动一群人。
许三多:我…一直不会做人。
王庆瑞:不不。我纠正,人不用做,自己活出来的。我想这半年,你不光在看营房,也在看你自己。
许三多:是的。
王庆瑞:你已经是了。成了我最尊敬的那种兵,这样一个兵的价值甚至超过一个连长。
[他看着许三多,看了很久-他是真舍不得放走这么个人,然后转过身-向着袁朗。
王庆瑞:他跟你走吧。
袁 朗:喔?
王庆瑞:他有飞的能耐。平心而论,你们那里,他这样的兵天地更广。
袁 朗:这样我会派几个部下来协助三五三的训练。
王庆瑞:这事求之不得。
[许三多和成才仍立正着,看着王庆瑞最后在手上拍了拍那两份档案,然后给了袁朗。成才松了口气,许三多眼里的失落越发深重。
王庆瑞:去吧。你们这样的兵有一天会让我们也望尘莫及。
[许三多和成才敬礼,沉默着,团长说话就已经是不可违抗的命令了。
袁 朗:那就告辞了。
王庆瑞:再见。…许三多,这个拿去。
[他郑重把窗台上那辆手铸的战车模型拿起来,向许三多送过来。
许三多:这不行,团长。
王庆瑞:我说过送给你的。
许三多:您说做了值得的事情才送给我。我什么也没做…您做它用了一年。
王庆瑞:不是因为一件事送给你,是为了你这人送给你。拿着。
袁 朗:拿着吧,许三多。如果我拿花费了一年时间的礼物送人,他不接受一定会让我遗憾又一个一年。
[许三多茫然地接住。
23、团部大院 外/日
[袁朗身后跟着许三多和成才,他站住。
袁 朗:一天时间够吗?
成 才:报告,够!
许三多:一天时间,干什么?
[他试图在成才那里找到一个答案,可看来斩钉截铁说够的成才也并不知道答案。
[于是成才冲他使眼色。
袁 朗(笑笑)收拾,告别。你们师招了三个兵,那一个现在都到基地了。
成 才:够了!五分钟之内就可以出发!
许三多:…我想去看六一,还有去草原看看五班,还有…
袁 朗:那可都不成了。就是明天上午。
成 才:是!
[许三多不再说话。
袁 朗:现在,请你们吃饭,怎么说我让你们饿了两天。
24.餐厅 内/日
[许三多仍在望着桌上那辆步战车出神,或者说望着难受。
[意气风发的成才和袁朗已经酒至半酣,袁朗看看许三多,笑着拍他。
袁 朗:象个当兵的那样,该吃饭时就不要想心事。
许三多:是。
[他开始吃饭。
成 才:队长,明天去基地,基地在哪?
袁 朗:暂时保密。
成 才:多远?
袁 朗:保密。
成 才:出了省吗?
袁 朗:我不想再说那两个字了。
[他给成才又倒了杯啤酒,同时很觉有趣地看着他失落的表情。
袁 朗:为了补偿告诉你别的吧,我们这支部队有时会参加实战。
[这句话真让那两人都愣住了,成才的酒杯僵在嘴边,许三多含着一口饭抬头。
成 才:您说的实战是……
袁 朗:真枪实弹,真的有人想杀了你。
成 才:杀了吗?…对不起,我是说,您杀过人?
[袁朗笑着,挽起了袖子,让两人看臂上的一个伤疤。
袁 朗:看见这个没有?M16近距穿透,好在没碰着骨头,卫生兵拿一块酒精棉球从这头通到那头就消了毒。
[两个和平年代的兵惊讶莫名加钦佩加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不知就里的伤疤。
许三多:M16?是美军?
袁 朗(笑)那成世界大战了。幸好不是。境外的黑市上M16卖得也就比AK47差点。
成 才:哪个境外?就是越境作战了?为什么实战?什么规模的实战?
袁 朗:又要说那两字了。保密。
成 才:就是说您杀过人?对不对?
袁 朗:个人原因不想作答。
[他笑着喝酒。
袁 朗:这杯算给你们庆功。
成 才: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 朗(皱皱眉)千万别向往这个。即使杀敌也是在杀人,我希望全世界都是没杀过人的军人。可惜。
成 才(趁着酒兴)行。再一个问题。
袁 朗:早知道这样找我老战友吃饭了。
成 才:那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 朗:对。
成 才:我能看看吗?(袁朗笑着看他)您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对我们的评价就装在里边,付出那么大代价,我想知道被人怎么评价。
袁 朗:付出什么代价呢?
成 才:看看许三多吧,他在我们村里被大家当作傻子。现在…
[许三多正给自己挟菜,看他一眼,吃饭。
袁 朗:就算他…真是傻子吧,那现在也是长大了,是好事啊。
成 才:是代价。您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
袁 朗:不给看。因为我走得比你们还远。你猜从列兵到中校要走多远?
[他扔下只好自己喝酒的成才,看看许三多。
袁 朗:你今天很少说话。为什么?
许三多:不知道说什么。
袁 朗:我让你不知道说什么?
[许三多看着他,一会。
许三多: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有,我的朋友还在医院…我总是记得…总记得…
[他记得伍六一发射了信号弹然后坐下,而袁朗在终点抱臂看着。
[他记得救护车驶走,而袁朗若无其事把车开往另一个方向。
袁 朗:我知道你记得什么。你现在很讨厌我?
许三多:不是…我说不清。
袁 朗:你正在换一种眼光看我?
许三多:…是的。
袁 朗:好,该换。
[他给许三多又挟了一筷子菜,并且再也不提这件事情。成才一直提心吊胆在旁边看着,这会又插上来。
成 才:真的不能看吗?
袁 朗(他跟成才说话似乎轻松得多)不行。
成 才:那说两句你有印象的?以后就共战壕了。
袁 朗:那还得走着瞧。
[许三多沉默地咀嚼着饭粒。啤酒沫在杯里浮沉,旁边的声音渐渐淡去。
许三多(OS)成才那天晚上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我们都累坏了,都有放松的权利,我却忘了怎么放松了。
25.七连宿舍 内/暮
[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
[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
[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成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许三多放在一边。
许三多(OS)一天时间哪里都去不了,明天就有新兵要搬进来,我去不了医院,更去不了草原上的五班。纤尘不染的营房,将耗去我在三五三团的最后时间。
26、七连宿舍 内/夜
[外面已经是深夜,许三多在打扫,一个人做完通常是整个连做的工作,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工作。
[从许三多的神情上看不出漫长,他打扫得——怎么说呢,甚至很珍惜。
[熄灯号中最后一点舍灯终于熄去。
[黑暗中点起一点火光,许三多做了对他少有的一件违规的事——他点燃了那根应该是没法再抽的烟,他第一次抽烟。
[许三多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一口口抽那支烟,将烟灰掸在一只手心里。
[干了的烟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辣得流着眼泪。
[在泪水看见一个自己,很多个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投降的自己,孱弱的自己,哀怜的自己,悲愤的自己,欢乐的自己。
[电筒光从外面照了进来,那是两名执勤,他们已经早认识许三多了,因为以往打过的交道,也因为这绝无仅有一个人的连队。
执 勤:怎么还不睡?
许三多:明天要走了。
[执勤将光线晃了晃许三多的脸,看见许三多脸上的眼泪。
许三多:被烟辣的,这烟放太久了,搞不好等于我兵龄。
执 勤(掏出一盒烟)拿去。
许三多(摇摇头)我不抽烟。
[执勤没去计较他这自相矛盾的说话,灭了电筒。
执 勤:好走。
许三多:谢谢。
执 勤:睡吧。来了这里的人都有走的时候。
许三多:嗯,我正在想他们走的时候。
[那两名年青的执勤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开。
27.七连宿舍 内/晨
[晨光,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他这样迎来黎明。
[两件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一个迷彩包,高城送的录音机。
许三多(OS)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肚皮患得患失,走的时候行李多了很多,团长送的车模,连长送的便携音响,以及一个会被战友们用豪华来形容的前途,跟大多数来了又走了的人比,我走得很富有,是一个有财产的人。
[他开始穿戴那些长跑用具。
27.操场 外/晨
[许三多冲上操场的跑道,开始他在这个操场上最后一次长跑。
[这次不再是慢跑,是全速,一个长程的冲刺。
[他结束了在三五三的的最后一次长跑,跑向连队的方向。
28.七连空地 外/晨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虽然还很早,空地上已经停了两辆车,一辆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卡车,车上的兵正在空地上列队,他们的背包也放成了另一个队列——几个团部的军官正在那里帮助维持秩序。
[一名军官过来。
军 官:今天接收营房。接到通知了?
许三多:报告,接到了。
军 官(小声)给他们说两句好吗?(他看看那些新兵)都是院校生,我跟他们
说了你的事,佩服坏了。
许三多:…我有什么事?
军 官(有点失望)不愿意说吗?
许三多:不,我想想。
[他走向那个队列,一边在想。袁朗和成才在另一辆车上安静地看着他。
29.七连 内/晨
[许三多在那个队列前站住。
[新兵年青,年青人的憧憬比什么都要美丽,年青人的年青年青得让他伤感。
[许三多对视着那几十双眼睛。
许三多:欢迎来这。我一直在等你们,等到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要走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了。以后对这个地方来说,我们就是老家伙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苦笑)这是我这些年说得最多的话,有时是因为嘴拙,有时…真是觉得说不如不说。
[他站在那,看着他的连旗,很长时间的沉默,但并不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许三多:我的父亲跟我说,好好活。我的班长跟我说,做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个笨人,偶尔做对一件事会让旁边人都替我庆幸。我只好跟我说-尤其在这个要走的时候更得对自己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这是傻话,傻人对自己说话…聪明人可能用不上,聪明人会问什么是意义…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用不上。(他苦笑,并且真真正正地乱了阵脚)你们都有文化,当然不会有我这样的笨人。
士 兵:有。
士 兵:我就是。
士 兵:我也是。
士 兵:都是。
[许三多愣了一会,敬了个礼。
许三多:那就好…我走了…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成 才(不知什么到了他身后)你行李帮你拿上车了。
许三多:谢谢…再见。厕所的第三个水箱坏了,用的时候小心,我已经通知维修了…再见。
[他不是上车而是退上车,几乎是手足无措,所有士兵敬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那让许三多的头撞在车顶上。
[袁朗将车倒到车道上开始行驶。
[许三多木然地将头转开,逃避着那个注目礼。
袁 朗:说得很好。我也受教。
许三多:啊?不会的。
[他在沮丧和惶恐中看着钢七连离开自己的视线。
30、团大门 外/晨
[驶过敬礼的哨兵,驶出大门。
[上了中间那条道。
[两个兵呆坐着。
成 才:这就走了,我会想它。—许三多,你不回头看看?
[许三多呆坐。
许三多(OS)出了团部有三条路,我们走的仍是中间那条。通向军用车站,军用机场,更多的军队,更多的血、泪、汗。
31.公路 外/日
[袁朗保持着不疾不缓的车速,驶过一处路口。成才惊讶地看看他,过一会再开口。
成 才:过了。
袁 朗:什么过了?
成 才:车站过了。
袁 朗:我们赶时间。
[他不但没有掉头,反而提速,将成才的惶惶不安和许三多的茫然都置之不顾。
1.陆航机场 外/日
[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
[许三多和成才目不转睛地看着与汽车同向滑行的一架直升机。
成 才:我们…哈…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
袁 朗:说了要赶时间。
成 才:哈…哈哈哈。
[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朗将车穿过跑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2.机场 外/日
[袁朗将车停下。
驾驶员(看看表)准时。(他上飞机)
袁 朗: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
成 才:是。
[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许三多沉闷地坐着。
[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许三多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
袁 朗: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许三多:我就话少。
袁 朗:那个人叫什么?
[许三多愕然了一下。
许三多:谁?
袁 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许三多:…我没有讨厌你。
袁 朗: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想拖着挣过终点的那个兵吗?他叫什么?
许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下那个名字。
袁 朗:番号?
许三多: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是司务长。
袁 朗(边记边苦笑)司务长…我很抱歉。你觉得不公平?
许三多:没有…我只是觉得…您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吗?…太不容易了。
袁 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来)
许三多(犹豫一会)那样有用吗?-我是说,还会回这来选拔吗?
袁 朗: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
许三多:…那记上有什么用?
袁 朗:为了哄你。(他笑笑)我给自己记的。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
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许三多:记什么?
袁 朗: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他走开,许三多跟着下车。
许三多(OS)他不可能解决六一的现实问题,就象他不可能让六一的腿恢复如初。但记下那几个字,让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过我现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种人。
3、机场 外/日
[直升机升空,在空中盘旋。
[悬停。
4.直升机 内/日
[直升机已经将许三多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象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 才: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呆了三年的那个团队,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大小的战车。
成 才: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不知道吧。
成 才: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
许三多(当了真)会砸到人的。
成 才: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
[许三多没说话,袁朗敲打一下驾驶员,那意思就他明白。
驾驶员:老A,飞得还稳吧?
成 才:稳!特稳!
驾驶员:不晕?
许三多:不晕。
成 才:一点不晕!
驾驶员:那就好。现在可以晕了。
[什么招呼都没打,那飞机往下一沉,这个大迎角飞行还没完,直升机机头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般射了出去。
5.基地 外/日
[那架直升机疯飞过来,沉入林荫掩映之中。
[周围已经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一块牌上写着“军事禁区,严禁闯入”。
6.基地 外/日
[那架直升机终于稳稳当当降落在机场之上。
[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许三多下机。
许三多:成才!成才!
袁 朗(拉住他)没事,都有第一次。我倒奇怪你,怎么不晕?
许三多: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 朗: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可我没看你们有直升机训练科目?许三多:没有啊。
袁 朗:那你晕什么?
许三多:晕单杠,大回环。
[袁朗愕然。
许三多:真的,三百三十三个。
袁 朗(皱皱眉)什么感觉?
许三多:…碰到什么都下意识地想把自己放稳,直到今天。
袁 朗(忽然间大笑起来)把自己放稳吧。赶快,立刻。
6.基地 外/日
[现在已经进入了老A的腹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体形剽悍,行伍之人,目光锐利,看人如在捕猎。
[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任何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一个人就是尉官以上。那些军人下意识地还礼,看这两人的目光倒露出好奇之色。
[袁朗脸上带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就一直放不下来。
袁 朗:这里的军人职业化,所以随便拎个都是尉官。很遗憾,咱们现在的职业化还不能达到尉官以下。
成 才:没有兵吗?
袁 朗:看他们瞧你们的眼神。
[一队全副武装的老A跑过,许三多和成才下意识看着对方,而一个队的目光看得他们把头转了回来。
袁 朗(笑)恭喜,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以士官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
7、受训人员宿舍 外/日
[这已经到了一栋军营楼面前,对面是更为高大的一栋军营楼,两相映衬,眼下这栋就显得有些惨淡。
[两名士兵站在楼门哨位前。
袁 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我们叫正规军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
成 才:我们一准很快转正!
袁 朗(笑)综合素质。临别赠言,综合素质就是随时随地,一切。-齐桓!
[中尉齐桓跑过来,许三多和成才都没见过他,而现在的齐桓看许三多和成才象是块要往人脸上砸的铁板,再看向袁朗时就有点阿谀。
齐 桓:到!-队长回来了?
袁 朗:回来了。受训的家伙齐了没有?
齐 桓:说四十二个,现码齐就四十个。将将就就倒都安排下来了。
袁 朗:最后俩带走。我不操心了。
齐 桓:没好地方了。
袁 朗:找地方塞进去拉倒,就俩士官。
齐 桓:哦,兵豆子倒好说。
[许三多和成才彻底愣住,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语十足的对话,加上彻底的漫不经心在他们的军事生涯中从未见过。
袁 朗:那就塞下来了。我去瞧你婶子了。
齐 桓:嗯哪。摞这得了。
[袁朗挥下手,象对齐桓又象对目瞪口呆的那俩。
袁 朗:88。
[他背了手悠哉游哉走开,方向是所谓正规军宿舍。
[齐桓的笑面顿时去尽,那就是给两兵豆扔铁板了。
齐 桓:姓名?单位?
成 才: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许三多: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侦察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齐 桓:一个团的了不起吗?要喊那么大声?(他一直把名册翻到最后才划了钩)瞧你们排多后,麻烦。
[许三多两个戳着,尉官训话,再没理也得这么戳着。
[齐桓对地上的包踢了一脚,绝对不是轻踢。
齐 桓:行李?
成 才:对。
齐 桓:你有权评价上级问话的对错吗?
[即使连许三多也为之气结。
许三多、成才:是!
齐 桓:全部上交。连你们的随身衣物呆会都要换了,我们送得起-真是不知道干嘛揽这种赔本买卖?(又给了行李一脚)来个人拖走。
许三多:报告!
齐 桓:说。
许三多:能不能轻点?…那是我战友送的东西。
齐 桓:哦,你有情义。(他对过来拿行李的一名老A)重放,重重放。
老 A:是!
[他给拿走。
齐 桓:跟着。
[名册拿在手上,手背在背后,一名年青的尉官走得象个老干部的姿态,两人跟在后边。
[很窄的楼梯前倒有两名哨兵,哨兵稍稍让宽了道,然后又把那条通道封上了。
[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这显然是表示不可自由出入。
齐 桓(在画外)不要东张西望。
7、受训人员储物间 内/日
[架上放着受训人员的行李,分门别类,按着编号。
[许三多和成才的行李被放进来,绝对不是重放。
8.受训人员宿舍 外/日
[齐桓上着楼梯,头也不回地在跟两人说着规则,即使在两人新兵时也没受过这样的不友好和蔑视。
齐 桓:…九点熄灯;六点至六点半,洗漱早饭;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午饭和晚饭,比你们那破地好大发了,算拣着吧—教官有权随时修改。严禁私自下楼,外出要得到教官或我的批准-不过最好别来烦我;严禁私自前往其他宿舍;严禁打听你们在训练期得分;严禁使用任何私人通讯器材与外界联络;信件一律交给我寄发-我有权检查;训练期间没有名字,一律编号……
成 才:报告!
齐 桓:说吧。
成 才:这几个月我们只能在这栋楼上活动?
齐 桓(根本不回答他)除教官和我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我说过别来烦我-有意见吗?
[许三多和成才都让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刺得缩了一下。
许三多:没有。
齐 桓:你编号41,你42。
许三多、成才:是。
齐 桓:内务方面懒得说了。总不至于让我们拿扫帚墩布?你们这些外部队的,亏了还都叫老兵呢,看看好好一栋楼让你们造成什么样子了?
[这楼确实是寒碜点,一看就是临时凑合加年久失修,但那绝对和新来人员是否能造搭不上干系。
[许三多和成才已经学会尽可能不发言。
齐 桓(不置可否)这你们号,进吧。晚饭前领发作训服和日常用品。
[他为那两人推开房门,许三多和成才连忙钻了进去,他们实在是受不了齐桓。齐桓根本不往屋里看,把门关上。
[他的目光从走廊上扫过,一个正探头探脑穿海洋迷彩的尉官被他扫见。
齐 桓:你想站走廊上戳着看吗?
[那尉官怨愤交加地缩了回去。
8.宿舍 内/日
[许三多和成才拎着自己的包,跟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让这两名士官狼狈的是,这两人一个是中尉,一个居然是少校,中尉拓永刚穿着空军迷彩;少校吴哲看起来却比许三多们也大不了多少,穿着常服。
[他们看着许三多和成才,目光里透着戒备,那也是刚受过羞辱之人的特有反应。
[屋子很小,放了两张高低铺和桌柜后能剩的空间已经不多。
[许三多和成才终于决定敬礼。
许三多:报告!
成 才:报告首长!
[那两人先看他们最普通的迷彩色,再看他们的肩牌,都有些错愕。
拓永刚:你们…是这基地的兵吗?
成 才:报告首长!我们前来受训!
拓永刚:哦,那就那就…真他妈的!
[新来的两位被他忽然释放的愤怒吓了一跳,刚稍息了又立正。
吴 哲:放松放松。不是说你们,我们刚才正在口头渲泄。
拓永刚:见过这样部队吗?开眼吗?一窝黑!你们来晚一步,没见着这位少校刚被中尉训!做好做坏都没用,他就是要你难受!
吴 哲:我在纳闷,号称甲种部队克星的老A会是这样练出来的?
拓永刚:我也在纳闷!
吴 哲:你那是郁闷。纳闷是要伴随思考的。思考呆会再说。(他看向许三多和成才,是真正平等的友好)原来四十二人的最后两个是士官。放松好吗?人老A也说了,受训人员不分大小,他为大,咱们小。
拓永刚:小成微生物!对咱们象对病毒!
吴 哲:不管啦!分床分床!(他快乐地伸展了一下)学生时代最快活的事之一就是新宿舍分床!平常心平常心!
成 才:我们上铺。
拓永刚:那怎么行?一个少校一个中尉,还要你们士官发扬风格。
许三多:我们都是班长。
拓永刚:班长怎么啦?
吴 哲:我明白他的意思,做新兵那会都是班长睡新兵上铺,方便照顾。是不是?
许三多:是的。换下铺睡不着。
拓永刚:好笑了。要把我们当新兵照顾吗?
吴 哲:咱们是有好久没过过新兵生活了,是新兵。平常心平常心。(他让开,做个恭请的手势)请,发扬风格给你们上铺。
[许三多和成才开始整理,吴哲帮忙,拓永刚仍在生闷气。
许三多(OS)拓永刚来自伞兵,老A挖过来的,他不理解被挖过来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吴哲和我们同一军区,军事外语双学士,光电学硕士,就比成才大两月,一代骄子,可说的最多的就是…
[连行李都没有,那种整理简单得要命。他们很快就坐下。
吴 哲:平常心平常心。我号39,说起来都生气(他自嘲地笑笑)叫爸妈起的吴哲违规。
拓永刚:拓永刚,27。
成 才:41,成才。
许三多:42,许三多。
[他们沉默,无论军衔学历,此时一样茫然。
拓永刚:你们受得了吗?我已经觉得来错地方。
吴 哲:不一样的体验。以前轻松日子过多了,现在天谴,哈哈。
许三多:很怪。
成 才:我受不了的就一个,以前命令我的人对自己要求更严。这里对人和对己是两种对待。
[楼下传来喧哗和笑语。
9、受训人员宿舍 外/日
[齐桓和几个兵在楼下,他们在喝啤酒,居然。
[不是休息时间,更不是会餐,居然在喝啤酒。
[齐桓现在是另一张脸,拍着他的老A队友,传递着冷餐食品。
10、宿舍 内/日
[这屋里的四个人缩回头来,脸上如其说是惊诧不如说是震惊。
成 才:…我的天。非休息时间在公用场地聚酒,这在三五三团够记大过。
拓永刚:我可以去举报他们吗?
吴 哲:我来给你们复习一下规则。除教官和他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也就是说,你只能向他本人举报他。
拓永刚:这叫什么规则?
吴 哲(凑在门边)你们再看。
[就着门缝往楼下看去,一辆越野车视若无睹地从齐桓他们旁边驶过去,车上坐的是铁路。
吴 哲:如果没弄错的话,我记得他是这里的基地指挥官。
11.活动室 内/暮
[一个中尉在教训十几个尉官和近十个校官。
[齐桓仍绷着他寒冰也似的脸,喝酒时的好心情是绝没有了,他在训话。
齐 桓:…领到作训服后,你们这些新来的受训期间不得再穿戴军衔,既然以代号相称,也就是说现在都是从零开始。零是什么,知道吗?
[沉寂。
齐 桓:就是刚换军皮的老百姓。我没听见回答。
[一群尉官和校官沉默着,一群散步都会不自觉踢正步的人。
学 员:知道!
[几名老A发放着特种兵的作训服装。
老 A:……35,36,37,38,39,40……
[大多数领到作训服的人都不是太满意,因为他们发现那套作训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虽说因为样式不错穿出去也不会被人当民工,可最多也就当是一军服迷。
[41和42号笔挺的一个军礼,宝贝似地把那套军装捧走了,那自然只能是许三多和成才。
[吴哲对一脸不忿打量着那套作训服的拓永刚使眼色,拓永刚凑过去。
吴 哲:内幕。
拓永刚(看着齐桓)他要被撤了?
吴 哲:想得美。关于咱至今未露一脸的教官。
拓永刚:教官怎么啦?总不会比他还惨。
吴 哲:说是真杀过人。
学 员:不会吧?真正的战斗英雄今天都多大年纪啦?
吴 哲:我也在纳闷。但是我期待,打过仗的人会很不一样。
拓永刚:我还在郁闷。
吴 哲(笑笑)不要想现在是什么位置,该得到什么待遇,会好受得多。看41和42。
[41和42正宝贝般地观察着新军装的每一个细节。
拓永刚:谁是他们呀?
齐 桓:27!39!做到校官都不知道列队时禁言吗?别立正了就装没事,(他刻意地把两人从众人中指点出来)就是你和你。
[连吴哲都恨得咬肌绷生紧。
[然后齐桓掉了头就和他的队友说笑,听不见说话,但那表情摆明是取笑,顺便冲发服装的一名老A挥挥手。
老 A:解散吧!还想要什么?
[解散,大部分人并不急于走,或者说气得并不想往门口拥。
成才、许三多:让让,对不起,让让。
[一屋子人瞧着这两兵捧宝似地捧过去那套军装。
[成才乐不可支地对许三多使着眼色,许三多也有一种大功告成的表情。
[拓永刚没好气地又横一眼这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12.宿舍 内/暮
[成才已经穿上了那套他想了很久的作训服,对了屋里一个刚够照到脸带肩的镜子拼命想照出个全景来。
[许三多衣服已经穿上,正玩命把腿往裤子里套。
许三多:出去照啊!一楼有军容镜!
成 才:懂啥?在那块能这样臭美吗?42,敬个礼给我看!
许三多:干嘛给你敬礼?
成 才:笨蛋!咱们俩个差不多,看见你就象看见我自己啊!
许三多:那你也得给我敬!
[两个傻瓜相对着敬礼,没完没了,一个一个。
[拓永刚推门就进,看都没看两人,吴哲跟在后边进来。
拓永刚(一屁股坐下)我刚才就想一拳挥过去了!再说这发的叫什么呀?不让戴衔也就算了,连个臂章都没有!他们有什么好神气的?27号?我是囚犯?
[吴哲坐下,使劲消化着刚受的气。
吴 哲:是有点象施舍了。
[拓永刚这才瞧见那两人都把衣服换了,许三多忙接着提裤子。
拓永刚:41,42,您两位也真是……就这么荣幸?
吴 哲(笑)平常心平常心。
成 才:42,咱们出去整理军容。
许三多:哦,哦哦。
[提着裤子被成才拽了出去。
13.一楼 内/暮
[军容镜里的许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对着自己微笑,说实话, 这不太有军人气节。
成 才:不管怎么说,这是咱们奋斗来的。
许三多:嗯。
成 才:很适合我们。
许三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的。
成 才:在想什么?
许三多:…想让熟人看看。
成 才:嗯。…嗳,袁朗!
许三多:不是他。是更熟的人。
[是让他想起来就伤感的人,成才看着,沉默一会,拽他一把。
成 才:别想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值得了。
许三多:我倒不觉得。
成 才:不管怎么说,该让袁朗看看。
许三多:为什么?
成 才:笨。他明摆着是管管咱们的那位,这样恶劣的地方,定得跟管事的搞好关系。
许三多:出不去。
成 才:看他们这松散样,多半报他们领导的名就四通八达了。
许三多:我不想。
[成才置之不理,转向楼门前站岗的哨兵,哨兵早把这两傻蛋看在眼里,只是当没看见一样。
成 才:请问…
哨 兵:41,退后一步。
[成才只好退后,号一叫也等于把老底揭了,成才顿时气馁,再看看对方,服装倒一样,可对方军衔臂章,全套武装背具满满当当,两世界。
成 才:我想找袁朗队长。
[哨兵很不屑地笑了笑。
成 才:就是你们那个…中校,队长。
哨 兵:知道你们想找谁。这楼里想找他的人多了,以为就你们跟他有交情?再说了,那要叫交情,什么不是交情?
许三多:不是这个意思。
哨 兵:那就说清你的意思,或者向后转。
[许三多愣了一会,向后转,而成才并不后转。
许三多:走吧,成才。
成 才:我就在这站着。可以吧?
哨 兵:随便。
[许三多只好陪他呆着,看着外边的青山绿树,人来人往。
[几个筋肉发达的小伙子玩着足球笑闹过来,显然是老A一员。那球被一脚踢歪了,向这边滚来。
[成才想要一脚踢回,那多少也算个不违规的接触。
[哨兵一脚把球踩住了,然后踢回那几个小伙子手上,而成才的狼狈让那些人开始哄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着,看着那几个人离开。
成 才:回去吧。
[许三多感觉到朋友心里的难受,静静跟着。
许三多(OS)六一说跑吧,团长说飞吧。我跟在成才的后边回到那间宿舍,想着本该一起跑到这却没能挺住的人。我想,这样一个现实。
14.宿舍 内/凌晨
[四个人都在睡觉,周围的天色如其说是凌晨不如说是夜晚。
[远远处的第一声枪响带来了不知多少只枪的点射和连发,然后这些枪声连成了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暴风般的一片,中间间杂几声闷雷般的震爆。
[许三多和成才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吓了起来,所谓的一跃而起是指从上铺直跳到地上。
[他们惊讶到甚至有些恐惧,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此时的枪声已经响得象春节十二时左右的那十分钟一样。
[楼下的哨兵仍若无其事地在巡逻,这至少是个还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
许三多:这是……
成 才:打靶?
许三多:不是吧?
成 才:这得出去多少发呀?
[拓永刚算是被他们给折腾醒了,没好气地揉着眼睛。
拓永刚:真没见过世面。你们不这么打靶吗?
成 才(硬了头皮)打呀!我做机枪副射手的时候一天就打四百发!
拓永刚(笑)机枪才打四百?伞兵那块九五短突每天早上就四百,打完再早饭!(他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可以上枪了吧?我一枪在手,让他们知道老A也不过如此。
吴 哲:嗯,我也等着。我手枪左右开弓二十五米不带瞄的。
成 才:我是狙击手,跟老A对抗我是毙敌最多的。他在我们团常指导夜间射击。
[他们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斗志了。
拓永刚:今天肯定上枪!咱们灭了老A再自己比划。
[楼下的哨声忽然尖利地吹响了。
齐 桓(声音)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条件反射地已经开始穿衣服。
[拓永刚和吴哲跳下床来穿衣服,不可谓不迅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已经装束停当拉门就跑了出去。拓永刚和吴哲上衣还根本没上身,更别说武装带了。两人都愣住。
吴 哲(忽然笑了)27,以后不吹了。咱们吹完老让几个小步给毙掉。
15.军营 外/晨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了。
[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
[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刚才那集合哨是吹咱们吗?
学 员:是咱们。听声音就是那个谁。
学 员:对,就那两面派,棺材钉。
吴 哲:就那透骨寒的声音。
学 员:没人啊!可是没人啊?
吴 哲:开玩笑吧?
拓永刚:就这地开出这样的没品玩笑也不好说。
[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
[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守一个连队半年的人做事不是给人看的。
拓永刚: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学 员:对,你哪?
拓永刚:伞兵…这我同屋,他学历邪乎。
[交头接耳得正是热闹,一个人影(袁朗)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呆了很久。
袁 朗:你们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刚才大家还算知错的话,他这么一句话加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让人为之气结。
[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身边。
袁 朗:扣吧。每人倒扣两分。我说我们的规则,做好事没分加,做错事扣分,一百个积分,扣完走人。两分本来是给大家见面礼的,队列中不交头接耳好象是新兵连就有吧?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踱过,并且帮之以那种幸灾乐祸的注视,散漫而不在意,看起来是存心让人更加恼火.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打着叉.
[到许三多面前停下.
袁 朗:这个不扣了。这个真没动。
齐 桓:已经划上了。
袁 朗:那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 桓:上级问话,说是或者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象有些惋惜。
袁 朗:你在想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以前跟你说那些,是不是只是手段。
[许三多不说话。
袁 朗(叹了口气)我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认为我存心这样对待你们。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你这样的士兵误会。
[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许三多:…什么苦衷?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
袁 朗:扣五分。(他简直有点沾沾自喜)为了在队列中交谈无关话题和企图与教官套近乎。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 朗:规矩是我订的。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在几个老A的吆喝声中,队列跑了出去。
吴 哲:我长见识了。
拓永刚:什么?
吴 哲:棺材钉是小人,他是恶人。我还没见识过恶人。
齐 桓:讲小话!
[他低头扣分。
16.野外 外/晨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
[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 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黄。
成 才:你见过吗?
许三多(知道成才指什么)没有。
成 才: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拓永刚冲着吴哲嚷嚷。
拓永刚:期待?!
[吴哲有气无力地苦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的奔跑。
许三多(OS)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17.操场 外/日
[齐桓对着那支惨不忍睹的队伍念诵着训练日程。
齐 桓:……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援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不能影响每天正常的课目训练……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
袁 朗:全体倒扣一分。这算是立正吗?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立正。
袁 朗:别再让我抓到把柄了。我都胜之不武。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许三多(OS)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象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18.教室 内/日
[那些要了命的背包终于解了下来,靠在一张张课桌旁边。
[神情涣散的学员们正在听台上军教所讲的九五枪族军械课程,讲台上传来的已经是一个极遥远的声音,一个体力消耗殆尽的人又如何听得进这些枯燥的数字。
[许三多的汗水仍在流,眼皮打着架。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那么一滩滴下来的汗水。
[短暂停顿的间隙,袁朗起身,走上讲台。
袁 朗:你们爱听不听。反正课后的作业成绩也会记入总分。
[一屋子学员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无力地看看他。
[有人在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狠拧自己的人中。
[吴哲用笔心狠狠顶在自己不断向下垂的脖子上,不管怎么说,这堂课还是得听进去。
许三多(OS)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
[袁朗坐在教室后,拿着名册在计算每个人被扣去的总分。
许三多(OS)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19.宿舍 内/夜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棺材钉还没出过声…
吴 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记,居然就认同了此骂。
[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
齐 桓: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的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 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反正他没说,他没说。(他已经轻松到哼唱起来)明儿星期天,星期天。
吴 哲:41、42,你们明天怎么过?
成 才:睡觉。
许三多:跑步,再睡觉。
吴 哲:你还跑啊?
许三多:那是给自己跑的。跑完,接着睡觉。
拓永刚:他有病的。我就是睡觉,睡觉,继续睡觉,别说出不去,出得去老子也睡他娘!
吴 哲:我也是,饭都不要吃。饼干就在枕头下边。我保证做到吃时不带睁眼的。
拓永刚:能不能发扬风格赏我一包?
吴 哲:做梦!我容易吗?吴哲少校,你黄金年少,连首长也是被人叫过的,偷买几包饼干居然心跳一百八。唉,不说了,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刚:不给拉倒。反正我饿死不起床。
[几个家伙摸着上床,黑灯瞎火里吴哲拿了几包饼干往几个人床上扔着,成才被砸个正着。
吴 哲:收好你们几个的份。我藏裤管掖回来的,不嫌臭就吃吧。
拓永刚:奶奶的,原来你是个好人。
成 才:谢谢。
许三多:明天我还你钱。
吴 哲:27滚蛋。41别客气。42我想踢你。
[他们几个手忙脚乱地脱着衣服,并且看那架势是打算粘死在床上了,许三多和成才还算规矩,那两位军官干脆把衣服扬得满屋都是。
拓永刚:哈哈,你们猜我现在穿着什么?
吴 哲:婚纱。
拓永刚:一丝不挂!(他的床上发出一个人拍自己屁股的声音)多少天没敢脱衣服了,刚才我把裤衩都飞出去了!
吴 哲:祝牢友们春梦了无痕啦!
拓永刚:明天,明天,幸福的明天。
[天字刚脱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20.宿舍 内/夜
[齐桓静悄悄从走廊上过去。
[每间屋里都传来鼾声如雷。
[他看着楼下一个人过来,袁朗。
21、宿舍 外/夜
[袁朗和齐桓在宿舍楼下会合,然后看着上边仍一片漆黑的宿舍。
齐 桓:现在吗?
袁 朗:现在。
齐 桓:熄灯号刚吹两小时。
袁 朗:我会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
齐 桓: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 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 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 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 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 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
齐 桓:紧急集合!!
22.宿舍 内/凌晨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他们下意识反应地开始穿衣服,强在一直按老习惯把衣服放在枕边。那下铺的两位刚拼力睁开眼睛。
许三多: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吴哲坐起来,拓永刚仍在发愣。
吴 哲:…干什么?
成 才:紧急集合!
[他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吴哲如梦方醒地跳起来找衣服。
拓永刚:我们睡多久了?
吴 哲:不知道!
拓永刚:今天星期几?
吴 哲:不知道!
拓永刚:我睡了一天吗?
吴 哲:不知道!
[他跳进自己的裤子里蹦了出去,拓永刚围着条毛巾在屋里搜索自己的裤衩。
23.军营 外/凌晨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齐桓拦住扣着扣子想冲进队列的吴哲。
齐 桓:学会扣扣子再往队里站。
袁 朗(卡下秒表)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毫不留情地拿出记分册开始扣去所有后来者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也被袁朗拦住了。
袁 朗: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那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
袁 朗: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刚知道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袁 朗:我刚看天气预报,发现明天-不,现在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象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袁 朗:你们不高兴吗?这样好的天气,我临时决定加个餐,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的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学 员:报告!
袁 朗:34发言。
学 员:今天休息日!
袁 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不熟悉规则,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 朗:27发言。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 朗:我刚看的天气预报。-在队列中不听教官说话。两分。
吴 哲:报告!
袁 朗:39发言!
吴 哲:这个时间谁播天气预报?
袁 朗:哪都有。光电硕士,我荣幸地通知你我们已进入信息时代,所以我是上网查的-不能跟进时代,以及质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 朗:41在队列里拉拉扯扯,两分。
许三多:报告!
袁 朗: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
许三多:不是!
袁 朗:说吧。
许三多:我们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干嘛这么对我们?…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梦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不是这样的梦想…说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这样对我们。
袁 朗: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 桓:…理由?
袁 朗:-过于天真。
[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
袁 朗:严将严兵-这里就是这样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们有不服气的,就回忆一下我的兵在对抗中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然后给我服服帖帖迈开你们的腿子!技不如人还要穷叫唤……我的车呢?
[他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
[许三多仍站在那。
齐 桓:归队。
[许三多归队。
24.山野 外/凌晨
[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
[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
[在奔跑中他们自由一点,可以说话。
吴 哲:许三多,别难受了。他以为他在骂你,可天真不是坏事,只被他这样的人当作坏事。
许三多:没难受…叫我42。
吴 哲:许三多。你叫成才。老拓,是不是?
拓永刚:是是是!豁出去了!扣,扣又能怎么样?他好意思说严将严兵?火星来的严将这时候开着车听音乐!
[确实,前边袁朗的车上音乐响得让人烦躁,如果不是这种心情也可说蛮好听的。
吴 哲:我也当过兵,也挺狠。到这看,只能说心理阴暗…许三多,碰上这种人可以失望不要难受,他愿意活在阴沟里边。
许三多:我好了。真的好了。
吴 哲:挺不住就一躺,上救护车,那个他不好扣分。
许三多:我不上。
成 才:我也不上。
吴 哲(苦笑)那我也只好不上。
拓永刚: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嗳嗳!
[吴哲忽然难受起来,跑到路边呕吐,拓永刚过去,许三多和成才也过去。
[袁朗将车停在路边,对他们摁着喇叭。
袁 朗:不要装着照顾病号来躲懒!
25.野外 外/晨
[晨光初起,耀着这支怒火满腔又油尽灯枯的部队。
[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学员晃了晃就倒在路边。
[几名卫生兵从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下,将他抬进救护车。
[吴哲被成才和许三多用背包绳拉着,拖着在跑。
吴 哲:…放开我……放开!
[许三多竭力拉着身后那个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觉得手上轻了一下,一看,成才腾出手帮他接过了大半的份量。
[一直一声不吭的拓永刚也忽然一声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许三多从吴哲身上解下一条背包绳,看来他们只好一个拖一个了。
[袁朗把车停在路边,冲着齐桓大声嚷嚷,那明显是嚷给所有人听的。
袁 朗:下次招兵别迷信什么老兵老部队了!直接上地方找几个老百姓!也不能跑成这熊样!
[吴哲摇晃着站起来,一把推开许三多,和两个人一起抬起拓永刚开始狂奔。
[那一句话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骂,但统一的动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
[躺在路边的学员推开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
[正在救护的卫生兵赶回去发动他们的汽车,因为眼看就要被抛在后面。
[车后厢里正打点滴的那名学员拔下针头,跳下车就跑。
[卫生兵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车厢,瞠目结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卫生兵:追追!还让两条腿的甩了!
[救护车狂追已经跑过了山弯的部队。
26.山顶 外/日
[山风吹拂,袁朗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
[学员们正在报数,一个个数目字从筋疲力尽或神志模糊的人嘴里传来。
[齐桓点数完毕,向袁朗敬礼。
齐 桓:报告,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点惊讶)没人掉队。
[袁朗点点头,看看那支迎风屹立虽未丢盔弃甲却也相差无几的部队,相处一周,他第一次用不带戏谑的眼光去看他们,而平常他看人时总象在酝酿着恶作剧。
袁 朗:让车开上来。他们坐车回去。
齐 桓:是!—(转身)立正!稍息!向右转!目标,公路集结点——出发!
[那个队列从袁朗身边走过,没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尔扫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满怨恨。
[袁朗无奈地叹气。
27.公路 外/日
[车队在公路上行驶。
[后车厢里,成才给拓永刚小口小口地灌着矿泉水。吴哲已经恢复了一些,虚弱地看着许三多微笑。
吴 哲:明知道这没意义,你怎么还能跑下来?
许三多:都跑下来了。
吴 哲:不一样。(他看成才)跟他都不一样。
成 才:有什么不一样。
吴 哲:你跑,是为目的,眼里有,心里也烧着。我们跑,怒发冲冠,要证明自己确实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许三多:本来就是步兵,本来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吴 哲:我们都灰了心了,现在就是赌口气,训练一完没人在这多留一天。你们呢,要留下来吗?
成 才:当然。
许三多:不知道。
吴 哲:这地方烂到根子里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适你们。
成 才: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来的。
吴 哲:在这,最大的代价就是自己也变得不善良。
许三多:不会的。我们现在都挺着,就是知道放弃是不对的。我们也知道教官是不对的,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做错呢?
[吴哲愣了一会,乐。
吴 哲: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许三多,不过这次是好话。
[袁朗和齐桓的车超过了他们,吴哲的笑脸也顿时拉了下来。
吴 哲:那家伙今天不爽,转身准还得折腾我们。
28、公路 外/日
[袁朗和齐桓坐在车上,两人看起来都心事重重。
齐 桓: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袁 朗:我知道。
齐 桓:就要乱了。我闻到味了。
袁 朗(想了想)换换花样,后天靶场。
齐 桓:通知吗?
袁 朗:不通知。
27.宿舍 外/日
[五十公里的一个来回下来,这个倒霉的星期天已经十去八九,剩下那点时间也许还不够恢复到学员们能自行爬回床上。
[仍然得在楼下边列队,袁朗一直到队列排好才从车上下来,慢条斯理走过。
袁 朗:今天你们还算让我满意,所以有小小的奖励。每人加两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这两分加得队列里的人恨意炽然。
[可正跟袁朗没关系,他施施然地走了,并且没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温瓶。
齐 桓:解散。-救护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有不适的人可以现在就医。
[队伍散去,走向救护车的人接近了半数。
28、宿舍走廊 外/日
[许三多和成才一人一个把吴哲和拓永刚搀了起来,往楼上搀。
[拓永刚两条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
拓永刚: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分没什么好挣的。他说扣就扣,说加就加,什么规则等于放屁。
吴 哲:也就是他让你留就留,他让你走就走。
拓永刚:让他满意…嗨,原来我们吃了这么多辛苦是为了让他满意。
吴 哲:嗳嗳,老拓别哭。
拓永刚:谁他妈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嘛来了…我干嘛不在空降兵好好呆着…现在正是训练紧的时候…蓝天白云,一开一片花…我怎么就空投到这泥潭里来了…
[他本来是真没打算哭,结果让吴哲安慰到想哭,最后成功地把自己说哭。
吴 哲:三多成才,你们别光闷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刚:他们懂屁。被人当狗欺,还欺得受宠若惊。我说你们俩,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还把这当天堂了?
成 才:不是空降兵,对蓝天白云天堂泥潭都没有兴趣。
许三多(干巴巴地)以前过得很好。我们也很想以前的部队。
吴 哲:平常心平常心。你们怎么还有这份力气…
[楼下一声暴喝把他的拉和打断,那是齐桓。
齐 桓:进屋没进屋的都听清楚,明天实弹射击,成绩列入总分!
[楼上楼下怔住的绝不止在这楼梯口拖磨的四个。
[拓永刚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他已经忘了哭了。
拓永刚:他说什么?
许三多:明天实弹。
拓永刚:不用跑三个月了?还是我幻听?
吴 哲:我想他们子弹快报废了,借咱们消耗点。
[拓永刚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也不用人扶了。
拓永刚: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天底下还有其他的部队了。
[这大概是全体学员的同一反应,齐桓没事人一样走了,而所有人心领神会地交换着眼神,那有些象在提前预支着胜利。
29、宿舍 内/日
许三多(OS)四十二个人来自四十一个好斗的团队,通常还都是该团队最好斗的家伙。追着越野车屁股吃灰不是光荣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愤怒是因为死老A居然连枪都不派一枝。
[成才在窗边,看着极远的一点星光,不是发呆也不是在惆怅,他在练目力。
拓永刚:这回我要让死老A见识。
[他闭眼在养神,活动着指关节,看起来很有修行的样子,可说的全是没什么修行的话。
拓永刚:我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械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你们呢?
许三多(在画外,声音听起来很沮丧)我们没有十一种枪械。
[吴哲笑,他总算是在床上,但双手上各摊了一本书平举着,在练稳。
吴 哲:你别被他吓着。打好一把枪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许三多(画外)嗯哪。
[床微微地动,许三多翻上了上铺。
吴 哲:…你睡觉吗?
许三多:嗯。
吴 哲: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是没把握。我太久没摸枪了,现在补也没用。
拓永刚:什么太久。就一星期。
许三多:半年。
成 才:我也是快半年没开过枪了。
许三多:你至少还摸到枪,有枪感。
成 才:那也是八一杠,明天是九五式。
吴 哲:那你…天天在摸什么?
许三多:扫帚。
[他有些不大开心地睡去。拓永刚和吴哲面面相觑。
拓永刚:惨了,有人丢东西了。
吴 哲:早说那个记分没有意义。平常心平常心。
[许三多躺着,试图让自己睡去。
许三多(OS)说是这么说,我是四十一个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数竟然因为那么一个原因被扣掉了。
[袁朗在他眼前微笑着。
袁 朗:-过于天真。
30.军营 外/晨
[齐桓吹响了哨子,学员们几乎是着装整齐从屋子里冲出来的,瞬息间便在楼下集合成整齐的方队。
[今天没一个被扣到分。
袁 朗(轻声)我赌他们都是穿着睡的。
[队列中,十个人倒有七个在活动着自己久不开火稍有僵滞的手指。
齐 桓:立正!稍息!向左转!目标—靶场!出发!
[黑漆漆的夜色中队伍进发,十个人倒有十个人反应不过来。
拓永刚:…不跑步了?不跑得咱们吐血才去靶场?
学 员:别吱声。他忘了。
吴 哲:才怪。
齐 桓:冲刺速度—加速!
吴 哲:小心。敌人又有花招。
[这支队列无声地加速,浸入黑暗。
1.靶场 外/黎明
[空旷的靶场上,那队人马全速冲了过来。袁朗在奔跑中喊出口令。
袁 朗:射击人员准备!——四十秒准备时间!——预备,记数!
[齐桓摁下了秒表,一边看着那个跃跃欲试到如狼似虎的队列。
齐 桓:从就位时间起算,一分钟内打完弹匣,开始计分。
拓永刚(满意地)够了。够了。
齐 桓:就位!
[他们冲向自己的射击阵地,扑了进去。
齐 桓:射击!
[远处的微光靶开始闪烁,并且运动。
[吴哲跳进散兵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伸手到放枪位置上摸枪,然后愕然地拿起来一个扳机组件。
吴 哲:分解的?
[他的邻坑则拿着一个枪管件发愣。
[众人位置上都是一些拆散成了七八个部分的枪械零件,能否全摸到手还是个问题。
[成才开始用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装枪械。
[众人恍然大悟,都开始装枪。
[齐桓、几个老A淡漠地在散兵坑外走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没一个人
开出一枪。
[袁朗精力十足地观察这些狼狈不堪的学员,如其说在打气不如说在捣乱。
袁 朗:射击!射击呀!现在现的靶子都第二批了!会扣分的!你们在原单位都算枪王吧?-喂,你这孬兵!
[他嚷的是正在身边的许三多,后者刚把枪械组装好,并且刚射出所有人中间的第一枪。
[可是连瞄准具都未曾调校过,他那一枪严重脱靶了。
[袁朗大笑起来,就他和许三多的那个距离,可说笑声震耳。
[许三多又开了一枪,仍是徒劳,他周围的枪声也零零落落在响了,能来这里的人毕竟都不是善碴,这么点时间他们已经把枪械组装完毕。
[袁朗一脸不屑地走开。
[但和许三多一样,绝大部分子弹都是跑靶,每个人的瞄具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成才犹豫了一下换成了点射,他旁边位置的拓永刚立刻开始模仿,他做得更过,把半自动射击换成了全自动射击。
[这个行动立刻被大多数人仿效。
[许三多索性停止了射击,开始调校瞄具,吴哲也开始那样做,他们是四十二个中的两个异类。
[齐桓卡下了秒表。
齐 桓:停!停止射击!
[枪声最后响了一下,源于成才的一个点射。
袁 朗:扣两分。
[射击位置上站着四十二个恼火而难堪的人,根本没人有时间打完弹匣里的子弹,最惨的几个根本没机会开枪。
[沉默。老A用步话机和报靶员在通报成绩。
[袁朗笑,又是那种得逞的笑,阴谋家的笑容。
袁 朗:四十二个人二十二发子弹上靶,我相信二十二发都叫作流弹。这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差的成绩。
[沉默。就要爆发的沉默。
袁 朗:全体倒扣五分。
学 员:报告!
袁 朗:19发言。
学 员:枪械完全分解!我们刚够组装时间!
袁 朗:一枝枪在实战的故障机率有多少?我当然可以把这个机率算在里边。
吴 哲:报告!
袁 朗:39,每次都有你。
吴 哲:枪械瞄具未经校正,校正一枝枪需要多少时间?
袁 朗:一分钟肯定不够。(他向齐桓)跟教官说话使用质问语气,扣除两分。
[吴哲死戳着,脸色已气得煞白。
袁 朗:答案是脱离瞄具你就不会射击吗?这么基本的常识。
拓永刚:报告!
袁 朗:27发言。
拓永刚:我请求退出!
[死寂。可能每个人都想过退出,但说这话的是第一个,而且在这样的公开场合。
[袁朗照常地微笑。
袁 朗:可以。你们都有弃权的权利。
拓永刚: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谁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可视条件,用这样的枪射击?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弃权!也无法放弃从来没得到过的权利!-你不过是让我们做些不可能做到的事,然后来显示你们的优越感!-畸形的优越感!
[他是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默认。
[袁朗沉吟,看着那些脸。
袁 朗: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归队,继续。或者找一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你弃权。
拓永刚:我找你!就是找你!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什么,但他离拓永刚太远,他看成才,成才在拓永刚旁边,许三多拼命冲成才使着眼色。
[成才似乎没看见他,表情与其他人完全一样。
袁 朗:你还有一次收回的机会。
拓永刚:不收回。就是你,如果你能用我这枝枪射击,一分钟内打出你们的所谓合格成绩。我弃权。否则,我退出,并且向总部声明,是因为对歪风邪气的不齿,那不叫弃权。
[许三多使劲瞪着成才,似乎要把成才瞪穿。
袁 朗:分解你的枪械。
[拓永刚分解枪械,放下。袁朗进入他的射击位置。
袁 朗:现在可视条件比刚才稍好,我不想占你便宜,所以背着身来吧。
[他确实是背着身的,背后长了眼一样摸到他需要的零件,组装,然后转身射击,根本看不出他瞄准,用立姿点射打完了一个弹匣。
[拓永刚有些哑然,成绩还没看到,但对方的气势已经完全不是以往看到的那个小人。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通着话,然后过来。
齐 桓:三十发子弹全部上靶。二百四十四环。
拓永刚:我要看靶纸。
袁 朗:拿过来。
[齐桓犹豫地看他一眼,但袁朗的表情象是铁铸的,
[齐桓只好拿起话机。
2.靶场 外/晨
[夜色下几个报靶冲破夜色,拿着靶子而不是靶纸过来。
[靶子还冒着轻烟,烧炙的弹着点几乎还有余温,所有的弹痕都集中在几个致命位置。
[拓永刚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但仍然仔细地看着,并且用手去触摸弹孔。
袁 朗:我特意让他们把靶子拿过来,是怕有造假的歪风邪气。弹孔还有余温吧?
[拓永刚又仔细看了一次,表情可以用见鬼来形容,然后放弃了检查。
[他看其他人,其他人几乎因他那难看的脸色不忍看他,那是一个被完全击溃之人的神色,懊悔、痛苦,快让那表情扭曲。
拓永刚:我弃权。
[袁朗没做任何表示就走开,齐桓神情复杂地看着拓永刚的身形佝偻下来。
[许三多看着成才。
3、活动室 内/夜
[最后几个在这做课后作业的人也走了,只剩下许三多和成才。
成 才(收拾了一下站起来)许三多,回屋吧。
许三多(低头写着最后几个字)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成才略有些不耐烦,但等着。许三多迅速收拾了东西过来。
许三多:为什么不拉住他?
成 才:…拉住谁?
许三多:我们不清楚教官的为人,可都知道他的射击。说到用枪这里没人比得过他-他一枪就让你失去做狙击手的勇气。
[成才的表情很怪,干咧了咧嘴。
成 才:拉得住吗?
许三多:拉得住。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会想想,谁也不是傻子-本来可以走得不那么绝。
成 才:…我没想起来。
许三多:不是的。咱们俩从来没有不满这里的训练,因为在对抗中都长过见识-那压根忘不掉。
成 才(苦笑)真是讨厌的问题。
许三多:是很讨厌。(但他寸步不让)
成 才:我讨厌他,行了吧?
许三多:讨厌谁?
成 才:27号。永远居高临下,说话伤人。你会喜欢这种人吗?优越感十足,跟你说句话都象施舍…好吧,你祖宗比我祖宗有出息,又怎么的啦?
许三多:我不觉得。
成 才:你当然不觉得。你那么温顺。好了,我不是多好,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烂人。可以走了吧?
[许三多跟他走。
许三多:我没把你想得怎么样,只是不明白。
成 才:好了好了。
许三多:你讨厌我吗?
成 才:我们都没权利讨厌对方了,两条小命早绑在一块了。
许三多:不要讨厌人,不好。
成 才:是的。我错了。现在也知道错了。现在我很同情他,回去会安慰他。而且许三多,你我也知道,他是肯定撑不到最后的,是不是?
[许三多犹豫地点点头,成才觉得很放心地往前走,而许三多仍看着他。
许三多(OS)不是因为讨厌。成才不是无聊的人,讨厌和记恨是真正的无聊,绝不是他会放在心上的东西。是更简单的原因,比这要简单得多的原因。
4、宿舍 外/日
[齐桓又和几个老A在楼下喝酒,但已经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反应了。
[齐桓把手上的酒瓶递给了队友,抹抹嘴,看向宿舍楼。
[几乎没人在走廊上出入,一个学员在走廊上淡漠地看着他,那眼神象囚犯看狱卒。
[齐桓看向拓永刚他们的宿舍门,那眼神绝不是没心没肺的。
5、宿舍 内/日
[拓永刚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地上,他在等待着走人的时间。
[三个同寝或站或坐在周围陪着他。
拓永刚:反正本来我就不想呆了。
许三多:嗯。
吴 哲:是的。
拓永刚:但是认识你们很高兴。
吴 哲:可不。
许三多:都是。
拓永刚:尤其你们俩,41和42,以后这两个数字对我会有特殊的意思了。
[一直沉默的成才显得有些意外。
成 才:客气。
拓永刚:真想送点什么东西留念,可那帮家伙已经让我身无长物了。
吴 哲:我也是。(他笑)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刚:老喊平常心,可是39,你在他俩面前说平常心就跟骂自己似的。
吴 哲:谁说不是呢?
[听着楼下的停车声,吴哲一向快乐的表情也没了,从门缝里往楼下看。
[拓永刚站起来。
拓永刚:该走了。别等棺材钉上来给脸子看。
[那几个人也站起来。
拓永刚:不要。别送…哥几个,头个被轰走不是光彩事,你们不用陪着我丢人。
[拓永刚很认真,而且看起来有些可怜,吴哲几个都只好原地站住。
拓永刚:…我说,你们几个得顶住,千万不能放。我弃权,错了,真后悔了…这里人又黑又横,可真有货…他一开枪我就知道错了,那样用枪的人绝不是混饭吃的…而且人家怎么活关你什么事呢?给你添点堵,事情就做不了,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宠的吗?
成 才:…我们不会放弃的。都不会。
[走廊上的脚步声,那属于齐桓。
[门开了,齐桓站门外。几个人看他一眼又低头,等着他给句狠的。
齐 桓:你行李已经装车了。
[然后后退一步,门外等着。
拓永刚:不要再输了,咱们已经输到底了。
[他出去。然后齐桓轻轻把门带上。
[三个人看着门,从此后这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6、办公室 内/日
[袁朗和基地指挥官铁路在屋里,铁路在翻着受训人员的资料,袁朗从窗户里看着拓永刚上车,而后车驶走。
铁 路:有必要吗?
袁 朗:有必要。
铁 路:这上边每个人都是费尽辛苦才能弄过来的,就这么对待?走这个还是我挖过来的,就这么看不上?
袁 朗:不是看不看得上,是有没有必要。
铁 路:也许会告咱们的。风纪、权利…你知道我说什么。
袁 朗:不会。受了委屈就告状,我相信这四十二个里没那么没出息的家伙。
[铁路叹气,袁朗的思路他并非不明白,但职务的不同让他们必须思考不一样的问题。
铁 路:这么说吧,这批你想留多少?
袁 朗:很想全留,也许一个不留。
[遗憾,而全无商量余地。
7、山野 外/黎明
[仍然是越野车在前边奔驶,训练者在后边吃灰。
[速度很均匀,没人激动也没人牢骚,只是坚持,再恶劣的环境也有个习惯的时候。
许三多(OS)27号是我相处时间最短的战友,一周。他走了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其实老A对我们还是一个样,只是教官那一次射击已经让很多人放弃了反抗的打算。
人人摇着头对自己说逆来顺受,其实心里想的是另外几个字:不能再输。
[袁朗把水杯放在一边,探出头来。
袁 朗:上月这速度,这月还这速度?你们好意思浪费我时间吗?
[他缩回头,车蓦然加速,把整个队列甩在后边。
齐 桓(也是从车上探出一张冰寒的脸)比我车晚到五分钟扣分。
[他也加速。
[吴哲叉着腰在路边喘气,汗下如雨中苦笑。
吴 哲:平常心,平常心哪平常心。
[许三多和成才从他眼前跑过,吴哲也喘过了这口气,紧跟在后边一步不放。
8、水库 外/黎明
[这个队列奔跑的终点是扑进水里,一时整个水面为之沸腾。
[齐桓不知从哪弄了艘快艇在水面穿梭,把水浪溅得人一脸都是。
齐 桓:教官不耐烦回基地了!你们属乌龟?!
[他掉头驶向河岸,省过神来的人们也开始掉头回游。
许三多:他什么意思?
吴 哲:目的地变更!人话不用人嘴说!
[于是掉头回游,想必又是一个艰辛的回程。
[有人在水里挣扎,被快艇救起。
许三多(OS)每天都有人掉队。现在掉队的意思就是说,你以后再见不着他了。
8、基地 外/日
[车驶过,里边坐着一个阴郁的学员,目的地是基地的大门。
[他看着车外跑过的队列,那个队列他昨天还在其中。
[队列已经越来越短了。
9、靶场 外/日
[烈日炎炎。
[剩下还能在这里射击的人已经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几个老A绑上他们的一只手。
[单手持射。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联系着,刷刷地划着分。
齐 桓:6号,你分扣完!
[正在练习左手射击的6号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默然地放下枪,退出射击位置。
[在远处荫凉地里看报的袁朗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看他的报纸。
10、野外 外/日
[一辆主战坦克正在空地上逡巡,砰的一枪打在它的观察镜附近。
[坦克里的瞄准具显示着草丛中隐蔽的一个人体。
[坦克上的机枪掉头开始扫射,同步机枪也开始射击。
[草丛里的那位潜伏者冒着白烟站了起来。
[袁朗支了张便携椅坐在空地侧,看起来很休闲的样子。
[潜伏者是吴哲,悻悻走开。
袁 朗:我都懒得说了!
[他举了个手势,齐桓开始扣分。
袁 朗:坦克很吓人吗?知道中东战争单兵摧毁坦克的记录是多少?花钱装备你们干嘛?卸下来扔军品店卖钱得了!
[吴哲怏怏地回到林间,队列集合地。
学 员:他说话怎那么缺德?
吴 哲:平常心平常心。
齐 桓:39,你还剩两分,特此通知!
[吴哲的平常心一下子九霄云外了,抹掉钢盔坐了下来。
[那辆坦克仍在戒备,然后一个手榴弹扔在车前侧炸开。
袁 朗:这个笨蛋!
[那个笨蛋从林里扑出来,根本没有潜伏,那个笨蛋是许三多。
[从车前侧Z字路线接近,一直与转动的坦克炮塔射击角就差那么一丁点,车长终于探出头准备用炮塔机枪干掉他,被他一个单手持射打冒了烟。
[同步机枪和炮塔机枪扫射,但已经没有意义,许三多已经靠上了坦克车体,并且附着在炮塔上,车里的乘员打算伸手关上顶盖,但已经被他抢先把一个手榴弹扔了进去。
[坦克冒烟,停下。
[许三多对袁朗敬个礼,打算归队。
袁 朗:过来过来。(他甚至都不站起来)所有人都潜伏,从车后接近,你搞得象在斗牛表演-想出风头吗?
许三多:所有人都那样,驾驶员已经有了惯性思维。而且教官说的,坦克不可怕,是我打它,不是它打我。
袁 朗:所以从正面接近?找死?
许三多:从正面接近就是为了看清它的射击死角。
袁 朗:继续。
[是让坦克继续不是让许三多归队,许三多只好在他旁边干戳着。刚喊完继续就响了一枪,倒霉的车长又开始冒烟。
[坦克在寻找目标,而枪声一直在响,第二枪打在坦克天线上,第三枪打在潜望镜上,第四枪打掉了想重掌机枪的装弹手,第五枪打掉了车长潜望镜。
[那辆坦克索性停了下来,炮塔嗡嗡地转动着,但是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的射手有条不紊一枪枪打坦克的外挂油箱,直到那个部位冒出白烟。
[坦克停下,驾驶员还没探头先摇了白旗。
驾驶员:好了好了,我们输了!
[又是一声,他也冒了白烟。
[袁朗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
袁 朗:停!-41,为什么射杀战俘?
[丛林边界站起个完全被树叶野草遮盖了的成才。
成 才:他没有离开坦克,副驾驶没有出现,他们仍然持有杀伤武器。
[袁朗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
11、基地 外/暮
[受训人员列队从路边跑过,曾经四十二人的队伍现在凄凄惶惶,它已经只剩下九个人。
[他们要回去的那栋宿舍几乎是空的了。
12、宿舍 内/暮
[吴哲回屋就坐下发呆。
许三多:39,去洗澡吗?
吴 哲:不去。
成 才:一身臭汗。
吴 哲(忽然苦笑)我还剩两分。
[许三多和成才互相看看,没说话。
吴 哲:知道我们在这多久了吗?
成 才:不知道。
吴 哲:两个月,二十九天。
许三多(吓了一跳)这么久了?
吴 哲:嗯,太快乐和太痛苦都分不清时间,一个嫌短,一个嫌长,太长太短,都是纯属个人的心理时间。
许三多: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吴 哲:我又高兴又紧张,我现在很奇怪以前为什么就念了两个学士一个硕士-我的意思是跟这比,那真不咋费劲。-你们不紧张?
成 才:紧张。
许三多:去洗澡吧。
许三多(OS)我不需要紧张,还剩二十五分。成才更不需要,他还剩四十五分,是全队被扣分最少的人。
13、操场 外/日
[最后的九个人,全用绳子把自己倒挂了在那闭目冥想。
[袁朗比往常更舒服,坐的地方还有遮阳伞,今天他居然在打手机游戏。
[车声,袁朗也没回头,他知道是谁。铁路过来,站他身后。
袁 朗:不起来敬礼啦。坐。
铁 路:不习惯。
袁 朗:在这出现就得习惯。
[铁路于是坐,坐下看看九个人。
铁 路:这是干什么?
袁 朗:他们在算火炮射击座标,同时锻炼非常环境下的注意力集中。
铁 路:我来看看,最后一天,需不需要个仪式什么的。
袁 朗:我们预备了。
铁 路:要我参加吗?
袁 朗:不用。
铁 路(看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袁 朗:必生者可杀,必死者可虏。杀掉悍不畏死的人,俘虏贪生怕死的人,真正可怕,或者说真正可贵的,是那些热爱生命并勇往直前的人。
[铁路看着他,袁朗看着那九个人。
14.食堂 外/暮
[九个人的队列颇有些凄凄切切,他们进入饭堂。
11.食堂 外/暮
[打头的几人进屋便愣住,以至后来者撞到他们身上。
[屋里平常的方桌挪开了,换上一张可容十多人的大圆桌,桌上放着丰盛的菜肴和酒。
齐 桓:就这张桌。不想坐的走人。
[按人头入座,按这些天严整的习惯,所有人就座前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以稍息姿势站着。
齐 桓:坐呀!-屁股下没地雷!
[因为齐桓没有发出吃的口令,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袁朗满面春风地进来,那种表情以至于大家一时不太认识他。
袁 朗:对不起,因为拿些东西所以晚了。(他拍拍许三多)许三多,坐你旁边成吗?(他坐下)为什么不开酒?连虎,表演一下徒手开瓶的功夫。
[大家都觉得很不对劲,袁朗简直就不象袁朗,终于有人想通了这是为什么。
学 员:报告教官,我是11。
袁 朗:叫11之前你叫什么?
学 员:连虎。
袁 朗:对了。许三多,你也不叫42了,你叫回许三多。
[他一个个看这些仍下意识对他怀着戒心的人。
袁 朗:成才、黄自强、吴哲、佟立国、薛钢……以后你们在任务中也许会用代号,但在基地你们都叫自己的名字。
[人们还怔着,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被折磨得已经轻易不信有这种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臂章放在桌上。
袁 朗:刚才是去拿它们去了,你们的臂章。以后你们都得佩戴军衔了,即使老A也是要戴军衔的,对了,还有欢迎你们成为老A的一员。
[仍然沉默。
袁 朗:为什么不开酒?我还以为你们会欢呼呢。
[几个兵拿手指捏开酒瓶盖,默默地给众人倒上酒。
袁 朗:不信我?我会开这种玩笑?我把你们训傻了?
[有人下意识地看看齐桓,齐桓仍是那副冷面样。
袁 朗:放心。他没带记分册。那东西直接入库了,以后也许还能做资料查查,但不再决定你们的去留了。
学 员:为什么?
袁 朗:什么为什么?许三多,你那眼神是为什么?怪怪的。
许三多:很多个为什么。
吴 哲:报告教官,人经历太多的坏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权利。
袁 朗:怎么?你们做了很多坏事还是我做了很多坏事?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象个坏人吗?我是个坏教官?是吗?
学 员:…不是。
成 才:…不是。
[又有几个人附和,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笑得很开心又很天真。
吴 哲:您别那么笑。您那么一笑我们就觉得五分甚至十分又要保不住。
[袁朗大笑。
袁 朗:再说一遍,三个月的训练,或者说审核期已经过去,你们现在正式成为老A的一员,以后你们和他(他指齐桓)没有区别。还反应不过来?好吧,再多说点吧,我坏,坏得是有目的的,我是比坏人还坏的好人。
[他对着的是九双疑惑的目光。
吴 哲:不明白。
袁 朗:战争就是逆境,我们在战争中是站前排的,以寡击众,就是没有前方后方,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这天下承平的环境给我们什么?国家是后盾,人民是源泉,班长哄着,连长罩着,物资有人供给着,你们有谁面临过真正的逆境吗?孤立无援,全无依靠-举个手?
[沉默。
吴 哲:我想这三个月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最大的逆境了。
袁 朗:好的。这就是目的。都很想来老A吧?
[有人斩钉截铁地点头,有人犹犹豫豫地点头。
袁 朗:好吧,前期的选拔已经让这成为一个必须实现的理想,然后我让你们的理想碰上一个非常惨痛的现实-从来这起你们就要靠自己了,没有安慰没有寄托,甚至没有理想没有希望-从这里边走出来的人,是我要的人。
[沉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反应到他说的这些,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学会了不相信他。
吴 哲:我想我能理解您说的一部分…
[这时响起一个铃声,来自袁朗身上,那只能是手机。
袁 朗:等等,等等。
[他起身,接电话,立刻响起大家已经惯常听到那种虚假而夸张的笑声。
袁 朗:啊?在公务呢。…没什么大不了,陪几个新兵吃饭…你有请,我就来…哪儿…你订你订,找个有特色的地方嘛,我还没吃呢…好,就来就来。
[一边打一边走,最后几个字在门外传来,然后没了,外边响起车声。
[所有人僵直地坐着,包括齐桓。
齐 桓:还要等我给你们敬酒吗?
[于是九个人生硬地向他举杯。
齐 桓:吃饭。
[沉闷地开始吃饭。
许三多(OS)这似乎是庆功宴,又似乎不是。教官接个电话便中途退席,去赶另一个饭局。他再没回来,不是说这顿饭再没回来,而是这个月再没回来-至少我们再没见过他。
12、宿舍走廊 外/夜
[九个人沉闷地回来,沉闷地回各自房间。
[不一会各屋的灯就开始灭去。
13、宿舍 内/夜
[灯关着,三个人躺在铺上,但都没睡,睁眼发呆。
吴 哲:他们让我换屋。走了好多人,可以一人一个屋,我没换。
许三多:喔。
吴 哲:其实我喜欢清静的。可在这里,要没你们俩,不好过了。
成 才:我也是。
许三多:嗯。
吴 哲:你们说这算赢了还是输了?
许三多:不知道。
成 才:当然是赢了。
吴 哲:…是借口。
许三多:什么?
吴 哲:什么比坏人还坏的好人,什么给我们制造一个逆境,全是借口。你可以用手段,但不要标榜手段,尤其是,我觉得这样的手段根本是他们的日常习惯。
许三多:也许…是的。
成 才:不要想了。
吴 哲:人是要干净纯粹地活这一世的。我们拼的不就这四个字吗?
成 才:平常心平常心。
吴 哲:去他妈的平常心!
[沉默,很久。
许三多:…你说得对,39。
吴 哲:对不起,41。
成 才:没关系,39。
[沉默。
许三多:我们好象已经可以叫回自己名字了。
吴 哲:可是我失望了。
成 才:别想了,吴哲。
[睡去。
14.宿舍 内/日
[新拿到的臂章。
[许三多和成才正在照着军容镜,军衔也配上了,他们和周围的特种兵终于没什么区别。
[成才的脸上孩童般的笑容,许三多有点落落。
成 才:你别那么心事重重的…你看,现在训练也松了,管得也不那么严了,还想那么多?
许三多:所以才不舒服。
成 才:陪我高兴一下。想想我们费多大劲拿到它。
[许三多强笑,成才二话不说上去痒痒,许三多真笑。
成 才:我们再试试?
[许三多当然知道他是说什么,有点胆怯地看看门口那两名哨兵。
许三多:不太好吧?
成 才:怕什么?咱们现在跟他们一样了。
[成才说得热闹,却着实有点心虚,大张旗鼓地走过去,而后故作无意地将一只脚迈在门外。
[哨兵扫了他一眼,让开了一步。
[成才终于迈到了门外,他走了两步,冲门里目瞪口呆的许三多挤了挤眼睛。
[许三多仍有些畏惧地看那两名哨兵,因为那一个是少尉,一个是中尉。
成 才:许三多,出来啊!
许三多:哦,我…
[成才毛了胆子,冲回门里揪住了许三多的脖领儿,生把他给揪了出来。
[那两位哨兵索性让开了。
成 才:你瞧瞧,你瞧瞧!……
哨 兵:喂。
[撕扯在一起的成才和许三多都愣住了,两人慢慢放开了对方。
哨 兵:注意军容。
成 才:是!
[他们俩双人成列地走开。
15.军营 外/日
[拐过了没人处,成才又开始捅咕许三多,前踢后踹。
许三多:别…刚说注意军容。
成 才:他们自己有个屁的军容!
[他已经一溜烟地开跑了。
成 才:跑啊!许三多!
许三多:…他们是他们…
[他终于忍不住了,跟着成才一溜烟跑开。
[两个年青的士兵在林荫道里并无目的的追逐,那要求很技巧,因为时常得注意到不让旁的军官看见这明显不属于军人风范的举动。
许三多(OS)盲目的高兴,不知道为了什么高兴。后来成才一句话就给挑明了。
[成才又赶上了许三多,因为迎面走过来一位军官,他们又恢复成双人成行的队形。
成 才:感觉到了吗?
许三多:什么?
成 才:你瞧瞧,他根本不看咱们。
[许三多看看那个军官的背影。
许三多:为什么要看咱们?
成 才:刚来时都看咱们,象看怪物。现在他不看周围人,也不看咱们-许三多,咱们终于跟别人一样了。
许三多(OS)跟别人一样。我们从下榕树那山沟里出来时唯一的理想。
[然后是尖利的哨声。齐桓的声音居然在这里也能听得到。
齐 桓:紧急集合!
16.宿舍 内/暮
[齐桓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冷冰,充满厌恶。
齐 桓:…毛病!以为脱胎换骨打造金身了?菜就是菜!不在屋等着出去瞎跑?
你当在你家呢?队长哄你们两句玩的,就真当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赶紧收拾!
[许三多、成才和吴哲三个用一种发狂的速度在屋里收拾行李,将所有的东西打成背包。
17.走廊 外/暮
[等到吴哲一手拎包,一手抓着几本书冲出来时,九个人已经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门口。
[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行李。齐桓冷着脸在发号施令,扫了吴哲一眼。
齐 桓:拖拉磨蹭。
吴 哲:报告,该提前通知!
齐 桓:我还跑两趟?多大事?换个房而已嘛,搬到对面就是,还通知?—立正!
稍息!以连虎为基准,成纵列队形—向右转!…松一天连路都不会走了,亏得了还叫老兵?
[其实那队形也没怎么的,他习惯地训,大家习惯地听,队列向楼梯口走去。
[许三多走在队尾。
许三多(OS)听说对面条件特好,可我想九个人没一个人想去,我们宁可住在这栋接近年久失修的破楼,我们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把我们当作他们。
18.军营 外/暮
[这小队人横穿了马路,因手上捧的行李多少象队难民,这引起了几个路兵驻足观望。
[吴哲和很多人都低下了头,大小都是个军官,被人当猴耍让他们很没面子。
[一队跑步过来的老A被他们拦住了。
[齐桓笑,他的笑容是只对受训者之外的人而发的。
齐 桓:好看吧?咱们大队很久没见过菜鸟了是不是?走慢点,让人好好看看。
[那些老A中发出清晰的笑声,一队人灰头土脸地进了宿舍。
19.走廊 外/暮
[走廊上的老A讪笑着,议论着,看着每个房门口都站着的那个刚通过测试的新人,他们的谈笑对象是新来的,但绝不和新人交流。
[一条走廊上立刻站出了两个世界。
[成才对面那兵的目光如看空气般穿过他的身体,成才深受伤害地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山林。
[吴哲肩上那少校衔显然是让他的同寝不太服气,于是那名中尉踱过来跟他比了比个。
[吴哲回头瞪他一眼。
齐 桓:别横!如果欠收拾就横!-立正!
[吴哲抽搐般地狠狠立正。
齐 桓:背包!半拖半挂的成什么样子?
[于是所有的人将包捧在手上,用这个姿势来接受老兵们嘻嘻哈哈的检阅。
[齐桓从队首走到队尾,他明显是在延长这份难受的时间。
齐 桓:—向后转!原地踏步踏!一二一,一二一……
[新人们只好用屁股对着老兵,笨拙地面对着那扇房门,迎接着背后的笑声。
齐 桓: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顺手把门带上!
[于是所有的新人都用这个机器人般的姿势在楼层上消失了,在整层楼齐爆出来的哄笑声中,他们明白了这是一个并不友善的玩笑。
[齐桓对他的老A哥们挤了挤眼睛。
20.宿舍 内/暮
[许三多捧着自己的行李,队列步姿走进了屋里,他关上了门,也把那阵笑声关在屋外。
[他和齐桓共一屋。
[他看着这间屋,居住条件优良,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娱乐学习设备,窗明几净,远胜过高城高连长的连长寝室。
[他一直走到桌边,确定齐桓不会再发口令了才站住。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这间屋,他几乎不知道把自己放哪。
[桌上和墙上贴满了各种武器的三面识别图,看上去如齐桓一样,冰冷得没有半点人味。
21、宿舍 内/暮
[已经是夜色渐下,齐桓才回来。
[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的许三多忙站起来,半立正的姿势。
齐 桓:得了得了,该干嘛嘛去。
许三多:嗯。
齐 桓:床褥怎么还不铺上?要我去请钟点工吗?
许三多:是。
[齐桓在屋里忙活,一会翻书一会找水,许三多铺着被时也时时铺被时时保持一个半立正的姿势行注目礼,无比的难受。
[齐桓踢了踢水瓶,脸上有些不忿。许三多忙拿起水瓶要出去打水。
齐 桓:得了,以后记着点就行。(他把水瓶里所剩不多的一点水倒掉了底)该干嘛干嘛。
许三多:是。
[可在这么一个人面前你能干什么,许三多只好看着窗外发呆。
齐 桓:你那嘴除了嗯和是都不出声的吗?
许三多:出声。
齐 桓:说点啥。说个笑话。
[他找本书往床上一躺。
许三多(干戳着)…从前有个人头痛,他去找医生,医生问他哪痛,他说头痛,医生拿把锥子…
齐 桓:歇歇!我怎么觉得我死了你在念悼词呢?你们几个谁能说?我把他换过来说段子。
许三多:吴哲。
齐 桓:我就看不顺眼他。娘娘腔来这凑?找碴子干死他。怎么不说话?不服气?你跟他站一边?
许三多:我们不会拉朋结党。
齐 桓(没听见一样)你人还老实,服贴点,就还能呆下去。主要是在我跟前机灵点,别那么木木呆呆的。
许三多:…明天干什么?
齐 桓:拯救地球!-干得来吗?训练啦!
22、训练场 外/日
[在徒手攀援。
[新人和老人绝对的不合契,甚至连队都分出了明显的两块。
[老兵笑闹,新兵沉默。
许三多(OS)折磨我们的教官消失了,折磨我们的人并没消失。记分册没有了,只剩下机械、单调、冷冰和重复,我们甚至怀念教官,他在时还有挑战和愤怒,不会在适应中一点点放弃。我和成才、吴哲甚至都没有交流的时候,我们分了三个寝室,用吴哲的话,伺候各自的主子。
[一个老A跑过来。
老 A:下星期出任务!
[他立刻被他的队友们围上了,老A们有意把声音压很低,任务是一起出,但对许三多他们仍是保密的。
23、活动室 内/夜
[成才和许三多坐在尽量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人一本书,意不在书在于交流。
许三多:你过得还行吗?
成 才:也没什么不行的。跟新兵连一个样。
许三多:新兵连不这样。
成 才:我知道。你想说尊重、友谊什么的,是不舒服。
许三多:老A不该是这样的。
成 才:等着吧。等着一次机会打出自己的位置来就行了,我现在就关心下星期出什么任务,有没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就象你做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一样,只要一次机会…
许三多:不一样的。
成 才:没什么不一样的。也许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许三多:不是的。
成 才:也许就象教官说的,以前咱们被照顾得太狠了…
许三多:那不叫照顾!
[齐桓几个老A进来,径直占领了一张乒乓球台,没几下,一个球被抽了过来。
齐 桓:捡下球!
老 A:成才,做个裁判!
成 才:嗳嗳。
[他径直去了,许三多独自面对着墙角。
24、宿舍 内/夜
[齐桓摇晃着水瓶,水瓶是满的,他给自己倒水。
[许三多僵硬地坐着,在看书。
齐 桓:死不喘气的,给点内幕要知道吗?
许三多:关于什么?
齐 桓:下星期任务。闲来磨牙,给你透个风。
许三多:…是什么任务?
齐 桓:削你们。
[许三多愣住,但也不问。
齐 桓:哈哈,你以为基地命令削你们这帮菜鸟呀?我倒想。是对抗,削你们这帮菜鸟来的二流部队。
许三多:部队只是职能不同,没什么几流几流的。
齐 桓:明天我拿个条写上真理两字,钉你嘴上-瞧着吧,打残你们,打废你们,
老A才是老大。知道老A啥意思?ABCDEFG-A是老大嘛。
许三多:那跟三五三团打成平手,这A是不是要分大A小a了?
齐 桓:有时候你嘴也很利嘛。明摆着的事跟你说一句吧,削你们,削得你们越狠,我们经费越足-就是这个现实。你想什么呢想到眉头打结?
许三多:没想什么。
许三多(OS)我想到七连惨败之前,老A们也在这样对话。如果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想揍他,为了七连。
许三多:……要续水吗?
[齐桓理所当然地把杯子推过来一点,许三多给他续水。
25、丛林 外/日
[直升机在丛林上空掠过,周围是地面火力炸出的烟雾。
[悬停,老A们完成机降。
26、丛林 外/日
[隐蔽极好的老A们对着林径里的目标射击。
[被丛林遮没的战车冒着滚滚浓烟。
[爆炸。
[许三多在射击。
许三多(OS)毫无悬念,钢七连对抗时的遭遇在重演。唯一的区别是,我们这次对抗的部队不是七连那样的步兵精锐。
27、山野 外/日
[车队轰鸣着驶过,车上坐的是常规重装部队的机械化步兵,他们讶异地看着旁边机动车里的老A们,象看一群异类。
[许三多将脸转开,他简直有些羞愧。
许三多(OS)这样的任务执行了几次。如果我们是出自齐桓所说的目的在和他们对抗,我无法正视他们。
[远处炸点上爆出烟柱,直升机掠过。
28.丛林 外/日
[许三多在疾速奔跑,后边追赶的虽足足有一个加强班的人马。
[他跃过一条沟坎后突然消失了,那名正不抱什么希望射击的尉官停了下来,做了个手势,枪声顿止。
[他和几名士兵在望远镜里寻找了半晌,却仍没见许三多出来。
尉 官:总得抓住这一个吧!
士 兵:打中了?
[尉官不太有把握地摇头,几名士兵跟他往那条沟坎匍匐过去,将近沟沿,的一声枪响,一名士兵脑袋上冒了烟。
[齐桓、成才整整一小队的老A在埋伏点射击,追赶者是被引进了埋伏圈。
[许三多从沟里坐了起来开始点射。
[暴露在射界中的人一个个倒下。
尉 官:隐蔽!进那条沟!
[他和仅存的人冲进许三多藏身的沟里,所谓仅存,也就是还剩他和一名士兵。
[许三多近距射击,把那兵打冒了烟,那尉官战术动作极好,终于能逼近和他缠斗。
[许三多终于把对方摔倒,再一举手就能取消他的对抗资格。
尉 官:许三多?
[许三多愣住,抹去对方脸上的些许油彩便能认出来,那是以前钢七连的指导员洪兴国。
[许三多反应不过来这样的巧遇,他茫然站了起来,洪兴国也站了起来,管他真假的战争已经不存在了,洪兴国看起来很想跟许三多说点什么。
[砰的一声枪响,洪兴国被白烟笼罩。
[远处的成才拿粉笔在自己右手衣袖上又画上了道,他的衣袖上已经划上了近三个正字。
齐 桓:撤回!任务完毕,撤回!
[许三多看看周围,满是虚拟的尸体,他又一次误会自己在真正的战场,又一次的怆然。
齐 桓:撤回!
[许三多看洪兴国,洪兴国仍在白烟中被呛得流泪和咳嗽,许三多最后看他一眼,追向他已经在撤出阵地的小队。
29、丛林 外/日
[他们在一块林间空地上集结,齐桓打出一发信号弹,然后开始无线联络。
[许三多们警戒着四周,爆炸声仍在余响。
吴 哲:干掉九个。(他还是有一点得色)成才你几个?
[成才亮衣袖给他看,无言的得意。
吴 哲:十四个?你狠。许三多呢?
[许三多喘着气,不说话。
吴 哲:许三多?
许三多:成才,你把咱们指导员打死啦!
成 才(诧然)哪个指导员?
许三多:七连洪指导员!见面,一句话没有,你就砰!
成 才:全大花脸…我看得清吗?他是假想敌啊…又不是真死。
[许三多哑然,擦把汗。
许三多:我想跟他说话。
成 才: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啦。
[许三多看起来悻悻加惘然。
许三多:…就是过去了太多事才想说。
[齐桓关闭了电台,起身。
齐 桓:准备回程。直升机马上到。
吴 哲:回程?演习刚开个头!
齐 桓:放弃了。那边出事了。
成 才:什么事?
[齐桓不说话,徐徐下落的直升机旋翼吹掠着枝丛和风沙,齐桓的脸色是异乎寻常的沉重。
30、基地机场 外/暮
[暮色下的机场已经早早打开了导航灯,许三多几个刚出机舱,就被接应上一辆越野车。
[几个老A正在卸下另一架直升机上的物资,吴哲诧然看着那包装箱上的标志。
吴 哲:…核生化防护?!
齐 桓:闭嘴。我不是玩笑,这也不是演习。
许三多:可是…
齐 桓:现在是一级战备。这四个字够让你们闭嘴吗?
[死寂。齐桓满意地看着那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凝固。
齐 桓:离战争只差一步了。-开车。
[车离开机场,而那辆装运物资的车就在他们前边。
许三多(OS)对我这个前装甲团的步兵来说,二级战备足以让全团枕戈待旦,一级战备则是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战争?和谁的战争?
[前边那车拐弯,许三多们随之拐弯,那车的老A坐在包装箱上,沉郁地想着什么心事。
[许三多呆呆地注视着他坐下的几个字。
许三多(OS)NBC不是电台,跟球赛也没有关系。NBC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学武器。大规模毁灭性杀伤武器。
31、基地 外/暮
[在许三多他们的视野中,基地与平日大相径庭了,没有训练归来的队列跑过,没有匆匆走过的军人,整个基地似乎忽然被清空了,但路边全副武装的岗哨却徒增了数倍。
[许三多和路口的岗哨对视,那完全是一双战时的眼睛。
[他将眼睛转开,因为那双眼睛诉说的不是盘查,而是他所见的目标是否应予以击毙,并且还伴随着下意识掉过来的枪口。
[警报响起,一辆车满载着武装的老A迎面而来,完全没有减速地与他们擦过,直奔机场方向而去。
[许三多几个的瞳孔都有些扩大了,因为那车上的老A穿着全套的化学战防护服,钢盔下的脸孔让人想起骷髅。
[天色已经将黑了。
许三多(OS)天空似乎忽然变了颜色。
32、宿舍楼 外/暮
[车在他们所居住生活的楼下急急刹住,齐桓和许三多几个跳下车。
[这里也是空空荡荡,出楼口增加了几名武装的老A,一名军官迎上来,虽然和齐桓也是熟识,但没有表情也没有客套。
军 官:归队人员立刻全封闭管理,禁止出入,禁止与外界联络,没有队长以上直接命令,活动仅限于此楼。十分钟后电教室集合,观看相关资料。
齐 桓:是。
[他们进楼。
[哨兵用自己的身体和枪口将楼道封上。
1、寝室 内/暮
[许三多和齐桓,两个征尘满身的人站在自己的屋里,没一个想到去换下身上的衣服。
[齐桓望着墙上的武器三面图发呆。
[许三多看着窗外。
[警报声、车的疾驰和刹车声、直升机飞临和远去的旋翼声,这些来自基地各处的混响只能让人把严重的事态猜得更加严重。
齐 桓:到点了。
[他往外走,许三多跟着。
2、走廊 外/入夜
[三两络绎赶去电教室的老A成员,绝大部分人都沉默着,有人在低声交谈。
[齐桓加入交谈者之前看许三多一眼,稍微往一个方向动了动脖子,那意思是你去那边。
[许三多走开,与成才吴哲几个新来的做了一队,象是老兵们的一条尾巴。许三多(OS)没有解释,没有答案,即使在这时我们仍被排除在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声称要制造逆境的袁朗队长了,我们现在都深信这里的逆境无需制造,它本来如此。
3、电教室 内/暮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只白炽光照明,那是为了呆会观看影像的需要。
[暗影里有人在走动,有人在交谈,有人坐下,每个人看起来都烦燥和不安。
[许三多这帮新人坐在最后,前边人群有些动静,有人喊敬礼,于是跟着敬礼,从这里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有高官到来。
[然后一个“坐下”的声音,全体坐下。
[铁路站在台上,袁朗仍不见踪影,白炽灯光映得铁路本来就沉重的脸色更加难看。
铁 路:你们中队长出外未归,此队暂由我代理指挥。
[成才和吴哲交换了一下眼色,多少透着不屑。
铁 路:部分人已经知道,但希望不要随便议论。事态严重,我们得尽全力,这也无需议论-播放。
[死寂中最后一点灯光也灭了,投影屏上光线闪动,成像。
[背景显而易见是某电视台的新闻频道,并且闪烁着紧急插播的字样,然后闪现到一个影像质量很差的现场。导播在画外,用词也全无平日的精雕细琢。
导 播:今天下午三时,一帮有组织的反社会分子劫持了定市东郊的第二化工原料加工厂,声称已经在厂内各处安放大量炸药。警方于四时赶到,与歹徒僵峙不下…我这里能听到枪声,警方表示对方持有大量枪械…
[在一个模糊不清的远焦距镜头里,厂房、高塔、运输铁轨,晃动的人影,依稀的枪声。
[切换到下一段报道时,播音员已经更加惶急,而且只是闪现了一下就切换到远景拍摄的现场,信号比刚才更差,现场的语言也更加缺乏组织。
导 播:…追踪报道,被歹徒控制的化工加工厂在五年前转型成为几省重要的化工原料集散基地,歹徒选择这里是计划周密…我这里看到了紧急出动的军队,是防化部队和装甲部队…把镜头转一下…
[在厂房间开进的战车,步兵,所有人都戴着化学战面具,几个穿着全套防化服的人在用仪器做现场测试。
[下一段报道已经进了夜色,开篇就是爆炸,镜头在摇晃,但坚持着对准那座在爆炸中坍塌的高塔。
[夜色下的士兵在冲击,但又被军官强行压回。
[导播的声音紧张、混乱,带着人类的一切不安情绪。
导 播:发生了爆炸!…现在是下午六时四十一分。之前谈判破裂,歹徒声称会有所行动…没想到是这样的行动!要炸塌那样一栋建筑肯定需要大量炸药……
[一个军官冲过去,把他的镜头拦上。
[投影幕成了雪花,并没关上。一个巨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幕上,那是铁路。
铁 路:你们刚看到的新闻没有播出,临播前被卡了下来-考虑到此事公开会引发的社会动荡。以下是新闻媒体并不知道的情况,被劫持地存放了磷、钾、硝大量易燃易爆化学物质一万四百五十七吨,刚才的爆炸只是示威,但已经导致厂内通道完全无法供车辆使用-也就是重装部队无法动作…我想你们明白事态的严重,即使没有那些炸药,仅燃烧释放的剧毒气体足够让定市成为死城,随季风飘散后将会直接威胁首都。
[他沉重地看着他的兵,然后意识到并非个人感慨的时候,苦笑。
铁 路:歹徒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这是最棘手的。定市的市民正在疏散中,周边的军队也已经出动。我们基地已经有分队抵达现场,希望他们能解决危机…但是你们中队的防化装备也已经送到,随时做好准备。
[灯亮了,铁路想说什么而没说,最后挥了挥手。
铁 路:全体在此待命,包括睡觉和吃饭。
[他离开。离开的时候炊事兵正将他们的晚餐搬了进来。
[老A们起身去拿饭,许三多他们这些新来的还呆呆地坐着。
4、电教室 内/夜
[屏幕在闪动,关于事发工厂的详细地图,关于周边地区,关于化学防护常识,关于防化装备,卫星地图,市区街巷示意,事件进程。
[累了的人就裹着睡袋在旁边睡去,渴了饿了就随便在旁边抓瓶矿泉水,吃点东西。
[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瞪着屏幕。
许三多(OS)整个晚上我们这帮菜鸟都在看这些用得用不上的东西,似乎多看就多一分保证,不是别的,自己性命的保证。
[他的前后一帮人瞪着屏幕,那包括了全部新人。
[齐桓从睡袋里厌烦地张望了一眼,把袋口封上继续大睡。
许三多(OS)老鸟们一直在睡。
[屏幕上现在在播放各种各样的灾难,苏联核电站爆炸、失火的油轮、燃烧的科威特油井、坍塌的世贸大楼。
[许三多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早已熟识的画面现在有了新的意味。
许三多(OS)整个晚上我都在想接触过的武器,穿甲弹、燃烧弹、钢尖弹、碎甲弹、平头弹、穿甲燃烧弹…我在想,它们打在我的身上会是怎样?
[一个人在旁边拍了拍他,许三多转头被吓得一缩,那家伙穿着从头裹到脚的三防装备,那是成才。
成 才: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许三多透过面罩才看清斯人是谁,然后就琢磨这套衣服。
许三多:防弹吗?
成 才(苦恼地)好象不防。
吴 哲: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自己的反应。
成 才:在一个有上万吨化学制品装满炸药外加枪弹横飞的地方?
吴 哲(想了想)我去试试衣服。
许三多:吴哲,什么叫反社会分子?
吴 哲:…欲求不满的人…嗯,并且把自己不幸福的原因归咎别人。
成 才:而且很暴力。
吴 哲:对,非常暴力,不加控制的暴力渲泄。(他指指正炸得满天飞的屏幕)
许三多:是坏人吗?
吴 哲:…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必要想他的好坏吗?
成 才:只有打得中的目标和打不中的目标,没有好的目标和坏的目标,
吴 哲:三多,你这样的善良没有自卫能力。
许三多:…我是害怕。我没见过坏人,我怕坏人。
[成才和吴哲哑然,吴哲轻笑。
吴 哲:我想了想,我也没见过,我也怕。
成 才:怕就开枪,打到他怕。
[许三多想了想,这两个人说的对他来说都不是答案。
许三多:我再看厂房情况。
[于是再一次投注到屏幕上闪现的资料。
5、电教室 内/黎明
[天色微亮,老兵们裹着睡袋睡去,新人们无法安心钻进睡袋,歪七竖八地
躺在坐椅上睡去。
[许三多保持着一个坐姿睡去,并且身体被吴哲做了枕头。
[成才总算是摘下了面罩,但穿着那身防护服睡去。
[无人去管的屏幕闪动着雪花。
6、电教室 内/日
[第一批睡醒的人惺忪地坐在那揉着自己的脸颊,几个绝不亏待自己的老兵油子在昨晚剩下的食物中翻捡着可以下嘴的东西。
[许三多睁开眼,茫然一阵才开始明白自己现在哪里。
齐 桓(在那边嚷嚷)还得呆这吗?至少送点新鲜的早饭过来吧!
[成才睁开眼,立刻开始脱自己穿了一晚的衣服。
成 才:不透气!绝对不透气!我做了一晚上恶梦!
[许三多木然看着他。
许三多(OS)也许危机已经解决。也许更理想一些,什么都没发生,没人受到伤害,只是做了个梦。
吴 哲:好象用不上咱们了?嗯?
成 才:我倒是有点遗憾了。
吴 哲:我看你倒是一脸轻松。
成 才:遗憾比轻松多一点点,好过你满脸轻松。
[许三多听着他们斗嘴,站起来,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
[然后警报尖利地响起。
齐 桓:换装!机场集结!
[无论遗憾还是轻松,立刻在几个人的脸上绝迹了。老兵利落地套上了防护服,系着各处的密封口往外冲。
[许三多套上防护服,戴上面具,将一张紧张得没了表情的脸封在里边。
7、基地 外/日
[齐桓驾着车,用一种横冲直撞的风格驶向机场。车上坐着许三多和另外几位老A,成才和吴哲不在这辆车上,这让许三多更加没底。
[远处的天穹已经有几架直升机离去。
[齐桓百忙中看了眼许三多,后者把自己密封了起来,木然地坐在座位上。
齐 桓:现在有必要把自己包起来吗?
[许三多愣了一下,取下了面罩。
老 A:和他同组可真叫晦气。
[他点上两枝烟,往齐桓嘴里塞了一枝,那种下意识的融洽是许三多永远无法企及的。
8、直升机 外/日
[直升机在升空,用接近水平的速度爬升。
[机舱里的士兵已经携带上了全套战斗装备,利用这点空暇检查着各个部分。
[许三多呆坐着,这一机人里除了他全是老兵。
齐 桓:密闭服装。检查通话器。我会在通话器里通报最新情况,听不清就回话。
[士兵们压紧耳机和送话器,密封服装。齐桓的声音从通话器里响过来。
齐 桓:昨晚发生正面接火,有两处炸点被歹徒引爆,造成有害气体泄漏,幸未大规模扩散。现在歹徒挟人质退守主要仓库,也是最后一处炸点。我们是C组,代号1、2、3、4,各战斗小组必须不惜代价予以拆除,注意,是不惜代价。完毕。通话情况?
C 2:C2良好。
C 3:C3良好。
许三多:…C4良好…
[他忽然掀开了面罩开始呕吐,周围人两分怜悯十分轻蔑地看着。
C 2:C4没有晕机纪录。
齐 桓(冷淡地)是吓的。
9、直升机 外/日
[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腾着不祥的烟雾。
[直升机盘旋,压低。
10、工厂外 外/日
[象绝大多数城市的郊野一样,一个平坦的地形,远处矗立着昨晚已经在投影上看过无数次的厂房。
[直升机在一个贴地高度上投放下齐桓、许三多和另外两名老A,然后飞向下一个投放点。
[旋翼下的飞沙走石中,许三多刚来得及看清厂房上升腾的可怖烟柱,耳边齐桓冰冷的声音。
齐 桓:推进。537点会合。
[推进。隐蔽、卧倒、跃起、掩护,接近厂房。
[面罩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安静得象在梦里,许三多只能听见自己在面罩里喘气的声音。
[眼角的余影里闪过一条人影,许三多向侧方举枪。
C 2:C4,是E组。
[起伏的地形上一个和他们同样装束的人举了一下手示意。
齐 桓:推进。
[他们继续推进。
[E组的队尾看着正在地形下消失的C组,那是成才,他听着面具下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不自主地嘀咕。他在出汗,不光因为闷热也因为紧张,隔着面罩都能看见他汗湿的脸。
成 才:许三多…
E 组:E4,E组没有许三多!
成 才:…是。
E 组:你怎么一副随时要掉链子的德行?
成 才:我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E 组:到了。
[三名E组警戒着一处敞开的地井口,成才赶上,他第一眼便看见从井里冒出的浓浓黄烟。
E 组:氢钾化合物。注意防化服不要破裂,两分钟内致死。
E 组:进。
[那三个连磕巴都没有就消失于浓烟之中了,成才站着,烟被风吹过来,他退了一步,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成 才:我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E 组:E4跟上!
[成才闭眼,他冲进了浓烟之中。
11、工厂外 外/日
[齐桓和队友合力拉开另一个井盖,那里边同样腾出黄白色的烟雾。
[C3立刻掏出仪器测试了一下。
C 3:含氢钾化合物。浓度致命。
齐 桓:进。
C 2:喂喂,C1,拿命玩呀?
齐 桓:说过是不惜代价。检查服装密封情况。
[他就着台阶走下几步,刚过几米已经看不见人了,消失。
[许三多看着那浓得象固体一样的烟雾,耳边只有同队对话的声音。
齐 桓:跟进。
C 2:希望我的演出服做工优良。
齐 桓(有点不耐烦了)紧跟,推进。
[C2、C3往下走了几步,也消失了。
[许三多犹豫,听着自己在面罩里深深喘气的声音。
齐 桓:都跟上了吗?
[许三多踏进烟雾中。
11、防空洞 内/日
[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甬道里沉积的烟雾经久不散,即使强光的电筒也无法穿透哪怕三四米的烟雾层,在这里即使是千军万马也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许三多孤独地走着,枪永恒地保持在一个待击姿势,脚下随时会踢到废砖弃瓦和五花八门的工业废料,这几十年前的防空洞现在更近乎一个废料丢弃地。
[耳机里那三名队友的交谈伴着静噪一直在响。有时他能看见一点光柱的微光,但见得更多的是浓得分不开的烟雾。
C 2:C1,你在哪里?完毕。
齐 桓:应该在你前面。完毕。
C 2:C1请精确。完毕。
齐 桓:没法精确。五十年代的防空洞,结构图文革时被当废纸了。完毕。
C 2:大家越来越多的惊喜,完毕。
C 3:我很想使用夜视。完毕。
齐 桓:批准你,C3。完毕。
C 3:摘掉面具再戴上夜视镜?完毕。
齐 桓:C3很有脑子。完毕。
C 2:鱼或熊掌的问题。完毕。
C 3:如果我选择夜视就能看见你们,但我死了你们怀念我吗?完毕。
C 2:应该不会。完毕。
齐 桓:再通报一下位置。完毕。
C 2:C1在我前边,我听见C3摔倒。完毕。
C 3:我在C2的后边。还有拜托小声咳嗽的哪位别再咳了,让我觉得你的保险套裂了。完毕。
许三多:对不起。完毕。
齐 桓:C4为什么不出声?完毕。
许三多:我在跟进。完毕。
齐 桓:每分钟报告一次位置。完毕。
许三多:是。完毕。
齐 桓:现在应该已进入生产区,保持方向和警觉。完毕。
C 2:在这个环境里,我忽然后悔戒烟。完毕。
C 3:C2是个小丑。完毕。
许三多:我在跟进。完毕。
C 2:-安静。
[他完全换了一种语气,立刻安静下来。
C 2:C2位置右侧发现通道,听见异响。完毕。
齐 桓:断绝光源。全组向C2靠近。完毕。
[整个世界立刻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漆黑里沉积着浓稠的毒气,许三多静静地移动,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也听着送话器里传来的那几个队友的呼吸声。
[然后枪声响了,黑暗和烟雾也遮不住弹道的交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擦过墙壁的流弹溅射着火星。
[许三多卧倒,匍匐着向大致的方向前进,他不敢开枪,怕误伤队友。
[然后爆炸,并不是发生在这条甬道里,是从地表的什么地方传来,在这地层之下就象一场突发的地震。
[甬道在颤抖,摇晃,许三多死死地贴住了地面,灰尘和碎石砸在他的身上,更远处是沉重的坍塌声。
[当震动停歇后,就成了一片死寂。最让许三多恐惧的是,送话器里完全听不到那几个人的声音,连静噪都断绝了。
许三多:C1…你们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甬道一端的射击,子弹从头上划过,枪声迥异于他们的制式枪械,许三多对枪焰处打了一个点射,射击停止了,他爬起来不辩东西地奔跑,直到撞在一堵墙壁上。
[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一个初战者失去所有勇气。
许三多:在哪里?位置?-告诉我位置!
[因密封而失真的声音让他自己听着都害怕,许三多干咽,那个干咽声听起来都响亮得吓人,幸而这时耳机里的静噪又响了一下,那是所有他能抓住的东西。
许三多:说话!快说话呀!
[齐桓的声音,仍然是冰冷,平静,还带着一些倦意。
齐 桓:C2和C3失去联系。
许三多:…你在哪里,C1?
齐 桓:我的防护服破了。
[许三多立刻安静下来,慢慢地反应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然后他的语气接近狂躁。
许三多:怎么会破?!你在哪?我来救你!
齐 桓:闭嘴。我能说的话不多了。
[仍是那个被吴哲形容成透骨寒的腔调,许三多安静下来。
齐 桓:你可以撤回,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许三多:我带你出去!我来带你回去!
齐 桓:也可以继续。一个人继续。希望你有记清这里的路线。
许三多:我有。昨晚上我都在看资料。(他已经有点哽咽)
齐 桓:很好。
许三多:继续什么?
齐 桓:随时通报情况。做能做的事情。
许三多:向谁通报?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静噪,再没人声。
许三多:C1?你在哪?…C1?说话。…齐桓?齐桓!
[再也没有声音了。
[许三多摸着墙壁坐了下来,封闭在与世隔绝的套子里,封闭在黑暗与毒气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
许三多:…齐桓,带我回去…我在跟进,完毕。
[在漆黑中绝望。
12、防空洞内的另一处 内/日
[一双被密封的手从冰冷的洞壁上摸过,那是快要抓狂的成才,他已经快站不稳了。
成 才:E1!E2!E3!-你们在哪?我是E4!我是成才!我的防护服也破啦!在哪?!在哪?!他妈的在哪?!来救我呀!
[他拼命抓挠着喉咙,几乎把头罩都扯了下来,他软倒,坐在地上,两只脚在窒息中紧张地蹬踏,他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认定自己完了。
[面罩里的成才象是被水浇过一样,我们似乎是隔着桑拿室的玻璃看着里边的一个人。
[然后他睁开眼,看了看,并且深吸了一口防护服里混浊的空气,己还能呼吸。
[成才又急切地检查了一遍防护服,发现他的防护服安然无恙,但那无济于事,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死寂让他难以忍受,成才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喊的是打死他也不信会喊出来的三个字。
成 才:-许三多-!!
13、车间 内/日
[这里的厂房给人的感觉是介乎废弃和战乱之间,空无一人的车间,锈迹斑斑的铁轨,虽然在室内,四下里飘散着晨雾一样的淡薄雾气。
[地盖被掀开,许三多钻出来,第一件事是躲在一个翻倒的车斗后休息,边检查自己的防护服是否完好。实际的体力也许并没耗去太多,但恐惧实在是一件太耗心力的事情。
[没破。
[他开始检查通话器,那东西再没出过声。隔着不敢打开的防护服,那种检查也只能是意思帐。
许三多:我是C4,C组4号,有没人听见?
[无人回应。许三多在面罩里苦笑。
许三多(OS)齐桓说通报,向谁通报?通话器再没出过声音。在这套密封服里被与世隔绝。
许三多:我在跟进。听得见吗?完毕。
[无人回应。许三多苦笑。
[他开始打量这偌大的空无一人的车间,人在这里渺小得象一个废弃的零件。
许三多(OS)但是,总得有声音。
[喘息已定。他终于决定做回一个好士兵,也就是不去胡思乱想的士兵,他警戒着前往最后的目的地。
许三多:我在第四车间,我在跟进。完毕。
13、工厂 外/日
[从高塔上看去,在厂房间掩映着推进的那个小小人影象一粒微尘。
[没有别的人了,没有队友,没有敌人,只有致命的雾气淡淡飘过。
[高塔上的一枝枪向那个小小的人影瞄准。
[射击。
[那发子弹从许三多头上飞过,许三多转身,防化服对行动有些阻滞,但他很干净地完成了一个远距点射,然后保持着那个瞄准姿势。
[再也没动静了,除了歪在外边的半截枪管,似乎从来不存在一个对他开枪的人。
[许三多盯着那管枪,表情有点茫然,完全没意识到刚才也许杀了一个人。
许三多(OS)是个梦。昨晚看资料看累了,所以做了这么一个梦。
[瞬然间枪声席卷,枪弹瓢泼,全是冲着他来的。
[许三多压低身子,狂奔,子弹在他刚立足的地方溅射着火星,然后形成条延伸的追击线,对手的枪法同样精准。
[许三多趴下,从轨道的缝隙下寻找向他射击的人,看不见人,只听得细微的从各方向接近的脚步声。对手和他一样善于隐藏,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一小群。
[一发失近弹打在铁轨的那一头,让人心悸的尖啸。
许三多(OS)不是梦。
[许三多向一个地方摔出一块路基石,然后在估计吸引到对方视线时,往那个方向甩出闪光弹。
[强光,许三多跃起狂奔。
[枪声立刻在身后追响,看来对手中仍有不上当的家伙。
[许三多翻滚,扎进另一间厂房。
[枪声戛然而止,对手绝不在一个打不到的目标身上浪费子弹。
[一只手捡起许三多刚扔出的那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其他人分几路向那厂房包抄。
14、厂房 内/日
[残破的窗户外闪现了人影,是同时包括了这间厂房的几扇窗户。他们并不急于进来,就算进来也不会选择易受袭击的正门。
[第一个人从窗户里迈进,警戒,然后另两个方向同时进来两个,警戒,他们一直让所有方向被控制在枪口之下。
[他们没穿老A们那种连分子粒子都渗透不进的防化服,仅仅戴着更方便弄到的防毒面具,有的平民服饰,有的套了件工作服,但动作和默契程度绝非平民的感觉。
[但是厂房里没人。
[几个人的视线上移,盯住了上方悬挂的一个运送车斗,几个人打算上旁边的天梯,几个人瞄准了车斗待击。
[一个人摇摇头,抛了抛手上那块石头,也就是许三多扔出的那块。他好整以暇地对着车斗把石头砸了上去。
[一声空荡荡的铿然声响传来。
那 人:空的。
[然后他们再无声息地离开了。
[许三多用手脚支撑着,让自己悬空在车斗上,这时他慢慢放开手脚,让自己落回车斗里。
15、厂房 内/日
[许三多在厂房里移动,每一步都是快让神经绷断的一步,每转一个弯都得费上些许思量。那些对手虽然连正面都未曾见过,但实在可怖。
许三多:我在跟进。穿越铁轨就抵达主仓库。完毕。
[通话器没反应,许三多也没指望它有反应,这样说话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是在一个类似工人换装室的小房间,透过气窗往外张望。
[窗外是铁轨,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任何掩蔽,活脱一个死亡地带。
[许三多审视着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每一处制高点,仍然象刚才一样,没有人,但这种没有人意味着随时来自任何方向的精准射击。
许三多:听得到吗?歹徒很专业,所有入口都被封锁了,他们的枪手都藏着,必须小心…我不明白,他们只戴了防毒面具,真的,那防不住C3通报的剂量…可能,我是说可能这里的污染不如甬道严重…我想试试看。
[他沉默,什么叫试试看,他唯一能用来测试的工具是他自己。
[许三多把手摸上了头罩与衣服的接口。
许三多:再重复一遍,派人去537点抢救我的同队,可能还有救。还有,如果…如果我死了,让成才,对,就是成才把我的抚恤金给我爸爸…也不知道是多少。
[好了,他自己也觉得默唧了,一咬牙把密封口拉开,让外边的空气渗入。
[等着,等待中毒反应甚至死亡。
[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三多摘下了面罩,轻吸了口气,轻微地咳嗽了一声,那纯是心理作用。
许三多:我没死。也可能已经中毒了…可能是慢性的…不过穿着这身太不方便了,我们就象个靶子…
[他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震住。
16、工厂工人休息室 内/日
[许三多在这间屋里翻寻,成排锈得已经变形的铁柜,他终于找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一件早被主人丢弃的工作套衫,垢得都结了硬块。
[许三多看着那件衣服。
许三多:我在跟进。不能再保持联络了。完毕。
[他摘下了通话器。
17、工厂 外/日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铁轨上走过,象那些歹徒一样,他戴着面具,套了件脏污的工作服,一只手上拿着一枝手枪。
[那是许三多,面罩下的脸紧张得惨白,但尽可能让自己走得轻松一点,伴之以偶尔的停顿和枪口无目的的虚指,让暗处存在的枪手觉得自己在检查什么。
[走过铁轨中段,一个在对面无法看见的枪手便出现在视线里,十几米开外,用钢材和水泥给自己搭就了一道屏障,他自己只露出一张戴着防毒面具的脸和枪口。
[许三多和他对视,然后转开,并且强压着想要逃出射界的冲动。
[两道目光烧炽着他的后背,那个枪口也一直保持在他的方向。
[许三多把枪掖了,解开裤子,开始尿尿,这个故示轻松的动作最后让他很不好下台,因为这样紧张的时候根本尿不出来。
枪 手:别尿在这。
[算是把他救了,许三多走向仓库区的一个角落,是适于便溺的角落,当然也是更适于尿遁的角落。
[那里又是一个,缩在厂房的窗户后,取了一个极刁钻的射角,只露出半张脸和枪口。
[许三多站住,向他遭遇的第一名枪手挥了挥手,对方并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热情,但第二名枪手的位置看不见那位,下意识地把这种表现领会成自己人。
许三多:这里行吗?
枪 手(不耐烦地)行行。
[第二名哪知道他说的是尿,索性连枪口也偏转了。
[许三多几乎是擦着他的身边走过。
[走到头便看见那个炸点,设置得如此明显,许三多为之错愕。
[主仓库前停放的一辆卡车,车上满载了标示着TNT字样的木箱,份量之多让他们根本无需把炸药搬进库房,只要在附近引爆,效果都是一样。也没人敢袭击他们,因走火导致的爆炸和他们自发的引爆结果都是一样。
[一眼能看见的枪手就有四个,看不见的只好不列入计算,许三多面对的根本不是乌合之众的恐怖分子,而是军事味十足的整道防御。
许三多:我到了,这里无法攻占…哦,我说话你们听不见了。
[许三多看着那地方无计可施,然后看着墙壁上的禁火标志。
18、仓库外 外/日
[靠近仓库堆积的一堆工业废料忽然开始着火,刚起的火苗就蹿到半人高,伴随着大量的燃烧废气和黑烟。
[这没能引起任何喧哗骚动,分出了几个人去周围搜查巡逻,但更多的人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成倍地加强了警戒。
[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灭火,似乎没人介意自己坐在炸药堆上。
[火哔哔剥剥的烧着,除了火势越来越盛,没有发现袭击者,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终于有人提着灭火器过去,但火烧了这么久,已经不是一只灭火器能止得住了,于是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灭火器加入了他们,终于他们最关心的不是一直未发现的来袭者,而是那场人与火的较量。
[许三多躲在墙根后,无疑,他是这场火的肇始者。他在等待一个骚乱。
[一个歹徒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跑了过来,闪避不及,许三多下意识摸到腰间的枪,那边也冲他挥舞着手上的冲锋枪。
歹 徒:愣着干嘛?救火呀!
许三多:啊?!
歹 徒:哪个愣头青干的?风向变了,车要烧着啦!
许三多:啊呀!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多大的错,冲向墙边,抢了具灭火器,放火的家伙开始与歹徒们一起灭火,而且他实在干得比任何一人都要热烈,半个身子快踩进了火堆里,完全是一副生死搏的架势。
[风向确实变了,而且火星在天上飞舞着,飘向那辆卡车。
[不够灭火器的歹徒们已经在用铲镐拍打,那也是杯水车薪。
歹 徒:不够看啦!
歹 徒:把车开走!快把车开走!
[他们中间最奋勇的那位灭火者把灭火器往旁人手上一塞,一个箭步跃了上车,发动。
[终于有人看出点蹊跷。
歹 徒:站住!你哪队的?
[许三多不管不顾,只顾点火发动,一个人已经把半截身子钻进了驾驶室,被他一脚踢了出去,第二个扑上来的时候,车已经发动。
[围追堵截,许三多驾车闪避,他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司机,为了闪避一名持枪从车头扑过来的歹徒,居然把车倒进了火堆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车从火堆里又钻出来,车厢的盖布上带着火苗。
歹 徒:着啦!这回真着啦!停车呀!着啦!
[停了有鬼了,许三多径直把车扎往开阔的方向,尽可能远离这间堆满易燃品的仓库,身后追着的人,车前闪出拦截的人,鸣着空枪的人,乱成一片。
[车辗上了铁轨,被颠得几乎跳了起来。
19、工厂 外/日
[许三多玩命地发挥着自己半生不熟的驾驶技术,那车辗着铁轨坑坑洼洼地前进。
[车后的箱子颠得弹了起来,上边的火苗已经蹿得几百米外都能看见。
[许三多焦急地回望了一眼,就算看不见火苗他也闻得见那股焦糊味。
[十几个人在车后追着,其中一半人拿的不是枪而是灭火器。
[许三多辗得一个刚从车间里跳出来的歹徒又跳回了车间,他已经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屁股后的炸药库一定会在他冲出这里之前爆炸,捎带着引爆所有的化学用口品。
[车急刹,许三多抓起车上的小型灭火器跳上了后厢,他开始灭火,当发现那无济于事时便开始用盖布没着火的部分扑打着火的部分。
[那真是狼狈,身上的衣服已经着了火,半边脸被熏得漆黑,半拉眉毛也被燎掉。
[他忽然停住,因为从车后追来的歹徒没有任何人枪击他,没有动作,只有笑声,刚开始是一个,后来是一片,哄堂大笑。
[许三多回头,从车上看着围在车下的歹徒,那帮家伙枪倒提着,没一个人不是笑得打颤。离许三多最近的一个笑得几乎是一种在地上打滚的架势,一只手指着已经被许三多扑灭一半的火势。那家伙:快…快灭!哈哈,笑得我快尿出来了!
[几具灭火器一起喷了过去,那里终于只剩下白烟。许三多跳下车,一步步向那个笑得最狠的家伙走过去,瞪着。
[那家伙拿手揉掉许三多身上还冒着的白烟。
那家伙:你真是…真是太可爱了,三儿。
[许三多伸手扯掉了那家伙的面具,瞪着,齐桓。
[齐桓终于笑得不大自在。
齐 桓:人手不够。我象好人一样死完,就得来坏人这边打工。
[许三多看着他,然后…
[一拳打得齐桓蜷缩在他的脚下。
19、郊野 外/暮
[齐桓驾着车,驶离了那片厂区。许三多仍木然坐在他旁边,不说话,看起来甚至不呼吸。
[渐离渐远的厂区仍笼罩着烟雾,那当然是无害的,他们也不再戴着面罩。
[许三多脱下的装备在后座上轻轻晃动。
[齐桓的心情好得要命,完全不是那透骨寒的声音,而且话比平时多出十倍。
齐 桓:我来介绍,这里五年前转型没错,不是转型成化工原料集散基地,是什么?给面子猜一下行不,三儿?
[许三多阴沉地看着他。
齐 桓:你看…如果想再给我一下,也是可以考虑的-不过最好先让我停车。
许三多:训练基地。城市战训练基地。
齐 桓:宾果!(他连忙讨好地笑着,可许三多不给面子)
许三多:新闻是假的,毒气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们不想再被耍,可还是被耍得团团转。
齐 桓:看来你该找心理战小组的麻烦。不过这真的只是一次季度演习,对你们的考核是其中一个部分。
许三多:考核什么?
齐 桓:这部分有人会跟你说。我现在只想说一件事-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许三多:…什么意思?
齐 桓: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个虐待狂鸟人,你们叫棺材钉是吧?我恨死他了。(他吁口大气)你不知道把这句话说出来我有多痛快。
[可许三多并没有因此而稍见友善。
[齐桓苦笑,拿起通话器。
齐 桓:我是C1,和C4返回途中…对,受了刺激,我已经挨过揍了,你们要提高警惕…他不错,别给我们调换寝室。完毕。
[许三多在迎车而来的风中蜷坐着,自己的心事被看到的景象化解,他看见坐在工厂外旷野上的一个人,穿着防化服但是没戴面罩,坐在那里发呆。
[还有三个老A站着,站得离他很远,结果是坐着的那一个在站着的三个人面前显得更加孤寂。
许三多:…成才?
齐 桓:是E组。E组也完了。
[车驶远,许三多仍回望着旷野上那几个小小的人影。
20、营地 外/暮
[一个老A在野外的简易营地,帐篷、装备、备战的车辆、直升机起降场-一切和许三多初见的老A一样,各司其职,紧张有序,之前所见的散漫再无踪影。
[许三多下车,他仍裹着那块破布,象是刷过一个月的油漆,再在灰土和油渍里打过半天的滚,这让他在一众军人中成为回头率最高的一员。
齐 桓:赏个脸,换掉那块破布好吗?我们要去见人嗳!
[许三多视若无睹,下了车就站在那里不动。
齐 桓(有些哭笑不得)那边走。那边。-看什么看?没见过战斗英雄吗?
[他搂着许三多的肩,许三多也就由着他,两人走向机坪上停着的一架直升机。
21、直升机 内/暮
[暮色下的机舱里已经有些昏暗,C2和C3坐在机舱里。
[齐桓拥着许三多进来,然后放开许三多,敬礼,他终于严肃起来。
齐 桓:报告,C组已经全部返回。
前舱的声音:你们对C4评价怎么样?
齐 桓:顽强,独立,关心队友,有责任心,也没忘了光棍劲。总之我喜欢。
C 2:历次考核中,他是第一个敢脱掉防护服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对那套装备产生依赖,行动不便,妨碍视野,而且是个很显眼的靶子。
C 3:好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他挠挠头)好吧。我在跟进,完毕。他真的每分钟说一次,我肚子都笑痛了-还有,我们的抚恤金是多少?我也很想知道。
[又一次的哄堂大笑。许三多木立,不管好话坏话,现在他都当作取笑的话。前舱的声音:你们认为他完成了任务吗?
齐 桓(正色)谁能完成那个任务呢?至少他面对无法解决的事态想了办法,也尽了努力。从来没人做到这个地步,队长。
[许三多因为他最后两个字而抬头。
[经久不见的袁朗从前机舱过来,这个袁朗让许三多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他更象许三多初见的袁朗,而来老A之后认识的那个袁朗不复存在。
袁 朗:你们可以回去参加演习了。许三多留下。
[那三个敬礼,离开。袁朗打量许三多,对他穿的那身也有些忍俊不住,但迅速恢复成一个严肃的表情。
袁 朗:坐。
[许三多坐下。
袁 朗:你等我解释,可现在没时间。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基地,参加明天的评估。
许三多(生硬地)是。
袁 朗:这个月真累,为了布置对你们的这场骗局。
[他吁了口气,然后坐在许三多身边。
[一起等待。
22、营地 外/暮
[齐桓的车离开,另一辆车擦着他的边停了下来。
[吴哲和他的同组从车上下来,和许三多不一样,吴哲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和他同行的老A则有些沉重。
吴 哲:队长在哪?
[老A没精打彩指了指那架直升机。吴哲拍拍他过去。
23、直升机 内/暮
[吴哲进来,和老A一起对袁朗敬了个礼。
袁 朗:G组情况?
老 A(一脸苦恼)前半截大同小异。可他一进战区就穿帮了,这戏再演不下去。
袁 朗(看着吴哲)这怎么说?
吴 哲:漏洞太多。贮货过万的地方,铁轨锈变了形。那样的污染度一个防毒面罩就够。歹徒是非人类吗?设备一看就是荒废日久,我还发现建国前生产的车床。太多太多。最重要的,您的骗局一直在锻炼我的怀疑精神。
[袁朗看着他,看不出喜怒。
袁 朗:你是兵油子…如果要让你看不出漏洞,那只能是真正的战场了。
吴 哲(笑笑)是的,您钻进死胡同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袁 朗(不理他)他做到哪一步?
老 A:距目标五十米时被击毙。没能完成。
袁 朗:他也经历你怀疑的那些东西,可他就是想把任务完成。
[吴哲看许三多,“他”指的就是许三多,吴哲看许三多时全无方才的戏谑,但转向袁朗时就又带上了笑容。
吴 哲:我很想做他,他也很想做我,可都做不来。我们也没因此不满现状。
袁 朗:如果你不怀疑,就能离目标再近一点,甚至完成任务。
吴 哲:信任这种天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袁 朗:怀疑有助思考,用好倒也是桩本事。-是个难管的部下。坐。
[吴哲坐下,而许三多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袁朗。
袁 朗:有话就问。许三多。
许三多:我想知道成才他…
袁 朗:你们真是好朋友。
许三多:是啊。
袁 朗:你让他把你的抚恤金交给你父亲,他则在放弃前的最后一刻叫了你的名字。
许三多:…成才放弃?他不会!
袁 朗:我想看你们的自我,一切设计都只为了让你们体会生死关头的自我,只有一个人面对……成才的自我为他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任务,逃到了远离任务区域的地方,坐着。
许三多:坐着?
袁 朗: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发呆。
24、工厂外的旷野 外/暮
[成才仍坐在那片旷野上,跟许三多远远看见他时一样。
[枪扔在一边,连那套穿着很难受的防化服都没有换去,只是摘下了面罩。
[正如袁朗说的,他一个人坐着,发呆。
[他的队友们站在远离他的地方,沉默,鄙薄和失望让他们无心说话。
25、营地 外/入夜
[旋翼下的森林如沐浴着月色的波涛。
[飞掠。
许三多(OS)成才那天回去就把自己关进了宿舍,直到第二天的评估开始,他拒绝见任何人。
26、许三多宿舍 内/夜
[在一天的摔爬后又是一身的伤痕,这类的家常便饭用不着劳动医护,许三多和吴哲在互相帮着包扎护理。
许三多(OS)他根本没进战场,却成了我们中间伤得最深的人。
27、会议室 内/日
[铁路、袁朗几个基地的指挥官员占据了会议桌的一面,面前放着大量遍于翻查的文字和电脑资料。
[吴哲进来,敬礼,坐下。
28、基地 外/日
[许三多在办公楼外等待着,和他一起等待的还有其他这次选拔出的新进。
[没有成才。许三多惴惴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宿舍门。
许三多(OS)第二天评估,这次评估是忽然宣布的,但似乎做了大量准备,我们都不知道要评估什么。
29、会议室 内/日
[吴哲面对着那几位基地的主官,并不主动开口,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
[铁路看袁朗,毕竟他是最了解这几个新丁的人,袁朗点头。
铁 路:各方面都没有异议吗?
[袁朗叹了口气,他对吴哲似乎并不是太满意。
袁 朗:吴哲,希望你的不拘一格能多用在推陈出新上,而不是破坏规则上。
吴 哲:谢谢提醒。
[袁朗再没说什么,那么这就算通过了,铁路换成了一种极正式的负责人口气,作为基地总长,他对吴哲这种高学历家伙极有好感。
铁 路:那么吴哲同志,在四个多月的相互了解中,我们深信你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并且希望你能成为特种兵作战大队的一份子。我们相信你的才能在这里有施展的天地,我们也会尽可能地为你创造这片天地。
[吴哲看着他们,重点是看着袁朗,看不出他有什么惊喜,这有点无礼。
吴 哲:都没有异议?
铁 路(尽量平和地应对着这种无礼的问话)没有。
吴 哲:那么,我有异议。
[连同铁路在内的军官几乎有点震惊,袁朗忽然打醒了精神,似乎一件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许三多(OS)吴哲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不要输,可也不会把自己交给一个已经让他失望的地方。
30、基地 外/日
[正在等待评估的许三多终于看见成才,低着头与世无关地走过。
许三多:成才!
[成才抬头,许三多被那张憔悴的脸吓了一跳,以前无论何时成才都是一个很有精神头的人,现在支撑他的支柱已经消失了。
许三多:…你昨晚没睡吗?
成 才:睡不着。
许三多:我也怕,你知道我怕成什么样吗?我…
成 才:你以为我是因为害怕觉得羞耻吗?我们是吴哲吗?有他那么多机会吗?我们有多少机会?一次?两次?超得出这个数吗?
许三多:…成才。
成 才:我们往前走的时候,还有后退的机会吗?有吗?
[许三多茫然看着他。
31、会议室 内/日
[吴哲正在对着几位主官开火,他显然已经忍了很久。
吴 哲:我的异议会以书面形式呈交,并且希望能上送更高一级部门。我会详细陈述对这支部队失去热情的理由,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主官,嘴上甚至跑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然后一通手机电话,一顿饭吃得整月不见踪影-顺便我想请示在本基地使用个人无线通讯器材是否严重违规?我也无法信任这样的战友,以违规和践踏他人为特权,成为老兵资格的炫耀。最重要的一点,我现在是少校。
[那几位主官被他数落得多少有点难堪,袁朗则很有兴趣地听着,也看着。
袁 朗:少校怎么啦?
[吴哲非常明显地看着袁朗的中校军衔,并且有意让人知道他在看着什么。
吴 哲:少校离中校也就一步之遥。我得趁着还有理想的时候维护理想,不能为了这一步之遥幻灭了我的理想。
袁 朗:好。(他向着铁路)现在我可以说了,我没有异议,他略显轻浮,但心里稳重,我要他。
吴 哲:我也补充一句,很多人擅长评论别人,可对着镜子也看不见自己,这也是我不想留下的理由。
铁 路:吴哲同志,你这已经不是异议,而是指控了。你明白吗?
吴 哲:非常明白。
[铁路只好向着袁朗苦笑。
铁 路:自己收拾吧。你是会喜欢他,你总会要些很有个性的部下。
袁 朗(向吴哲)那么你最大的反感是我践踏了他人的理想与希望,对吧?
吴 哲(想了想)是的。
袁 朗:那么你想象中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呢?吴哲。如果你也认为军人最终是要面对不论哪种形态的战场?
[吴哲忽然有些语塞,袁朗问了一个他无法一下说清的问题。
吴 哲:这问题很大,而且和我们谈的好象没有关联。
袁 朗:是地上跑着战车?天上飞着和平鸽?枪林弹雨时一边响着优美的旋律,歌唱主人公的希望与理想吗?
吴 哲(有些愠怒)当然不是。什么主人公和平鸽的,象部烂电影。
袁 朗:嗯,谁也不是主人公,一个炮营的齐射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渺小,个人意志微不足道-那么吴哲,战场是由得理想与希望飞翔的地方吗?
吴 哲(开始觉得不对味)这种话您说过,我认为是借口。而且你使用了归谬法,我个人认为最不道德的辩论法。
袁 朗:好,让辩论滚蛋。昨天的演习你认为最出色的是谁?
吴 哲:是许三多。当然是他。
袁 朗:为什么?
吴 哲:他在最绝望的情况下尽了最大努力…
[他哑住,并且意识到自己又要被人抓住把柄。
袁 朗:在最绝望的情况下,在完全失去了希望和理想的情况下。
[他笑了笑。吴哲在想着反击对方的办法,而袁朗根本不用想,他想过太久。
袁 朗:我不会践踏你们的希望与理想,说真的,那是我最珍惜的部分,我看中你们的第一要素。但是我希望你们在没有这些东西时也能生存,在更加真实和残酷的环境里也能生存。我敬佩的一位老军人说,他费尽心血但不敢妄谈胜利,他只想部下在战争中能少死几个。他说,这是军人的人道。
[吴哲现在不是在想如何反驳,而是在思考。
袁 朗:这句话送给你。从少校到中校确实只一步之遥,尤其你这样年青,但我想给你的一步之遥加上点沉重的东西。
吴 哲:我还是不能信服。(他看着袁朗和那几个已经拿他头痛的军官)我以为我长于辩论,原来你更长于辩论,但这种人都有个通病,太相信自己的舌头,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朗苦笑,伴着苦笑一串钥匙扔了过来,吴哲下意识接住。
袁 朗:你现在就可以去检查我的办公室,我的个人无线通讯器材在右上第一个抽屉,别失望,因为它没卡没电池,就是为了让你们失望的道具。顺便问一下,你怕辛苦吗?
吴 哲(老实不客气地把钥匙收了)得看什么事。
袁 朗:这星期你查岗吧,全基地的任何角落,如果发现任何违纪现象,你可以直接呈报大队长。(他指指铁路)
吴 哲:也包括您吗?
袁 朗(笑笑)也包括他。(他又指指铁路)
吴 哲:是。我现在可以…去查您的办公室了吗?过时怕会有假。
[铁路苦笑。
袁 朗:可以。
吴 哲:一个星期的查岗不说明什么,我能查一个月吗?
袁 朗:随时吧。只要你还在A大队期间,如果发现有任何违纪现象,你可以直接呈报大队长。这不叫越级。
[吴哲想了想,终于庄重地行了个军礼。
吴 哲:是!中校!
[他出去。铁路看着袁朗苦笑。
铁 路:他都不叫你队长。干嘛给自己挑这么难管的部下?
[袁朗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显得很兴奋,因为刚发现一个优秀的部下。
袁 朗:我喜欢他以下三点。其一,刚才表现出来的原则。其二,乐观和希望。其三,他和许三多这样的农村兵也是朋友,他不会毁于就他很容易产生的优越感。
31、会议室 内/日
[现在敬礼之后坐下的是许三多。
[铁路看看袁朗,又看许三多,对一个表现如此出色的士兵他能说什么。
铁 路:我没有异议。
袁 朗:许三多,你昨天反差大得让我们惊讶。
许三多:报告,什么反差?
[袁朗挠挠头,他面对的家伙有时会很愚钝。
袁 朗:在和你的队友一起时,你几乎不知道该迈哪条腿。然后你相信你的队友都已经牺牲了,你开始选择自己的行动,那种独立和大胆又让我们惊讶。
[许三多看起来很沮丧。
许三多:我没能完成任务。
袁 朗:那根本不是能单兵完成的任务。而且我昨晚做了个数据模拟,你的行动使主目标被引爆的机率减少到百分之十四点七,是有效行为。
许三多(没精打彩地)那就好。
袁 朗:许三多,别人是你的障碍吗?还是你太介意别人了?
许三多:没有吧。
[袁朗有些不知何以为继,许三多萎靡得让他感觉陌生,他也只好草草收场。
袁 朗:许三多,愿意留在特种兵作战大队吗?
许三多:愿意。
许三多(OS)我别无选择。
[袁朗看铁路,铁路只好草草打了个勾。
袁 朗:你去吧。出去的时候叫成才进来。
许三多:是。
袁 朗:许三多?
[许三多在门边站住,看着袁朗。
袁 朗:你病了吗?还是…没恢复过来?
许三多:没有。
袁 朗:去吧。注意休息。
[许三多萎靡地出去。
许三多(OS)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费那么大劲走上这条路,忽如其来,一夜之间,心愿达成,却一片茫然。
[连铁路也在诧异。
铁 路:许三多怎么啦?
[袁朗想了想,这着实是个挠头问题,比两个吴哲还让他挠头。
袁 朗:人心就是水库。他沉积太多。
32、会议室外 内/日
[许三多出来,第一眼就找见成才。
许三多:成才。(他示意成才进去)
[成才呼吸,挺胸,尽量让自己军仪十足,然后推门。
许三多: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根本无心听他,将许三多伸过来的手也甩在背后,他握着门把深深吸了口气,推开,去独自面对他的命运。
1、会议室 内/日
[成才端坐,甚至比在场的每一位高阶军官更象军人-他已经只好捞这点印
象分了。
[成才所面临的评估与那几个都不同,接近于穷追猛打。
袁 朗:…在与所有人失去联系后,你判定行动失败,因此撤出战区?
成 才:是的。
袁 朗:判定依据是什么?
成 才:作战部队减员过半视为丧失战斗力,E组减员达四分之三。
袁 朗:这是常规战争中常规部队的逻辑。昨天的态势是常规战争吗?我们是常
规部队吗?你意识到放弃行动的后果吗?我们的一切训练是不是都预
示我们将在高压甚至绝境下作战。
成 才:我害怕了,我承认,可这只是第一次,以后不会。
袁 朗:我们都能理解。其实我们也用了一切手段来让你们害怕。
[成才把这误认为一线生机,他是从不放弃机会的人。
成 才:我错了。觉悟不够,以后一定加强学习。军人是要有随时舍生赴死的觉悟。这次我失败了,但下次我不会做得比别人差,我有这个自信。
[袁朗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显得遗憾。
袁 朗:成才,让你们把演习当成真实,需要比演习本身花费更多的精力,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 才:为了…看我们的真实表现。
袁 朗:错了。成才,你总把什么都当成你的对立,总想征服一切。费了很大力气,只是想你们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就经历第一场战争。在战争中伤亡最重的总是新兵,因为没有心理经历,没有适应时间。我们制造这样的心理经历,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下次就不灵了。成才,我是说,这样的经历在你的人生中也只有一次,可你放弃了。
成 才(显得很不安)对不起,我…很遗憾。
袁 朗:我也很遗憾。成才,我们肯定你的能力,但无法接受你为我们的成员。我不怀疑,真正的战争中,你会奋勇杀敌,仅凭杀伤数目就能成战斗英雄-可是,那真不是这支部队需要的,甚至不是现代战争需要的。
[成才咬着嘴唇,端坐,脸色发白,他在坚忍,也在崩溃。
成 才:为什么?理由?理由!就是这么一次!只是这一次!
袁 朗:理由-你太见外。别人或者团队,很难在你心里占到一席之地。你很活跃也很有能力,但你很封闭,你只是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自己的,做自己的。成才,我们这世人不是为了对抗,你的战友甚至你的敌人,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经历。
成 才: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是什么人你又怎么知道!
袁 朗:小小的测试一下吧,成才,给我们解释一下七连最重要的六个字。
[成才在愤怒中愕然,在这一年的疯长中,七连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太远的话题。
成 才:七连?…
袁 朗:你军龄才三年,不至于连呆过两年的老部队都忘了吧?
成 才:钢七连!怎么会忘?没忘!…六个字?
袁 朗(苦笑)这道题我收回。我一直在想,你怎么会违背这六个字,是我们让你不安,还是你太过患得患失。现在我知道了,你在那里生活了两年,那地方为之自豪的根本,可那六个字根本没进过你的心里-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脑子发炸,眼前黑了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门外,许三多伸过来的手。
许三多: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根本没理那句话,也没理那只手,没理他唯一的机会。
[眼前仍在发黑,脑子还在发炸,把他炸回了现实的世界。
[袁朗已经站在他身前,看着,同情,但是遗憾。
袁 朗:你经历的每个地方,每个人,每件事都要你付出时间和生命,可你从来不付出感情。你冷冰冰地把它们扔掉,那你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呢?为一个结果虚耗人生?成才,你该想的不是成为特种兵,是善待自己,做好普通一兵。
成 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指这六个字!
袁 朗:你知道,可心里没有。七连是你过路的地方,如果有更好的去处,这里也是你过路的地方-我们不敢和这样的战友一起上战场。
成 才:我不服!不信!我的分是排最高的!表现也最好!一个月前你就说了,欢迎成为老A的一员!还有这臂章!我早就是老A了,怎么说走就让走?
[他看来已经失去自控,袁朗压低了身子,他说的话不想让铁路他们听到。
袁 朗:记得27吗?(成才茫然)拓永刚。
成 才:…记得。
[在那个夜色与晨光交织的黎明,愤怒的拓永刚正在对着袁朗叫嚷。
拓永刚:我找你!找的就是你!
[成才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袁 朗:我给了他一次机会。
拓永刚:不收回。就是你,如果你能用我这枝枪射击,一分钟内打出你们的所谓合格成绩。我弃权。
[成才仍然淡漠地看着。
袁 朗:你知道我能做到的,你和我较量过。我希望你阻止他。
[但是成才淡漠地站在靶坑里,旁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袁朗看着拓永刚,也看着成才,眼里深深的遗憾。
袁 朗:但是你什么也没有做,他跟你没有关系。你们是同寝,一起经历那样的艰难,但你认为他和你没有关系。他是你的竞争对手,你想到你少去了一个竞争者,却没想失去了一位战友。
[成才淡漠地站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成才从伍六一身边跑开。
[成才离开沙漠中的五班。
[成才扔下一个烟头,从孬兵许三多身前走开。
[成才离开正在患难中的七连。
[现实中的成才呆坐着。
袁 朗:我很失望。我想,这样优秀的一名士兵,为什么不能把我们当作他的战友-从那时候我已经对你失望。
[成才呆坐着,袁朗的声音在画外,很轻,但对他如同雷电。
袁 朗:你们是团队的核心,精神,唯一的财富。其他都是虚的,我无法只看你们的表现,只能看人。成才,你知道我觉得你唯一可取的一点是什么吗?
成 才(木然地)不是我的射击。
袁 朗:是你在放弃之前叫了你朋友的名字。我终于发现还有一个人是你在意的,可这不是说你就学会了珍惜。回去吧,成才,对自己和别人都仁慈一点,好好做人。
[那是逐客,成才僵硬地站了起来,从这里走出去他就没了希望,但就算在这里戳到明天他又有什么希望。
2、基地 外/日
[成才从办公楼里出来便开始奔跑。
[许三多一直在外边等待着。
许三多:成才!
[成才没理他,往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狂奔。
[许三多追赶。
3、基地 外/日
[成才的狂奔在一个无人处终止,他扑在地上恸哭。
[许三多追来,什么都不用问了,慢慢地靠近,在成才身边坐下。
许三多:…成才…
成 才:…我已经累了。
许三多:别这样。
成 才:跟他们争…争了好久…争得声嘶力竭…争得筋疲力尽…
许三多:别这样。你好样的,从来不这样。
成 才:争辩…把所有事情拿出来过一遍…争辩,争的时候还知道,没了希望,自己理屈…我不配。该找个地方去哭自己的…他说得对,我哭的时候,都不配你在旁边…
[许三多小心地从成才口袋里找到了烟,点上一枝塞进他的嘴里。
许三多(OS)队长说回去,说白了就是哪来的回哪去。对成才来说,回荒原,五班,他在心理上早已经永别了的地方。
4、基地大门 外/日
[许三多犹豫不决地站在大门内,他看着门口的哨兵,因为还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自由出入的权利。
[一辆车停下来,车上坐着齐桓,从反恐演习后,棺材钉的脸已经与齐桓永别,他真正的个性是棺材钉的反面。
齐 桓:完毕先生,我回来了!
许三多:…你好。
齐 桓:想出去吗?(他看看哨兵,冲许三多挤挤眼)
许三多:想。可是不知道…
齐 桓:你有出入自由。可周围几十公里都是山地。
许三多:这样啊。
齐 桓:你小子!跟你使半天眼神了!你是女人啊?上车!
许三多:哦。(他上车)谢谢。
齐 桓:说明一下,这个大号是C3给你取的,是洋名,姓完毕,叫我在跟进。全称,我在跟进,点,完毕。尊称完毕先生。去哪?完毕先生。
许三多:想买点东西,给朋友。
齐 桓:成才?
[他的笑容没了,也不再玩笑,成才对他是个外人。
[齐桓开车驶出大门。
5、城市 外/日
[许三多茫然看着这座繁忙而现代的城市,他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
[齐桓在停车,他好容易塞进了一个车位。
许三多:这就是首都吗?
齐 桓(又好气又好笑)老天爷,一个县级市嗳!…不能怪你,军队总是离城市很远。想买什么?
许三多:枪…
齐 桓(吓一跳)这可不行啊,年青人。
许三多:枪上用的瞄准镜。
[齐桓打着哈哈拍拍自己心口,并且攀着许三多的肩走,他尽一切可能在
拉近与许三多的距离,为了以往的内疚。
6、军品店 内/日
[柜台上已经放了好几具枪用瞄准镜,基本都是号称俄罗斯军品的货色,齐桓帮着许三多,用他们的方式在挑。
齐 桓:你肯定要这个吗?你知道的,这种货色连军品规格的脚巴丫子也凑不上…还贵得死人。
许三多:他喜欢狙击枪,他去的地方没有,甚至没有子弹。
齐 桓:什么枪用?
许三多:八一杠。
齐 桓:八……
[他活活给嗝住,那种枪从来没有用过瞄准镜的打算。
许三多:你们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你们不知道他多棒。
齐 桓(摇摇头,对店主)给实价。这里就一个外行。
[店主下意识地看许三多。
齐 桓:对不起,是说你呀。
7、成才寝室 内/晨
[成才呆坐在床边,旁边是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行李上放着许三多买的瞄准镜。
[远远的枪声、操练、车声和从不间断的直升机旋翼声传进这间屋子,但已经与他无关了。
[门开了条缝,许三多往里看了一眼,进来。
成 才:你没去训练?
许三多:请假了。
成 才:马上就走了,没必要。
许三多:就是帮着拿东西。
[他提起成才的行李,轻到让他不由看了成才一眼。
成 才:很轻吧?这几年换的地方太多,颠沛流离的,什么也没留下来。这个我自己拿,谢谢你。
[他把瞄准镜小心地拿在自己手上。
许三多:那东西其实一点用没有…我总是做这种可笑的事情。
成 才:怎么会?倒是你,死老A,过些年看着我这个大头兵,不要觉得可笑。
许三多:怎么会…怎么会?
成 才:许三多,当了三年兵。你能想起…每一天吗?
许三多:能啊。每一天。
成 才:我昨天拼命地在想,什么都想不起来。能想起咱们家想起咱们俩,其他全空白。我怀念钢七连,又臭又硬的钢七连,我的七班,可想不起他们,我把自己想哭了,可想不起一张脸一件事。你是一棵树,我是电线杆,为了出人头地,我把所有的枝枝蔓蔓全部砍光。
许三多:不是的。
成 才:是的。离开家乡的时候,你把自己打开,我把自己关上。
许三多:不是这样的。
成 才:是这样的。现在,我回去找我的枝枝蔓蔓。
[他出去。楼下,一辆车已经在那里等待。
8、基地 外/晨
[今天的清晨有些雾气,许三多站在雾气里发呆。
[成才已经走了,他坐的那辆车正消失在雾气中。
许三多(OS)成才说,我走了,老朋友都走了,你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始。被淘汰的人知道怎么开始,被留下的人不知道。
成才说谢谢许三多,我刚想你一个人在这怎么办,我忽然发现我第一次为别人着想。真好。我真羡慕他。
[他带着湿气和忧伤回他不得不回的宿舍。
9、宿舍楼 外/晨
[吴哲在做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他在浇宿舍楼下的花,并且伴之以偶尔的修剪-他看起来很快活,快活得要命。
[许三多过来,看着他忙。
吴 哲:哈,许三多,你逃避训练。
许三多:我请假,送成才。
吴 哲:我查岗来着。我已经查了三天了,我很满意。
[许三多呆看着。
许三多(OS)我不知道什么叫满意。我从来没让自己满意。
吴 哲:顺便说一声,以后这块花地不许你们碰了。我在园艺上还是有小小成就的,园艺要的是参差和错落,不是你们这种一概通杀的整齐划一。(他看看许三多)我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安家了。
许三多(OS)我不知道在哪里安家。
吴 哲:快把你的家也安下来吧,许三多。
10、寝室 内/夜
[许三多在尝试给自己安家,齐桓在旁边挑剔和观赏,并且很快手脚地挪出在棺材钉时期被他占用的空间。
齐 桓:完毕先生,你是一个有财产的人嘛,家私真不少。完毕。
[许三多正很郑重地把团长送的战车模型放在一个位置,把高城送的放录机放在一个位置。
许三多:都是别人送的。
齐 桓:朋友不少嘛。不错的机器,法国货?这模型不象是买卖品,要是自己手铸的就扯了。
许三多:是手铸的,用了一年。
齐 桓:我的妈呀,我看着都感动。
[许三多看着发呆。
齐 桓:用下你的机器好吗?有什么音乐?磁带?不是CD?
[他找盘带塞进去,然后自我陶醉地打着拍子,直到那盘带发出呜咽的声音。
齐 桓:我干的?我把带弄坏了?完毕先生,带坏了。完毕?许三多?三?
[许三多在哭,齐桓在他眼前晃着手指。
许三多(OS)我把东西放下,想把这里叫作家。可是,我不觉得它是家。
11、训练场 外/日
[今天的攀援和越障被搞得极具争斗性,两组人各分一头,在抢上制高点后便阻止后来的一组攀上,后来者亦不相让。
[不断有人从高处摔下落在软地上,然后顾头不顾脸地再度冲上。
[许三多一人对付着两位队友的侵袭,头上脚下笑骂一片,对别人来说,这种锻炼接近娱乐,对许三多来说,苦撑。
[对旁边观战的袁朗和齐桓来说,他是两人注目的焦点。
齐 桓:还是那样,表现无懈可击,就是迷迷登登,说难听了叫鬼缠身。昨晚上睡着了哭,跟他搭讪,不哭了,早上问他家里出事了,说没有,问他怎么了,说不知道怎么了。
[许三多的眼睛空虚,恍惚,光看眼神根本看不出他在争斗,他正把C2从攀援架上摔下去。
袁 朗:压力。
齐 桓:什么?
袁 朗:长期的压力、焦虑、紧张,生活动荡,一天一变,他不知道怎么把握自己。说要在绝境中作战,可不是在绝境中生活,总得有个寄托。没有寄托。明天是什么,将来是什么,诸如此类的。简单说吧,空虚。
齐 桓(苦笑)不会吧。这里?现在?多少事要做?甚至要考虑学直升机驾驶,忙成这样还…空虚。
袁 朗:你们和他不一样,你们来这之前就是各部队的兵王,宠儿,来这你们觉得可扎堆了,军中骄子的大团圆嘛。他呢,他是这里第一个来自最底线的士兵。
齐 桓:有什么区别。我以为穿上军装都是一样的。
袁 朗:齐桓,你们也许是军中的栋梁,栋梁有栋梁的命运,可军中他这样平平常常的兵才是基石-多得也象铺路的基石,铺路石有铺路石的命运,浮浮沉沉,总在底线左右…你或者吴哲,你们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齐桓默然,想了一会,摇头。
袁 朗:所以他在这里找不着落点,在你们中间找不着同伴。
齐 桓:……我们能帮到他吗?
袁 朗:……不能。他最不需要就是你们的同情。
齐 桓:你能帮到他吗?
袁 朗:我一直在想。(他苦笑)他是这批新人里最听话也最让人操心的兵。
齐 桓:也是最值得操心的,是不是?
袁 朗:是的。
[许三多终于被几个老A联合给搞下来,齐桓过去拉他起来,两人一起反击。
12、训练场 外/日
[一帮训练完毕的老A们集结列队中,袁朗在训话。
袁 朗:这话是对新来的同志们说的,咱们为什么称自己为老A?
[许三多下意识看看齐桓,齐桓没看见他一样,肃立。
吴 哲:因为ABCDEFG,A是老大。
袁 朗:战场上有生死没老大,谁要真这么想我削他。A是老大这种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讨厌?就是编出来让你们讨厌的。
[许三多又看齐桓,齐桓做个鬼脸,立刻回复严肃。
[袁朗脸上有些调皮的表情。
袁 朗:现在解释老A的真正意思-你玩牌吗?
[他问的是许三多。
许三多:报告,玩牌没意思…我是说不玩。
袁 朗(笑了笑)那你体会就不会太深刻了,这基地流行的一种玩法,A是总得藏着掖着,最后用来出奇制胜的那张牌。老A就是藏着掖着的那张牌,藏着掖着,才能出奇制胜。
[他特意看了看新来的几个,果然是都有些哑然。
袁 朗:还有第二个意思-你看来有上网聊天的习惯?
[这回问的是吴哲。
吴 哲:报告,明白了。网聊说A是骗的意思,我A你一下就是我骗你一下。第二层意思是兵者诡道,对敌人要A,对我们…(他存心让话里有点其它意思)更加要A。老A嘛。
袁 朗:这里有个举一反三的家伙。玩笑到此。我们是把刀,我们的训练主要就是把这把刀捅出去再收回来,尽可能不损锋刃地收回来。我保证一点,你们光练这个捅出和收回花费的精力,足够把两门外语学会象母语一样好。-(他挥了挥手)练吧。
许三多(OS)我告诉我自己,应该满意。队长说这些话有他的意思,不光明确战术目的,也是告诉我们,以后是自己人。
13、训练场 外/日
[老A在练习徒手,击打缠着绳的木桩,要求很近的打击距离和很强的暴发力。
[许三多机械而重复地击打。
许三多(OS)他们尽一切努力消除审核期留下的阴霾。作为自己人,每个人都有了外号,我叫完毕,吴哲喜欢园艺,叫八一锄头,对应据说刀功一流的齐桓-齐桓叫八一菜刀。
14、训练场 外/日
[八一式菜刀齐桓先生掂了掂手上两把菜刀,运气。
[军营里常见的那种野外宿营,伙食急就章。
齐 桓:啊马里马里哄,马里马里哄。
[嘴上念鬼咒,手上刀下如雨,一案板子圆白菜粉身碎骨。
[八一式锄头吴哲抱着胳臂在旁边冷眼看着。
齐 桓:锄头,快去挖灶!
吴 哲:在给你想征婚启事。
齐 桓:好啊。
吴 哲:一毛二一个,军品包装,月薪千四,拥有铺板一张,直升机一架,战车两台,越野车若干。附注:全是国家公物。擅长,把完整的圆白菜变成绦虫状。诚征能把炝炒圆白菜做出菜味的雌性一名。
齐 桓:你什么意思?
吴 哲:你做的炝炒圆白菜根本就是圆白菜的尸体嘛!我们又不是食腐动物!
[齐桓挥了菜刀追杀他,吴哲抄起行军铲抵抗。
[C3抄了锅敲打添乱。
C 3:锄头对菜刀!-买定离手!
[那两位离了至少八米远极认真地比划。
[许三多看着,也笑,心思象在另一个世界里。
15、训练场 外/暮
[锄头和菜刀仍在比划,看谁能抱着两个人走过更远的距离。
[许三多和C3在齐桓的臂围里充当道具。
[笑声,骂声,抗议和捣乱,来自两个人的怀里也来自周围。
[吴哲终于累倒,齐桓多走了几步,可啪的一声,腰带因为用力过度被崩得齐齐断去。
[往后他倒了血霉,被几十个人阻挠他穿上裤子,吴哲几个干脆是铁了心地要扒掉他裤子。
[齐桓终于在暮色下死抓着裤衩蹦开。
[许三多从人堆里坐起来,看看手上抓的东西,是齐桓的一只鞋,他扔掉。
[夕阳美得让人叹气。
许三多(OS)应该满意了。
[可一个人要这么对自己说,就是他不满意。
[某处拉响的尖锐警报把这宁静打断了,闹得仍不惬意的人们停顿,望着警报来的方向。
[袁朗大步过来,他的大步等于小跑的速度。
袁 朗:整备!一级战备!四号着装!十五分钟后机场集结!
吴 哲(笑了笑)队长,又A?
袁 朗(也笑了笑)是啊。老A嘛。
[他的眼神里可写着不是那么回事。
16、机场 外/暮
[四号着装是亚热带丛林迷彩,老A们集结在敞开舱门的直升机边整理装备,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装备上也是不尽相同。
[吴哲整理着自己的枪械,并且毫不放松地对齐桓穷追猛打。
吴 哲:来。说说看,这回打算怎么折腾我们。
齐 桓:这回是真章。
吴 哲:哈哈。菜刀,我以为咱们是哥们了。
齐 桓:拜托,锄头,看看你枪里是不是实弹。
吴 哲(转向许三多)上回有人很缺德,把空包弹打上实弹标志发给我们。
齐 桓(气得有点无奈了)你不会看弹头吗?
[吴哲瞟他一眼,真从弹匣里卸一发出来扔给许三多,许三多把弹头拔出来看了一眼。
许三多:实弹。
吴 哲:-我还是不信。完毕,你呢?
许三多:不信。
[齐桓很想骂,但看见袁朗的车飞速开了过来便改口。
齐 桓:集合!
袁 朗:不用整队了。人齐了直接登机。紧急。
[他的车直接停了直升机旁边,跳下车拖出装备就往后舱走。老A们似松实紧,跟上。
[吴哲东张西望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想瞧出哪怕一丝破绽,最后有点泄气。
吴 哲:他们越演越象了。
[他拍着许三多登机。
17、空中 外/入夜
[直升机在夜色下飞行。
[忽然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天穹映成了血红,雨水瓢泼。
18、丛林 外/夜
[还未停下的旋翼击打着雨水,但直升机已经着陆。
[老A们冒雨在停机的空地边集结,袁朗离开了他们,径直走向迎过来的几个人,那是几名公安和武警的官员,事急从权,这样的大雨中竟然没人打伞,仅有几个人穿着雨衣。
[许三多看着袁朗在那边与人低语了两句,然后向他们这边挥手。
袁 朗:到路边集结。临战准备。
[许三多茫茫然随大队离开了这里,那几位公安和武警的如临大敌让他印象深刻。
19、丛林 外/夜
[所谓的路边,也就是一条上山的羊肠小径,这条上下山的必由之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了,雨夜的丛林里闪动着武警雨衣和枪械的泛光,几辆警车把下山的路完全堵死,几个人钻在车里使用无线通讯,一辆救护车刚刚停稳,警车和救护车的尖啸,让这个静寂的山谷充满了喧哗和不安。
[因为是临战准备,刚下飞机的老A完全省去了队列章程,直接在路边的枝丛里蹲踞下来,沉默地浇着,但气氛如此紧张,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齐桓又往丛林里看了一次,袁朗仍没有过来。
[吴哲仍是永恒的怀疑主义精神。
吴 哲:上次是毒气加巷战,这次是丛林和雨夜泥潭。
[几个上次被折腾过的家伙们都露出大有同感的神情,齐桓猫他一眼,也不说话。
吴 哲:你们这次编排的是什么状况,菜刀?
齐 桓:我比你还想知道。
[山路上人影闪动,一小队武警正下山,那是个很引人注目的队伍,因为中间夹着几副担架,有几个人带着伤,所有人都没穿雨衣,仅有的几件雨衣都盖在担架上。
[丛林里潜伏的武警因此而涌出几个到路边,沉默地看着那一小队人路过,老A们本来就在路边,一多半倒站起身来,他们更急于看清情况。
[什么也看不清,武警们垂着头,干脆连表情也看不清。担架上的几个人形也被他们的队友遮得过于严实,最多能看到一角制服。
[作为最好奇的家伙,吴哲拦住靠他最近的一名武警。
吴 哲:伙计,您哪中队的?…别逗了,你不会真是武警吧?
[被他拦住的人沉闷地看着他,没表情,雨水沿着檐帽滴成了雨线。
吴 哲(被看得有点无趣)这回气氛造得不如上次…
[那边二话不说,一拳对着他脸上挥了过来,许三多正在吴哲身边,一伸手抓住。
[许三多放开那只拳头,那名武警看他一眼,也没二话,跟着担架走开。
[吴哲有点哑然,看看许三多,看看齐桓,看看其他队友,有点下不来台的感觉,动了动嘴。
许三多:别说了。
[他用拧亮的电筒对地上指了指,光束下一滴血正在雨水中化去,那是从担架上滴下来的。
[血水一直滴到担架被抬上救护车的地方。
[吴哲干咧了咧嘴,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吴 哲:…我还是不信。(他看看正跑过来的袁朗)你知道他,什么干不出来?
20、丛林 外/夜
[这一小队人已经呈散开队形,平行地在丛林里推进。
[迈过了可能踏出声响的枯枝,一边往脸上抹着油彩,袁朗已经把他们练成了这样,不论信与不信,都能立刻进入一种战场心态。
许三多(OS)一直到天亮的时候,吴哲还是将信将疑,尽管队长早已经说清了事态-一队越境毒贩,军队化武装,象军队一样的纪律严明,他们的秘密通道被边警发现,于是驳火,激烈的驳火。
21、丛林 外/黎明
[晨光下,一滴血水滴在积水里泛成淡淡的红丝。
许三多(OS)我拦截未果,犯逃回原境,但据可靠情报,近日将会再犯。队长说,行文上大概就这几个字,字的背后就是这个。我们不会叫它战争,但对经历中的每一个人,它就是战争。
[许三多他们踏足的这小片丛林象被犁过一样,折掉的灌木、被刀削过一样的常绿植物。
[袁朗在用电台联络。
袁 朗:哨卫一,已到达交火地点…明白。往2071国界碑。
[许三多和其他人一样在警戒,他注意着深嵌在树干里的几颗钢珠,在这片人烟罕至的丛林里那太是个异物。
齐 桓:定向雷。
许三多:什么?
吴 哲:几千颗钢珠,音速发射,定向散布,丛林战杀手。(他用刀抠了一颗递过来)留作纪念。
[许三多摇摇头,他从本能上嫌恶这种赶尽杀绝的武器。吴哲耸耸肩,自己收了起来。
吴 哲:昨晚的家伙是中了这个吗?如果是真的…该去道歉呢。
[许三多看着吴哲茫然,吴哲的神情里有一丝惘然。
[袁朗关闭了电台,指了指一个方向,他们将去那个方向。
22、丛林 外/晨
[拂开草丛,便看见国界碑上的2071字样,在这个丛林世界里,它可能是唯一的人工造物。
[当视野不再被密林遮蔽,晨雾下的山谷和峰峦便让这帮兵们神情都变得迷茫起来,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这里实在是个还未为文明玷染的化境,连他们的武器在这里都显得突兀了。
吴 哲(轻声地)这可真不好。
许三多:…怎么?
吴 哲:小生尚未婚娶,倒先找着一个可以终老之处。
[许三多不自禁地咬着牙忍笑,齐桓忍不住皱了眉提醒。
齐 桓:小心警戒!你还以为是假的吗?
吴 哲:正自思量。
[背后一个家伙张扬地伸懒腰打呵欠,齐桓回身不由有些气结,那是一队之长袁朗。
袁 朗:马放南山,埋锅造饭。
齐 桓:队长?
袁 朗:那帮子白粉军现在还扛着火箭炮在境外晃荡呢,又不舍财又想要命,一路磕碰,不到天黑绝不敢来的。
齐 桓:可是…
袁 朗:不相信军警联勤的情报网络吗?
齐 桓:但是…
袁 朗:好吧,每次三人,轮值警戒。…你跟我去看地形。
[他施施然走了,齐桓不放心又只好跟着。
吴 哲:坏了坏了。
许三多:又怎么啦?
吴 哲:如果他刻意让咱们放松,那多半就是真章了。
老 A:吴哲少废话,咱们首值。
[所有人的工作瞬息就分配了下来,大部分人休息,袁朗和齐桓看地形,吴哲和另两个老A值勤。
[许三多没事干,他也不想休息,一脸惆怅地在树边坐了下来。
许三多(OS)今天的心情不好,可以说比昨天更糟。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三岁-可能没人愿意在生日时来到陌生的边境,狙击素未谋面的的陌生人…不管是真是假。
23、丛林 外/晨
[一枝被枝叶包缠着的枪口从枝丛里探出来,连瞄准镜都用枝叶遮住了可能的反光。
[老A已经布阵完毕,他们并不象平常的步兵那样选择同一阵地,而是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抢制要害点,几乎是单独作战,但又互为支援。
[吴哲趴在草窝里用高倍望远镜观察,耳边鸟语啁啾,视野里漫无人烟,幽静得让他生惧。
吴 哲:你们确定目标会走这条路线吗?完毕。
老 A:确定。完毕。
吴 哲:凭什么?完毕。
老 A:经验。完毕。
吴 哲:以前这样做过?完毕。
老 A:保密。完毕。
老 A:如果目标出现,你就当弹匣里是空包弹,开枪就是了。完毕。
[这让吴哲越发地闷闷不乐,他已经很确定带的都是实弹。
吴 哲:如果这不是演习…目标从哪个方向来?完毕。
老 A:你中头彩的机率最大吧。完毕。
[吴哲很重心事地看着手上的一发子弹。
吴 哲:我看不见你们。完毕。
[那边老A又在笑。
吴 哲:别笑。完毕。
老 A:我看见了队长,你们猜他在干什么?完毕。
24、丛林 外/晨
[许三多用一种步兵最习惯的姿势蹲踞在树干下,没轮值的队友大部分在补昨晚没睡的觉,但许三多在看一只在他枪上爬来爬去的硕大山蚁,那只山蚁似乎颇有把枪管当家的意思,每当它往那里边钻的时候,许三多就用手指把枪口堵住,迫使它换个地方。
[他介乎心事重重和忧心忡忡之间和那只蚂蚁较劲,几个潜伏哨的话占据了频道仍在耳边响。
吴 哲:不想猜。完毕。
[袁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袁 朗:吴哲,如果上次反恐演习你过得艰难一点,现在就不用紧张。完毕。
吴 哲(苦笑)有得有失嘛。完毕。
袁 朗:你们的观察位置仍有死角,往337K派人。完毕。
老 A:派谁?完毕。
许三多(终于有了点精神)我可以吗?其他人都在休息。完毕。
袁 朗:你不行。完毕。
许三多:我希望记住今天做过什么。完毕。
[袁朗明显是想了想。
袁 朗:许三多前往337K。完毕。
许三多:是,立刻前往337K。完毕。
[对他的无所事事是个解脱,许三多立刻往那个位置穿梭。
袁 朗:保持频道清洁。完毕。
[静默,许三多穿过树林。
25、丛林 外/日
[袁朗在摘花,并且已经摘了一大把,很讲究地摆放着,齐桓一秒不肯松懈地警戒着周围,于是袁朗把他的枪口当了花瓶,把稍次一点的花插在他的枪口上。
[齐桓很别扭地看看自己的枪口。
袁 朗:能逸则逸,该劳则劳。你以为林子里就你一双眼睛?空天地面,各路线报,情报分析,既然他们拖了支军队过来,也就没打算让他们再拉回去。
齐 桓:是…这些花够了吧。
袁 朗:不够,我们给他的实在是少了点…(他摇了摇头,苦笑)真说起来,你用不着总把枪端手上,倒是很有型,可现在没镜头对着你。
齐 桓:…习惯了。
袁 朗:是我不习惯,有横着放的花瓶吗?
[齐桓犹豫一会,很无奈地把枪口朝上背了,也就是默许了袁朗的花瓶。
[袁朗换了个角度看着,并且是真的心无挂碍地在欣赏着。
袁 朗:这一天可以很枯燥,也可以变得很有趣。你看看,以后你拿起枪不光会想起瞄准和射击,会想起它还有花瓶的用途,你就又变得有趣一点了。
齐 桓:嗯,我会记得您这话的。可现在我只觉得发臊。
26、丛林 外/日
[许三多从瞄准镜里瞄着齐桓枪口上的那朵花,他有点莫名其妙。
[然后他继续监视他的区域,风声如涛,山林迭翠,许三多纹丝不动看着那片亘古不变的山林。
许三多(OS)我突然很想成才,这种方式的战斗是他的至爱,在茫茫中寻找一点,一个目标,瞄准,锁定,击发。成才,六一,班长、爸爸,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我二十三岁。象往常一样,又要在岗位上过这一天,旁观、做份内的事,这样过这一天。
[他有些跑神,由林间看到林梢上的白云,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白云的群落如同从头顶奔腾而过的马群。
[许三多呆呆看着。
许三多(OS)二十一岁我丢了班长,二十二岁我没了七连,二十三岁我会失去什么?
27、草原 外/日
[一个人坐在山顶上俯视着五班的屋,五班的路,只有五班的地平线。
[那块平展的岩石上放着一枝八一杠步枪和一具绝不配套的瞄准镜。
[那是成才。
28、某地 外/日
[一个穿着制式迷彩裤的人在走路,先迈出左脚,再提过去右脚,我们会叫他瘸子,但我们可能很少见过走得这样有力的瘸子。
[那想必是伍六一,但我们看不见伍六一,只看见一个人在拖着一条残废的腿,并永恒地与这条腿较劲。
30、稻田 外/日
[一辆农用的三轮小货车在稻田边的公路上小停,本村的新暴发户许百顺下了这种当地出租,一身俗套的西装,很气粗地付给人一堆毛票。
[成才他爸即村长挽了裤脚,在田沟里拦泥鳅,一小半算劳作,更多是年纪大了的老农在消闲。
村 长:百顺,又发财回来呢?
[得意是写在脸上的,许百顺拍了拍他那地摊档次的公文包。
许百顺:合同呢。
村 长:你懂个屁合同,给我看。
许百顺:不给。
[西装革履地蹲在田沟边看了会,实在是情难自控。
许百顺:分我点。老二老三就爱吃这个火焙的泥鳅。我来帮手。
村 长:算了算了,你一身名牌。
许百顺:那不怕!
[说着那不怕,是脱了鞋也脱了裤子,许百顺西装裤衩地在田沟里混混,忽然看着公路叹了口气。
许百顺:生三那天也网了好大一笼泥鳅,总有十斤。生个儿子才六斤六两,亏了一笼好泥鳅。
村 长(早习惯了这种吹牛)哪有那么多。
许百顺:儿子呀。狗日的儿子呀。
村 长:这话对。
[泥鳅和小鱼在竹笼里跳跃,正如许三多出生那天一样的跳跃。
31、家居 内/日
[《生日快乐》的旋律在响,一个男人的手握着一只婴儿的手,两只手一起握着一枝笔,这枝笔在生日卡上画出一个光屁股的婴孩。
画 外(女)谁的生日?
画 外(史今)战友。
[为了方便写字,孩子被抱开。史今的手在卡上写上“我儿子画的我儿子,他的小名叫多多”。
[然后他在信封上写的地址是七连许三多收。
[墙上有史今与妻子的照片,虽说除军装没穿过别的,照片上的史今也正如他为人一般,把租来的礼服穿得有板有眼。
[这个家不宽敞但温暖,不富裕也不贫穷。
32、丛林 外/暮
[丛林一角,吴哲几个正用汗巾把许三多的眼蒙上,当兵的没别的,连汗巾都是迷彩。
许三多:干什么?
吴 哲:队长说这是命令!
齐 桓:我可以作证。
[对许三多来说这是铁板道理,于是不再推搪,于是眼前成了一片漆黑。
[被吴哲几个领着从林间走过,只能从蒙眼布里看见一条线的地面。他听见周围有人在轻笑,似乎整个分队的人都聚在他周围。
许三多:到底干什么?我掀啦!
齐 桓:等等等等!
[听起来很焦急。
老 A:队长你时辰算得不准嘛。
袁 朗:这就来!-来了!赶快!
[许三多眼上的蒙眼布一下被拉开了,他发现他的战友们把他拉到了山峦之巅,正对着一轮刚触上山顶的落日,流金的世界耀得他满眼生花,连自己也被挑染出红色。
[这种瑰丽让他目瞪口呆兼之眼泪长流,后一个效应是源于忽来的强光而非
感动。从来不安于室的老A们也安静了,心情随着这片金红一起流动。
吴 哲:许三多哭啦!真是个感性家伙!
许三多(擦着眼泪)明明是被晃的!
齐 桓:漂亮吗?
许三多:真漂亮。
吴 哲:那是老天爷送你的生日礼物。这才是我们为你预备的。
[他把许三多扳过身来,许三多第一印象是面对着一个小小的花坛,然后明白那便是他的生日晚餐,尽管只是些野战口粮和野果野菜,但他的战友们精心地用野花野草在视觉上弥补了吃的遗憾。
[一帮老A鬼哭神嚎唱着《生日快乐》,难听不够,还要尽可能跑调和刺耳。
[许三多怔着,似乎刚从另一个时空被拉到眼前的世界。
许三多:怎么…怎么会这样?
齐 桓:是啊,有看头没吃头。这个半吊子花匠弄的-活象个诓人钱财的礼品果篮。
许三多:我是说…怎么在这时候?…这地方?
吴 哲:谁让你偏挑这会来人间添乱?二十三年前的今天,一颗孤独的灵魂降生了,反省着自悔着,完了一屁股坐在这烦着我们……喂?!
[他边说边摁着许三多坐下,齐桓因他嘴上的无所顾忌一掌扣了下来,钢盔被扣出一声大响。
齐 桓:基地食堂的蛋糕只好回去再吃了。可队长说,不能因为几个白粉鬼就不过日子吧。
[许三多茫然的感激着,看向袁朗。袁朗的注意力似乎在食物上,并且找了个位置坐下。
袁 朗:坐,坐。你们都会记住这个人的生日,而且你们谁有过这样的生日?这边HAPPY着,那边武装到牙的多国白粉联军正在抵近,为毒品献身的佣兵,扛着火箭炮,端着轻机枪,刀头舔血,久经杀场。(他打着哈哈)羡慕不羡慕?
老 A:羡慕。
齐 桓:我都嫉妒了。
吴 哲:能记住一天都做过什么,那可真不错…不过队长,你说得那么邪虎,到底真的假的?
[袁朗很认真地看着他。
袁 朗:你已经错过一次了,正企图错过第二次。
吴 哲(想了想)明白了。不要再去想它的真假,就当它是真的。
袁 朗(点点头,转向许三多)生日快乐,许三多,天天都快乐。这里都是你的朋友,这很重要。我们都真心喜欢你,这也很重要。
[许三多听着,看着,在这样一个非常战斗日其他人为他做的一切。
许三多:我也很喜欢你们…真的…以前没有觉得,我总是看不清身边的事…很幼稚,又错了…
袁 朗:有人又急于忏悔了。这样的生日可不快乐。
[许三多笑了笑,住嘴,齐桓把一束东西拿过来。
齐 桓:吹吧,你的蜡烛。
[二十三枝蒲公英,这样一种蜡烛。许三多看着,眼里忽然有些调皮之意。
许三多:吴哲,齐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往下他小声嘀咕了什么,很严重的表情,以至齐桓和吴哲都把头凑了过去。
[许三多一口把蒲公英吹了他们满头满脸,然后大笑。
许三多(OS)今天我二十三岁,似乎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辉煌日子。二十一岁我失去了班长,可学会了自立。二十二岁我没了七连,可懂得了荣誉。二十三岁我和从前断掉了联系,可得到了现在。
[袁朗把手做出一个拍照的姿势,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带来相机,所以他摆出的是一个空架子。
袁 朗:茄子!
许三多:驴子!
袁 朗:好,驴子就驴子!
众 人:驴子!
袁 朗:咔嚓。
[尽管没有实物的相机,但是定格。
33、丛林 外/夜
[齐桓收拾掉那场林间晚餐的最后残迹,象他们习惯的那样,在所过之处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战友们已经都不在了,都去了潜伏位置。
34、丛林 外/夜
[夜视镜里有红外信标在各处闪动,然后依次灭去。
[虽然只是寥寥十人,但选择的位置已经把整个山谷完全包围。
[许三多卧伏在灌木丛中,即使在白天看他也只会是一丛遍地皆是的灌木。另一丛灌木在附近移动,那是袁朗在检查阵位。
[耳机噼啪地在响。
老 A:到达A点。完毕。
老 A:到达B点。完毕。
吴 哲:到达C点。完毕。
许三多:到达E点。完毕。
[远处几只夜鸟惊飞,那不属于这边的动静,甚至是不属于中国这边的动静。
齐 桓:F点观测到目标现在297C位置。预计十五分钟后越过2071国界碑,十分钟后进入狙击距离。完毕。
[当等了一个昼夜的目标终于来临,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袁朗在许三多身边停下来,他选定了这个阵位。
袁 朗:各小组注意,目标拥有强大火力,并屡次杀伤我边防军警。在未彻底放弃抵抗之前,力求予以击毙。完毕。
[许三多忽然间有些惶然了,他看近在咫尺的袁朗。
老 A:明白。完毕。
老 A:明白。完毕。
吴 哲:明白。完毕。
袁 朗:E点回话。完毕。
[尽管近在咫尺,他根本不看许三多,而是通过通话器。
许三多:…E点明白。完毕。
袁 朗:我提醒你们,干上这行就成了亡命徒,就把自己当了死人,和他们短兵相接时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完毕。
吴 哲:明白。完毕。
老 A:这还用说?完毕。
[但尽管是在公用频道里发言,袁朗看的却是身边的许三多,他随手关上了送话器。
袁 朗:紧张?
许三多:不紧张。
袁 朗:反恐演习你的杀伤纪录全是自卫,这是设伏,主动出击-不紧张?
许三多(犹豫一会)…不是紧张。
袁 朗:明白了。(他用夜视仪观察着边境方向)记得我胳膊上的伤吗?许三多。
许三多:记得。穿透型枪伤,M16打的。
袁 朗:骗你的。改锥扎的。
许三多:…改锥?
袁 朗:碰上一个亡命徒。我全副武装,他只有一把改锥。
许三多:为什么…不开枪?
袁 朗:我忘了我有枪,也忘了一切战斗技能。他记得他有改锥,也记得他要杀人。(他苦笑)善一旦遇上恶,总是善良先受伤。
[许三多在哑然中看着他监视的方位。
袁 朗(打开通话器)各小组,我要零伤亡。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齐 桓:已确认目标二十一名,驮畜十。全部越过2071国界碑。完毕。
袁 朗:全部放入狙击圈,不要跑了一个。完毕。
[许三多看着山谷里第一个映入他夜视镜的人影,僵硬的手指扶着扳机。
1、丛林 夜/外
[在齐桓的高倍率红外成象里,进入狙击圈的已经是一个人畜夹杂的队列,那绝非乌合之众,当在夜林中穿行时,他们的队形几乎与老A们是一致的,有斥候和后卫,有呼应的侧翼。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每一个人都是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在红外的成象里,象袁朗所说的一样,他们确实是持有火箭与机枪等支援和面杀伤武器的,那是为图轻便,连老A们也未携带的步兵重武器。
[齐桓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袁朗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吴哲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许三多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袁 朗:E点照顾蛇头。C点,右翼三。B点,左翼两。A点优先打击重火力目标。F点保持潜伏以便封口。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许三多的手指在扳机上活动了一下,他和袁朗是E点,要对付的是两名斥候,瞄准镜里的目标清晰无比,许三多已经能听见踏上碎叶的声音。
[袁朗放下了步枪而拔出了装着消音器的手枪,许三多也是如此。
袁 朗:准备。
[他在目标距离自己仅二十来米时才开枪,一声轻响,一个斥候直挺挺栽倒。
[许三多的枪口对着第二个目标,在他的夜视镜里,目标将向着前方的枪口立刻掉向他和袁朗潜伏的侧上方,如此清晰,象一个绿色的梦魇。
[第二声轻响,袁朗在许三多迟疑时打掉了第二个斥候。
[步枪清脆的声音接踵而来,那是来自三个狙击点的远射,全是单发,精确到如此地步,两个侧翼和队里几个持重火器的人倒下,象是所有人的行动联同着一个开关。
[齐桓的夜成象里,目标在几秒钟内便少掉了半数,剩下的目标立刻隐蔽了,难得的是居然没有一枪还击。
齐 桓:确认,目标九名丧失战斗力。完毕。
[夜视仪里倒伏的尸体,毫无威胁地躺伏在许三多的视野中。
[许三多保持隐蔽姿式,看着。
吴 哲:他们不还击?完毕。
袁 朗:同样训练有素。完毕。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喑哑的一响,象是有人把重物投进了深水潭。
齐 桓:六零炮!C点小心!
[同时他打开表尺,对着发炮时暴露的烟尘点打了一发榴弹。
[六零迫击炮弹在吴哲的潜伏位置炸开。
[然后齐桓发射的榴弹在刚才的发炮位置炸开,烟焰下映着翻倒的人影和迫击炮架。
吴 哲:失近弹。谢谢。
袁 朗:C点转移位置。
吴 哲:已经转移。完毕。
齐 桓:目标十名,确认丧失战斗力。目标一名,疑似负伤。
[而他观察着的目标终于失去了自制力,山谷里终于开始轰鸣,弹道、爆炸,尽其所有倾泻着远超过一个步兵班总和的轻重武器。
[狙击点上的人静默着,即使流弹削下头上的枝叶。
[又响了一个单发和这场战斗中老A的第一个点射,还是一击毙命。
齐 桓:目标欲逃逸未果,被击毙两名。目标十二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袁朗吁了口气,他现在确认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袁 朗:保持监视,自由射击。完毕。
[他这才看了看许三多,至今为止,许三多未开过一枪。
[许三多僵硬地瞄准着,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瞄准什么。
2、丛林 外/夜
[山谷里的枪声仍在响着,但已经稀疏了很多,恐怕连身临绝境的毒贩也知道这样的盲射不是办法。
[偶尔的一声单响便意味着又多了一个至死未找着敌人的鬼魂。
[齐桓的声音单调而尽忠职守。
齐 桓:目标十四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许三多静静地卧在自己的枪边,实际上他已经放弃瞄准了,放弃了开枪。
许三多(OS)现代战争,理性,高效,残酷。枪声响了一夜,目标还击、抵抗、叫骂、哭嚎,但他们一直没放下枪,于是我们也不能放下枪。后来报告上写我方十人,耗弹五十七发,毙敌二十人。报告上没写,许三多一枪未发。
[在他的夜视仪里,林间倒伏的尸体已经比原来暗淡了很多。
许三多(OS)丧失战斗力意即死亡。我看着他们的热量一点点消失,在将近黎明时,最后一丝热量随灵魂一起飘散。
[许三多看着身边的袁朗,即使已经有这样的掌控权,袁朗仍专注地监视着这个战场。
许三多:这不是演习。
袁 朗:当然不是演习。
[他转过头去,许三多看着他。
许三多(OS)其实他早知道我不会开枪,他早打算容忍我的不开枪。
3、丛林 外/黎明
[当晨光初见,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已经可以看见些微的人影,枪声早已静止。
[毒贩仍被他们压制在谷底,靠着几棵树木和岩石藏身,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就没能动过。
[各狙击点上的老A仍在监视着,几个潜伏得好的位置,如袁朗从头到尾就没动过身子。
[山谷里有人粗嘎地叫嚷着,东南亚某国的语言。
袁 朗:在说什么?
吴 哲:放他们一条生路,驮子里的东西一半给我们。
袁 朗:哦。
[那个人还是在反复地叫嚷一句话,听起来绝望得让人难受。
吴 哲:涨价码了。现在全部给我们。
袁 朗:哦。
[现在换成了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喊的全然不是一个意思,而且无论国籍都听得出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
吴 哲:这个我听不懂了,应该是在问候我辈的祖宗吧。
袁 朗:那还不如投降。
吴 哲:我要喊话吗?
袁 朗:不要。有过先例,你喊话,他冲你开枪。因为他知道被引渡回国也是毫无争议的死刑。
山谷里: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啊!解放军,给同胞条活路吧!
[老A们互相看看,没人说话。
山谷里:我们会死的啊!都快死光了!给条路吧,求你们了!
[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闷,谷底有人啜泣,然后被同伴殴打,
[许三多看看袁朗,袁朗没说话。
许三多:放下武器!
[袁朗立刻把许三多拖开了,跃入早看好的预备阵地,但是并不象他预期的,没有一发火箭弹飞来,也没有子弹扫过。
[良久,树后伸出一块沾着血的白布,摇晃。
吴 哲:…他们投降了,怎么办?
[袁朗沉默,一会。
袁 朗:举手,走过来,让我看到你没有武器。
[他站起来,树后也走出一个人,已经伤了,摇摇晃晃,并没举手,但两只手都用来拿着一根绑了白布的树枝。
袁 朗:各小组保持警戒。
[那个人走过来,一步一步,不象正常人的步子,象喝醉了,一度让人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直到袁朗看清他涣散而疯狂的眼神。
袁 朗:小心,他吸毒过量。
[话音未落,那人向他猛冲,狂喊,同时也拉开了衣服,扯上了一排手榴弹的扣环。喊声也是个信号,树后闪出一个人,用火箭发射器向这边瞄准。
[袁朗打了一个点射,扑倒。同一时间吴哲击中了那个扛着火箭发射器的人。
[两次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手榴弹的爆炸炸得那个假投降者完全淹没在烟尘中,持火箭者则在翻倒时把一发火箭弹打上了头顶的大树枝干,他倒下,然后击断的枝干把他覆盖了。
[驮马惊蹿,逃向来时的方向。
齐 桓:目标借驮马掩护逃跑。
袁 朗:拦截。
[他起身,蹲踞,击中了想随驮马逃逸的一个目标,整整一个晚上,这恐怕是老A枪声响得最密的一个瞬间,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潜伏位置,开始冲击。
[齐桓跳出潜伏地,用一梭空射的子弹拦住了驮马。
[五处阵地上潜伏的老A在警戒姿势中现身,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击倒了几乎全数的目标,整条山谷里从这头到那头似乎全是尸骸和血污,它再也不复昨日的洁净。
[齐桓是那种很难忘记自己职责的人。
齐 桓:确认,击毙目标十九人。驮马悉数拦截。
袁 朗:搜索。截断出境位置。
[所有人迅速散开了。吴哲在路边停留了一下,用手指轻触了一滩血污,看看袁朗。
吴 哲:就这样?
袁 朗:是的,你的第一场实战就这样。觉得容易?这连最低烈度的战争都够不上,而且你们平时也流了太多汗。
吴 哲:不容易,真的。
[他边将那只沾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闻,这家伙在这时仍有点狐疑。
袁 朗(苦笑)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人。
[一瞬间吴哲脸上有种惘然之色,甚至显得有些苍老。
吴 哲: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不过我早就准备好失去这些东西。
袁 朗:我明白,我不担心你。
吴 哲:十匹马的粉…能害多少人?
袁 朗:天文数字吧。
[吴哲在草叶上揩净了手指上的血,然后苦笑了一下。
吴 哲:没办法。我只好想我救了多少人。
[一瞬间,袁朗的眼神显得温暖和宽慰。
袁 朗:那就好。
3、丛林 外/晨
[两名老A已经封锁了通往境外的通道,许三多和其他人在附近搜索仍然漏网的两人。
[许三多的搜索并不专心,树后倒毙的一具尸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被炸散的花丛散落在那具尸体上。
[他终于强行把目光从那上边转开,并且绕着它上了远离羊肠小径的林里。
4、丛林 外/晨
[穿越枝丛,许三多忽然在触觉上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枝在枝丛中抖得不成样的枪管。
[反应早成了下意识的事情,许三多抓住枪管,后跃,同时用枪对准了枝丛。
许三多:出来!放下武器!
[枝丛发抖,动弹,然后一个人从里边钻出来,脏污和着血污,恐惧到濒临崩溃,手上抓着另一个小个子,并且尽可能地让小个子拦在自己的身前。他一只手举着一枚手榴弹,保险销已经拔掉,扣在上边的手指是最后一道保险,那只手抖得象是中了风。从声音听他是在山谷里喊话的那个中国人。
毒 贩:会炸…真的会炸。
许三多(看了看那型号)延时爆炸的,你吓不到我。
毒 贩:是炸她呀!炸她,还炸我。我炸人质…对,我有人质,她是人质啊。
[看来许三多因对方的抓狂有点无奈。
许三多:你们是同伙。
毒 贩:不是的。她是我买来的,买来的。老婆!对,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你不知道吗?
[他笑,许三多面对的又是一个吸毒过量的人,那种笑是神经崩溃的前兆。那家伙掀掉了小个子的帽子让长发落下,他用抓手榴弹的手挽死了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下流地摸索着女人的胸前。
[看来那确实是他买来的,可绝不是买来的老婆,只是一个泄欲和虐待的工具,一个被折磨得只剩下颤抖反应的女人。
[许三多面对着,茫然,愤怒,有点恶心,他从来没面对过的一切。
毒 贩:想要吗?给你。只当没看见我…好吗?想要钱吗?很多钱,多得吓死你,什么都能买来。
许三多:…放开她。
[耳机轻响,齐桓的声音。
齐 桓:许三多,报告位置。
毒 贩:扔掉!扔掉!扔掉!
[他把抓手榴弹的手也塞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恐怖到抽搐,撕裂一样的轻泣。
[许三多稍犹豫一下,摘下通话器扔掉。
许三多:把人放开,手榴弹给我。
毒 贩:我要想想了。…把枪也扔掉。什么都扔掉。对,都扔掉。你们好厉害,满身长刺…满身都是枪…我的人死光了,你们人都看不到…枪扔掉,衣服也脱掉。对,脱掉全脱掉。我是说脱光呀!你总上过女人吧?对,就是那样子。
[许三多扔掉了枪,然后被那些完全错乱的话弄得诧异莫名,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许三多:你吸太多毒了。
毒 贩:多好啊。你不知道这多好。不怕了,高兴,你们别追我,再追我就飞。
许三多(伸出手)把那东西给我。
毒 贩:脱光呀!
[他使劲拽那女人的头发,看起来要把对方的颈骨都扭断了,并且他看起来打算把手榴弹塞进女人的嘴里。
毒 贩:想看脑袋开花吗?
[许三多解掉了身上的装具和外衣,一件迷彩背心和作战裤,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武装了。
[毒贩让他看刚拽下来的一绺头发,带着血,他让那绺头发落在地上。
毒 贩:我还要。
[许三多解开武装带,那种标准和毫无拖沓象在做一个军事动作。
5、山峦 外/晨
[昨天落下的太阳今晨喷薄而出,但没人去看这副美景。
[老A们在搜索山谷,十个人搜索这一片地方不是个小工程。
[齐桓匆匆跑过。
齐 桓:看见许三多吗?
[吴哲摇头。
齐 桓:他最后位置?!
6、丛林 外/晨
[许三多赤裸着,看着那双眼睛,疯狂、崩溃、幻灭、恐惧、贪婪、淫秽…如果人间曾被误认为地狱,都因为这些情感。
毒 贩: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你们抓不住我,怎么都抓不住我。我会变。我变成风。你们抓得住风吗?
许三多:抓不住。变之前把那东西给我。
[那个抓狂家伙紧张地思考着,维持着他和现实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毒 贩:我得想想…好好想想…(他忽然很高兴地笑了)你服不服?我犯的事到外国够判两百次死刑。祖国好,祖国就判一次!(他高兴得乐不可支)就一次,一次就够了。
许三多:我服了。
毒 贩:你够没够?
许三多:够了。把那玩意给我,拿着多碍事。
毒 贩:不给。你要什么都给。你是个好人。就这个不给。
许三多:我是好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毒 贩:你是要我死!干什么?干什么都逼我死?(乐极生悲,他又开始啜泣)我不会变风不会飞,再逼我就死给你看。
许三多:我没有想要你死…可这么活?
[毒贩立刻开始惊喜起来。
毒 贩:我妈也说耶!这么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哈哈,傻瓜,要好好活嘛,要人上人嘛。咱们山里人,要教人看得起就要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什么山里人城里人海边人,就都一样了。更多的钱,谁都认识你了,更多的钱…爸你来看呀,你躺的风水宝地五万块,你住过这么贵吗?我疯了,我们都疯了。天堂是买得来的,地狱,不够钱买天堂,那你就下地狱了…地狱呀,我已经进地狱了。这批货呀,这批货多少钱…吓死你!吓死你呀!…你不要我死?有人要我死的!
[他毫无前兆地松开了手指,许三多抢上,把他那只手连同手雷一起握住,使他根本无法松开保险销上的手指。
许三多:我也是山里人!我来帮你!
毒 贩:死定了!我们都死定了!
[他身上还有一枝手枪,他掏出那枝枪,当许三多还在试图解除那枚将爆的手雷时,已经指到许三多前额上,并且毫不犹豫地就要扣动。
[许三多一拳短距击出,两指骨突,打在他的喉结上。
[那毒贩立刻软倒了下来,一只抓着手雷的手仍被许三多紧握着,另一只手扔掉了枪,拼命抠着喉咙想吸进一口空气。
[当许三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就松开了手,同时松开了那枚将爆的手雷。一个人抢过来,捡起那枚手雷扔了出去,一秒钟后,爆炸。
[那是齐桓,他同时转身出枪,监视着那具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躯体,然后他才注意到许三多。
[许三多跪了下来,蜷曲着,赤身裸体让他似足一个胎盘的姿势。
齐 桓:许三多?!
[那个人在颤抖,呕吐,尽管他没受一点肉体上的伤害。
齐 桓:许三多?!
7、丛林 外/日
[袁朗正在使用电台,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大顺。
袁 朗:…随机携带输氧器材。不,不是我们的队员……不是任何队员,是毒贩!
[他看看林边的那副应急担架,裹单在山风中飘拂,下边那具挣扎的人体已经安静下来。
8、丛林 外/日
[许三多坐在树下,他仍然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但已经被吴哲用睡具给裹了起来。吴哲半跪着,一只手轻按着许三多的后脑,什么话也没说。
[齐桓把许三多的衣服和装具、武器一股脑全拿了过来,放在他身边。
齐 桓:着装,许三多。
[许三多无知无觉。
齐 桓:别傻了。这种事情,我们迟早都会遇上。
[许三多没反应,但空中传来的直升机旋翼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站起来,任身上的睡袋落在地上,就那么光着走向那副担架。
[那毒贩正躺在担架上做最后的抽搐,他甚至赶不上用直升机运来的器材。
[许三多把手伸过去,那只手立刻被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
齐 桓:把他拉开。
[袁朗摇摇头,让几个正想动作的老A停止了动作。
[两个不同命运的山里人紧握在一起,后者喉咙里哽咽,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许三多将耳朵凑近。
毒 贩:妈……妈。
许三多:你比我幸运,我都没见过我妈。
[然后他看着那个毒贩咽气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许三多(OS)我看见欲望,永远无法满足的饥渴,让我们成了让父母伤心的儿子.可我也看见一个人,不比我大多少,不比我小多少,我们的共同愿望是象别人一样,我们都是山里人。
[直升机在下落,旋风卷得裹单几欲飞去。
9、直升机 外/日
[直升机在升空。
[许三多呆呆坐在机舱里,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
[林海在机翼下一掠即逝。
许三多(OS)今天我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一个杀死了同类的人再也不会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没有天真。
[吴哲坐在另一个角落,其实他和大多数老A的表情都和许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刚经过杀戮,同样失去了天真的人。
[吴哲发现自己衣服上有些什么,摘下来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腾后居然还粘在身上。
[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处,看来打算做它的义务播种者。
[在昨天的生日晚餐上许三多对着他的战友们吹落了满头满脸的蒲公英,袁朗摆弄着不存在的相机让它定格成像。
[那个画面迅速就褪色了,象一张一百年前拍摄的照片。
[许三多呆呆坐在舷窗边。
许三多(OS)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10、营地 外/暮
[齐桓和几个老A正在炊事车边摆弄他们的即兴晚餐,许三多从帐篷里出来,走过。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数都不到。
齐 桓:许三多,你连午饭都没吃过!
[那具行尸走肉头也不回,径直穿过空地进了袁朗的帐篷。
[齐桓带点气把锅铲都扔了,他再没兴致去摆弄晚餐。
11、帐篷 内/暮
[袁朗把正在打的报告扔在一边,看着他面前那个倔强而消沉至极的兵。
袁 朗:不予批准。
许三多:为什么?
袁 朗:我们这样性质的部队,这样性质的行动,可以去面见死者家属吗?-回去休息吧。
[许三多不说话了,但也不回去,戳那。
[袁朗敲两字又停下,叹口气。
袁 朗:许三多,当时最坏情况是死三个,最好情况是死一个,你已经做到最好。
[没动静。
袁 朗:即使他没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判死立决。这是他清楚你也清楚的事情。
许三多:那是两回事。
袁 朗:…是两回事。许三多,去休息,你没睡过也没吃过。
许三多:我会拒绝登机。
[他往外走。
袁 朗:站住。
[许三多站住。袁朗烦躁地看看那份未完的报告。
袁 朗:你希望是什么样的面见?
12、火葬场休息室 内/日
[绿林掩映中的烟囱冒着青烟,很少有人去想那是人体焚化时燃出的烟气。
[许三多在小屋里隔着玻璃窗看着那个烟囱在想着什么,袁朗在旁边,陪他们的还有一名警察,后者很兴奋。
警 察:刘犯已经在缉三年了,没想到被你们一举格毙。
许三多:不是刘犯。
警 察:怎么不是刘犯?
许三多:死者,不是犯人。
袁 朗:换个话题,许三多,就要出来了,你只能在这里看着。
许三多:是。
13.火葬场 外/日
[死者家属的哭声顿时席卷,这正是刚接了骨灰出来走向墓地,最为号啕的时候。
[许三多在屋里看着,送的人很少,只有一位老妪,被几个人搀扶着,所有的伤恸也全集中在那乡下老妪身上。
14、休息室 内/日
[当那众人消失于视线的时候,许三多的脚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想追上去的反应。
[但是他至少记得看一下袁朗,袁朗没有反应。
许三多:我…
袁 朗:我当你是个军人,你也该象军人一样服从命令。
许三多:是。
袁 朗:除了想通这件事情,你什么也做不了。
许三多:是。
[那警察诧异地看着这两名军人。
许三多(OS)我想去跟那位妈妈说,杀了我吧,我是凶手-如果队长不在,如果我不是军人。
15、基地机场 外/日
[降落在机坪上的直升机,在几天的辛苦后,老A们也有散漫的时候,没什么队形,三两成群地提着装备离开。
[许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后。
[吴哲存心停下来等他。
[许三多离他足几米就站住了。
吴 哲:不跟我一起走吗?
[没否认,没默认,就是站着。
[吴哲只好掉头赶上齐桓,许三多等他们离开十数米才又迈开步子,他有意远离了众人。
16、梦境 -/-
[绝对的黑暗中,那个抠着自己喉咙的毒贩清晰而真切,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
[许三多躺着,也是躺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动弹不了,只能瞪着那双痛苦的眼睛向他逼近。
齐 桓(画外)醒醒!许三多快醒醒!
17、寝室 内/夜
[许三多从梦魇中被推醒,他的被子里被汗湿得象浇了半桶水,齐桓在旁边看着他。
齐 桓:恶梦吗?
[许三多茫然,齐桓开了台灯,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还看见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
许三多:能开大灯吗?
[齐桓二话没有把室灯开了,让这屋里再没有黑暗。
齐 桓:是害怕吗?
许三多:不是害怕。
齐 桓:你知道你睡着时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乱葬岗睡觉,可看着你,我想叫人来壮胆…
许三多:不光是害怕。
许三多(OS)是害怕和内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杀了他,所以他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齐 桓:睡吧。开着灯睡。
许三多:会扰到你的。我出去走走。
齐 桓(笑笑)那我肯定会陪你的。
许三多:不出去了。我坐会,看书。
齐 桓:好吧。有事叫我。
[许三多拿了本书坐在桌边,翻开了,但绝对是两眼茫然。
18、寝室 内/晨
[晨号,齐桓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许三多,后者终于倦极而眠,是倚了椅子坐着睡。
[齐桓在外边传来的晨号和操练声中犹豫,一会,他象对一个孩子一样把许三多抱上床。
[许三多没有醒,身边和屋外的扰动都没能弄醒他,这在以往不可思议。
[齐桓这才穿上衣服出去。
19、训练场 外/晨
[齐桓跑过来。因为耽误了那么一会,老A们早已经列队,连报数都到了尾声。
齐 桓:报告…
袁 朗:站着吧。(他继续向他的中队发令)目标峰顶,时间半小时。出发。
[他的队伍全速跑远了,袁朗站着,也不看齐桓,惩罚齐桓的他和被惩罚的齐桓同样在为一件事困扰。
袁 朗:许三多呢?
齐 桓:睡着了。
[袁朗并不是气恼,他看了看今天有些阴霾的天气,眼里是真正的担忧。
齐 桓:出事后三天没睡了…天快亮才刚睡着,队长。
袁 朗:那不叫出事。-目标峰顶。
[他跑开了,齐桓追在袁朗身后,他们追赶早已远去的中队。
20、寝室 内/日
[窗帘关着,门紧闭,白天象黄昏一样昏暗。
[许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跟他以前的严整相比,也可以说他躺在猪窝里。
[外边在射击在训练,这样躺在床上,对许三多来说十分怪异。
许三多(OS)遵守了三年的规则忽然一文不值了,睡得晚,起得晚,我给自己放了大假。我的队友们也学会比较隐讳地称呼我这种状态,他们说…
[外边老A们训练归来的脚步声和笑语,齐桓进来。
齐 桓:病好点了吗?
许三多:我没病。
[齐桓照没听见打算,把刚打的饭盒放在桌上。
齐 桓:今天多吃点,这不是猫食。
[许三多苦笑了一下,他根本无心去碰。
[齐桓开始打扫,以前这个工作都是许三多做的,许三多看着,想说什么,但甚至根本懒得说。
[吴哲在外边的走廊上大喊大叫,用了种发人来疯的音量。
吴 哲:同志们,妻妾成群啦!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啊!
许三多:…吴哲又怎么啦?
齐 桓(扫着地)又发神经吧。
[那种发神经是有对象的,吴哲推开门进来。
吴 哲:许三多不去看看我的花吗?都开啦!
许三多:不想看。
吴 哲:我就要你看。全队都看过了!
许三多(没精打彩地)真不想看。
吴 哲:老兄,你已经在床上萎三天了!要照坐月子打算吗?
齐 桓:是四天。
吴 哲:好吧,我拿上来给你看。(他掉身就走)
许三多:种在地里的怎么拿?
吴 哲:只好摘了。(他威胁着)再也看不到它们盛放了。
许三多:我去看。
[吴哲冲齐桓做着鬼脸,并且十足对病人那样来扶许三多。
许三多:不用。
[说不用,可站起来的时候还真有些打晃。
[吴哲把窗帘和门都打开了,让许三多在忽然强烈的阳光中眯着眼睛。
21、宿舍 外/日
[许三多站在走廊的阳光中,看着下边花坛里盛放的鲜花,花坛边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专心地看着花坛中的某一朵。
[许三多的看花纯粹是为了应付,就那表情来说简直是在忍受阳光。
[同队们从走廊上过身,在齐桓和吴哲的大使眼色下没人敢搭话,只好奇加关切地匆匆从他们旁边通过-与他们那种永远象要起跳的劲头相比,许三多似乎来自一个苍白和萎靡的世界。
许三多:…看完了。
[他想回屋,但齐桓吴哲一左一右地攀着他,让他站在原地。
吴 哲:要细赏嘛。许三多,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交给一张床,那可不是活见鬼吗?……
[花坛边的人转过身来,那是袁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许三多,许三多也看见了他。
[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对视着,袁朗的神情里有着理解、关切与询问,而那都是许三多想要逃避的东西,他强挣开身边的两人,回屋。
[袁朗忧郁地看着他。
22、办公室 内/日
[铁路在窗边看着外边训练的那些兵,然后回头看看屋中间戳着的袁朗,从某个角度来说,袁朗是被叫过来罚站的,那个姿势已经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铁 路:听说你队里那个兵,从执行任务回来已经躺了一周?
袁 朗:五天。
铁 路:说说怎么回事。
袁 朗:我的过失。目标企图引爆一枚手榴弹,在争抢过程中,他击碎了对方喉结,骨片刺入气管,因为所在地缺乏医疗器材,窒息身亡。
铁 路:这报告上写了。我没看出你的过失,也没看出他的。一夜间彻底摧毁为祸数年的贩毒武装,这叫过失?…就许三多的表现也无懈可击-我只是不明白事后怎么会搞成这样。
袁 朗:我让他过早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这是我的过失。
铁 路:他是军人,必须有承担这些的心理准备。
袁 朗:这种准备对有些人很容易,对他那种人很难…至少是暂时很难。
铁 路:那为什么带他出任务?供你选择的人还少吗?
袁 朗:我急于求成了,急于让他成为我们的一员,在这里找到他自己的位置,……是的,他很出色,可从来没想过学的练的都是用于杀伤,他象训练时那样一拳打出去了,可没法面对之后的结果。…本来带他出任务只是希望他经历,以后就可以有您说的那种心理准备。可出了意外,他经历的比别人都要残酷。您明白的,对初上战场的兵来说,击毙和格毙完全是两回事情。
铁 路:就算对久经杀场的兵也是两回事情。
袁 朗:现在他无法回到训练场上了,我想任何训练都会让他重温极不愉快的心理经历。
铁 路:就这么等他自我康复?要不我从心理战小组给你派人?
袁 朗(苦笑)不用。那样顽强的人,他的心理可不是标准间,由得人说怎么放就怎么放的。
铁 路(焦燥地)方法方法。这批新血已经费了你小一年时间吧,也不想就这么废了。
袁 朗:我希望能全权处理。
铁 路:…你说的全权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明白了袁朗的意思,神情立刻显得惊讶而惋惜。
23、训练场 外/夜
[夜练的分队,口令和光线。
[齐桓和袁朗正在训练场边分手。
袁 朗:去叫他吧。你只要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等他。
齐 桓:是。
[他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袁朗。
齐 桓:队长,别责怪他。这种任务对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是的,我们有使命感,有心理准备,早在行动前就开始自我调整。可他呢?满心平和,只想好好和人相处。我们还没象他那样,面对面,看着一个人瞳孔扩散,呼吸消失。
袁 朗:怕我亏待你的小朋友?
齐 桓:我晚到一步,如果我早到一步,就是我来击毙罪犯,这些东西我来承担。
袁 朗(摇摇头)总会有这一天的,这是我们都得过的关。(他苦笑)本来有几天假,想回家,可还陪你们耗。为什么?没法用刚杀过人的手碰老婆和女儿…你现在不怕我亏待他了吧?
齐 桓:不怕了。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受。
[他大步冲冲回他的宿舍。
24、宿舍 内/夜
[许三多仍在宿舍里窝着,他的一切日常举动都定格成相,那归功于吴哲在旁边拿着数码相机。
[闪光频频,吴哲看似要拍部个人专集。
吴 哲:许三多,我手都摁酸了,512的记忆卡也快用完了,你就不给半个笑脸?
[许三多看他,忧郁,憔悴,强打精神。
吴 哲:不笑不笑,咱有个性。你不想看看自个的样子吗?
许三多:…删了吧。
吴 哲:好吧,让破烂滚蛋。(他把相机扔在一边)咱哥俩聊天。
许三多:吴哲,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吴 哲:啊?哈哈,严重了。
许三多:但是真的,我也不想天天关在屋里,也想笑也想说话,可我做不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几公里好象上辈子的事情,突然连动动嘴都觉得费劲。
吴 哲:继续继续。我给你剖析。
许三多:都说了说不动了。
[他又不说话了,吴哲瞪着,抓耳挠腮,做尽表情与反应,许三多很漠然。
[一向很容易被逗乐的许三多忽然不吃这套,吴哲决定让自己显得严肃。
吴 哲:你忽然觉得累到了极点,是不是?你渴望归宿。大家一样,都是希望过得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现在累了,你怀念那些早被你抛下的东西-有点小财产,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个老婆,从容平淡,有点私生活。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许三多实在轻而易举,而且这样的话题立刻让许三多全神贯注地听。
许三多:…是的。
吴 哲:可就算你找到了以为是归宿的地方,也会发现看不见尽头。归宿就是终点,其实没有归宿,人生没有穷尽。顺便说一句,这是我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
许三多:…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实在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吴哲立刻搞得他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齐桓进来。
齐 桓:你不是包把他搞笑吗?怎么倒给弄哭了?
吴 哲:这时候哭和笑是同一个效应。
齐 桓:去你的江湖郎中。(他向许三多)队长在训练场等你,他说这不是命令,但他会一直等你。
[许三多看起来很犹豫。
齐 桓:去吧。我们正和你一起受煎熬。
[是最后这句话让许三多拿定了主意,他起身,默然看了两人一眼,出去。
[吴哲真实的表情这时才露出来,不是滑稽也不是做作的严肃,是和齐桓一样的担忧。
吴 哲:会怎么处理?
齐 桓:不知道。不过如果他变成跟我们一样,我会遗憾的。
吴 哲:同感。
25、基地 外/夜
[许三多穿越基地去训练场,月色,草香和树香,夜虫与夜鸟的鸣声。
[许三多走了一会,闭上了眼睛,漆黑,但气味和声音如旧。
许三多(OS)我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只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然后冒充自己回到吴哲所说的那些平常。
[家乡田间的土埂。
[五班宿舍外辽阔的草原。
[三五三团朴实的大院。
[这些都在许三多闭上的眼睛前重现。
[许三多睁开眼时发现一个哨兵正疑惑地看着他,毕竟闭上眼睛走夜路的人并不多。
[许三多快步走开。
许三多(OS)这次我做了一个决定,从此后再也不玩这个游戏-因为不需要了。
26、训练场 外/夜
[袁朗在训练场边坐着,看着另外一个中队的人在打夜靶,直到许三多站在他身后也没回头。
袁 朗:山里的夜晚,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是不是?
许三多:…是。
袁 朗:我在想旧事。
许三多:哦。
[他戒备地站着,这并非他想象中的与袁朗谈话。
袁 朗:我想起一个兵,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叫老虎团。演习时他犯了急性阑尾炎,拉去野战医院手术。当时有点乱,护士忘了打麻药,一刀下去,喊得天翻地覆。
[许三多迅速又失去了戒备心,关心着那个士兵的阑尾。
许三多:然后呢?
袁 朗:护士说喊什么,老虎团的还怕痛?那个兵就再也一声不吭,就这么着切掉了盲肠。
[许三多哑然。
袁 朗:有什么感想?
许三多:我喜欢这个兵。
袁 朗:是喜欢不是佩服?或者象吴哲说的,这个兵有一种病态的自尊心。或者象齐桓说的,该把那个护士拖出去毙了。
许三多:是喜欢。我理解他为什么忍着。而且吴哲习惯跟别人见解不一样,齐桓是维护原则,但我想他们也喜欢这个兵。
[袁朗站起来,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这样亲昵的动作自许三多来老A后就久没有过了。
袁 朗:谢谢。谢谢你喜欢我。被喜欢的感觉真好。
许三多:…是您?
袁 朗: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比你还小。那个要被齐桓拖出去毙了的护士因疚生爱,后来成了我老婆,并且至今认为她老公是个怪胎。…总之是世事难料。
许三多:不怪。我认识很多兵,如果说三五三团还怕痛,他们也会忍着。
袁 朗:如果说老A还怕痛,你会忍着吗?
[许三多愣了一下,没说话。
袁 朗:我们现在就遇到了你的盲肠,对不对?
许三多:队长,我…
袁 朗:让我说完。毕竟从你来了这,我们再没象现在这样聊过。做指挥官经常让我茫然,不知道该把兵当作整体的一个部分,还是一个个体。不过不尊重个体又何来的集体,对不对?
许三多:对吧。
袁 朗:所以怎么解决这截盲肠由你决定。
许三多:队长,我……
[他看着正打夜间射击的那些士兵发呆。
袁 朗:说吧。我一直觉得我欠你很多。
许三多:我想复员。
[说出这几个字就坐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袁朗讶然,又有些恻然。
袁 朗:我想过很坏的结果,可没想过这么坏。我想你可能要求回三五三团…是
啊,既然你质疑的是军人的意义,回三五三和呆在这又有什么区别?
[他沉默,许三多也沉默。
许三多(OS)复员,回家,回到从小就适应了的地方,从此再没有挑战和离别。我始终是个差劲的兵,无法明白战斗的荣誉。
袁 朗:中尉,请过来一下。
[他招呼的是一个正在射击的老A,那中尉过来敬礼。
袁 朗:请把你的枪借给我。
[对方把手上的九五短突递过,袁朗接过,卸下弹匣,同时把枪扔给毫无反应的许三多。许三多手刚触到枪,他又把弹匣扔了过去。
袁 朗:上弹。
[话音刚落许三多已经上弹完毕,并且下意识地保持在一个待击位置。
[袁朗苦笑。
袁 朗:看看你自己,你可能过回老百姓的日子吗?-还给人家。
[许三多默然地把枪还了,并没忘了敬礼,那位中尉离开。
许三多:我是这么想的。
袁 朗:嗯。
许三多:我能从老百姓做到老A,也就能从老A做回老百姓。
[袁朗认真地看了他一会。
袁 朗:是的,你能。那我提醒你一下,如果我批准你复员,刚才也许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摸枪了。
[他仍然看着许三多,直到看出许三多眼里的一丝恻然和不舍。
袁 朗:好吧,就是这样。我们都不要急于下结论。怎么切除盲肠是你的自由,可我一定不会忘了给你上麻药。(他甩手把一个信封扔了过来)你的麻药。
许三多(接住)什么?
袁 朗:我这月的工资。一个月假,你尽情地出去走走,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无论是走是留,我不会再有异议。
许三多(哑然了好一会)我有钱。
袁 朗:得了吧,你有牙膏钱。每个月往家寄的都是什么?
许三多:这没有意义。
袁 朗:不要对一件没做过的事说没有意义。好了,从现在起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什么约束你,再也没人管你了,你要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
[他打了个哈哈,听起来有点象坏笑,同时伸了个懒腰,走开。
[许三多抓着那个信封,呆呆站着。
27、寝室 内/夜
[齐桓睡着了,而许三多躺着在想,屋里仍按这几天的习惯开了个小灯。
[许三多坐了起来,而齐桓立刻醒觉。
齐 桓:又睡不着了?我去开大灯。
许三多:我自己来。…真对不起,齐桓。
齐 桓:哈哈,以前虐待你们,现在是报应。
[然后他楞住,起床的许三多没象往常那样坐着发呆,而是拖出了背包开始收拾东西。
齐 桓:这是…受不了跟我一个寝室?
许三多:不是。我想出去走走…我是说去很远的地方。
齐 桓:现在?
许三多:天亮就走。
齐 桓:…去哪?
许三多:…不知道。
齐 桓:我去叫吴哲过来。
许三多:队长准假了。
[齐桓在乎的根本不是队长准不准假,他已经出去了。
[许三多呆呆地往背包里放着生活必需品。
许三多(OS)出去走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当一个从未单独行动过的人有了这个念头,它立刻变得如此急切。
[外边吴哲齐桓及其他人的脚步声,几个老A已经救火一样赶了过来。
28、寝室 内/黎明
[许三多本应空瘪的背包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吴哲又拿了几件便装往里边塞。
许三多:真不要啦!
[屋里坐了满屋的老A,说是送别倒更象留人,说是留人又不说留人的话。
吴 哲:我这全反时尚的时尚休闲装,再不穿就要落后成时尚啦。
许三多:我穿什么不一样?再说你塞我一套了。
吴 哲:你不换洗吗?
齐 桓:对了。(他找出副墨镜架在许三多鼻梁上)黑超。
许三多:戴这象什么?
齐 桓:一个把县级市当首都的家伙没资格评价,只希望你出去不要丢老A的人。
[许三多只好架着那副墨镜被人取笑。
许三多(OS)临出门时被检查行李,结果被判定没有半件在地方生存的行头。于是本以为的诀别成了扭打和放进去拿出来。
C 3:这行头配九五背具?我那有个正经的驴行族专业登山包!(他去拿了)
C 2:我的超级酷的花花游泳裤,结果咱们下水要么不脱衣服,要么八一裤衩,穿这非得被队长一枪削了屁股。
许三多:我又不去游泳。
C 2:万一呢?
[许三多要对付的是七手八脚,索性不再管了,那几位把军用包里的东西全折腾出来,再往登山包里折腾。
齐 桓:到底去哪?
许三多:真不知道。
吴 哲:相机要吗?
许三多:不要!
吴 哲:我那一套就两千多,千万带回来还我。
许三多:我能不要吗?
[吴哲打个哈哈继续翻许三多的包,忽然猛拍一下脑袋。
吴 哲:鞋!谁有拿得出手的休闲皮鞋?
许三多(OS)拼命给我塞行头,并且标榜行头的价值,总穿着军装也有点遗憾,更重要的,他们怕我不回来,现在他们知道为了还这些东西我也得回来。
29、训练场 外/晨
[袁朗带队,他们在操场上训练。
30、宿舍 外/晨
[许三多出宿舍,并且带上房门。
31、训练场 外/晨
[训练场上的那个队列忽然有些开小差,因为他们看见了许三多远去的身影。
[袁朗面对队列,背对许三多站着。
袁 朗:原地休息五分钟。
[他并没回身,原地休息,自然也没人能去送。
[只能是看着。
吴 哲:你说那傻子会回来吗?
齐 桓(哑然失笑)给他凑了快一季的便装,结果你看他穿什么走的。
[许三多穿军装走的。
吴 哲:这说明他很犟。是不是也就说他会犟得不回头呢?
C 3:他难道要徒步走到车站吗?这回他可真要完毕了。
齐 桓:队长,那个…42号车刚检过,我这个…上路测试一下车况?
袁 朗:不用。
齐 桓:队长?
袁 朗:你们如果喜欢并且尊重他,珍惜他独处的时间。
[他们只好看着许三多走出视野。
33、基地 外/晨
[许三多站在基地的大门内,眼前是漫长的山路,已经无数次被他们跑过,可是无一例外地都是负重行军。
[迈出大门的第一步很怪,许三多小心地用脚轻触了地面。
许三多(OS)自由的味道。硬的,带着柏油和轮胎的味道,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以想去哪儿就是哪儿。
[哨兵看着他,许三多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34、山峦 外/日
[山峦上的视野,空旷的山中公路上军车驶过。
[许三多站在山峦之上,呼吸着山野间的空气,并尽可能地让自己觉得神清气爽-他不时下意识看看自己身后的山路。
许三多(OS)这座山一向是我们武装越野的终点,但我是第一次自己上来,我是说,自己想上来就上来。
[他又看看身后的羊肠小径。
许三多(OS)他们为什么没来送我?
[他看远处,基地已经完全掩映在山峦间了,看不见。
许三多(OS)他们生气了?他们知道我不会再回来,我承担不起我应该承担的东西。第一次是我走,而不是送人走,可是没人送我。
[树林里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许三多等待的,他惊喜地回头,并没想他的伙伴未必能找到这里。
[两名巡逻哨,警惕地看着他,完全象对一个外人。
巡 逻:这是军事禁区。
巡 逻:请出示证件。
[许三多愕然地拿出证件,巡逻很仔细地看着,并且很注意他的便鞋和背包,那绝对不是军事的制式。
巡 逻:请稍等。
35、训练场 外/日
[老A们在进行例行射击,袁朗用野战电话在说着什么,那边核实的电话已经接到了这里,袁朗回来时看了看许三多所在的山峦方向,嘴角不自禁地有点笑意。
齐 桓:怎么啦?
袁 朗:那小子有点小麻烦,跑到2417峰顶去了。人家没见过单独行动的兵,核实。
齐 桓:许三多?不赶紧找个地方去快活,一周爬三次的山还上什么?
袁 朗:他不知道去哪。
[他看着山峦。
36、公路 外/日
[被放行的许三多怏怏在路边走着,他再不敢上山路了,以免再踩进禁区。
[一队正徒步回基地的兵诧异地看着他。
[许三多看起来很想把那双时尚的便皮鞋吃下去,再把头塞进那个民用背包里。
37、城市 外/日
[城市的边沿,车声与公路,建筑群,飞扬的尘土和喧嚣。
[许三多的视线里已经看见了车站。
38、车站 内/日
[再次地迷茫,这次是迷茫于售票厅。
[始发地,中转地,终至地…密密麻麻地翻动。
[那双便鞋默默地站着,时稍息时立正,穿它的人找不到落点。
[许三多茫然瞪着车牌。
许三多(OS)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可是,我去哪?
[他彻底被那么多的选择淹没了。
1、军人候车室 内/日
[一列军用皮鞋和胶鞋、迷彩鞋、军靴,几十年内从军内走过的制式军鞋汇集于这一个地方,中间夹着一双便鞋。
[那双鞋仍在时稍息时立正,似乎它的主人严重失衡。
[几个一起出行的兵奇怪地看旁边的许三多,重点看他的脚和他的包。
士 兵:嘿?
许三多(热情到有些逢迎)有事吗?我可以…
士 兵:你们换装换这个吗?
[许三多立刻凉了,他一直在为此自惭形秽。
许三多:没有。怎么啦?
士 兵:没怎么。再见。
[一双讪笑的眼神掠过,那兵又回到自己战友的堆里。
[知道自己成了异类的许三多离开了这些鞋和这些官兵。
2、车站大厅 内/日
[许三多背着包站在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并且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碍事。
[大厅很大,但看来许三多在这里找不到放自己的地方。
3、车站站台 外/日
[播音室里响着列车进站与出站的广播,人们匆忙地走向刚停稳的那辆列车,这是一辆从某地驶往北京的慢车,途中有很多上下的人。
[许三多在上车的人流里,除了自己的包还帮旁人提着一个大箱子。
许三多(OS)我莫名其妙选择了驶往首都的慢车,当兵的对首都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班长复员时要求去看看天安门。连长说那里有块碑,上边能看见钢七连的五千个人。我们的防区也反复在说,我们在保卫首都。
4、列车 内/日
[现在许三多坐在人满为患的硬座车厢里,他被人看着,目光来自斜上方,一个没得座位只好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
[那是一场长久的目光交锋,许三多时常将目光挪往窗外,但对方的毫不动摇堪比最坚强的士兵。
[许三多终于决定放弃,他站起身。
许三多:您请坐。
[那边一屁股坐下,绝对的当作理所当然之事,然后掏出一包瓜子开磕,从现在起他绝对不再看许三多一眼。
[许三多站着,现在看他的目光比刚才又多了几道,来自车厢的接口,曾经在车站跟他搭讪的几个兵,目光很见外。
[许三多拿了自己的包挤向另一头的车厢接口。
5、列车卫生间 内/暮
[许三多拎着自己的包与人错肩而过,挤进卫生间,关上门。
[他并不是要上厕所,而是站在这难得的空间里喘口气。
[铁轨声的节奏有些变动,列车驶进了一条隧道。
[瞬时间,他所处的这空间里成了绝对的黑暗。
[许三多看着窗外,他又看见他杀死的那名毒贩,就站在那片黑暗里,目光里并无责难,依恋而安静地看着他。
[许三多也静静看着他。
许三多(OS)抱歉。我要忘了你,我得继续生活。
[隧道尽头刺入的阳光让一片黑暗粉碎了,瞬间这片空间被阳光充斥。
[外边有人在敲门,许三多开始脱下军装。
6、列车 内/暮
[许三多从厕所里出来,让旁人侧目,让我们这些一直看着他长大的人则…有些喷饭。
[特种兵待遇不算低,当兵的人又没处花钱,吴哲齐桓之类还家境不错,给他的行头全足以领导一个中型城市的闲酷一族。
[酷得没脾气的许三多无法迎对旁边人的目光,往车厢接缝挤着,一边为避人耳目地架上齐桓给的黑超。
[站在车厢接缝的烟民中,一边尽可能少吸入烟气,一边迎对着所有人的目光。
[现在看他的人更多了,许三多只好把目光看着窗外。他绝对意识不到在属于工农兵的硬座车厢里,他那身名牌还要名出反时尚来的包装比军装更为抢眼。
许三多(OS)我已经跟你们一样了。为什么还看着我?
7、北京西站 内/晨
[一个被JACK JONES、奥索卡、雷朋和爱步包装起来着的农民的军人儿子,在车站下四通八达而又哪都不通不达的隧道里徘徊,他至今未找到能看见天空的出口。
[许三多又一次停了下来,辩识方位,并且查看不知哪位塞给他的多功能运动表,那上边有指南针。
[他茫然看着从这方向来的人,往那方向去的人,在这里就算掌握经纬度精确到厘米又有什么用处。
许三多(OS)首都让我想起那条让我出尽洋相的毒气隧道,每走一步都觉得要撞到墙。队长如果到了这里会欣喜若狂,他一定会利用这样难得的复杂地形布置他的反恐演习。
[许三多终于发现要出去是如此简单,放弃自己的认知,随大流拥出去便能看见天空,不要走出去,而是被推擞着流出去。
[终于看见一丝天光的许三多惊讶地看着压在自己头上的大楼,以至于要伸出一只手去压着并不存在的军帽。
[大楼,街道,更多的大楼和街道,逆着阳光的大楼和街道,背着阳光的大楼和街道-似乎在旋转,转得他喘不过气。
[许三多从茫然中坠入更大的茫然,但是绝对看不出满意。
7、西站 外/晨
[刚出车站的许三多便被人袭击了,几个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冲上来,许三多退一步,抢制背后的墙,同时摆出一个防御姿势。
来 人:要车吗?
要住宿吗?
要吃饭吗?
有发票,要发票吗?
要毕业证吗?研究生博士生比本科还便宜!
[许三多迅速把这些乱七八糟在脑子里过一遍,确认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并且立刻给自己想出了摆脱窘境的办法-一辆大巴正从旁边驶过,他一跃而上,攀住车门,那姿态在上战车或者直升机时是常见的。
[大乱,车急刹,许三多茫然下来,被一个土八路一把扣住,那是个还算和善的老头。
老 头:小伙子啊,这副身手我可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了。
许三多:…啊?不是吧。
司 机:就是说你要找死换辆别的车!
[车驶走了,许三多茫然,老头放开他。
老 头:走吧走吧。拉你去派出所也是添乱,一看就全是心事。
许三多(OS)对了,这不是战车和直升机。这里没人跟你说全军冲击,这里人只说走吧走吧。
[终于知道做了不得了的错事,许三多臊得狠低了头,一直到为他侧目的人全走空才敢再想自己去什么地方。
[写得蚂蚁打架一样的车牌比别的东西更让他头大。
[于是一个步兵出身的人选择了自己最习惯的方式,他沿着环线开步。
许三多(OS)走吧,只要开步走,总是可以走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8、北京环线 外/日
[车水马龙,楼山灯海。
[一个傻子在这中间神驰目眩,一个傻子用自己的腿子在丈量着这座巨大城市的环线。
[两步一米,标准步伐,不疾不徐,但一步后紧接着下一步,没有停顿没有间歇,用的是一种对城市人来说是小跑的步子。
[一个接一个的路口,永远过不完的路口,永远看不完的新奇。
[直到厌倦。
9、车站 外/日
[许三多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许三多终于发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可那不是个好兆头-他看见了那座巨大的车站,他作为始发的北京西站。
[然后他看见一个标识物-那个把他从车上拽下来的土八路老头-许三多转身,抢在对方看见他之前转身离开。
许三多(OS)我发现一件事情,首都是圆的。六个小时以后,我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许三多(OS)圆圈,终即始,始即终。
军营都是方的,成排,成列,从几排几列去几排几列,从目标A到目标B,我们绝不允许原地转圈的生活。
10、地下通道 内/暮
[走进这里的人都成了黝黝的黑影,一个疲劳的家伙徘徊过来,许三多已经心力交瘁了。
许三多(OS)走在隧道里,看见天空就算胜利。可在这样大的城市,看见什么算是胜利?
[有歌声,在这空旷的地下通道里让人清朗,那很让此时的许三多觉得感怀,他过去,看着。
[一个流浪歌手,象许三多一样年青、忧伤、沧桑,一个背包,一把吉它,垫一张晨报坐在地上。
[伤感而迷茫,许三多蹲下了,他一直把那首歌听完。
[那厢看着许三多,笑笑,很强的倦意。跟暴发户许三多相比,他算是褴褛。
歌 手:谢谢。
许三多:什么?
歌 手:谢谢你听完。其他人都好象有很多大事要忙。
[许三多看着,这个人让他想起史今,想起伍六一,想起很多人,但这么一个人和他认识那些行风坐钟的军人实在没有一丝相象的地方。
[他审度对方的行装,打了补丁,仅仅维持在一个不要太落魄的程度。
许三多:我能帮你吗?
歌 手:不能。肯定不能。
[那样斩钉截铁,几让许三多愕然。
许三多:…那你,能帮我吗?
歌 手:好象也不能。
[许三多沮丧得快要哭了。
许三多:我只是想去天安门。我找不到它。
[那边讶然得快笑了出来。
歌 手:你沿着长安街走就是呀!
许三多:我完全不认路。我只要知道方向,我只认方向。可所有人只告诉我地名,不告诉我方向。
歌 手(指了一个方向)很远。你完全走拧了。
许三多:谢谢。
歌 手:这个拿去吧。
[一张北京地图,很旧,上边打满了很多的圈圈和叉叉,天安门用醒眼的五角星画上-那正是许三多需要的东西。
[而歌手开始收拾东西。
许三多:你要用的。
歌 手:我要走了,换个地方。这里能听人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更别说唱歌了。(他忽然笑笑)为什么每个第一次来的人都要去天安门?
许三多:不知道。
[他看着那个人走向他的来处。
许三多:我们能不能一起吃饭?
歌 手:不能。你是要去天安门,不要再搞错方向。
11、街道 外/夜
[好吧,那么现在算是有了方向,许三多大步走着,啃着一个刚买来的面包,同时很注意营养地啜着一盒牛奶。
[华灯初上,夜色慵懒,在逛街遛狗打发时间的人们中,一个人象箭头一样穿过,径直往他那说出来会被人笑话的目标。
许三多(OS)在首都象在荒原一样,容易走失,人们各有各忙,蚂蚱和蝗虫永不相干。在荒原做兵时,我们象牧民一样深信敖包的神圣,因为它是我们在迷路时唯一的标识,在这里,天安门是我所知的唯一标识。
12、长安街 外/夜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宏大而广阔,被灯光点缀,被人流和车流拥挤,被哨兵守卫。
[急走,然后再慢下,平静一下心情,让早已起泡的脚得到几秒钟歇息,让急切的心情趋近平和,
[这个幼稚的朝圣者流连在华表之下,被人流从金水桥边擞开,终于发现地下通道可以去到他已经把眼望穿的对面,到了对面又被巨大的会堂吓呆。
[最后吸引他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当然只能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因为那上边雕得有军人。
[然后一个傻子尝试着从各个角度观察那座碑,远至箭楼,近至需要仰望,侧至能看到碑的棱角,如果有一架直升机,他可能还要试试俯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于是更加茫然。
[最后的几只风筝在夜空飘荡。
[纪念碑前的哨兵在换岗。
[一个小小的人影远远地蹲在一个新的角度。
13、天安门 外/夜
[人流已经消失了,已经是深夜,车流也终于不再成流,象是关闭的水龙头滴下的水滴。
[仍然在广场上出没的只有那些两人一队的卫戍士兵。
[许三多蹲踞着,角度是新的,姿势是老的,他现在的位置看纪念碑需要仰视,以至能看见上边的星空。
[那是个沮丧又伤感的表情。
许三多(OS)我没蠢到相信碑上会刻着我们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刻在地砖上,那只是个比喻。
我来找个明白,或者退一步,哭一场,笑一场,然后,一个方向-一个标识至少该告诉人下边的方向。
可我只是在这里发呆,在这里象在别处一样。
[一个人在这广场上会显得如此的小,海水里掺杂的的一粒沙子,被夜幕包裹的一个小小黑点。
[那个黑点无目的地沿着整个广场又走了一圈,并且身后缀上了又一个稍大的黑点-后者是两名双人并行的卫戍士兵。
[一双便鞋,即使是名牌也经不过这样的折腾,许三多抬脚看了看,鞋底上的刻纹已经完全被磨没了。
许三多(OS)它很大,可是这里的东西都很大。它很宽阔,可宽不过战车和直升机驰骋的地方-而且那又怎么样?
身 后:您好。
[许三多回身,两个笔挺的卫戍士兵站在那里就象一堵墙,威武、庄重,象他们的岗位要求那样的一丝不苟,让许三多惘然。
许三多:…你们好。
士兵A:我能帮您吗?
许三多:…不能。
[他心情很复杂地看着那两位,士兵A略老成些,士兵B稍小,可能今生还没刮过胡子,军装是许三多从没穿过的那种质地,这一切都让许三多觉得亲切和留恋。
士兵A:那么,请出示证件。
[后五个字立刻把许三多拉回现实,有些愕然,又有些习以为常。那边极仔细地查看他的证件,用电筒照射,只差没有射到他脸上来看。
士兵A:军人为什么不穿军装?
许三多:因为…是的,我没穿。
[那几乎不算个答案。问话者也不是质问,是疑问。
士兵A: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以上。我能帮您吗?
许三多:不能。
士兵B:您想做什么?
[许三多迎对着那两人的目光。
许三多(OS)我想做什么?
许三多:我想看升旗。
士兵A:五个小时后才会升旗。
许三多:哦。谢谢。
[证件还了给他。许三多试图回到刚才的心境,他看向空旷的广场,而那两兵纹丝不动地戳在原地。
[这不自在,许三多决定换个地方,他走。
[身后的两人脚步声如同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两位精确地跟在他十五米之内。
[许三多站住,那两位距离拉近到五米,站住。许三多终于有点负气。
许三多:我不明白…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等着看升旗。
士兵A:这里是公共场地。您有这里等待的自由,但这里禁止留宿。
许三多:…我不会留宿,只是想看着旗升起来。
士兵A:您可以在这里等。
许三多:可以吗?
士兵A:可以。
许三多:是这里吗?
士兵B:是的。
[许三多走一步,并且看到那两位又打算迈开步子。他站住不动了,蹲踞。
[那两位站在原距离纹丝不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认为他在跟人僵峙。
14、天安门 外/夜
[这个时候广场上除了士兵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只偶尔有一辆车掠过这片宁静。
[许三多不宁静,他仍蹲踞着,背对着他的两位监视者。
[两个兵没动过手指,连视线的方向都未曾动过。
[如果磨掉了半双鞋来找片刻宁静,却遇上这样的怀疑会怎么样呢-许三多已经越来越烦躁了。
[他站起身。
许三多:我是军人…象你们一样,都是军人!
士兵A:我知道。
许三多:我看得出来,你是班长。他是新兵,超不过半年-你看。
士兵B:对。
士兵A:您还需要等四个小时。
许三多:干什么不信我?
士兵A:没有不信您。
许三多:那为什么盯着我?我只是来看看。当了这么些年兵,我不明白…我以为来了就能看得见…(他有些悲哀)我很快就不再是军人了。
[那边无话,沉默,他们尽可能用是或否来回答问题,许三多的话无法用是或否来回答。
许三多:我没穿军装,…因为现在可以不穿军装。
士兵A:您可以。
许三多:我来早了十多个小时,因为离这里很远。
士兵A:所有部队都离市中心很远。
许三多:那我可不可以一个人呆着?
士兵A:不会打扰您。
[说是不打扰,但是也绝不会走开,对现在的许三多来说,那就是最大的打扰。现在的许三多不是言听计从的许三多,是会为了捍卫什么大打出手的许三多,并且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他瞪着那两张脸,僵峙,一张脸和他一样年青,一张脸比他更年青。那两人目光并不与他交锋,因为那种较量有损他们在这个岗位上的尊严。
[这样的僵峙不会有结果,就象与在草原上修路的许三多僵峙不会有结果。
许三多(OS)我讨厌他们。不知道为了什么。
许三多:我可以走吗?
士兵A:您可以。
许三多:要离开这,找个住宿的地方-该走哪边?
[士兵A犹豫了一下,沉默。
士兵B(指了一下)路口。现在没车了,您只能打车。
[许三多看着他们,绝无谢意,也谈不上恨意,他吁了口气,走,向士兵给他指的方向。
士兵A:请别走。
[许三多站住,看着,挑衅的表情。
士兵A:只有四个小时了。如果您从很远的地方来,会觉得过很快。
[许三多的神情里颇有嘲笑的意思,逼他走的人在留他。
士兵B:是的。如果您就这么走,班长和我会难受…很难受。
许三多:但是你们还会看着我。
士兵B:是的。很少有人通宵等着看升旗,我们相信您说的原因,但也不排除别的原因。
士兵A:是职责。请理解,我们是卫兵。
[许三多呆看着他们,那两人仍然连目光的交流都欠奉,只是象任何哨兵那样单调地直视前方,许三多看了看他们看着的方向,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座碑和碑前的哨兵什么也没有。
[然后许三多蹲了下来,标准的步兵下蹲姿势,他也看着那座碑,目光几乎象那两名卫戍兵,一样平静。
许三多(OS)我的身后站着答案,两个。我想和他们说话,他们缄默,让我明白,平凡和沉默可以如此庄严。
[两个矗立的兵监视着一个蹲踞的兵,看来他们必须这样渡过一夜。
[许三多看着那座碑。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条让人生无味的小路尽头,五班荒原之路上的一个小小黑点。
[看见史今静静坐在驶过天安门的军车里痛哭。
[看见伍六一拖着断腿蹦跳奔跑。
[看见散去的七连,向军旗敬礼的士兵,看见潜伏的老A,似乎与石头与树林长在一起的老A,看见史今独自拦住一群老A的进击,被干掉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看见成才的枪口,看见枪后那双针刺都不会眨动的眼睛。
[看见出膛的子弹,子弹飞向目标,目标是人,毫无疑问是一个有着血肉和思想的活人。
[在子弹即将击中目标时许三多豁然惊耸,他的思维断去了。
[那个蹲踞的兵在广场上低着头,他无法负担的就是这个结果。
15、天安门 外/黎明
[清晨奔驰的车流静止了,护旗兵和升旗手穿越街道,以精确到毫米的动作完成着每天例行的一切。
[国旗扬起,对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来说,又是新的一天。
[许三多早已经站起来了,远远的看着,情不自禁早已是最严格的立正姿势。一个便装者在广场一角向新一天的国旗施以军事生涯中最长的军礼,并且不再去想这身便装是否符合规则。
[他回身,两名卫戍兵还站在那里。
许三多:谢谢。
士兵A:再见。
士兵B:再见。
[许三多走向离开的方向,并且再也不打算回头。卫戍兵回复他们的负责路段,按他们的标准步幅在这区域内走动和巡逻。
[车流开始驶动,沈思的夜晚过去,纷扰的白天登场。
16、列车 内/日
[一个孩子在车厢过道里爬行,并且狠拽一个人腿上的制式作战裤,直到被他的母亲抱开。
[许三多看着,温和地笑笑,他已经换回了他的军装,被人看的比率仍然很高,可那又怎么样呢。
[车里人很少,因为外边越来越荒凉,这是从都市分流到荒野的路线。
[外边平板车上装载的一辆战车吸引了许三多全部的注意力,老A一向习惯轻装的生涯,那些战车也成了久违的事情。
17、三五三团大门 内/日
[传达室登记的那名少尉看许三多的证件,但他对人的兴趣明显超过证件,那身作战服让他很好奇.
士 兵:兵种?
许三多:步兵。
[少尉耸耸肩,并且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开始例行公事。
少 尉:携带物品?
许三多:包。一个人。
少 尉:来处…(他自己看着证件填写)86749部队…我要问86749是什么,你也不会说吧?
[许三多笑了笑,这里的一切让他如此放松如此亲切。
许三多:对不起。
少 尉:没关系。你份内事。探访事由?
[许三多心不在这,他看着大门内外来往的部队眼睛发亮。
许三多(OS)我很想说探亲或者回家。去看天安门不是错误,但这里才真是我长大的地方。
成才,你是不是还那么较劲?六一,做了司务长会不会发胖?
少 尉:嗳?
许三多:访友。
少 尉:接领人。你说个人我好给你叫。
[许三多毫不犹豫,那些名字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多日。
许三多:一连司务长伍六一。
少 尉(比他更干脆)没这人。
许三多:怎么会。机一连啊。
少 尉(拨电话)我在机一连呆过,全连带长字的全认识。没这人。(对电话)
警卫连。你们司务长叫什么?(他放了电话)司务长姓陈,陈达刚,不对号。
[许三多开始有点茫然了。
少 尉:接领人写谁?
许三多:三连五班班长成才。
少 尉:沙漠里那个班吧?就算能联系到也是明天见了。(他玩笑地)你不如找个招待所先住下。
[那似乎不行,许三多绞尽脑汁想。
许三多:四连甘小宁。
少 尉(拨了个电话,稍顷)调走了。
[许三多已经连诧异的力气都没了,他越来越失落。
许三多:九连马小帅。
[战车在门外进出,他象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少尉又电话核实了一趟。
少 尉:一样。也调走了。
[许三多越来越沮丧,那让旁边人看着都替他着急。
少 尉:好好想啊。不是不放你进去,可没接领人我也没办法。
许三多:怎么都走了呢?(他简直有些错乱)我在三五三呆了两年多,我回来看老部队呀!
少 尉:刚改编完,又来了新兵。来得多,也走得多,所以…(他同情地合上了登记簿)对不起。
18、三五三团大门 外/日-暮
[许三多站在门边,他期待一个熟人,一张熟脸,但一个也没有,在这个他如此熟悉的地方,进出的却全是崭新的军装,新进的兵,陌生人。
[团大院里的兵在列队,在运动,在训练,有口令声,也有笑声,那一切都让许三多眼馋也眼红,他隔了一道门看着,如一个孩子看着一块永远拿不到的糖。
哨 兵:请站在警戒线外。
[许三多怏怏走开,已经落暮了,他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花在寻找与期待。
19、三五三团外 外/暮
[落暮,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放松的时候,欢声笑语比方才更多,吹的是晚饭号,有成连建制的拉歌声。
[许三多蹲在墙下,看着那道墙上的暮色,听着墙里传来的所有声音。
[这一切几乎让他溶化。
[这里很安静,是三五三团的后墙,他已经绕着偌大的团大院又逡巡了圈,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只老乡家的狗寻寻觅觅地过来。
[总是个伴,许三多从背包里掏出一截火腿肠想喂它。
许三多(轻声地)汪汪。
[那狗看他一眼,很不友好地龇龇牙,走了。许三多为之气结。
许三多:他妈的就认识国防绿-我这也是军装!
[那截火腿肠只好自己吞了,这样孤苦伶仃的晚餐,墙里近处鸦雀无声,远处晚餐前的拉歌声却响得如同潮水,这简直让他痴狂。
许三多(OS)我想进去,我很想进去。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想去到一个地方。
[想进去是如此简单,后退几步,起跑,上蹬两脚,手一够,已经攀住了墙头-许三多发现自己要进去只需要再做一个引体向上。
[他攀在墙上愣了一会,主要是着力地说服自己。
许三多:我就是要进去。
[引体向上,他轻巧地落入墙的那边。
20、车场 外/暮
[那边是车场,许三多熟悉的地方。
[许三多落地,战车和后勤车辆静静地停放着,一辆重型卡车就停在他的跟前,看不见人。
[既然已经做了初一,许三多就往里走。
[卡车下轻响了一声,一个满身油污的兵用滚板把自己滑出半截身子,讶然地看着他。
[许三多也看着地上的那位,真是极其难堪的一瞬,只好挤出个强笑,点了点头,故作无事状地往里走。
车那边:班长,你头钻那边,我们观摩脚板心啊?
[车那边是足一个班的兵,前蹲后坐地正在观摩车下那位修车,许三多立刻被十多双眼睛瞪牢了,这会连强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好硬撑出一个理直气壮的场面。
[他平安地走了大约五米。
身 后:站住!
干什么的?
抓住他!他翻墙过来的!
别跑!
[许三多没跑,刚转了身立刻被一个班围得水泄不通,他将两只手举到胸前,否则那两只手就要被扭起来。
许三多:我是三营七连老兵。我错了。你们送我去三营营部吧。
士 兵:毛都没长齐他敢叫老兵?
想得美。这是一营车场,要送也送一营营部。
明明是扭送。扭送!
去叫警卫连!
先叫营长。
营长、教导员都在靶场呢。
副教导员。
[许三多使这个班的例行观摩充满亢奋与惊喜,他自己则是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造型-被一帮兵咋呼着拥走。
21、一营营部 内/暮
[许三多呆坐着这间屋里,窗关着,门关着,窗外有人影闪动。
门 外:副教导员!
门 外:怎么关贮藏室?
门 外:报告,这屋窗户是毛玻璃,以免被他刺探到更多军情。
门 外:你们倒想得周到。
门 外:装备全换了。保密细节要注意。
门 外:觉悟挺高。
[门开人进,许三多死低了头,这辈子不是没丢过人,可没丢过这种人。
[眼睛看着地面,眼前的地面站了好几双鞋,一双军官的制式皮鞋,好几双士兵的作训鞋。
军 官:都拥进来干什么?
士 兵:报告,这家伙一看就是会家子,练过。
军 官:歇歇,靠后。我看你们是欠惊咋了-嗳,头抬起来,他们没怎么着你吧?
[许三多极羞耻地慢慢把头抬起,然后面对了一张很家常很平凡的脸,如果不是那身军装,极易被人当作老百姓。
[许三多瞪着何红涛,何红涛瞪着许三多,两人都是一般的惊诧,然后何红涛的脸被笑容扭曲。
[何红涛大笑,于是把惊讶传染给了每一个在屋里屋外期待而亢奋的兵。
何红涛:谢谢大家!我找他很久了!好好,这小子当年抓过特种兵中校,现在被汽修班一把抓,汽修班战斗力比特种兵大队还盖。
[兵们惊愕,个别脑子慢的还在自喜。
士 兵:嗯,他想跑来着,班长上去一个捕俘…
何红涛:得了。你没怎么着他们吧,许三多?都出去,门里门外岗哨都撤了,告诉警卫连也不用来了,没惊喜,我个人惊喜。还不放心?要派个人监视?
[一帮兵讪讪地出去,何红涛回身面对了许三多。
何红涛:怎么回事?哈哈,许三多。
许三多:我想进来,没接领人不让进来。我在外边晃了一下午,就隔一道墙…我晕了,我错了,可我真的太想了…(他的沮丧混着惶恐)为什么?人呢?我想了一路,每一个人,可是人呢?
何红涛:我不是人?不会提我?原三连指导员何红涛,现一营副教导员,还是你从来当我外人?
[许三多的一腔委屈生给噎在那里,给闷得脸红脖子粗。
何红涛:好了好了,我知道咱们一直没机会走近。这段时间也动得大,铁打营盘流水兵嘛,上周就有老兵回来看看,哭倒在团大门口了…你要是也那样就好了,就进来了。
许三多:我不能那样。
许三多(OS)我真想那样。
[何红涛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温和,就象他当年发现许三多是一个有情义的孬兵。
何红涛:饭点都过了,三多。咱们要在这聊吗?你很大的心事呢。
许三多:我想看见他们。
何红涛:我帮你找他们,现在换个地方。
许三多:我去找他们。
何红涛:你这个兵不懂规矩,我是你的老上级,要听我的。
[许三多犹豫一下,何红涛说的确是实情,何红涛现在也摆出一副营指战员的样子。
许三多:是。
何红涛:你来是公务私人?
许三多:私人。
何红涛:私人咱就不好占公用场所。上我家。
许三多:不好吧?
何红涛:那我把你交警卫连行吗?
许三多:………………
[何红涛出去,许三多讪讪跟着,几个还在走廊上小心防备的兵连忙闪人。
22、团大院操场 外/暮
[夕阳把三五三的大院铺成了一片金黄,训练者、赋闲者,似乎如旧,只是物是而人非。
[没有一件东西不让许三多投注目光,即使一片落叶也让他小心地绕开步子, 一切记忆中的东西都如此脆弱虚幻。
[何红涛只是走,当许三多又被什么勾起回忆的东西缭绕时,便站住等会,他很明白一个回到这里的老兵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最后许三多完全被操场上的一个队列吸引了,不仅因为那个队列让人惊讶的年青,也因为队首的两面旗。
[浴血先锋钢七连,装甲猛虎钢七连。
[何红涛这次不在原地等待了,他靠近许三多,因为知道不是一会儿的事情。
[那个队列正在进行的是一个仪式,一个新兵的入连仪式,由一连之长亲自主持。
连 长:张毅,你明白钢七连的荣誉吗?
士 兵:我将会用我的人生来明白钢七连的荣誉。
连 长:钢七连有多少人?
士 兵:钢七连有五千一百零三人。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一百零三名士兵,在我之前走过了五千一百零二名士兵。有很多人我们已经失去了他的名字,但我们会记得他们。
[何红涛看着许三多梦境中一般的眼神。
何红涛:物是人非吧?
许三多:……嗯。
何红涛:还是钢七连。人换了,可他们连长把你们的仪式传下来了。
[许三多的回答是长长的一口叹气,那声气叹得何红涛有点发愣。
许三多:……走吧。
[那就走,可何红涛是指战员,指战员说起兵的经来就会没完。
何红涛:许三多,七连现在不是装甲侦察连了,是电子侦察连。地面作业车,空中几架无人驾驶的侦察机…刚开始我们也叹气,全团最能打的部队,就被玩具给听(TING)了,后来…他们效率确实比你们高,高几个数量级。
许三多:我明白。
何红涛(苦笑)你的明白…看起来真无奈。
许三多:……明白大概就是这样吧。
何红涛(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老七连的刺刀职能分散到各连,也就是各连加强单兵和连排班战斗力,本该如此,一个连出众不代表全团战斗力,我就想现在的红三连也许能和老七连在战场上较较…要不要去看看你们营房?
[他说的是钢七连的宿舍,一列安静的建筑,什么都没变,士兵宣言仍在房前的空地上,让人觉得走进去也许就能看见当年那帮把自己当钢往火里淬的侦察兵。
许三多:…不去了。
[他们走开。
许三多(OS)回不去了。
23、家属区 外/日
[三五三团的家属区与他们日新月异的装备并不配套,可以说还完全在七十年代的筒子楼水平。
[一个两岁许的小崽子蹒跚着,照何红涛一头撞了过来,何红涛夸张地撞着肚子蹲下。
何红涛:儿子,再来一次爸就被计划生育了。
小崽子:爸爸爸爸爸爸!
[何红涛抱着儿子想狠来两口,不禁愕然,他儿子嘴上被人画上了足一套精致有型的络腮胡子。
何红涛:这又哪个王八蛋干的?-对不起,儿子,那三字你没听见。
小崽子:一连的爸爸他们。他们说以后早上要和爸爸一起刮胡子。
何红涛:他们是叔叔!以后叫混蛋叔叔…不不(在这环境里怎么让儿子杜绝粗口,实在是教导员教不来的事情)得了,就叫叔叔好了,你就一个爸爸。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甚至没有笑的心情。
何红涛:今天又给你带回一个叔叔,叫叔叔。
小崽子(很大方地冲着许三多)爸爸!
[何红涛苦笑,现在轮到他难堪。
何红涛:我妈身体不好,老婆总回家照顾。这小子打会走路就到处滚,这可好,教坏了,穿军装就是爸爸。
[许三多笑笑,把一只手伸给何红涛的儿子玩,那小子很认真地研究。
小崽子:这个爸爸也有茧子。
何红涛:得了得了,给你爸爸做点脸成吗…许三多,有地住吗?
[许三多茫然看看暮色,摸着小崽子的头。
许三多:没有。
何红涛:住我这嫌弃吗?老婆不在,咱们仨一双人床,宽敞。
[许三多没说话,何红涛因这沉默而欢喜。
何红涛:好好。饭点早过了,今儿我整饭。儿子,火锅!
24、何红涛家 内/入夜
[何红涛住的是这样一个地方,一间不会超出十五平的屋子,没了。
[这样大的地方放下一家必需的用品后自然不会再有多少空间,但在其中忙碌的何红涛宛如一只穿行林梢的蝙蝠,支上一张桌子,所谓桌子是我们会称之为几的折叠家具,放上一张椅子,双人床自然可放得下另外两尊屁股,叮当二五地挪进一个煤气罐,与几上的简易煤气灶相联。
[一张几放下一煤气灶自然再放不下什么,于是羊肉白菜豆腐什么的都码在地上。
[何红涛一边忙碌,一边觉得有点赧然。
何红涛:地方丑点。刚提的副营,很快就换房。你晚来三月我就是有居有室。
许三多:挺好。
[是挺好。煤气灶上的锅在蒸腾着水汽,关了声的电视放着没声的新闻,挤得如此温暖,何红涛的儿子用一把玩具枪在向许三多瞄准射击,闪闪地制造着电子噪音。
何红涛:你得躺下,得说我死了,要不他没完。
许三多:哦。
[他把地上的菜排开了点,躺在地上。小崽子很认真地过来检查他的死状。
何红涛(挠挠头)一般我都躺床上。
许三多:衣服脏。…(他被小崽子调查着呼吸)爸爸死了。
何红涛:许三多?!…啊呀,鸡蛋!
[他忙到如此语无伦次,一拍脑袋就出去。许三多躺着,任那崽子在身上折腾。
[他看着水汽缭绕的天花板。
许三多(OS)我又看见一个答案。平常、琐碎、苦寒,但它是个答案。
[何红涛在看不见的隔壁跟人嚷嚷。
何红涛:老幺救灾。支援鸡蛋…有多少连锅端…你才禽流感,你生化兵器…对了,以后再折腾我儿子剃了你眉毛,等你睡着,我有你屋钥匙…对了,你们全团通缉的人在我屋呢…谁呀,你细细想,最好我们吃完了还没想得。
25、何红涛家 内/夜
[两大一小的三个男人终于吃上了饭,何红涛是最忙的人,忙着给许三多涮锅子夹菜,忙着喂儿子,还得小心那毛手毛脚的儿子在这个小空间里不给捣出乱子。
许三多:成才好吗?
何红涛:不知道。(他看看许三多,趁这当口忙给自己塞了口食)我到营部隔三连可就多一层了,只知道他还在三连五班。怎么他就回来了?
许三多:六一好吗?
何红涛(苦笑)咱慢慢访细细谈好吗?你很急着回去?
许三多:不急。
许三多(OS)我想是永不回去。
何红涛(纯军队的误解)是啊,你们那任务想必比这紧,又得保密。
[许三多茫然,火锅里的蒸汽让他睐着眼睛,这一瞬间那些在枪弹下毙命、在他拳击下毙命的人又真真切切地重现。
许三多:是啊。保密。
何红涛(使劲嗅着)煤气开大了吧?熏得你好象要哭的样子。
[许三多不说是不说不,起身帮何红涛调整着煤气。
[门被轻扣了两声。
何红涛:滚进来吧!(他向许三多笑着)你不要问六一吗?来了。
[许三多慌张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把椅子撞倒,他瞪着那扇门,惊喜加着惶恐,他几乎不知如何应对即将出现的六一。
许三多(OS)六一不说话,可能扛起一座山。软弱的时候总可以借用他的坚强。
[门推开了,机一连连长两只手上拎了半打啤酒,站在门外,看见许三多他并不惊讶,只是许三多十足地惊讶。
许三多(敬礼)……一连长好。
一连长(如在自己家一样放松)得了你吧,这屋哪有个大小的,要说大他儿子最大。
小崽子:爸爸!
一连长:嗳,乖儿子,爸来陪你喝酒!
何红涛:老幺,再搞我报营部啦!这叫破坏他人家庭!
一连长:得了。这事营长跟我同谋。
[他嘻嘻哈哈开着酒给许三多和何红涛倒上,而许三多至此一直看着门外,他期待着还有一个人进来。
一连长:喝吧,许三多,欢迎回家。
何红涛:别喝。喝了成他儿子。
[一连长顺着许三多视线看了看,然后伸手把许三多的脖子扳了回来。
一连长:看来你也不知道那发穿甲弹飞哪去了。
许三多:什么…穿甲弹?
一连长:伍六一啊。那个名字叫得番号一样的家伙,说复员就复员,我管他去死。
许三多:去死…六一复员?
[一连长是没一脸好气,何红涛使劲冲那家伙使着眼色。
何红涛:一连一直在找你,找到通报全团连营干部,谁见你立刻拉住。因为六一已经复员,复员后把一张汇款单寄到他们连部,是要转交给你的。
[许三多错愕而一连长苦笑,并且掏出一张汇款单放在桌上。
一连长:这是你的事,还得管。钱不多,就三千,可是个数目-任务完成。
许三多:我不明白。六一复员?怎么会…复员?
[他问得迟钝,脸上表情可一点不迟钝,已经接近了凶狠。一连长半点不软地看着他,给自己灌了杯酒下去。
一连长:你也这么看我。老七看我时象要杀我。知道安排一个司务长要费多大劲吗?我只是一个小连长。
许三多:所以你们就让他复员?
[一连长差点没把杯子在桌上顿碎了。
一连长:我让他?我让他?!
[何红涛用手拍着许三多,用眼光抚慰着一连长,副教导员现在要同时搞定两个人。
何红涛:两位,小心轻放。-不怪老幺,这事是一连、一营、加上师里老七一起办的,不易,可总算办妥了。老七从没求过人的,这回求遍了,面子人人都要,可得看为了什么。
许三多:那就说怪六一?
[一连长干笑,何红涛苦笑。
何红涛:不怪他,说真的是我们服他。可确实是事情办妥了,他复员报告也写得了-雷打不动。他说他一条半腿也能走很远,比我们想的还远。你把那杯干了灭灭火好不好?我儿子看着呢。
[小崽子毫不给面子地拍着桌子大笑。
26、办公室 内/日
[伍六一坐着,因为那条腿的原因,坐姿显得僵硬。他要面对的是坐在对面的何红涛和一连长,他更介意的是站在窗边瞪着外边的师侦营副营长高城,后者象个正被高温炽烧的氧气筒,有很多气,压着,越来越热。
[官阶和来处都有些参差,因为这是一场纯私下的谈话。
何红涛:就这几个人,师营连全到,可要讲的是私话。六一,现实考虑,你必须考虑,我们也理应考虑。我们能做的,比起你做过的,少得可怜,可总归是个安身之所。你也绝不会不称职。接受,好吗?至少给我们这个机会。
[伍六一看着他们,似乎又没在看他们,那实在很打击何红涛的信心。
伍六一:太容易了。
何红涛:什么?
伍六一:供应全连每人每天份四千大卡热量,后勤杂务,太容易了…我会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由一连长现在的恼火可以想见他日后为什么对许三多也没有好气。
一连长:先别扯远,请问你阁下现在在做什么?
[沉默,高城仍瞪着窗外,一连长仍瞪着伍六一,何红涛尽力维持着平和-而一向说话不打磕的伍六一居然在想。
伍六一:这里很舒服…实在太舒服了…我真有想过在这呆一辈子,可一个兵…我是说,一个瘸子,就不敢太偷懒了,要不…以后瘸的就不光是腿了。
[又是沉默。几个军官有些无以为继。一连长狠狠咬着烟头,以至烟头掐灭在烟缸里,嘴里还咬着一段过滤嘴。
一连长:你小子一总咬牙生扛,还要给我们穷装。二十朗当岁给自己号令个什么活法?人总有天要学会实际的知道吗?
伍六一(笑笑,他只在人前脆弱了几十秒钟)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个兵,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个就这鸟样。
高 城(仍看着窗外)第四千九百个?
[他转身,过来,跟伍六一在一个逼视的距离。
伍六一(苦笑)连长…两位连长,副教导员…
[高城并没等他把话说完,咧咧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结果是一个耳光摔了过去。伍六一摇晃一下站了起来,笑容仍未褪去,那一下打得也真不轻,他拭了拭嘴角。
伍六一:这也好,不挨这下那三字经我还真说不出口…对不起。
[高城瞪视,然后猛力把那颗头颅挽了过来,动作之猛烈让那两人以为他仍在诉诸暴力。
27、何红涛家 内/夜
[火锅在蒸腾,三个成年人看着蒸汽发呆,一个小崽子敲着自己的空碗抗议。
小崽子:爸爸饿!
[一连长醒过神来,捡好的往小崽子碗里夹,何红涛摸着儿子的头发怔。
何红涛:…老七打完了就抱着哭,我和老幺就知道一切玩完,如果连那头装甲老虎都被击穿,我们也不在话下…许三多,是不是七连散了,一向的依靠没了,你们倒对自己更加负责…我对六一说不下话,因为他活得比我们认真,叫我汗颜。
一连长(悻悻地)汗个屁颜,给他擦屁股擦到汗颜。
何红涛:老幺就算了,你是喜欢那个人,爱之深责之切。
一连长(愤愤往嘴里填着肉)听说回老家也放弃伤残待遇,不要安排,说自由了,还云游四海,切!
许三多:嗯哪。
一连长:告诉浑蛋,到地方上把他的鬼道理藏心里吧,那是抽刀断水来的。
许三多:嗯。
一连长:…就是说,这里人都挺想王八蛋的。
许三多:…………
一连长:许三多,我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们不好,我是说…怎么就这么认死理?
许三多:这个再不认,就什么都没了。
[一个火锅里的蒸汽足以让何红涛的小家迷漫,许三多的思绪也随着视线一起迷漫。
[那是许三多记忆中见的袁朗最后一面,说的最后一句话,袁朗伸了个懒腰,对许三多笑笑。
袁 朗:好了,从现在起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什么约束你,再也没人管你了,你要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
[一个茫然的许三多走在山路上,身后的基地渐行渐远。
许三多(OS)自由的味道,队长早已经告诉我了-你可以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六一是真正自由的人,他对自己负责…他恪守的东西,我在离开基地时就放弃了。
28、城市战训练基地 内/夜
[就是曾让许三多长了教训的那个废弃化工厂,一片漆黑中,枪瞄用的激光束在厂房巷道里划过,弹道在钢架和蹿伏的人影中穿梭。
[正在攀爬的吴哲被一个近距点射打得从高处摔下,打中他的是袁朗。似乎是做了一件应做之事,袁朗看他一眼前往下一个潜伏点。
[吴哲除下夜视,疲惫地拭擦着满脸满脖子的灰汗与油泥,顺便料理着刚才新添的擦伤。
许三多(OS)忽然很怀念离开的那个地方,我刚发现,现在它是我能容身的唯一地方。
29、何红涛家 内/夜
[漆黑中何红涛的儿子大叫。
何红涛:爸爸!便便!
[灯亮了,两个男人都坐了起来,何红涛看着许三多苦笑。
何红涛:许三多,他叫爸爸你起什么?
许三多:嗯?嗯。
[讪讪笑了笑,躺倒。何红涛家的床躺倒了就能看见月亮,有些露天的感觉,他听着何红涛在跟儿子默唧。
何红涛:勇敢啊,儿子,要便自己去。
小崽子:黑黑。
何红涛:你打它。打跑黑黑。
[小崽子掂量了一下,端着玩具枪自己去了,如其说是便便不如说去打仗。何红涛蹑着手脚跟出去,如同在查暗哨。
[许三多翻了个身,他睡不着,不光因为心情,也因为身下的床垫。
[他使劲用身子压了压它。
许三多(OS)太软,睡不着,睡在板上或者地上,坐睡甚至站睡,但士兵的睡眠与席梦思无缘。
许三多(对自己)我命令你睡着。
[但是很遗憾,这次的命令失效了。在下了命令后的两秒钟,他再次睁开了眼。
29、楼道 内/夜
[小崽子径直跑进了卫生间,那里边灯坏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也确实黑了点。
[跟踪者何红涛钻进了卫生间对过的住家,扒着门缝看着-也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这地方住的家伙们即使睡了也不太有关门的习惯。
一连长(那是黑屋里一个睡意很重的声音)又给我儿子练胆呀?
何红涛(头也不回)烦哩!
30、何红涛家 内/夜
[小崽子噼里扑嗒地跑了回来,进门后还拉了个警戒后方的持枪PASS,看来他已经击败了他惧怕的黑黑,然后踩过地上的一团什么,回归了他的床铺。
[保卫者何红涛在之后贼头贼脑钻了回来,看来他对儿子的英勇甚是满意, 但他在上床之前也踢到了儿子踏过的东西。
[何红涛打量着那团东西,那团东西是许三多,在很短的时间内他用背包和背包里的衣物为自己搭筑了一个可以睡着的便铺,并且已经成功地睡着。
何红涛(苦笑)…许三多?
[许三多睡着的脸象个孩子,但是咬肌咬得很紧,眉头皱得打结,即使睡着了也还在与睡眠中的什么做战。
何红涛:…睡着了?也是,累呢。(他笑得有些忧愁了)我儿子怕黑,你怕什么,许三多?
[这问题没答案,灯灭了,何红涛睡了。
[黑暗中的许三多蹙着眉头,黑暗中也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不是磨牙,是咬牙。
许三多(OS)我怕空洞,怕失落,怕丢失了始终,怕不在乎…那天晚上我一直梦见六一,六一很强,什么也击不倒他。
31、工地 外/夜
[确切说,是工地的顶端,一个现代都市的最高处,与这灯海中任何一处相比也是最璀璨的地方,因为工人们在赶夜工,完成这栋未完建筑的顶层架构。
[伍六一在工作,他很专心,象对他的战车和机枪一样,偶尔抬头看看脚下的那片灯海,甚至更远的地方,他的眼神就很温和,一个有得很多怀念的人才有那样的温和。
[一个工人匆匆过来,惶恐,不知所措。
工 人:六哥,老刘说限今晚,咱们必得过去他那。
伍六一:这不好。人有个信用。
工 人:是不好,可是…(他立刻缩了脖子)来了。
[伍六一看着几个人神情并不友好地走过来,路经处几个工人避开。
[伍六一把手上正要派用场的一块砖给扳成了两半,当他把这两个半块砖砌在需要半块砖的地方,那几个人已经很果断地遁了。
32、工地 外/夜
[在这未完成的楼宇顶端,伍六一把一块砖放在地上,那是他的枕头,他要枕着它睡。
[跟他说过话的那工人瞪着他。伍六一笑笑。
伍六一:歇半个点。呆会接碴干。
工 人:…还会不会再来呢?
伍六一:来了还会走的。
工 人:六哥你上那边睡去,哥儿们给你铺了褥子。
[伍六一很结实地睡下了,拍了拍脑袋下的砖。
伍六一:太软,睡不着。
[他躺望着远处的天霭,他是这个城市里第一批能望见晨光的人。
33、三五三团 外/晨
[口令,整齐的脚步,纷沓的脚步,汗湿了的迷彩背心和裸露着的铜色膀臂。
[三五三的晨练仍然象以前一样朝气。
[畏缩在操场角落的许三多是最萎靡的人,即使他身边的小崽子也在有模有样地蹦蹿。
小崽子:爸爸早操!爸爸早操!
许三多(心不在焉)爸爸不早操。
小崽子:每个爸爸都早操!
[许三多望着那些被汗湿了的人们,象个投胎转世的家伙望着上一个轮回。
许三多:这个爸爸不操……别学这个爸爸,这个爸爸不乖。
[何红涛脱离了一帮晨操的人跑过来,即使跟许三多说话他也还维持着原地抬腿,那主要是为了避免抽筋。
何红涛:他好带不?他不烦吧?
许三多:好带。他真的很乖。
何红涛:我今儿回来又早不了啦!我儿子又要麻烦你啦!
许三多:明明是我在麻烦您。
何红涛:笑话笑话。对了,七连长想请你参加他们连会,聊聊。
许三多:…………
何红涛:又是兵王,又是七连故人,你去还不有得说吗?
许三多(纯是一种哀求的语气)不去好吗?
何红涛(愣了一下)那是你说了算…七连长可要失望了,他新来的,没少听我们吹你。
许三多:别吹我,我是七连最次的兵…吹我干嘛。
何红涛:哈哈,就算是本性难移,你这也谦过头了。
许三多:没谦。您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也不说,他郁郁走开,小崽子知道今天的看护人是谁,绕着许三多一个个跑着圈子。
何红涛:嗳,可是我想知道啊!
[他只好挠自己的头。
34、何红涛家 内/暮
[何红涛今天是仍然不在,一个教导员每天的四分之三都得泡在营房和训练场,副的恐怕更忙。
[许三多和小崽子在吃饭,吃的是军队食堂打回来的东西。那小子路都不太走得稳,掉的比吃的多。
[许三多呆呆看着他,无疑,在一个成年人的目光注视下,小崽子的吃饭很有些人来疯的意味。
许三多(OS)指导员再没问我。我一直等着他问,他问的时候就该是我走的时候了。
[他在数自己的钱,他的钱比离开老A时不减反增了,但钱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数目字而已。
小崽子:爸爸乖,爸爸吃饭。
许三多:爸爸不想吃。
小崽子(挥着勺子吹嘘)我吃得多!爸爸少!
[挥舞勺子的结果是一勺子饭粒公平地分布在桌上、地上乃至许三多的脸上,为之前的业绩又添上了一笔。
许三多:吃得多。你瞧瞧,天上一半,地上一半。
小崽子(立刻很竞业地去捡地上饭粒)吃掉它!
[许三多忙把他拉住,同时往自己嘴里尽可能地塞了一大口。
许三多:快吃碗里的。你看我赶上你了。
[那一大口已经足够让小崽子有了危机感,立刻开始埋头苦吃。
[许三多想了想,把手上钱分一大半出来,用皮筋卷了卷塞进小崽子袋里。
许三多:乖。回头给你爸爸,跟他说我不能白吃白住。
小崽子(把钱给他)爸爸给。
许三多:给这屋的爸爸。
小崽子:爸爸给。
许三多:…给天天不在家的爸爸。
[他开始打扫小崽子与饭菜一通大战后的现场。
35、战车 内/暮
[工作备忘录放在旁边,何红涛坐在副驾座上,这就算他的临时办公室,一只手上滴溜溜地玩着那卷钱,他现在在想事。
[机一连连长和几个兵老实不客气,叮当二五地在外边检修,只是想起来才把一根烟卷从舱口塞进去。
何红涛:你知道我戒了。
一连长:伸手牌!
何红涛:那也不抽。我现在抽烟等于烧掉我儿子教育费用。
一连长:小男人…兵王还住你们家呢?
何红涛:就是个隔壁你不会听动静吗?
一连长:他整天也不出门,谁知道呀。想找他吹个牛,倒象我传播口蹄疫似的…怪人呐,兵王都怪人。
何红涛(心不在焉地)不怪。都不怪。
一连长:来小一周了吧?
何红涛:一周了。
[他玩着那卷钱,玩得心事重重。
36、何红涛家 内/夜
[一大一小,一床上一地上地躺着,许三多的身周被堆满了玩具,看来小崽子在睡前没少折腾。许三多也没睡着,无聊到翻着小崽子的启蒙书籍。
[楼道上有些碎响,许三多听出那是何红涛的动静便开始装睡。
许三多(OS)一天又一天,每天我都跟自己说,换个地方,换个不会烦着别人的地方。
[何红涛进来,轻手轻脚,在自己家里倒象个贼。
何红涛:许三多?
[那位继续装着。
[何红涛便去亲自己儿子,亲完了,把许三多的那卷钱塞进许三多的背包,他回身,许三多正看着他。
何红涛:还没睡?
许三多(事后做作地揉了揉眼)睡醒了。
何红涛(笑得没刚才那事一样)对了,有好东西给你…
许三多:指导员,别这样。
何红涛:啥?
许三多:那钱。
何红涛(笑)这呀?钱别乱扔。小孩子拿来当玩具。你看明明是你的,他拿来就扔给我了。
许三多:是我让他转交的,我的食宿费用。
何红涛:干嘛让他转?自己给我呀!
许三多:…………
何红涛:你瞧,你也知道说不过去是不?住着破房子,吃着大食堂,干着义务保姆-特种兵嗳!哈哈!
许三多:别说那个…您就是拿着。
何红涛:臊死我了!
[许三多这就无词了,何红涛解衣打算就寝,许三多呆想。
许三多:我想我该走了。
何红涛:上哪?
[沉默。
何红涛:没地方去这里就是你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有点对不住你,我也不是你需要的人。
[许三多苦笑。
何红涛:嗳,被你吵忘了,好东西。(他从脱下的衣服往外掏着,成摞的信件和卡片)心念一动,去了趟七连抄信,你的信还真有一堆,人缘不错嘛。
[许三多翻着,几十个早已经打算埋在心里的名字,他翻开一张生日卡,那是史今寄出的,音乐轻轻响着,许三多变得僵硬。
何红涛:你想得太多了。好好做你的兵,或者,如果不想做兵了,好好做你的人。
许三多:啊?
[何红涛只是拍拍他,倒头就睡,并且没忘了用一只手掌抚着儿子的肚子-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给许三多挤出一丝清静。
37、团大院 外/日
[一辆似乎还带着硝烟和征尘的越野车,两个全副伪装还未去尽的人。
[他们敬礼,通过大门,给观众的第一印象也许是老A追到这里来了。
[但门前的哨兵如对应家常。
38、何红涛家 内/日
[许三多和小崽子正在百无聊赖,前者护紧了那张生日卡不让小崽子拿到。
小崽子:给我!
许三多:不给。
小崽子:爸爸乖!
许三多:你也要乖。
39、家属区 外/日
[那辆车在楼下停稳。
[何红涛从营房区匆匆赶来,和车上的两人显然早有默契,到了连招呼都不用打的程度。
车上的人:在哪呢?
[何红涛冲楼上看一眼,那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去,何红涛袖手相让,然后在后边跟进。
40、何红涛家 内/日
[许三多把手伸到小崽子的开裆裤下,虚抓一把,然后握了个拳头放进口袋-军人逗小孩确实是有点粗。
许三多:我拿走了。
[小崽子大哭。
[许三多把口袋里的拳头又在开裆裤下放一下,展开个空巴掌给小崽子看。
许三多:我放回去了。
[小崽子笑。
许三多(重复)又拿走了。
[又大哭。
许三多:又放回去了。
[又笑。
[正无聊到了化境,门被猛然推开,那两个人冲了进来。
来 人:是真人吗?
核实一下。
[许三多哑然,直到被人把手伸到脸上狠拧了一把,才透过那两位脸上的
油彩认出一为甘小宁,一为马小帅。
[欢喜和羞涩几乎是同时涌上来的,欢喜因为重逢,羞涩源于潦倒。
许三多:你们…
[那两家伙已经一边一个把他架了,使了蛮力便往外拖。
许三多:喂?!
41、家属区 外/日
[何红涛一脸微笑或者说一脸奸细相地站在门外,顺便抱了跟着看热闹的儿子。
何红涛: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甘小宁:副教导员,我们副营长说您告密有功,有空上他那领赏。这是他原话,不是我没上下级观念。
何红涛:我赏他个巴掌。-许三多,你该去的地方找你来了,你就好好去吧。
许三多(挣扎着)怎么也没个招呼…
何红涛:招呼了你就又要多想。儿子,说叔叔再见。
小崽子:爸爸再见!
何红涛:我怎么就治不了你呢?-许三多,我也治不了你,可以后有空一定要回,你再回我就是有居有室的人啦!我儿子也再没便宜给你们占啦!
[许三多已经被架上了车,他知道挣不过,面对着这两名老战友也并不想挣。
许三多:指导员再见!
[何红涛轻轻拍打着儿子,平静而满足地看着那车驶走。
42、团大院 外/日
[甘小宁和马小帅把一切搞得象场绑架,即使上车亦然,甘小宁闷头驾车,马小帅则把许三多摁在后座搜身。
许三多:干什么?好好说话行不行?我就是想跟你们说说话!
马小帅:废话少说,先行检查。嗳我说小宁,死老A的作战服是比咱们强点。
甘小宁: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马小帅:我期待着。喂,这小子身为死老A,居然不带武器。
[许三多已经放弃抵抗了,干脆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甘小宁:如果死老A能瞪死人,那你早被瞪死了。
马小宁:班代,除了瞪人你就没学会别的?
许三多:闹够没有?
马小宁:没得够!
甘小宁:警报!哨兵哨兵!
[车正驶过大门,哨兵敬礼,几个家伙终于稍歇,还礼,这总算让他们不那么纠缠成一堆。
43、公路 外/日
[三条路,甘小宁径直扎向往草原的方向。
[后座上两位终于安静下来,但那似乎也是暂时的。
许三多:咱们上哪?
甘小宁:少问。没给你眼睛蒙上已经是优待俘虏啦。
[马小帅看着军营渐行渐远,再没人来揪军纪,又开始蠢蠢欲动。
许三多(摆出个防御姿势)干什么?休息啦。别再搞啦!
[马小帅怪叫一声扑了过来,也难为他在并不宽敞的后座上能搞出如此动静。许三多惨叫,因为马小帅不折不扣在他额头上亲了个响。
甘小宁(不阴不阳地)喂,听说人家心情不好。
马小帅:去他的心情不好。我们管他那个呢?
甘小宁:说得也是。嗯,替我啵一个。
[马小帅当仁不让,再度的跃跃欲试。
许三多:别闹。不闹。
[他防备,并且继续压抑了一下子,但几个月来的渴望并不是那样就能压下去的,马小帅吱哇轻叫了一声,因为在许三多结结实实的拥抱中被挤出了肺里的一口空气。
[尽管仍是郁郁,但在许三多的脸上也在许三多的心里,某些东西已经化冻,那真不是任何道理或者说教讲得通的。
44、草原 外/日
[那辆车载着三个人,已经扎入了茫茫的草原深处。
1、草原 外/日
[草原那不是路的路面被辗满了深深的车辙,轮与履带搅在一起,来自四面八方,去往一个方向。
[越野车辗上这些深深的辙印也有些颠簸,已经驶了很久,甘小宁麻木地驾着车,反正这地方闭着眼也不会撞上什么,马小帅闹过了头,现在已经晕晕欲睡-许三多则看着那些车辙发呆。
许三多(OS)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部队集结地,是我现在竭力想避开的地方……可我想见的人,也全绑在这些地方。
[一个交通哨在路边挥舞信旗,放目皆是地平线,他是唯一可见到的一人。
交通哨:原地停车!熄火!禁止下车!
[甘小宁一脚急刹,连马小帅也给颠醒了。
马小帅:到了吗?
[甘小宁摇摇头。视距之外的地平线传来隐隐的闷响,空气中也起了波动,那是高速飞行的弹体撕裂空气的声音,它们从一厢地平线之外的起点飞向一厢地平线之外的目标,爆炸如大槌擂响鼓面,震颤由车轮下的地面传导入车体。
[甘小宁看看驾驶座边水杯里泛起的纹路,对许三多笑笑。
甘小宁:远程精确打击。今天得打十四个目标,我们营担任引导。
许三多(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们营?
马小帅:师侦营嘛!最近一直忙这个-嗳,好家伙!
[他说的是远程打击的又一个目标,许三多他们的位置几乎就在弹道终点,高速飞行的弹体肉眼难辩,但空中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一列机车驶过,然后,远处山头驾设的一个天线塔目标在爆炸中完全消失了。
马小帅:这个准。谁带的队?
甘小宁:谁带的不一样。班代,跟你在的时候换打法了呢。
许三多:嗯。
[他看着那两张自豪得容光焕发的脸,如果那种神情在他脸上有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交通哨挥动了信旗放行,汽车驶动,穿越刚才爆炸的扬尘。
2、师侦营隐蔽地 外/日
[虽是临时隐蔽地,但大得能直接驶进战车,实际上一辆指挥车也真就停在里边。
[甘马两位带着许三多在其中穿行,透过头上的红外伪装网能看见被分成了网眼的湛蓝天空。许三多在钢七连尘封的半年再加上去老A的半年里,这支部队在技术成份上密集了数倍,那些正在设备前核算打击结果的技术兵和许三多这种兵明显是两回事的,即使与许三多目光相对也是视若无睹,他们的战争几乎全靠脑子里的数字世界进行。
[一个人在指挥车边背对了所有人蹲着,正在补吃别人早已吃过的正餐,简单潦草到不象话,一饭盒汤,两个和他一样征尘遍布的馒头,一口汤,一口馒头。他的胃口倒是好极,背着身也能听到他喉咙里传出的大口吞咽。
[许三多站住了,那个背影让他陌生又让他熟悉,而那样对付的饮食也吃得如同珍肴,这种辛苦让许三多觉得心酸。
许三多:……连长?
[那人转过脸来,许三多第一眼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人,因为先映入眼的是自眼角直至嘴角的一条伤痕,但当那张脸全转过来时,伤痕下确是高城的脸。
[许三多呆呆瞪着那张脸,高城曾经是以精英才俊而自赏的,现在却象他正嚼咽的冷馒头。
高 城:来啦。
[许三多仍讶然瞪着他,高城停止了嚼咽,下意识摸摸脸上那道痕。
高 城:很难看吗?我有时还觉得挺酷的。
许三多:连长你怎么…
高 城:远程引导靠太近,石头子咬一口。要精确到米嘛,就得付点代价。
马小帅(小声)其实是正儿巴经的杀伤破片…
高 城:爆速飞行,弹片或者树叶有区别吗?得失我命,你来罗嗦。
甘小宁:嗯,嗯,不许说,许三多来了也不许说。
高 城:本是想训练完了跟你聚,可老何一天一电话,说你那边闹毛病。那就接过来吧,反正这阶段也完了,很快就回师部。
[提起这个实在让许三多有些羞愧。
许三多:我的不对,连长。天天烦着指导员…
高 城:你烦他和烦我没区别,你来烦我我很高兴。-小宁,通知大家开拔,今晚在936点歇宿。
甘小宁:是。
[他并不舍得和许三多分别,顺手拍许三多一下,那意思是一起来。
高 城:许三多跟我车。
甘小宁:…是。
[他和马小帅去得有些悻悻。许三多看着高城,高城一眼扫过来,许三多避开他的目光。
高 城:心怀鬼胎-你有话要说吗?
许三多:没有。
[他的眼睛在发潮。
高 城:忍着吧。供水车里还剩了一多半,用不着你锦上添花。
许三多:是。
[高城坐下,说话也恍似在自言自语。
高 城:明明是个强人,偏生一副熊样。
[他继续咀嚼他的正餐,一口馒头一口汤。许三多恭敬地站着,不叫坐也就不坐,如回到高城治下的时光。
许三多(OS)连长也是个强人,似乎能击倒一切,包括他自己。看他第一眼就能知道,可以踢他屁股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也很怀念被踢屁股的时光。
[越过障碍的伍六一理直气壮地享受着自己的特权,一脚踢在高城屁股上。
[得意忘形的高城用一整盆水把水房里的兵泼了个透心凉。
[高城在自己的连队前顾盼自如,虽说有点自恋倾向,但是…在这些兵心里是那样风流和倜傥的一个连长。
[现时的高城灰头土脸,嚼着馒头,那条大疤在难看地抽动。并且坦白讲,高城的眼睛也有点发潮。
许三多(OS)现在的连长老实了,或者说踏实了,他准备好承受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
3、草原 外/暮
[一支小小的车队在草原暮色下驶行,高城的战斗指挥车夹在其中。
[头车的甘小宁把大半截身子探在舱外大唱本地民歌。
4、指挥车 内/暮
[跟战车相比宽敞许多的指挥车舱里,许三多呆坐,看着高城和几个参谋在地图桌上谋划运算,现代战争实在对技术要求太多,地图桌边那几个人即使在行军中也沉浸于他们的数字世界。
[车声辘辘,一直埋头的高城忽然抬头看着舱外的天空苦思,忽然想起许三多的存在来便看他一眼,这一眼就能教许三多忙将眼光避开。
高 城:呆会找个地方治治你毛病。
许三多:啊?
[又不看他了,高城埋了头在那里写写划划,同时拿过一个参谋的运算结果在那里对照。
[许三多只好继续独守永远属于他的角落。
高 城:出去呆着。
许三多(更加吓一跳)啊?!
高 城:这么好的空气景色,我都想上车顶坐会。
许三多:喔。
[也不清楚那算是命令还是建议,许三多从舱顶钻了出去。
5、草原 外/暮
[许三多扶着重机枪架,在车舱顶上坐下,这上边宽敞得象个平台,绿色的草原因暮色而显苍茫,笼着一个绯色的天穹,高城实在是提议了他一个望景散心的好地方。
[甘小宁见到了宝一样,离了几百米的头车对他大挥手势,许三多笑笑。
[然后迅速溶入了这些,机油、钢铁、火药、燃烧的柴油味加上草香,一切都已经久违,车队也驶上一条平展的道路,目标是地平线尽头的几栋小小房屋。
[许三多扫了那里一眼,又仔细看了看,那房子比他记忆中要整齐,似乎重新整修过,但他永远会记得屋前造型独特的路和那根旗杆。
[几个小小的人影跑出来,迅速在旗杆下整队,同一时间许三多也认出了那处所在,他就手跃进了舱里。
6、草原 外/暮
[这是许三多在草原五班时常上的那处小山峦,一具步枪瞄准镜的十字环套准着地平线上车队的首车,它平稳地随着车队移动,甚至消除了呼吸时应有的微颤。
[那具瞄准镜和以往所见的任何制式不同,上边的标示竟然是俄文字母。
[脚步声匆匆从画外传来。
画 外(士兵)班长,有车队来。
[瞄准镜的十字环套准着车上正显摆的甘小宁。
画 外(成才)是师侦营。整队迎接。
[枪终于从他的假想目标上移开,那是一枝如此奇怪的枪,完全是用各种不损害枪械的办法,把一个民用瞄镜固定在一枝制式的八一杠步枪上。
7、指挥车 内/暮
[许三多落进车舱,制造出来的响动和那份惊慌让几个人全转头看他。
高 城:怎么啦?
许三多:五、五班?
高 城(看看表)就到了?大家。
[大家很会意,开始整理那一桌的运算工具。高城站起来,看着惊讶失措的许三多,泛出他们见面后的第一个笑脸,伤痕让他的笑看起来有些古怪,象是挤出来的。
高 城:看看图就知道,936就是五班嘛。我们来这扎营,顺便,见个强人。
许三多:成才在这……
高 城(置若罔闻)还顺便,治你毛病。
[许三多哑住。
8、五班驻地 外/暮
[在几年的散漫之后,五班终于象军营应该的样子,仍是那几间东倒西歪屋,可一切细部显出它有了自制力和秩序,最重要的是在旗杆下列队的那几个兵,他们有五班从没有过的自信和自尊-而且在许三多的记忆中,五班从未能列出过这样象样的队形。
[高城半个身子探在舱外立正,一个班用行为表示出来的尊严让他这副营长也不得不打醒了精神对待。
[旗杆下的队形成才是队首,如果以往的成才一直紧张不安,一向计算得失,那么现在他有了另一种气质-一个比大多数人更清楚自己重心的人。
[车队减速,那个队形敬礼,高城还礼,并且没忘了拿起车间通话器。
高 城:环行半周,以旗杆为基准三百米扎营。注意队形,别让一个后勤班毙傻掉。
[于是车队执行着他的命令,环行并且在停车时也保持着队形,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师直一线战斗单位的自尊。
[高城目光下觑,车舱里的许三多坐立不安,一脸惶然。
高 城:许三多,那就是强人了,你的老乡。被老A打回来,面子丢尽,那就去他的面子,短短几月,他让这块荒地成了训练部队宁可绕道都要来的休憩之地。你看他,得失由心,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给自己的。
[成才仍保持着立正,象以前的许三多一样,那种立正不是给人看的。
[许三多并不看,反而背着窥孔坐下来,他再无法掩饰他的颓丧。
[车停稳,几个参谋先行下车,高城一只手把住舱门,看许三多一眼,许三多仍埋头苦坐。
高 城:魂丢了一样…许三多,你为什么回来?
许三多:我不知道。
高 城:狗总在找到过骨头的地方转悠,你呢?
许三多:狗?(他苦笑)我差不多吧。
高 城:老A这么差劲?你转了一圈就找着一脸空洞?
许三多:他们不差……是我太熊。
高 城:你我是为了什么?你我不干,中国军队要散了吗?六一走了,他不走会把中国军队吃穷了吗?没有大道理,是不是都想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你守着七连图什么?我给脸上弄出这大疤拉为什么?是不是这件事情不做到底,我们这段人生就和了稀泥?没了答案?
许三多:……是的。
高 城:你想走,脸上神是散的,还想当兵的人不会散了神。可是七连不再当兵的人也没谁散了神,七连人不凑合,走时也有答案。象发子弹,什么琐碎,什么想不明白,咱直接穿透了它。
[许三多瞧高城一眼,高城脸上并无豪情倒有些凄婉,许三多也知道他在想着谁。
许三多:……是的。
高 城:我真想六一。和好那么美味的一盘稀泥给他送上,他端起来就糊在我们脸上。他真悍,我当时真想给他跪下…我想说,留下来,我想天天看见你。
[闪回:高城一个耳光摔了过去,钢七连容不得绵软。
[现时的许三多抱着头,挤在战车的一角。高城看着他。
高 城:你这会是不想下车了?
许三多:…是的。我想…想坐会。
高 城:自便吧。
[他自行下车,并且带上了舱门。
[指挥车的装甲并不能让许三多觉得安稳,只让他更觉得自己的孤独。
9、五班驻地 外/暮
[师侦营车队已经在五班驻地旁边为自己搭好了歇宿的帐篷,正在做最后的收尾,成才带了五班的人在尽可能地提供帮忙。
[甘小宁、马小帅一边忙活一边瞟着那辆指挥车,舱门虚掩着停在那。高城从旁边过去。
甘小宁:副营长。
高 城:什么事?
马小帅:你知道的。
[眼睛仍瞟着那车,目光神情也近似哀求,高城横他们一眼,目光转了向,他看成才。
高 城:成才!
[成才立刻从忙碌中回身敬礼,他现在成了一个总让自己绷得很紧的人。
成 才:副营长!
高 城:晚上聚个餐行吗?
成 才:五班已经在为师部的同志准备晚饭。
高 城:成才,我说的是一起聚餐,你非得绷成发条还是拒我千里?
成 才:听副营长指示。
高 城:我说了算是吗?那就顺个便,(他促狭地笑笑)这回队里整好有几个枪法还过得去的家伙,聚餐完即兴一下。
成 才:您说过得去那都不是一般的好了(高城挑起了眉毛)听副营长指示。
高 城:那就这样了。小宁小帅,看看聚餐咱有什么能贡献的-我车上没吃的,离远点。
甘小宁、马小帅:是。
[他们颇有些悻悻。
10、五班驻地 外/暮
[路、营房与旗杆,忙于晚餐的兵,五班的兵和师侦营的兵,在草丛中休憩的车辆。
[指挥车的后舱门关上了,但顶舱并未关上,金色的夕照聚成了一束,投射在车里那个抱头苦坐的士兵身上,从高城走后他似乎没动过一个手指头,但在这个生长于斯的地方,过去和现时让他胸怀激荡。
[初来草原的许三多正惊喜地对着世界嚷嚷,一个期待着所有人生的年青家伙。
许三多:班长,我又明白啦!
[老马叹着气,象是要叹倒一座山。
老 马:毛,你明白什么呢?
[同样是记忆中的李梦,树起了一个中指。
李 梦:你这傻子。
[现时的许三多仍坐在车里,从窥孔里看着外边,他似乎在看自己的过去。
[那时的许三多坐在牧民的车斗里,灰头土脸地和几只羊窝在一起,并且在对面驶来的坦克面前畏缩。那个许三多这样安慰自己。
许三多(OS)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一条路不屈不挠向草原深处延伸,在没有方向时给自己生找出一个方向。
[成才、伍六一和许三多在漆黑中摸近那条路,那是老A选拔时的事情。
成 才:是你的路呀,许三多。
[许三多沉默地蹑行,即使在生长的地方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许三多(OS)是我们的,我们的呀。
[忽然伍六一的声音炸响,这句话是许三多在海泡子里冻得神智渐失时他嚷嚷的。
伍六一:吹起床号啦!许三多!连队集合啦!班长又挨训啦!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于是世界又清明了,许三多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世界,窥孔里的草原,草原中的一条路,单调而坚强地在茫茫中强调出一个方向。
[它如此清晰。
11、草原 外/入夜
[餐车已经开始在运作,师侦营和五班的兵在为晚上的聚餐忙碌。
[夜色渐沉。
12、指挥车 内/入夜
[我们淡入车里,车里已经完全黑了,黑里坐着一个人。
[伍六一和史今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响着。
伍六一:跑啊,许三多。
史 今:每个人心里都开着花。快点割掉你心中的草,该长大了,许三多。
[外边的光亮映了进来,半张脸在明里,半张脸在暗里,那张脸也一半象哭,一半象笑。
13、老A基地 外/入夜
[袁朗匆匆走向禁卫森严的基地大门,齐桓在身边跟着。两个人的表情都不轻松。
齐 桓:他就会说要找许三多,可我看他跟许三多一点也不象。
袁 朗:怎么找到这的?
齐 桓:邮戳上有个地名,他照着这地方部队一个个问,有没一个叫许三多的。说找第五天了。
袁 朗(苦笑)这倒跟许三多蛮象。-你觉得是有事吗?
齐 桓:有事,而且准大事。要不谁这么找人的?
[袁朗已经不是苦笑而是忧虑了。
袁 朗:一个人得走多少路才能配得上人的称号?
[那只是感慨,他径直走向哨卫室,一个佝偻的人在里边的暗影里坐着。
袁 朗:您找许三多?
[那个人站起来,许一乐,未老先衰得已经不太好认了。
14、草原 外/夜
[入夜和薄星,五班驻地飘着笑语和轻声,火光点点,师侦营和五班一起享受着闲暇。
[餐盒已经空了,高城在检查几个士兵刚拿过来的枪械,那都是特地挑出来的新配枪械,配着几个师侦营最强的射手。
[高城显得满意,看看旁边的成才。
高 城:挑一枝吧。
成 才:我用习惯的。
[五班一个兵正把成才那枝怪模怪样的步枪拿过来,高城似乎想笑。
高 城:那把枪怎么回事?骨折了吗?
成 才:嗯,也算是折过。
高 城(苦笑)什么叫个折?好吧,灯光条件射击。(他指指指挥车方向)那边如何?
成 才:行。
[四周都静了,给让出了一条路来,随意是随意,但这关系到两个军事单位的比量,观者又有些紧张。
[成才拿过枪,忽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成 才:副营长,对不起……五班没配子弹的。
高 城:对,你一发子弹也没有。(他向他的士兵)你们信吗?这里有个名副其实的枪王,可居然是个不配子弹的兵!都说枪法拿子弹喂出来的,成才,你拿什么把自己喂成这样?
成 才:报告副营长,因为开枪的机会少了吧,所以格外珍惜。
高 城:不止吧。你现在可比在七连手稳,心稳了,手也就稳,坦坦荡荡,比人少些坑坑洼洼。
成 才:我不稳。
[高城摇摇头,从马小帅身上抻出一个弹匣,扔给成才。成才换上实弹,一言不发地走向射击位置,要跟他比量的几个枪手互相交换着目光,尤其是那枝不伦不类的旧枪,从外观上说,师侦营的顶级射手实在不太看得上这个一身油泥的杂兵和那枝枪。
[高城站在指挥车边,看着所有射手就位,同时拍打了一下车体。
高 城:里边的,给个照明!
[指挥车上几个大灯都亮了,几道光束投射在射手身上,那样的照明还不如不要,从光明地里射击暗处的目标加倍地困难。
高 城:亮的愈亮,暗的就愈暗。怎么样?这样的难度有问题吗?
成 才:亮打暗,挺难的。
射 手(脸上有些难色)没问题。
射 手(也是硬了头皮)没问题。
高 城:少数服从多数,那就这样。(他挥了个手势)
[一辆敞篷越野车已经在远处行驶,加着速,并且不规则地绕行着S线路。[不是一般的难,师侦营的几个射手已经在屏息宁神,成才安静地站着,把原来的单手持枪改成左手托了步枪的枪管。
甘小宁(对着手上的步话机)开!
[那辆车上一个空酒瓶打着旋飞出,在星光下闪烁微芒,师侦营射手抬枪寻找目标,成才的枪已经响了,碎片溅飞。
[车拐着急弯,车上的人也把酒瓶往各个方向扔出,有时一只刚飞出第二只已经离手,枪声响着,一片凌乱中成才的八一杠声音独特而有节奏地响着,他用一枝自动武器在打单发,而从他开了第三枪之后,师侦营的射手已经只有望洋兴叹,他们就算能开枪,九五式枪的子弹也只来得及追赶那枝老式步枪的弹道轨迹,然后从溅射的碎片中徒劳无功地穿着。
[成才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任那车的驾驶员和扔瓶的人耍多少花招,他所做的只是微微调整一下枪口的位置,他现在的射击状态和袁朗如出一辙,一种没有任何牵挂的纯粹射击。
15、指挥车 内/夜
[许三多从指挥车里的窥孔看着,作为最熟悉成才的人,成才这样用枪他并不惊讶,他注意的是成才的枪。
[许三多的想象中:成才用各种五班可能的条件在改造那枝枪,简陋到可笑,但是符合自己的使用习惯。
成 才(OS)离开家乡的时候,你把自己打开,我把自己关上。现在,我回去找我的枝枝蔓蔓。
[许三多看着车外的那个人和他的那枝枪。
许三多(OS)成才现在很善待自己,他学会了珍惜。
16、草原 外/夜
[这场射击已经看得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成才的对手也会因成才错失一个目标而叹息,但成才没有分毫错失。
[甘小宁对着步话机嚷嚷。
甘小宁:快!再快!
[瓶子扔得越快枪声也响得越快,后来已经接近了手指扣动扳机的最大频率。然后枪声猛然停了,成才在待击,但车上再没扔出任何东西。
高 城(意犹未尽)怎么不继续?
甘小宁(放下步话机)报告,扔完了。而且车上的说,再快瓶子就要被打爆在他手上了。
高 城(向成才)那,你又赢了。
[成才默然着没有任何表态,他很难受,因为本来寂静的人群中在高城明确示输后开始嗡嗡地议论,一种把他当成人瑞的目光,夹着两个现在让他很不舒服的字:枪王。
成 才:我不是的…多点时间练,那也不是什么王…
高 城:成才,你要照自己心中的数,就得习惯被人叫。(他找补一句)就象许三多以前被人叫傻子。
成 才(并不太同意)…是吧?
[他不愿再被人盯着干看,抽身想退,卸下了弹匣,并且立刻在人群中找到了马小帅,他归还那个弹匣。
成 才:射弹二十四发,余弹六发。
马小帅(愕然)这也要还?
成 才:五班不配实弹。留着违规。
高 城:拿好吧。他有原则。
[他拿过成才那枝枪,细细打量。
高 城:我说你这枪好象被打成骨折一样,你说也算折过-这话怎么说?
成 才(有点狼狈)…您知道的。
高 城:我知道的不细。好像被打断了脊粱骨,拿膏药一贴就重新装人。本师不止你一个人去了老A,但你没几月就灰溜溜地回来,哪来的回哪,这怎么回事?
[愕然的已经不仅仅是成才,也有五班,也有高城自己的师侦营。
成 才:…我做了差劲的事情,以前活在狗身上了。我回来活得明白点。
高 城:现在就活在人身上了?你倒是很方便,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
成 才:…………。
高 城(笑)说说,这么多人,言传身教呢。
成 才:副营长,过日子总得爬起来过吧。
高 城:你这一爬倒好,把我整个师侦营给灭了。(他掂掂那枝枪,扔还给成才)
这枪我问过,干嘛粘这么个几百块钱的地摊货,搞得狙击不象狙击,突击不象突击,你说朋友送的。你那蠢朋友怎么老干这种蠢事?
[从成才到旁边的任何一人,如果还没人阻止高城,只因为他是在场官阶最高的人。
成 才:您知道的,您也问过。以前活在狗身上了,交的朋友就一个…唯一一个,可够朋友。我看重的东西他也珍惜,他知道我来的地方没狙步,就送我这个。
高 城:滑稽人呐,就做滑稽事。
成 才:您当时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拿着这个,好好再来一次吧…(现在的高城是一副讥诮的表情)如果您现在觉得滑稽了,祝您笑口常开。
高 城:那人我认识,是个笑柄嘛。是不是,小宁?
甘小宁:不是。副营长。
成 才:那么我们都是笑柄,我是远不如他的笑柄。当兵的穷,战友、团队、坚持,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是……
[他怔着,想起对他刺激甚大的那一天,袁朗在甄别上对他穷追猛打。
[袁朗:成才,给我们解释一下七连最重要的六个字。
高 城(仍是那副神憎鬼厌的表情)但什么是?
[成才发着愣,让旁人看着替他难受。
[袁朗:那六个字从来没进过你的心里。
高 城:说呀。说来给大家乐乐。
[成才发着愣。
[许三多向他伸出一只手: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
成 才:不放弃,不抛弃,只有这些,但是-飞机坦克、兵王枪王、巡航导弹或者航空母舰、死老A或者师侦营,跟这些比,都只是短命的玩具。(他声音低了很多)连长,放过我。我知道现在说也晚了,可我真的好想钢七连,四千九百四十四,那是我在七连的数字。
[高城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成 才:或者您想怎么对我都行。七连人最难过的日子被我逃掉了,我一直是个逃兵。
[高城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大力拍他一下,但是他把成才拥了过来,拥过来附耳。
高 城:对不起,是因为你的朋友在里边。(他放开了成才,对着指挥车)你知道我为什么挤兑他,可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好吧,天下大得很,选择多得很,明白这个的人直接跟这里的丘八说再见吧,祝你心宽了,放弃你自己,抛弃了我们。聪明人许三多,你会活得比现在舒服的,(他对着车体就是一记大脚)可别跟人说你当过兵,尤其说当过七连的兵。
[大多数人是不知道车里还有一个人的,所以诧然地听着里边那个瓮声瓮气的哭腔。
许三多(车里)我没有啊,没要走啊。
高 城:脸上写着呢,你来告别的,看看我们,讨个心安。
许三多(车里)我想,可我还没说呢。
高 城:我替你说了,滚吧!
许三多:可现在不想了啊。
[高城的怒发冲冠里带上了些忍俊不住,仅仅是为了严肃才强自维持。
高 城:妈个孬兵,就会赖帐!……闹你个鬼的毛病,差点折了我大脚指头。
[他一瘸一拐地走开,临走时拍拍成才的肩,呆若木鸡的成才终于动了一下。
[高城离开了人群,身后的人群里,成才正打开后舱门,和一个人拥在一起。
高城苦笑,一边摸着脸上的大疤拉,年青的连长在人后对这还是有些在意的。
17、草原 外/夜
[一切都已偃旗息鼓,师侦营的临时营区火光点点,放哨者,检修者,休息者,许三多和成才是这些规范之外的,两个聊天者。成才又拿过一个餐盘,看许三多补充着多少天来从没好好吃过的饭。
[许三多狼吞虎咽,看得成才也露出些同情之色。
许三多:炒蚂蚱,夹馒头是最香了。
成 才:嗯,他们给你留了三个人的餐份。几顿没吃了?
许三多:反正这些天,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个胃。饿死了。
[又一个餐盘塞了过来,高城笑嘻嘻站在身后。
高 城:小宁小帅被我打发去睡了,这是他们给留的份。
许三多(有些赧然)吃不了啦。
高 城:吃不了有鬼啦。许三多,现在才活过来了,你知道咋见你什么感觉?人死在老A了,这是魂游回来了。我就想说,拖出去——
许三多(苦笑)毙了。
高 城:不,埋了。
许三多:谢谢连长。我现在好了,心眼太窄,被你一骂,宽了。
高 城(斜着他)宽了吗?嗯,原来你吸口气都象能噎死,宽了又怎么样?
许三多:回去。
高 城:回哪?
许三多:基地。当兵的离开了自己部队,真什么也不是,现在大概只有那才是我呆的地方。
高 城:你瞧啊,成才,他倒没放弃自个,可把我们给抛了。
成 才(应酬地笑笑)哪有的事,副营长。
高 城:叫我连长好不好?咱们现在关系可比他近,怎说也一个师的,4944。
成 才(这回他不是应酬的笑了)是,连长。
高 城:这个死老A我是不想再操心了,他有他地方。可你不一样,成才,军部要优秀射手,我不知道做什么,可我想给你报上去。
成 才(有点为难)连长,这个…
高 城:你大概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稀罕货,可我非给你找个稀罕货扎堆的地方。
就是这样,不做讨论。-走了走了,七连都散了我还跟两个孬兵扯什么?
睡了睡了。
[他洒洒然去也,那是为了把空间留给这两同乡。许三多和成才目送。
成 才:连长再见。
许三多:连长好睡。
[然后两人互相看看,许三多露出询问的神情:现在做什么?
成 才:吃。
许三多:你呢?
成 才:看你吃。
[于是一个吃,一个看着吃,好朋友-就是说不论做什么都是享受。
18、草原 外/夜
[哨兵的身影溶入了深重的夜色,所有的人也都已睡了,那不包括火堆边的两名同乡兵。
[一个躺着,另一个也躺着,看着天穹,湛蓝的天穹比地面明亮。
成 才:…我叫成才,可从来不知道成了什么才叫成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知足,这个该得的没得,那个不该得的好象我也有条件得呀,见天就这些。谢你啦,许三多,现在我知道知足的味道了,以前我不知道草原是有甜味的,阳光是有香味的,做人都做脱了水,一袋干水泥粉。
[许三多咬着草叶,要睡不睡,听着成才的胡扯微笑。
许三多:羡慕你了。老A的日子现在象被榨汁,吴哲说被队长榨过的人搓巴搓巴能做导火索,绝对干燥。
成 才:对了,还有袁朗,谢谢他轰我回来,还有吴哲,谢谢他的平常心平常心。
许三多(他在思念着成才说起的那些人)你要谢谢多少人哪?
成 才:人嘛,先学会知足,然后才知道感激。不会感激的人没得救了,我一直就那种人,光说这批复员的吧,六一、薛林…想谢也谢不上了,后悔也晚了。
许三多:六一给我汇了三千块,说我放心,他能挣。
成 才:给我也汇了,也这句。-我信他,我们都没资格担心他。
许三多:是的。
[默然。
许三多:你好象就想呆在这里不再动弹了?
成 才:嗯哪,你信不信我现在能盯着一堆羊屎蛋子看一下午?可不是无聊啊。
我看几百只屎克螂把它分解贮藏,好玩死了-想想以前在老家,你看蚂蚁就被我们取笑,那个三呆子……
许三多:可这真的不是你呆的地方呀。不是说你能委屈自己就成了才吧?
成 才:……在这很舒服。
许三多: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太舒服?
[成才默然了很久。
成 才:是的。
[月光沐浴着路,路面上混着的矿石屑反射着月光。
许三多:走上这条路,太舒服就是要出问题了。
成 才:我明白了。-许三多?
许三多:嗯哪?
成 才:可是你出了什么事?
[任谁问到这件事,都要引发许三多或多或少的痛苦,但现在不再是了,他有些忧伤的表情完全是在对着一个过去时。
许三多:没什么,长大了些吧。
成 才:听不懂。
许三多:学会了承担吧。要当兵的干什么呢?就是不要老百姓上战场。上战场干什么呢?就是当兵的得早早准备好承担那个结果。
成 才:什么结果?你越说越不明白。
许三多:说不明白的。路嘛,走着看吧。-我现在就是想回基地,我想我真的让他们着急了。
[他又看见了那个毒贩,象草原的空气一样稀薄和飘忽,很平静。
许三多(OS)我永远记得你,永远替你我惋惜,你的生命、我的天真都在同一时间消失了。可下一次我还会那样做的,我是士兵。
[他闭上了眼。
许三多(OS)我闭上眼了,并且知道,再睁开眼,我永远不会看见他了。
[他睁开眼。
[草原清明的月色。
19、五班驻地 晨/外
[一个简易营地的清晨,一切都是繁忙而充满生气的。
[晨光下侦察营的士兵正在准备新一天的出巡。
[成才和他的几个兵正帮忙给战车加油,许三多在旁边帮忙。
侦察营士兵:枪王,我来我来!
成 才:别这么叫。
[油顺不出来,他放嘴里吸一口,油呛在嗓子里,成才若无其事地吐了,开始加油。就他那身油腻腻的迷彩,你无法想见他昨晚一枪在手的威风。
许三多(皱着眉)好喝吗?
成 才:所以我现在戒烟了,门牙上写着呢,严禁烟火。
[许三多认真地去看,成才龇了牙一口咬过来。
身 后:许三多!电话!
[回了身,甘小宁为了让他看见站在一辆野战通信车上,许三多讶然,那意味着电话来源只能是专用的军队无线网络。
许三多:电话?那条线?
甘小宁:死老A!你队长!
[许三多醒过神来就飞跑。
20、通信车 外/日
[车里密密麻麻的电台和通话设备里接出了一个话筒,是军队里那种临时接线就用的话机,通信兵把它一直接到舱门,方便许三多接话。
通信兵:不知道转了多少线,隔了八座山的单位。
[许三多小心地拿起话机,因为珍惜。
许三多:……队长?
袁 朗(声音)许三多呀,你去的这地方可真没悬念。
许三多(笑,笑得哽住)是啊是啊。
袁 朗:好了点吗?
许三多:好了。没有问题了,我很快就回去,昨晚我都在想回去。
袁 朗(苦笑)是吧?…现在是我都觉得不公平了,可是许三多,我们遇上坏事,最不该想的是公平不公平,都已经遇上了。
许三多:是啊,队长!
[他是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洋溢在应接着这个电话。袁朗在那边干咳了一声。
袁 朗:…许三多…
许三多:队长…(他终于有点疑惑)您今天好怪。什么不公平?您病了?
21、双画面:通信车-袁朗办公室 外-内/日
[袁朗终于看起来有些狼狈,看着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许一乐,在这间军人的办公室里更加格格不入和畏缩,但那不妨碍他尽可能挤在电话旁边。
袁 朗:您说,或者我说?
许一乐:你说你说!我哪会说?
袁 朗(向着电话)公事和私事,我先说哪件?
许三多:当然公事。
袁 朗:我们要参与一场大规模的联合军事行动,是国与国之间的,我的预备人员名单里有你一个。
许一乐(在旁边着急)那件事那件事!
[袁朗再次地苦笑,他已经应付了许一乐许久,到了深知其人。
[许三多在疑惑着话筒外的那个人声。他已经预感到不祥。
袁 朗:私事。打这个电话主要为这件私事,你知道多费劲。你家里事……许三多,你大哥就在我旁边,他找你找得很辛苦,你家里出了事。
许三多:……说吧,队长。
[袁朗一只手下意识地擦着桌边,要擦去些并不存在的污痕,他很难有这种焦燥的动作。
袁 朗:你父亲,跟人合伙……开个小矿,私下里买的炸药就囤在家里,保管不
善,炸了。
[许三多沉默,麻木感渗透了全身。
袁 朗:人没事,但房子毁了,伤了邻居,现在被拘了…合伙人也跑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听。
袁 朗:我很担心你。
许三多:我没事。
袁 朗:别光一个人担当。现在全队都在合计,看能做点什么。
许三多:嗯。
袁 朗:以前是我磨你,现在我不知道这世界要把你炼成个什么样子…(他真有些说不下去)许三多他哥,这事不能光我一外人说,你来说说。
许一乐:我说什么?我早说过了,那东西放家会出事!
[他索性出画了。袁朗有些苦涩,为了许三多往后的经历。
袁 朗:我在吃后悔药。教技能,练思维,可从来没教过你们对现实的承受能力。
许三多:那怎么教。
[两厢都沉默。
22、草原 外/日
[那辆通信车都已经驶走了,许三多仍坐在接电话的位置,他在让自己恢复。
[成才在旁边陪他站着,他帮不上忙,或者说他能帮上的只有这个。
[远处高城走带跑地过来,后边跟着甘小宁和马小帅。
23、帐篷 内/日
[许三多的背包在被甘小宁做最后的加固,成才看着,马小帅等着,许三多站着-无声地忙碌。
许三多(OS)大哥是被逼得从家逃出来的。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通知我,然后去远离这些烦扰的随便什么地方。逃避,简单说就这两字。
成 才:我找我爸帮忙。
许三多:你爸一定在帮忙。咱们是朋友,他们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成才哑然。
[高城进来。
高 城:车票从师部订了,车站预留。我让小帅送你去。
许三多:谢谢连长。
高 城:脸又皱上了。许三多,昨天你想通了,你以为你想通了就万事亨通吗?过日子就是问题叠了问题,你能做的就是迎接这些问题。
许三多(苦恼地)没有准备,连长。
高 城:象打仗一样,未必给你准备。走吧,小帅,你得一路飞车。
马小帅:放心,绝对冲击速度。
成 才:三多快走吧,这里的人跟你都日子长着呢。
甘小宁:就是。有事班代给个信,机步团、师侦营、特种大队,你能调动三大主力。
[一边说已经拿着包,把许三多涌到了帐口,高城站在帐口。
高 城:清清心火。眉头打开了。(他瞧许三多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和表情)这样走你就又败了。
许三多:连长,你…
高 城:跟我别跌断桥,烦。
许三多:有空去整整容吧。
高 城:哈?!
[但他很高兴,他对着的是一个能正面对待所有难事的人。
[许三多在一片表示赞同的声音中被拥了出去,高城摸着脸上的大疤。
24、草原 外/日
[越野车在草原上飞驰,马小帅确实是用了远高过冲击速度的速度。许三多用一种怪别扭的姿势扭头看着车后。
马小帅:看什么?
许三多:他们呀。八点半方向,还往这瞅呢。
[马小帅放慢车速,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索性把车停了。
马小帅:还赶得及。我非得验证一下。
[他从车里摇出一副望远镜,找着许三多所说的方位,然后开始咋舌。
[高城、成才、甘小宁即使在望远镜里也已经是远远的几个小点。
马小帅:你们目力惊人还是心有灵犀啊,这样也看得见。
许三多(笑了笑)走吧。
[车再次驶动,马小帅再没去打扰坐着想心事的许三多。
25、车站 外/日
[这绝不是什么大站,隔一道铁栅栏就能看见停在站台上的火车,进入站台也只是通过与栅栏相连的检票口。
[许三多与马小帅在检票口外分手。
许三多:我走了。
马小帅:笑一笑啦。
许三多:嗯哪。
[说是笑一笑,但碰上那样的事,许三多能挤出的只是嘴角的一下蠕动,他走向检票口。
[马小帅原地站了,挠着头。
[许三多通过检票口走向那列车,身后的马小帅迅速被他忘却了,他立刻沉浸于还未见到的那场家庭灾难.
马小帅(在身后的呼喊)班长,你看我!
[那就回头看,马小帅猛地起了一下高,看起来他象是想凭空一下子蹦过栅栏,那只是个开端,马小帅拿出一个侦察兵的浑身解数,落地时翻了一个空心筋斗,那也只是第一个,马小帅连三接四地翻着空心筋斗,在车站外的人群中,随着正赶往列车方向的许三多前进。
[笑容终于浮现在许三多脸上,伤感的,感激的,但也是愉悦和发自内心的。
[他最后看了看那个在栅栏外发着疯的家伙,赶向他的火车。
许三多(OS)我尽力,我会尽力…让你们给我的笑容留到最后,不,永远-象做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一样,一个人的战争。
[在他的身后,马小帅终于不幸撞翻了一个小摊贩的零碎,被摊贩和赶来的警察齐齐揪住,马小帅无声而急切地在解释,他现在真的笑不出来了。
27.铁路 外/日
[列车在许三多的OS中一声呼啸钻出了隧道。
[隧道两端已经是山势连绵青山绿水的南方丘陵。
28.车站外 外/日
[现在的许三多惶然地站在车站外,一个让他完全感觉陌生的地方,广场、商用楼、喷泉,尽管是现代工艺的千篇一律和急就,而且不管多少建筑都会被人填满,但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是集市和平房。
[现役侦察兵再度向人问路,带着一点淡淡的屈辱。
路 人:买东西吧?就这没错了,人民广场!衣服电器都是这了!
许三多: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的人民广场?县?市?
[那位气得用手指了指已经被众多广告给拦住的一个站牌。
路 人:下错站了吧?
[但是许三多看一眼后,终于有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许三多(OS)没错。这是我的家,不,我的家乡。
29.车站外 外/日
[车站外的人群中显着南方特有的凌乱,或者说活力。
[许三多的背影犹豫着上了一辆中巴,当大家以为他将从这一场景消失时, 车停了,许三多下来,狼狈地上了另一辆车。
[他上错了车。
注:由于原剧本从二十四集以后没有分集,所以从本节开始不按集数发表
30.乡间 外/日
[公路上的青葱树木间,那辆载来许三多的公车正在驶走。
[许三多顺着田埂走向山里掩映的上榕树村,自家的村落。不是农忙,水稻田里也清清闲闲的没个人,村子现在离公路很近,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31、村子 外/日
[有人看他,但那是看稀罕,没人认出这个制服家伙就是当年的许三呆子。
[进村口便是小卖部,七扭八歪的名字叫个拥军爱民大成百货,那份狗屁不通叫许三多多看了几眼,他走向家的方向。
[一个半老头子从小卖部里扑了出来,一把给许三多逮住。那是成才他爸,此地的村长。
村 长:许三多吧?是许三多!
许三多:老伯您……
村 长:成才!成才!娘的,天天跟我儿子扎堆,你连他爸都不认了!你怎么还回来?这种时候你回来管什么用?
[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他爸认出自己时不是惊喜而是惶恐,话音未落便先往周围看了一个遍,确定没人注目便揪他进小卖部,外间不算安全,还要进里间。
许三多:成伯,这是……
村 长:别想啥荣归故里了,你家人现在就是被人抓的特务。
[他把许三多擞进屋,最后看了一次外边,然后关上了门。
32、小卖部 内/日
[许三多坐下,一切被成才他爸搞得惶恐不安,老头子从外边进来,许三多什么没及问,先被他嘘了一声。
村 长:有动静。(他听了听)安全了。
许三多:躲什么?成伯。
村 长:人哪!除了人还有什么要人躲的?追债的,讨命的,整事的,什么都有,全冲着你家的。
许三多(又站了出来)出人命了吗?
村 长:伤了俩。对,还有要医药费的,现在开出的单子小十万。
[许三多又坐下擦着汗,再坚强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的茫然。
村 长:怪就怪村后那片石灰岩。你二哥跟你爸说那是建材,是钱,你爸说整呀,就整。全村都起劲,集资,都不用我这村长动员,都说一本万利,现在石头能卖钱…我就跟你爸说,开矿那炸药千万小心点,他说没事,锁着呢。炸药这玩意是锁不锁的事吗?没开工,爆了,你家新房倒了半片,邻家玩完三分之一,还捎带着全村玻璃。
[天不热,可许三多一劲在擦汗,似乎出不完的汗。
许三多:我爸他呢?
村 长:拘留了。我亲送他上的车。是好事,许三多,要在这他会急死。你大哥扛不过早跑了,就剩你二哥…
外 边:拿包烟。
村 长:等会…你二哥倒是能患难的主…
外 边:万宝。快点。
村 长:说他他就来了。全村除你二哥没抽这烟的主。-二和,你家这么大事你还抽这么贵烟,烧钱哪?
[一个会被城里人看成乡下人,乡下人看成城里人的家伙站在外边,阴着脸,烦恼、厌倦、不耐烦,种种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年龄也难辩。
二 和:二十万搞定这事,合成烟二万包,我省这二万分之一干毛?
[他怔住,因为许三多也随之探头,二和本来就是一副厌恶的表情,现在做了个更加厌恶的表情。
村 长(表着功)看谁回来了。我反应快,见了他就让躲着,要不你家又得让人围了。
二 和:他有什么好躲的?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回来抹把眼泪,一撅屁股做回他的大头兵。没能耐就是好,躲都不用躲。
许三多:二哥。
[二哥终于仔细看了看他,他厌恶的是这世界和现在的事情,对这个小弟还是亲情尤在的。
二 和:你实在该挑早些日子回来的,那时咱家过得还是不错的。
[然后他走了。
[许三多愣住,村长叹着气。
村 长:你这哥还真有个哥哥样。
[许三多终于明白那意思,拎起了包追上。
33、村里 外/日
[许二和走着,许三多追着,众人都认识的二和和众人都不认识的三多同样让村人敬而远之。
[许二和终于从拆开的烟盒里拍出一枝示意,许三多摇头,二和叹口气点上。
二 和:谁告诉你的?你回来干什么?
许三多:大哥。他去了我们队里。
二 和:这孙子,原来去你那了。
许三多:二哥,他是咱们大哥。
二 和(焦躁地咬着烟头)灰孙子。没出事时啥忙帮不上,有了事跑个鬼影子不见。我说了让他不告诉你的,反正你在那里也混得心安理得,混着吧。
许三多:二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这事实在该让我知道。
二 和:不是对你好不好的问题,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的问题。
[许三多噎住,跟随着。
二 和:知道什么叫有用吗?出了事我买把菜刀,磨了锃亮,天天就砍在桌上。
来了讨债的索命的,哥们说请了,人在这,刀在那,要哪块自己动手拿走。这叫有用。
许三多:这……
二 和(瞄他一眼)你要手上有个几十来万再来跟我说对错。
许三多:我是说,二哥过得这么难,我早该回来。
[二和愣了一下,掉了头,看着墙,这让他走得极不自然。
二 和:…你现在别给我下软药。我现在怎么都行,就是不能软,得硬着。
许三多(伸过去一只手)二哥别难受,我回来了,咱们一起扛。
二 和:不难受吗?好,你也不要难受。
[这村子实在不大,他们也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前,从院子外看是很完好的,但是门没锁,二和也毫不爱惜,一脚把门踹开。
二 和:看吧。这就咱们家。现在不叫家,叫现场,我没动过,不为保护现场,我懒得动-有本事别难受。
[许三多看着他的家,许百顺曾经为了把家里房子翻新呕心沥血,现在那完全成一片废墟了,窗户和门框都已经不复存在,家具成了垃圾,房子成了毛胚。
[一张桌子摆在一地玻璃屑和碎砖之中,上边砍着一把菜刀-关于赖帐的事情,许二和是半点没有吹牛。
[许三多嘴角轻轻地牵动了一下,然后他开始为了这个家哭泣。
34、许三多家 内/夜
[许三多从房架子里把一张床拖了出来,现在他们家任一个地方都能沐浴到月光了。
[二和坐在桌子边看着,桌上有瓶酒,他喝着酒。
二 和:你折腾那干什么?我都是铺张席就睡。
许三多:总不能不管。这咱们家呀。
[在砖瓦堆里翻寻着被褥的弟弟让二和不忍卒视,不忍的结果是掉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二 和:你不用担心咱爸。他说我进去,我说他进去,心里都明白,进去了好,没人催着,没人追着。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到里边人反而照顾……
许三多:爸身体怎么不好了?
二 和:酗酒过度,胃出血几次了,现在酒精综合症,不喝就抖。(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本可以保外就医的,可是算了吧,那会被人逼死缠死…老三,看看咱爸呀,他一口气生了三个废物呢。
[许三多看了他一会,过来,沉着脸把酒瓶拿开。
二 和(争夺)你跟我起什么哄?(许三多把他摁在那,二和带着醉意苦笑)你说这一世人有什么意思?发了垮了,赔了赚了,哭了笑了,真了假了,也就喝口的时候还能摸着自己的边。
许三多:你不是做生意赚了好多吗?为什么不帮帮他?!
二 和(伏在桌上喃喃)告你一个秘密,一百个人说赚了,其实在哄自己,真赚了的人不说赚了,赔了的人才说赚了,他得哄着自己撑下去呀。
[许三多发着怔,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二和身上。
二 和:真赚了我会回来搞什么石灰矿……这里好香吗?
许三多:香不香我们都会回来,这里是家。
二 和:你有病呀。
[他睡着了。
[许三多看着他的家,他的哥哥,又看了看手上的酒瓶。
许三多(OS)把自己灌了睡着,这是个好办法。
[他的手动了动,把剩下半瓶酒全倾进地里。
35、许三多家 外/晨
[许二和是被阳光耀醒的,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床在房架子里,虽然只是个架子,但许三多的一夜辛苦已经让这里象间房子,有张床,挖出了一个床柜,墙上甚至钉了钉子,挂着许三多的背包,而包里的衣服被掏出来枕在他的头下,盖在身上。
[二和很没心肺地发现盖在身上的衣服很时髦,并且拿起来试穿,这时他发现放在床边的一张纸条。
许三多(OS)二哥,我去看爸爸。
36、乡间 外/晨
[许三多坐在水稻田的田埂间发愣,雾气刚刚散去,水里映着那个忧郁的军人,人声从村里传来,车声从公路上传来,一切都很安靖,但该做的必须去做。
[许三多起身走向公路。
37、拘留所 外/日
[门前的警察注意着走过来的那个军人,那身军装很罕见,而那个军人的步子让同样操过队列的他发现见不得人。
[警察向军人敬礼,军人向警察还礼,警对军有种下意识的不当外人。
警 察:您有什么事?
许三多:我来看我爸。他被拘留了。
[警察比许三多更觉得难堪。
38、探候室 内/日
[许三多看着许百顺在警察的陪同下进来,后者老多了,萎靡,不光因为那件不合体的号衣,更要命的是,他的手脚和身体无时不在做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坐下,挑许三多一眼,并见不出热情。
许百顺:要不是公安说来了个兵,我还不知道来的是你。
许三多:爸。
许百顺:跑这么远就为叫一声啊?撑的。
[许三多看着,许百顺硬着,眼里发潮就擦掉,然后继续给儿子个半脸,硬着。
许三多:咱们怎么办,爸?
许百顺:天塌下来我和你哥顶着,要你想怎么办?再说天也没塌,咱家天花板都没塌……
[许三多看着他那双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仍在抖动。
许百顺:……反正集资的也是我,我在这里边外边就拿我没法,这里也清静,总也活了快六十了,来这也给了个单间,不跟刑事犯一块……
[他有些说不下去,因为许三多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这样的亲昵动作在两人间从未有过,许百顺只好装傻。
许百顺:……回头判,也判不了多会,判多久我都顺着,那叫服法,要钱可是没有,确实也没有…划算,那是二十好几万…我赚,就算坐两年吧,那也是一月省一万,不,一月赚一万,这好事哪找去……你搅什么?!
[因为许三多把他的手分开,头低了,把两只手掌合在自己脸颊上。
许三多:爸,再叫我声龟儿子,爸。
许百顺:你哪里是龟儿子嘛,你爸又不是龟。傻的。(他撸着许三多放在他手上的那颗头颅)人要没了想就象你爸这样,容易做些没出息的事,喝酒喝死、躲牢里赖邻里的帐。你爸以前是很有想的,那时有了你们三个,美呀,我有三个,三个都是儿子,三个都是指望。后来…后来不知咋搞的,就没了想,就剩了不服,跟人比跟人抢,要做人上人…做不来就喝,大不了喝死。……你知道我为啥没揪你回来吗?
许三多:我该跟你回家的,爸。
许百顺:我到部队里一看,完了,我这儿子完了,发不了财,做不了人上人,这辈子平平常常了。可他喜欢,他有个想啊…他不比人强,可他也不比人差呀,他会好好活,不会酗酒,酗酒就是糊弄自己,他不糊弄自己,他有个想,他喜欢。好吧,那就呆着,呆着就呆着,我儿子不止吃喝拉撒睡,他比好多人强。
[许三多呆呆地听着,他把父亲的手翻过来看,看见几块老人斑。
许百顺:回去吧,我不是说回家,回你部队去。我不管你在那边惊天动地还是小打小闹,这边的事你爸你哥顶着,你在那舒服,你在那有精神。我就跟这的公安说,我儿子一个撩翻你们这样的十好几个。
[许百顺把手从许三多手上抽了回来,往椅背上一靠,并深为自己为儿子安排的这个归宿满意。
许百顺:回吧。儿子,好好活。
(麻烦下齐锋,在前边有许百顺的戏里都给他加入喝酒,家访时戏里就有酒,去军队看许三多也有喝,所以这两段就是喝狠点,喝大口。此外两段,一个许百顺在火车上来,一个许百顺在火车上走,这两块都给他放瓶酒搁着喝着-以对应许百顺的结局。还有就是许三多生日那天,许百顺和成才爸在田间,许百顺掏出瓶小酒自己喝。
或者我在导演分镜头本上改也行,那就见面时记得提醒我)
39、县城街道 外/日
[许三多冲冲地走过繁华的街道,如同一个人走在荒野。
许三多(OS)我想说,我现在是特种兵,那是步兵的巅峰,我想说队长等我回去,我们有军事行动…可是那又怎么样?爸爸挡在我的身前,我有什么可以跟他炫耀?
[他停住,他的停住是一个急转身,吓得走在身后的人缩了一下,他的目标是一具公用电话。
[运指如飞,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袁朗的声音。
袁 朗:喂?
许三多:队长,我要借钱!
袁 朗(稍顿了一下)没有问题。
许三多:我会还!
袁 朗:…这个稍缓再说。
许三多(一种恶狠狠的语气)一定要还!
袁 朗:…你随意。
[许三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并且想起自己要借的是多少。
许三多:可是…我要借的是二十万。
袁 朗(比刚才更加干脆)没有问题。
40、许三多家 外/日
[砍在桌上的菜刀被拔掉,二和抱了膀子看着许三多忙活,并且他穿着许三多的休闲装,那件休闲装最初的主人是吴哲。
[院子里已经清空了一片没有砖屑和玻璃碴的地面,许三多把桌子放在那里,放上了一把椅子,在上边放上一个本,那是本帐簿,一枝笔。
二 和(一脸的不屑和不信)你是说你们那给你把钱预备好了,你回去就能把钱寄来?
许三多:嗯。
二 和:二十万?
许三多(深信不疑地)二十万。
二 和:你那样子真他妈坚定。
[许三多把院门大开了,这些天许家的门一直是紧闭的。
许三多:什么叫真他妈坚定?
二 和:你知道吗?你越这个样子我越不信,人骗自己就是这个表情,人说天上会掉馅饼下来,掉馅饼下来,他最后就真以为掉了,他还说他吃着了。
许三多:我信。
[二和不禁打了个寒噤。
二 和:老三,说了这事跟你没相干,是我们自己造的孽,你可别急出了魔障。
许三多:二哥,这些年我就学会两个字,我信。
二 和(对了天说话)好吧,他没疯,他只是越学越傻。
许三多:二哥,我这就回队里。来了人你别再躲,也别赖,把明细记那本帐上,我钱寄来咱们一一还上。
二 和:好吧好吧。(他打着干哈哈)
许三多:现在跟我走。
二 和:干嘛?
许三多:去给咱爸办完保外就医,我就上火车。我们好意思让他那身体在里边耗?
二 和:…三呆子,我必须得跟你把话说清楚,被人缠被人逼,那就怎么医也没治,所以才让他那身体在里边耗,明白?
许三多:不会有人缠有人逼,因为肯定,一定,错不了,我会把钱寄来,你也要跟人这样说,肯定,一定,错不了,我们准把钱还上。我保证了,你也要保证,要帐的人不会要到咱爸的病床前。
[二和瞪着他,摸他额头,摸他脸颊,许三多毫不动摇地瞪着他,二和终于有些将信将疑。
二 和:告诉你,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两字,不信。
许三多:信不信都想想咱爸,他在扛。
二 和(咬了咬牙)好吧,这一条我保证,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没哪个催命鬼能把债要到咱爸床前。
许三多:走吧。(他忽然意识到二和穿着什么)那是我的。
二 和:我要了。我穿什么不比你好看?
许三多:我战友的,要还的。
二 和(尽可能的耻笑表情)一件衣服?还二十万?
[许三多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是忧心忡忡,前途未卜。
许三多:走吧。
41、探候室 内/日
[许百顺从桌子边一下站了起来,被警察扫了一眼,又强自压抑着坐下。
许百顺:他是疯了吗?
[许二和斜着身边的许三多,破罐子破摔,他有心情幸灾乐祸。
二 和:对呀,我也是说,有人借给他?那借他的人就是疯子-不过现在世界上疯子可不多。
许百顺:不借他好!不借他才好呢!借给他拿什么还?
二 和(这才想了起来)对呀,你拿什么还?
许三多:我有工资,还有补贴。所有的工资和补贴。
二 和(生噎了一下子)你的…工资和补贴,大头兵,要还多少年?
[这个问题许三多早已算过,所以他的回答精确得让父亲和哥哥发呆。
许三多:两百零八个月。十七年,又四个月。
(我给许三多打的工资预算是960元,你们有心的话核算一下)
[他的父亲和兄弟仍在发怔,所以许三多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放松一点。
许三多:我工资还会长,所以其实不用这个时间,不过现在算不出来。
二 和:你在抽疯吧?我玩玩命,运气再好一点,这钱我一年半年就挣回来!
许三多:可是你没有啊。二哥,我们说实在话,那天晚上你就说实在话。
[二和哑然,叹了口气,他看父亲,许百顺不再跳踉了,而是沉郁。
许百顺:这叫什么事?
许三多:必须做的事,爸爸。
许百顺:我把我儿子搭进去了。
许三多:没有啊,爸。那天我回来,看咱们家看哭了,后来我就觉得幸运了,炸成那样,可您没出事,二哥也好好的,大哥也好好的,你们三个,不管谁出了事,再给我两百零八个月也补不回来,怎么也补不回来。
许百顺:…你还真长出息了。
许三多:笨人笨办法,爸。
许百顺(摇摇头)可我不想出去。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不是拿来还债的。
许三多:那我就没了想,爸。您说您酗酒是因为没了想,因为空虚。我也会空虚,连自己爸爸都照应不了还说什么别的?我就完了……我再也没法好好活。
[许百顺发着怔,用屁股把椅子推开了,似乎要离座,然后,蜷成了一团痛哭。
42、车站 外/暮
[许三多在车上看着车下的二和,二和仍抱着膀子左顾右盼,威风丧尽而架子不倒,十足两字“穷横”。
许三多:我等不及爸出来了,你照顾他。
二 和:你就快去找钱吧。(他苦笑)我现在真有点信,大概是没别的指望了吧。
[许三多怔怔看着二哥,他有些愧疚。
许三多:不光是为了找钱,还有别的事。
二 和:管你找什么。如果万一有钱借你…我说万一啊…咱们一起还,很快能还上…我说很快就是三两年,三两年我挣二十万,这你信吧?
许三多:信,我从小就是二哥罩着的。
二 和(摇摇头)就快罩不住了。
[列车鸣响了汽笛,他忽然开始脱衣服。
许三多:……干什么?
二 和:你战友的衣服不是吗?要还的。欠了债还赖衣服,会被人看不起。
许三多:你光回去呀?
二 和:光膀子算什么?比光屁股还惨的事情你二哥都经过……
[半截衣服还套在头上,他忽然看着远处人群里的一个,怔住。
许三多:二哥别脱了……
[二和再没脱,而是跳了起来,杀气腾腾冲向人群中的一处。
二 和:许一乐王八蛋给我站住!
[许三多在驶动的列车上看着二和揪住一个佝偻的人影,就是一拳K了下去,两个人撕扯成了一团。
[许三多怔忡地看着两位互殴的哥哥远离。
许三多(OS)我根本不可能解决家里遇到的所有问题,就象我不可能解决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爸爸病着,哥哥们恨着,家象是刚被炮击,连长说你当你想通了就万事亨通?过日子就是问题叠了问题。
43、车上 外/日
[袁朗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齐桓和吴哲一左一右将许三多从车站里夹持出来,吴哲拉开了车门。
吴 哲:这家伙你认识吗?队长。
许三多(苦笑)队长。
袁 朗:上来。再晚银行关门了。
[正被那两个擞上车的许三多吓了一跳。
许三多:银行?
[一个包从前座扔到了许三多身上,其份量砸得许三多震了一下。
袁 朗:现金,二十万。
[许三多哽住。
齐 桓:要不队长亲自押送呢?这是运钞车呀。
[袁朗开着车,嘴角泛着笑意,短短时间凑出二十万,他对自己也很满意。
袁 朗:那倒不是,劫你们钱真不如劫武装运钞车了。不过你们大概都没怎么跟银行打过交道,这钱也是救急的,出不得漏子。
许三多:怎么来的,队长?
齐 桓:凑的呗。哈哈,队长这几天象个长腿的银行,就是光吃不吐。
吴 哲:我来给他算,哈哈。首先本中队全体人员本月别想领工资了,全预支了。
许三多(想了想)那不够。
吴 哲:队长开口,跟大队借了五万。
许三多:还不够。
吴 哲:富人们又凑了凑存折,那就够了。
许三多:谁记的帐?我要还。
齐 桓:用得着吗?我们这世界里有钱这一说吗?人均一摊也不是什么数目。大队那五万公款扣你工资就行了。
许三多:这样我会在队里呆不下去,我觉得欠着每一个人。
袁 朗:齐桓你记的帐,回去把帐本给他。
齐 桓(闷声闷气地)嗯哪。
袁 朗:欠的钱要还,这很现实,而且许三多,我想你介意的也不是钱,你不想为了钱卖掉你的尊严,尤其在我们面前,这很对,越是朋友越讲尊严。
(他从后视镜里扫着那两位)你两个这事上远不如他,你不在乎就搅浆糊?你们光想哥们义气,战场生存,他比你们多想了一层-条件太好也是个问题啊。
齐 桓(挠挠头)训得我想转世投胎再来一次。
吴 哲:许三多,投胎你家收吗?
许三多(心事重重地笑笑)现在没名额,等我哥或者我结婚生孩子吧。
吴 哲:……他在阴我。齐桓,他也在阴你。
[许三多拿那一包钱抵挡着两人捅过来的拳头。
许三多(OS)我真想念你们,真的,我甚至忘了感激之心,只是想着我有多想念你们。
43、老A基地 外/夜
[夜色,基地。
44、袁朗办公室 内/夜
[袁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屋里有些局促的许三多,一番巡游回来,许三多对这里已经显得陌生。
袁 朗:…钱解决了。问题解决了吗?
许三多:问题不会解决的,问题永远是问题。只是它本来是我家的灾难,现在……只是问题,每个家里都有自己的问题。
袁 朗:你自己的问题呢?
许三多(摇摇头)不解决它了。
袁 朗:哦?
许三多:忘掉,不当回事,或者把自己闷死…都不是办法。我的连队没了,每个人都正在经着磨难,不舒服,真的,可是…连我快六十的老爸爸都在承担事情,我们这些当兵的又怎么会不能承担?…我会带着问题生活,因为…这就是生活。
袁 朗(揶揄地看着他)你的连队?我们不是连建制呀,许三多。
许三多(略为有些脸红)我的老部队。
[袁朗笑,往椅子上一靠,真正的心满意足-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那个。
袁 朗:我不会再跟你谈这种事情了,许三多。如果你决定担当了,你能担当起一座山。做人,这是起码的自信。
许三多:是的。(他的眼里闪着光,他想起了某些人)我的战友们都扛着两座山。
袁 朗:谢谢他们,谢谢你的战友。-我很高兴,我的士兵。
[许三多看着他,那个人的高兴是完全为他而发的,象是史今为他高兴,六一为他板脸。
许三多:谢谢您,我的班长。
袁 朗:班长?
许三多:队长。
[袁朗笑了笑,看着他。
袁 朗:很荣幸。
[和袁朗的对视是短暂而又印象深刻的,但袁朗很快就跳了起来,搓了搓手,通常他这样兴奋的时候-又一个折腾此中队的方案诞生。
袁 朗:现在,我的问题了。
[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扔在过来。
袁 朗:资料,熟读。对手和以前不一样,是陌生人。
许三多:…陌生人?
袁 朗:高拟真的跨军区对抗,对手将完全按照外军作战方式和风格,不留余地。许三多,你见过真正的高烈度战争吗?你快见到了。我们是一个大规模军事行动的一小部分,小得象晶片,作用也差不多。成员,四人。代号,Silent。
许三多:是。
许三多(OS)还是那样,什么都不说清楚。有一点很清楚,能让他这么兴奋的,对我们一定不是好事情。不过我们也早学会Silent,安静,沉默。
袁 朗:我没有事情了。
许三多:队长再见。
[他掂掂那个文件夹,厚度恰如一本字典。
45、许三多寝室 内/夜
[齐桓心猿意马地在看书,更多时候在看许三多收拾,许三多的地方很乱,和他走时一样乱。许三多的收拾不是细心,而是细腻,让它比来时更为整洁。
齐 桓:我特意没给你动。我想,你自己动一定更有意思。
许三多:可不。
齐 桓:什么感觉?象见着老婆一样稳当踏实还是见着情人一样兴奋?
许三多(微笑)那我就都不知道。
[他整理,尤其拭擦着那辆步战车模型,象在机步团一样,只不过车小了几十个号。
许三多(OS)我安下一个家。我有了一个家。
[齐桓拿一个本,用手指弹着,看看他。
齐 桓:好了,你的帐本,按你的要求。
[他把帐本飞了过来,许三多接住,翻看。
齐 桓:太沉了就说一声,总不能一个人扛门八二迫击炮长途奔袭吧。
许三多:也没那么沉啦。
齐 桓:作为你的小队长,我有责任要求你把这次出行去过哪里,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书面报告,要巨细无遗。
许三多:啊?
齐 桓(背了身跟自己嘀咕)吓成这样,一定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许三多明白那是个玩笑时就笑容上脸,笑容刚上脸就听见楼下的哨声。
袁 朗(在楼下)紧急集合!
46、山野 外/夜
[老A们在山野中穿行,因为是武装急行军,并没人去顾及队形。
[许三多重温着这久别的一切,对他再次出现在队列里,队友们并没有多话,只是擦肩而过时拍他一拍,或者更干脆,给他一脚。
队 友:死回来了?
下次一起。
[每一下都让许三多微笑,微笑时听着一个词轻声在队列里传递:Silent,Silent。
[吴哲赶上来,看着队首的袁朗轻声跟许三多抱怨。
吴 哲:在选拔。他又搞这套!
许三多:那就选吧。
吴 哲:不是选我们,四个Silent已经内定了三个,队长、你、我-你以为叫你回来做什么?是选他们!人一来先给下马威,心理压力!
[许三多顺着吴哲所指才发现,他实在太专注自己的心情,以至没发现被他们远远抛在后边的另一队兵,服色和他们不一致,追他们追得疲于奔命。
许三多:还有一个Silent在他们中间定吗?为什么不是齐桓?
吴 哲:他说我们配合太默契了!
许三多:那不是好事吗?
吴 哲:谁知道?他总有搞不完的鬼。任务,把新来的远远抛在后边,这是命令!
[许三多开始加速。
47、山野 外/夜
[两队不同单位的士兵穿山越河,许三多远远望见,被他们拉下的那队里已经有倒下的。
[监督的越野车辗过溪流。
48、射击场 外/黎明
[老A们遥遥领先地跨进了自己的射击位置,解下背上的枪械开始射击。
[许三多专注地打掉微光下那些难辩的移动靶标,他的眼角瞟见已经有人跃进靶场另一端开始射击。
[无论如何老A们也领先了太多,他们很快收拾掉了所有有效射程内的靶子,那边靶场上的人在这种光线下难以辩认,但枪声仍密集地响着,于是老A们终于可以休息,休息就是观察那边爆发的枪火,伴之以领先者的评头论足。
吴 哲:也还不次嘛,哪支部队?
齐 桓:哪支都有。兄弟单位推荐的,都是兵王。
吴 哲:这王也太多了吧。
齐 桓:咱们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要不就算领先也是个微差。
[那边的枪声也终于渐见稀疏,因为有效射程内剩余的靶子越来越少,但一个枪声仍持续着独有的节奏在响着,说它独特,因为这帮心理素质极好的老A都打的点射,那个全是单发。
[晨曦下飘浮着轻声的议论,朦胧的光线下,相当部分射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射击位置,因为他们想看清那个一枝独秀的同行。
[终于射击场上只剩下那一个枪响,枪位里以极稳定的节奏爆发着枪火,以及一个纹丝不动的人形。瞠目结舌的包括了这批很见过世面的老A,望远镜忽然成了抢手货,因为他们得用望远镜才能看见那名射手击倒的靶子。
吴 哲(喃喃地)听这枪声莫不是光耀千秋的八一杠?一把八一老杠打这么远?
齐 桓:听说是当地的枪王。
吴 哲:这不是枪王,是妖精。
[许三多一直在他们身边沉默地看着,他第一个注意到从那边怒气冲冲过来的袁朗,袁朗从来没有这样怒形于色,一个基地的军官追在他身后解释。
军 官:可这个人是集团军力荐呀!他的成绩你也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袁 朗:那当然!这是一个最在意成绩的人!
军 官:我知道你注重什么,可成绩也是一个标尺。
袁 朗:他已经被淘汰过一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原因!我用不着他来这里表演扣动扳机和击中目标!因为他和我的士兵根本不是一个目标!
[许三多转头看着那名一直趴伏的枪手,那边现在终于打掉了所有别人难以企及的靶子,一言不发地起身,在自己的位置上立正。
[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看着。
[齐桓从望远镜里看着,放下望远镜,面色变得很难看。
齐 桓:成才。
49、食堂 外/晨
[两队兵站在食堂外,一夜辛苦后在等待自己的早餐。
[严苛归严苛,礼貌是礼貌,老A们原地不动,让兄弟单位的人先进食堂。
[许三多一直盯着队尾的成才,并且在等待一个他们最接近的时机。
[成才终于从他身边走过。
许三多:成才?
成 才(看看他,微笑)家里还好?
许三多:还好…成才。
[他笑得简直是心满意足,也并不想表述什么,就是高兴。
成 才: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自己太舒服。
许三多:所以你又来了。
[吴哲在身边拉他,而成才随队进了食堂。
[许三多回头便看见吴哲的苦笑和齐桓绷着的脸,后者比较罕见。
齐 桓:许三多,你违规了。我们禁止与选拔者接触。
许三多:是。
[他看着成才的背影。近在咫尺,两个世界。
注:由于原剧本从二十四集以后没有分集,所以从25节开始不按集数发表
50、袁朗办公室 内/日
[袁朗在电脑上点击即将用到的卫星地图,门外的报告声也没让他目光偏移。
袁 朗:进来。
[进来的是许三多,袁朗瞟了一眼他手上的文件夹。
袁 朗:就看完了?一目十行?
许三多:不…有疑问。
袁 朗:说。
许三多:这上边有很详细的力量对比,装备数据,作战习惯,但是没有战史。
袁 朗:哦?
许三多: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人而不是机器,所以…可能需要一些战史这样的感性知识。
袁 朗:你想到的?
许三多(顿时有些泄气)是吴哲。
袁 朗:就是。班长都叫过了,还要找个借口来跟我说话?搞这套?
许三多(有些脸红)也是。连我都觉得会露馅。
袁 朗:成才。
[立刻,许三多不再讪笑,袁朗脸上也去尽了笑纹,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地图,索性摁了休眠键。
袁 朗:那就,有话就说吧。
许三多:您会接受他吗?
袁 朗:不会。如果我先期看过名单,他就不用麻烦跑这趟了。
许三多:但是…
袁 朗(生生给他截断)你和他相交几年了?
许三多:从小到大。
袁 朗:你对他有过判断吗?
许三多:……什么是判断呢?
袁 朗:在商场上,这个人是否可以合作?在战场上,这个队友是否比敌人更危险,如果团体的目标他从来没进过脑子。
许三多:没有。但是…
袁 朗(再次打断了他)想来也没有,而我判断过了,就是这样。
许三多:但是成才现在不是这样的…
袁 朗:选拔的时候我最费心考察的是你们的潜质,在潜质上没有现在、过去和将来。
许三多:这不公平啊,他的成绩我们都看着,而且不光是射击上…
袁 朗:不过是又一次顶着压力而已。这个你不用替我担心。
许三多:我不是替你…
袁 朗:好好看资料去吧。我也在温习。
许三多:可是…
袁 朗:要做的案头工作很多。(他又摁了下电脑的启动键)很多很多。
[许三多看了他三两眼,悻悻地出去。
51、老A基地 外/日
[阳光在树林间流动,许三多在树林间走动。
[树林外一队汗流浃背兼精疲力竭的兵在老A呼喝的口令下跑了过去,那是那队待选者,去迎接他们下一场鬼知道什么内容的考验。
[许三多呆呆看着队尾的成才。
许三多(OS)我们是朋友,一直长大的朋友。
[在老家成才起劲地踢着许三多撅着的屁股。
[在田间成才呼朋唤友对许三多围追堵截。
[在军列上两个傻瓜抱头痛哭。
[钢七连的成才对红三连的许三多口沫横飞吹着大牛。
[红三连的成才对着钢七连的许三多痛哭流涕。
[现时的许三多对着自己微笑,但那种笑容从脸上渐渐淡去。
[阳光晃得他目眩。
许三多(OS)我是一个一直被人照顾的人,一个还欠着所有人债务的人。成才,我能怎么办?
52、袁朗办公室 内/日
[袁朗的电脑刚自启动完毕,他又回到自己的地图世界。
门 外:报告!
[仍是许三多,袁朗皱了皱眉。
袁 朗:进来。
[进来的许三多不象方才那样没理没气,而是一股子破釜沉舟。
袁 朗:还是那件事?
许三多:是的。
袁 朗:许三多,我为什么不选择齐桓?我们明明有足够的人手。
[许三多愣了一下,这愣一下可让他锐气尽失。
许三多:是啊,为什么不是齐桓?
袁 朗:因为你们配合得太好,太过默契。
许三多:这不是好事吗?
袁 朗:你、我、吴哲、齐桓,这个组队太理想了,真到了战时不会有这么理想的组合。被打残的一连遇上全建制的二连怎么办?与大队失散的你碰上一个还想作战的友军怎么办?不同战区的A集团军要和B集团军整合作战怎么办?
许三多:我…好象明白一点了。
袁 朗:对了,齐桓和我们不会有任何计较,把他剔出名单他也毫无怨言。可一个陌生人呢?计较争强,从没试过配合,完全是另一支部队的风格和习惯,现在你们得试着适应和容忍了,人与人之间的琐事与战术等重,真打起来也别忘了这点。
许三多:…我想我明白了。
袁 朗:所以成才是绝不合适的,抛开我的判断,我们都认识他,并且有一个不算太好的印象。
许三多:那个印象也许是不对的。
袁 朗:我会试试。但是……
许三多:我知道啦。成才不合适。(他打算出去)
袁 朗:许三多,如果你真要跟人争论一件事,坚持立场,不要被人转移方向。你进来是要跟我说成才的,可被我绕到齐桓了。
许三多:啊?可你在说很认真的事啊。你也说应该认真听人说话的。
袁 朗:我说是我说,你做是你做。坚持就不能听人说话了吗?(他笑了笑)这只是对你说的,跟刚谈的事情无关,那件事情不会逆转。
[于是许三多这次出去时比上次更加沮丧。
53、袁朗办公室 内/日
[袁朗再次打开电脑,他刚才又摁了休眠键,这回刚开始启动门就又响了。
许三多:报告!
[袁朗这回终于见了点恼火,他也不再用休眠键,把电脑合上的时候也用了点力度。
袁 朗:进来。
[许三多这次进来的时候再也不是理不直气不壮,也不是狗急跳墙,而是跟平常一样。
袁 朗:是别的事情吧?哪怕就问我吃过没有呢?
许三多:成才。
[袁朗苦笑。
许三多:我现在坚持我的立场了。成才很合适,您刚才那么一说,成才更合适。
袁 朗:你改正错误还真快,可这件事我才是判定者,我判定我没错。
许三多:您刚才说一个陌生人可以让我们锻炼适应和容忍。
袁 朗:我说了。
许三多:那我们,就不能适应和容忍印象都不太好的成才?那不是更好的锻炼吗?您带他来这,让他看天外有天,再把他驳一通就走人了。不抛弃不放弃,您抛弃他了吗?
袁 朗:…嗳,要这么说我抛弃的人就多了。
许三多:不一样。你把他做人的根基都打没了,唯一一个。
袁 朗:重新起跑并不是一件坏事…
许三多:您也承认他现在重新起跑,但是您不让他跑。(他补充)就是说心有成见。
袁 朗:你出门喘口气就能说起来了?一直藏着?
许三多(简单地)我急了。
袁 朗:这事上你无法分清个人和团体。
许三多:您也没有分清,您还完全放弃纠正旧有观点-连我都在改正错误,您说坚持立场我就坚持了-套了个自以为是的蛋壳。
袁 朗:许三多,这么说我真有点重了。
许三多:我知道…您是这辈子帮我最多的人,真的比谁都多。
袁 朗:跟这没关系。二十多岁也别说这辈子,我说都牙酸。
许三多:所以如果您错了我就忍不住要说出来。
袁 朗(叹口气)我要再说我没错就孩子气了。另外我以后也不跟你辩了,咬定青山不放松,吴哲也要被你崩掉牙,你是辩神。
许三多:我就觉得您说的原因都不是否定他的原因,有点闪烁(他终于看了看袁朗表情)那个什么的。
袁 朗:好吧,真正原因。(他先狠狠瞪了许三多一眼)我无法判定。
许三多:什么…无法判定?
袁 朗: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该说他没有经历,他选择逃避。从今后我的所有手段对他无效,他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的认知:假的,我要表现。好吧,我信你说的,他不是那样了,我也看到,他比以前要稳,看起来。真诚的表现着不叫真诚,顾忌他人也不叫顾及他人-我现在根本无法判断他的真假,他也太清楚这里要的是什么。
[许三多站着,不说话。
袁 朗(缓和了一下)明白了吗?现在回去吧。
许三多:不是的。您说了好多话,我听完了还得想一下。
袁 朗(多少是有点气结了)细细想慢慢想。
许三多:想明白了。……还是自以为是。
袁 朗(他现在真的是气结了)这回你就必须给我讲明白了。
许三多:我正要讲明白呢。您太聪明了,我们都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我说的我们是全队,包括齐桓和吴哲他们。
袁 朗:……嗯。
许三多:您觉得您设计的手段比人过日子还要复杂,(看袁朗一眼)还有还要精彩,(又看袁朗一眼)还有还要见人心,您说他逃避了您设计的经历,这个您在意,那他真实都经历了什么,您根本不在意。您设计的几个小时比他过的这段日子还难吗?您要是去过五班就不会说这话…
袁 朗:我没说这话,是你说的。
许三多:是啊。-五班…
袁 朗:什么五班?
许三多:一个根本没人管你在干什么的地方,在我们辖区…
袁 朗:喔。一千二百华里以外的地方。还有你该说三五三团辖区。
许三多:对。李梦回一趟团部,抱着树就哭,五班方圆百里看不见一棵树。(袁朗叹口气,他决定放弃问李梦是谁)可成才从这回去后让那里成了连长都服气的地方…
袁 朗:什么连长?
许三多:我们连长。
袁 朗:哦,高连长。
许三多:那里没人看,怎么表现也没人看得见。表现给羊粪蛋子看,老马说的。
(他补充)老马是班长,我第一个班长。
袁 朗(沉郁地)谢谢你告诉我。我是第二个班长。
许三多:不,您是第三个。第二个是史班长。哦,不,您是队长。
袁 朗:是吧。
许三多:他后来终于喜欢上了五班-我是说成才-他说那很舒服,我说人不能过得太舒服,这其实是六一说的…六一您不知道吧?
袁 朗(苦恼地)伍六一我知道。记在本上了。
许三多:对,又尊敬又遗憾的。六一说人不能过得太舒服,我跟成才说了,他就来了……我说清楚了吧?
袁 朗:应该是……很清楚了吧。
许三多:您在想什么?
袁 朗:你也说了很多,我听完了也得想想。
许三多(沮丧)还是没说清楚。我想想…
袁 朗:不,真的很清楚了。至少在我自命不凡和成才怀才不遇上是说得很清楚了。
许三多(轻声修正)是自以为是。
袁 朗(揉着眉头)…对。
许三多:…您不要这么想,其实我话是说重了点,您也不是那么自以为是。
袁 朗:谢谢……还有,我暂时还没觉得我自以为是,至少你还没让我觉得。
许三多:不管怎么样,您是有点用脑过度了,吴哲说的…吴哲是说他自己来着,我挪用了。您仔细想想,我跑了那么远还得回来,就因为这里简简单单的,大家一起高兴一起难受,一起什么什么的,当然,我也分在这个单位啦。
袁 朗:承蒙惠顾,不胜感激。
许三多(非常诚恳地)太复杂了不好。
袁 朗:是啊。(他已经在揉太阳穴了)
许三多:我走了。队长您好好想想吧,免得以后要把成才记在本上。
袁 朗:什么本?
许三多:又尊敬又遗憾的呀。
袁 朗:我还没尊敬他呢!
许三多:是吧。那我走了。
[他被袁朗瞪得有些慌张,但总算是走了。袁朗苦笑,然后开始去开自己的电脑,他坚强地打算继续工作。
许三多(门外)报告!
袁 朗:什么事?
[许三多推开了门,袁朗可以庆幸一下的是,这次他没进来。
许三多:好多话说重了,队长您别介意。
袁 朗:…许三多,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许三多:可是晚上中队有会呀。
[袁朗坚强地咬着牙。
袁 朗:…那就晚上见。
[这回他是瞪着门关上,听着脚步声去远,袁朗又去开电脑,但刚开了一半就又合上,还好,只是幻听-他已经被逼到幻听。
[袁朗终于放弃了他的案头工作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在屋里转动着,嘴里喃喃。
[然后,他对自己大笑。
54、城市战训练基地 外/夜
[几个待选者从冒烟突火的巷道里突围出来,身后仍有着连锁的爆炸。
[虽然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但看起来刚从地狱里打了个转回来。
[一名老A没给任何间歇,开始吹响尖利的哨音。
老 A:列队!
[成才这时才架着一个严重扭伤的同队从硝烟里出来,他一直把那名伤兵交到医护手上才去属于他的队列。
[站在待选者的最后一列,毫不起眼的一个边角。
[袁朗从远处的车里看了一眼,似乎毫无兴趣地将目光转向了手上的人事材料。
55、城市战训练基地 外/夜
[一双军靴踏过焦黑的地面,袁朗在那个队列前走动,他几次走过了成才,象是压根没看见他。
[终于站住,站在成才和另一个待选者的中间。
袁 朗:特种兵和步兵有什么区别?
[成才和那个待选者都茫然了一下,因为不知道他在问谁。曾和袁朗争辨的那名军官则掠过一丝讶然的神色,伴之以对身边同志的一句低声嘀咕。
军 官:这么粗浅的问题。
袁 朗:成才?
成 才:没区别。
[那名军官的神情更加讶然,这样粗浅的问题都能答错,而且还是目前为止成绩最优的一个兵。
[但是袁朗踱了回来,他终于老实地站在成才面前。
袁 朗:继续。
成 才:飞机最后会被击落,战舰最后会被打沉,一场真正惨烈的战争,所谓的高尖端武器都会很快耗尽,战争最后还是人对人的战争。特种兵和步兵都是靠人的基本在对抗复杂和残酷,特种兵和步兵都是没有最后的兵种,因为都是到了最后还在坚持的人。
袁 朗:你很知道我要听什么的。
成 才:是的。这也只是七连最根本的生存逻辑,在我们连因战术思维陈旧而改之前,我们用这个自勉…改编之后,散到各处的每个人,用这个坚持。
袁 朗(眼里明显地闪动着揶揄)你现在又是七连的人了?
成 才:不是的。我只是草原上跑失了的一个兵。我跑失了我的队列。
[成才的记忆中:他从伍六一身边跑开,径直冲向了成就的终点。
[在成才的理想中,或者说成才的内心深处,他跑回伍六一身边,一双手握住另一双手。
[现时的成才脸上若有若无地闪动着感伤。
成 才:现在我来跑完全程。
袁 朗(干脆地)我不信任你。
成 才:明白。
袁 朗:如果你留下来,是因为有人跟我说了很多,(他苦笑)太多。可是你很
精,油滑,闪烁,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哪怕你没有。
成 才:是的,这是我。
袁 朗:而那个人,你知道,嘴又太拙。
成 才(几乎要微笑)是啊,真拙。
袁 朗:人呐,有时最难搞懂的就是真假。
[成才沉默。
袁 朗:如果我留你下来,是因为那个人我很器重,是因为他的面子。至今为止你没有什么让我看中的地方-我只是给他面子,为了这个,你愿意留下来吗?
[他存心把声音说得很大,以至队列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每个人都尽量做得象没听到一样,但那对成才更是羞辱。
[成才沉默着。
成 才:我愿意。
[沉寂,袁朗刻意延长着这种羞辱,观察着成才神情的每一丝变动。
袁 朗:好吧。让我们试试。
56、微机室 内/夜
[吴哲在电脑上制作关于这次行动的加密档案:
[小组代号:Silent。成员:袁朗、吴哲、许三多、成才……等等。
许三多(OS)Silent档案。领队,袁朗,领队损失则下延一位执行代指挥权,任务必须完成。
强度:高烈度。行动级别:允许真实死亡。
57、许三多寝室 内/夜
[许三多在帐本上又划掉了一笔,他看着那些要用二百零八个月来偿还的数字。
许三多(OS)爸爸,哥哥,两位哥哥,我又要开始忙了。你们好好活。爸爸,喝茶吧,别喝酒。(导演注意,这句是广告词,拉赞助用的,不给钱就删它,哈哈)
[许三多把帐本合上,把那个帐本和一包茶叶一起交给齐桓。
许三多:齐桓,这个帮我保管,这个帮我寄了。
齐 桓:OK。
许三多:麻烦你。
齐 桓:切!
58、军械室 内/夜
[成才在将刚领到的狙击步枪分解拭擦,裹上伪装布。
[完全被迷彩覆盖的脸下边,那双沉静的眼睛,历经沧桑后真正的沉静。
成 才:我得跑完全程。我愿意。
59、袁朗办公室 内/夜
[袁朗在最后一次复习即将用到的卫星地图,点击,分辩率一次次成几何数地放大,分解数从0%到100%飞快地跃进,数字栅格下的地图一次次推进,从全球切入了中国,切入了中国的某处边境,切入边境上的某座城市,切入城市某一栋特定的建筑。
[弹体飞行的呼啸和瞬爆顿时充斥了他的屏幕,这也许是这部戏中第一次用到这样烈度的爆炸。
60、城市工厂区 外/日
[重炮火力把这片废墟又犁了一遍,虽然那里已经没有值得一炸的目标。
[战车的履带辗过铁轨和砖砾,然后被炸断了。
[制高点上的齐桓扔下刚用来摧毁战车的火箭,C2和C3在他身边狙击着从战车上跳下的敌军,但是已经突进防区的那些敌军是他们根本无法对抗的。
齐 桓:撤退。我断后。
[往地面的楼梯通道早被火力网截断,攀援的绳索也早已架好。C2拍了拍他的头盔,掩护C3攀上那条应急通道。
[齐桓掏出一个小型引爆装置,最后看了废墟一眼,他摁下了钮。
[废墟上还矗立的最后一堵墙被炸倒了,那里现在完全成了一片瓦砾堆。
[齐桓开始撤退,身后追射的枪弹把他击倒。
61、城市工厂区 外/日
[军靴纷沓着踏过那堆瓦砾。
[战车在其上辗转轰鸣。
[淡入地下。
62、地下掩蔽所 内/日
[一点微光,头顶上的爆炸让这点灯光也摇曳不定。
[四个人沉默地谛听着头上的动静,也看着头顶上籁籁下落的碎石和灰尘。
[等待。在整个战区,现在已经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许三多(OS)预设战情。
敌军在一个阴晦的早晨发动了攻击,我方的第一道防线很快被撕碎了,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时间,各主力集团军得以集结并构筑第二防线。
洪水终于撞上了堤坝。
双方都伤亡惨重,高烈度战争吞噬多得难以想象的资源。胶着,复杂的战势忽然变得简单了,谁能先行发动第二波有效攻势就是胜者。
[终于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许三多(OS)代号Silent,沉默。
沉默,战争伊始便保持绝对的沉默,在预计将被敌军占领的区域潜伏下来,四天后,当双方都在包扎伤口休养生息的时候,我们将不再沉默。
唯一目标,摧毁敌军指挥中枢,彻底遏制他的第二波攻势。
[等待是枯燥而紧张的,吴哲拿起水壶润了润自己紧张而干燥的喉咙。
吴 哲:长期潜伏,水得省着喝。
[话音未落,一次近距离的爆炸把这地下空间的某处水管给崩断了,水从水管里激射出来。
[现在他们坐在泥浆里。
吴 哲:现在我们不缺水了。
63、城市厂区 外/黎明
[被炸开的围墙缺口,一辆八一标识的战车曾在那里进行最后的狙击,现在它已经歪在一边,烟与火在它旁边燃烧,它歪斜的炮口仍指着围墙外的某个方向,那边是被它击毁的敌军最后一辆战车。
许三多(OS)听说连长和他的师侦营也参战了,不过他是敌军。在这样激烈的战情预设中很可能已经牺牲了,不,他是敌军,他被击毙了。
[断垣中轻动了一下,许三多从密室里出来,作为四人队中最少技术含量的普通步兵,他打头阵,也就是耗损的头个位置,然后是成才,然后是袁朗,许三多和成才警戒四周,袁朗帮助全队中最紧要的大人物吴哲拿出他的仪器。
[雾气袅袅下,瞄准镜里的敌指挥阵地,伪装良好,绝不是我们常见的千军万马抖雄风,说白了它几乎与这个厂区浑然一体,得很仔细才能从一些地表迹象中发现地下的规模。
[袁朗和吴哲在架设仪器。
吴 哲:手动引导容易暴露。
袁 朗:要精确到点,最好不过手动引导。(他向成才和许三多)保护操作手。
[连袁朗在内做着战前准备,吴哲开始操作他的仪器。
64、空中 外/日
[云层里一架超音速战斗轰炸机呼啸而来的声音,它仅仅在云层外露了几秒钟,而后机首上仰又没入了云层,一个小迎角投弹。
[一个流线型的抛射体顺着飞行惯性仍在推进,它滑进了一段距离,制导头开始检索,然后弹翼弹开,它现在已经确认了方向,开始靠自身的一级动力推进。
[苍茫的大地从弹头下一掠而过。
65、炼钢厂 外/日
[袁朗依次屈下了五个手指,然后猛地一挥。
袁 朗:开!
[吴哲开机,将引导光束分毫不差地照射在目标上,他们几乎立刻就被发现了,光电侦测仪向他们转向,守军从地道里出现,向这边过来。
[一发子弹贴着吴哲的头顶划过,成才开枪,将那名守军摞倒。
[枪战,三枝枪阻不住来自各个方向的射击,隐现于厂房间的守军不可避免地靠近,吴哲一直纹丝不动用指示仪对准着目标。
[枪声忽然稀疏下来,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一个不祥的声音,一个冲在前沿的士兵回望,被成才毫不客气地一枪摞倒,那是这场戏的最后一枪。
[空中高速弹体撕裂空气的声音笼罩了这片伪装良好的指挥阵地。
66、空中 外/日
[那发钻地弹已经以近千米的秒速飞临了目标上空。
[发现引导束,锁定,一级推进器脱离,二级推进器加速,尖锥型的弹头在瞬间又加速了一倍,以至周围的景观都成了模糊的影像,它呈一个垂直角照着目标点扎了下去。
[击中,厂房一掠而过,水泥地面瞬间便被穿透,象是纸糊,影像忽然一片漆黑,它钻入了地底,但仍在继续,它必须达到事先标定的十五米定深。
67、炼钢厂 外/日
[死寂,近处的人看着地上新开出的一个洞,并不大,还不到一米直径的一个黑黝黝洞口,深不见底,硬点攻击并不会造成太大的进口。
[静候的几秒钟格外漫长,连成才也停止了射击而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一个结果,毕竟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才发出这一弹。
[攻击他们的守军也在回望,当沉寂的时间已经远超过常规弹的引爆时间时,侥幸心理就暗示他们这是一发臭弹,攻击他们的人从地上爬起来回归攻击位置,几个人走向那处洞孔试图往里打量。
[然后猛然的沉闷爆炸,大块的钢筋水泥从那个孔洞里喷溅出来,大地被摇撼,厂房上还残存的玻璃成了碎裂的晶体哗然掉落,然后钢筋水泥的碎块下雨般砸落在整个厂区范围内。
[袁朗几乎在爆炸的同时就一跃而起。
袁 朗:撤退!-许三多掩护!
许三多:是!
[守军迅速从对指挥部的致命一击中恢复过来,开始还击。
[成才纹丝未动,他仍象许三多一样,在搜索着威胁最大的目标予以击倒。
袁 朗:成才!
成 才:我掩护!
袁 朗:你还有用!-记得战前你跟我说过什么!
[成才终于从卧姿改成了跪姿,他在跪姿中击中一名敌军,看了一眼许三多,许三多聚精会神在打点射,往下的场合多少子弹也不够用,他得省子弹。
成 才:许三多,我等着你。
许三多(从密集的枪声中转过头来)啊?
[成才跟许三多比着一个手语,然后追随在袁朗和吴哲身后,前两人已经撤出隐蔽阵地。
[许三多因为那个手语而微笑,射击。
68、炼钢厂 外/日
[急速射,然后换弹,转移,许三多将守军引离队友撤离的方向。
[战车在身后追击,许三多在厂房间一闪而没,守军下车追击。
[身下出没着张弛有序的守军,他们在对这片区域展开搜索,许三多在栈桥上匍匐前进,他的目标是栈桥那端的另一个车间。
[然后他愕住了,废弃的栈桥早已断裂,此端与彼端间隔着一个不可逾越的距离。
[追兵越来越近了。
69、山野 外/日
[袁朗和成才在警戒,以便吴哲检索着刚才攻击的结果。
[成才与袁朗的目光交会,成才冷漠,甚至带点敌视,袁朗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态度,将头转向吴哲。
吴 哲:我军炮火四分钟后将覆盖敌表面阵地。(他的神情忽然变了)不。
[吴哲用一种发狂的速度操作着仪器。成才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回望刚撤出来的厂区。
吴 哲:敌军指挥能力仍然存在…备用系统开始启动…(他对着新传输过来的数据苦笑)我们完成了任务,我们又没完成任务……新数据,目标,G4军港。
70、炼钢厂 外/日
[许三多持枪在手,助跑,起跳,那需要很大的勇气。
[负重不轻,起跳距离也不够,他够上的不是栈桥那端,而是往斜下方掉落,他将手持的步枪上扬,步枪背带挂住了栈桥断口伸出来的一根铁条。
[总算是挂住了,许三多挂在半空中,往身子下望去是一个让人目眩的高度。
[许三多一筹莫展地看着。
许三多(OS)我又出洋相了,又闹笑话。
[一个守军从栈桥那端搜索过来,但从他的位置看不见许三多的存在。
[许三多看着自己的头上,他唯一的支点正在下滑。
许三多(OS)我应该呼救,投降。然后剩下的时间在敌营里渡过,他不是敌军,这只是演习。
[但他没有开口,敌阵地上的警报鸣响,那名守军离开,所有的搜索者都回师了。
[许三多的支点不可遏制地下滑着,当滑到铁条尽端的时候就是他摔下去的时候。
[他试图把脚勾上栈桥的支架找到另一个支点,在将近成功的时候背带也滑到了尽头。
[象在梦魇中,无可遏制地下落。
71、山野 外/日
[瞄准镜里许三多在下落,那是一闪而逝的事情。
[成才放下狙击步枪,茫然、难以置信,他下意识看他的队长,袁朗也正在使用他的高倍率望远镜,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
[成才瞪着他。
72、厂区 外/晨
[许三多结结实实的,缓慢地呈大字形摔落,背部着地,钢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防震作用,但那样的冲击不是任何一个人能担负得起的,许三多在冲击中瞪大了眼睛,他仍呈摔落时的姿势,而眼神立刻就暗淡下来。
许三多(OS)我还欠着钱呢…十九万八千六百零五十…
[画外在呼啸和爆炸,那是二次打击,但很快没有了声音,许三多眼里的天穹成了血色,这片血色越来越重,几乎要淹没一切。
许三多(OS)还有队长给过我他一月的工资…还有吴哲的衣服…
[红色。
73、山野 外/日
[S1小队在这里休憩,成才忧伤地看着地面,吴哲在尝试重建联系,他的声音完全是惶急而嘶哑的。
吴 哲:S1呼叫S3!S1呼叫S3!通报位置!
[他绝望地看了看炼钢厂方向。
[袁朗整理着装备,边看着成才,后者木然。
袁 朗:我已经后悔和你同队。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成 才:您也看见了。
袁 朗:看见了。许三多从高处跌落,目测高度十四米。
成 才:我和他,我们只是您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工具。
袁 朗:他为什么不呼救?
成 才:我不知道。
袁 朗:你知道。你们都是一种人,我们穿同一制式的衣服,用同一制式的武器,流一样的血,并且很不幸,在同一战斗小组。真是不幸,百万大军数年心血,人走人留抛家舍业,一切数据和非数据的结果都要在这几天检验,最后得不出一个公平的结果,因为我的战士要在战场上和他的朋友重拾友谊。
[成才张了张嘴,他出不来声。
袁 朗:我想为了这一个结果,你、许三多、你们都付出过代价吧?这代价不仅仅是眼泪吧?
[成才干张着嘴,他看见钢七连,从我们戏中走过的很多人,史今、伍六一、白铁军、洪兴国…嚎啕、啜泣、自然干一闪而逝,但有的又何止是眼泪?(导演自选段,大回顾,哈哈)
袁 朗:也许还有汗水?
[成才看着,看着汗湿重衣的队伍,日晒雨淋的队伍,喝风吃土的队伍,又何曾缺过汗水?(还是自选)
袁 朗:也许还有血?
[一只扭曲的脚跑过,重重地着地,每一下着地都带着它主人剧烈的抽搐,那只脚的主人是伍六一。
[高城从硝烟迷漫的掩体里直起身,两只手死死捂着一边脸,鲜血淙淙而下,甘小宁和几个师侦营的士兵拿着急救药品扑了上去,高城暴怒地推开他们。(图省事就直接用高城脸上的弹痕,蓦然回首刀痕一道罢了。)
袁 朗:也许还有很多你熟悉的人?熟悉的朋友?
[洪兴国带着要走的兵在黎明静静爬上卡车。
[空地上钢七连的队列,越来越短的队列,每一张脸,每一个人。
[成才木然着,惘然着,痛惜着,甚至…伤逝着。
袁 朗:你开始珍惜,可你真懂珍惜吗?不抛弃,不放弃,你倒记住了,你也这样告诉许三多,(他近似轻蔑地比出成才当时比出的手语)那么先想想,做到这六个字的人抛弃了什么,放弃了什么。想吧,现在。
[成才忽然往后一躺,头在地上撞出了重重的一声,他就那样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袁 朗(吁了口气)我的评价,你不合格,仍然。演习结束后回去吧,哪来的哪去,你和我们无缘……我很抱歉。
[成才不动,袁朗走开,走到吴哲身边看他调理电台。
吴 哲(轻声地)……你最后为什么要那么说?你明明对他很有兴趣。
袁 朗(看他一眼,同样的轻声)再联络不上向G4进发。
[吴哲讶然地看着他的指挥官,后者走开,吴哲回头看了一眼成才,成才刚站起来,他现在在整理自己的狙击步枪。
74、厂区 外/日
[晕迷的许三多躺在断裂的水管边,水管里喷出来的水渐升渐高,水洼已经要淹过他的鼻子。
[耳机里响着吴哲的声音。
吴 哲(OS)S3回答S3回答!敌军指挥所西移往G4,此阵地已被放弃!我们前往G4点,S3回答!我必须保持静默了,否则会被敌军侦测!
[许三多恍惚地听着,水已经呛进他的鼻腔,但这让他清醒,他费力地抬起头来。
吴 哲:已经为你呼叫救援!由敌方为你提供救援!听见了吗?你现在撤出战斗!
许三多:S3有问题。
[没有回音了。
许三多:S3不需要敌军救援。
[许三多怔怔看着一只扭曲的脚,费了点心思才明白那属于他自己。
注:由于原剧本从二十四集以后没有分集,所以从25节开始不按集数发表
75、山野 外/日
[吴哲关上了跳频电台,无奈地看着袁朗。
吴 哲:只能这样了。
袁 朗(简单地)出发。
[吴哲准备出发,他对袁朗是无奈,对成才可是歉疚。
吴 哲;对不起。
[成才没说话,和袁朗一前一后,将技术兵吴哲卫护在队列中间。
76、厂区 外/日
[一辆救护车停在许三多摔下的地方,几个救护人员在这片区域寻找。
[一个救护兵在和他的基地通话,他多少有些惊讶。
救护兵:不,他们通报的位置很精确,可我们找不到伤员。
77、车间 内/日
[一个车间再大也有其极限,但对此时的许三多来说,他确确实实是在跋涉过这个车间。
[枪做了拐棍,每一步都得拖动自己的腿,他的身上湿透了,一多半倒是汗水。
[又一次摔倒在地上,这样不行。
[搜索他的救护人员从外边闪过,许三多把自己挪到角落里回避。他恍惚地看着自己那只扭曲的脚,然后想用双手让它归位,那不太可能,一使劲就痛得他浑身脱力。
[许三多看着自己的脚发怔,他有种近乎于温柔的表情。
许三多:你好,我的腿。
[你好之后是近乎野蛮的行为,他站了起来,把伤腿靠在墙根,然后倒提了枪,用枪托瞄了一下。
[他发愣,那实在需要断腕一样的勇气。
许三多:对不起,我的腿。
[然后,一枪托抡下,体内的骨骼发出令人悚然的撞击声,许三多栽倒在地上,他痛得连支撑一下的力气都欠奉,结结实实的一跤。
[极端的痛苦让他痛得捶打地面,并且伴之以对自己的咒骂。
许三多:你个傻瓜!傻瓜!傻瓜!
[汗水涩得睁不开眼睛,但终于能睁开眼睛时,脚踝已经复位。
[许三多躺在地上,深吸进一口满带着硝烟味的空气,痛苦、欢悦、颤栗。
[他等着痛苦之后的虚脱过去。
许三多:是的,一个傻瓜,让队长他们知道就会这么说,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家伙。可我怀疑遇上这种倒霉事时他们会一笑置之,就象他们要求我做的那样。
78、军港外 外/暮
[暮色下的军港,舰只、设施,各个局部在高倍率的指挥型观瞄仪上调整着焦距。
[林立的舰只,如镜的水面,他们所观察的地方与之前所见那些战火焦炽的地方迥异,平静,与战争似乎完全无涉。
[袁朗看向正在使用仪器捕捉电子信号的吴哲。
袁 朗:能确定目标吗?
吴 哲:假目标太多(他已经被那些紊乱的信号捉弄得头大如斗)拟真度极高。
袁 朗:十分钟确定大致方位,然后上舰观察。
吴 哲:冒险。
袁 朗:正面战争开始,我们就不比一支步兵小队来得更有价值。
吴 哲:明白,最后一搏。(他看了下表就回到他的仪器上)十分钟。
[袁朗看一眼正为他们警戒的成才。
袁 朗:成才参与观测。
成 才:我不懂光电。
袁 朗:你要么就给我一直傲下去,说几句就变谦虚了算怎么回事?
[成才放下了枪,一时让人以为他要罢工,但成才是掏出一瓶药水来清自己的眼睛,那并不方便,袁朗毫无表情地拿过帮他。
[成才开始观测,蹲踞在他身后的袁朗久久地打量着他,然后转身看向他身后的旷野,没有人烟,但他有所牵记。
[成才瞄准镜中的军港,除了几个移动的明哨,那边几乎是凝固的,这个时候,凝固意味着紧张。
79、小路 外/暮
[一只手拉动了牵在枝叶间的绳索,让绳索那一端的背包从树梢上猛然下落。
[落点是在一辆正要驶过的军车前方,军车戛然而止,驾驶舱门打开,司机下车察看,副驾驶座上的门打开,一个人正要出来。
[一个瘸子拖着一条腿从车后冲出来,运动中射倒了司机,然后迅速将枪口对准了正从车里探出的半个身子,瘸子自然是许三多,他要开枪,他现在没有抓俘虏的精力和体力。
[然后许三多彻底地讶然住了。
[被他用枪对着的那个人半个身子歪着,那是为了够放在座位上的枪套,怡惰,在演习一线却没把枪配在身上,因为他并非一线的作战军官――三五三团一营副教导员,老好人何红涛正在许三多的枪口下,一脸后悔莫及的神情。
许三多:报、报告指导员,我、我这个……
[他几乎要把枪放下来个敬礼,幸好他坚持住了,只是把枪口歪在一边。
何红涛也终于从大惑中苏醒,他恐怕比许三多更为讶然。
何红涛:许三多?……这是在干什么?
许三多:想、想劫车吧…我想我是。
[一只手拉动了牵在草丛里的绳索,牵引力让树梢上那个沉重的背包下落。
[一辆军车在演习区小径上嘎然而止,因为前方路上从天而降的背包,驾驶座门打开,司机下车查看,副驾驶座上的门也打开,一个人正要出来。
[设计了这一切的许三多从车后冲了过来,在一瘸一拐的奔跑中开枪,将司机射倒,然后他迅速将枪口对准了正从车里探出的半个身子,以他的体力实在是欠奉抓俘虏的能力,许三多打算开枪。
车里的人:这是在干什么?
[许三多讶然,他正面对着老好人何红涛,如果不是何红涛正歪过半边身子去够放在座位上的枪套,许三多也许就要放下武装立正敬礼。
许三多:我在…对不起,我想劫车……指导员。
何红涛:……听说敌方有一名伤兵在我军阵地上流窜作乱,就是你吧?
许三多:……应该是我。对不起。
[打回原形,又是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做错事的姿态,唯一还没放下的就是他的枪――于是何红涛看看他的枪口,又看看自己的枪套。
何红涛:我想配上枪,在一线不配枪有点违反规定了。(他苦笑)我贪舒服,不想被人揪住,可以吧?
许三多:可以的。
[连忙退开了一步,何红涛终于把枪套拿在手上,并且打量了许三多一眼,那小子离倒下差不多远,可枪还抓在手上,何红涛也许还合计了一下人家拿在手里的枪出得快,还是他扣得严丝合缝的枪抽得快。
[结果显然不利于他,何红涛把枪套扣回腰上,下车,并且干咳了一声,即使在身为许三多上级时也没见他拿过这样色厉内荏的架子。
何红涛:你们是来袭击我方指挥部吧?死老A,真牛。这个指挥阵地活让你们打废了,我们都放弃了,我是撤走的最后一批。
许三多:你们也牛,指挥能力一点没乱……(这种吹捧话实在不是他的擅长)指导员您怎么在这?
何红涛:这咱们团防区,(划了个大圈子)从这到海边,咱师防区,我能在哪?
[许三多悔得唉声叹气,枪也耷拉在手上。
许三多:我这个真是……我真不知道……你们都不用原来番号。要不您走吧,我再换辆车。
何红涛:换?换什么换?我司机也被你报销了,要去的地方我不认路,要紧的会赶不上了。(他叹着气,眼角的余光可从没离开过许三多那枪)你够猛。
许三多:那……怎么办?
何红涛:算了,碰见你没别的,两个字,高兴。(那倒是真的,他甚至大力拍了拍许三多,带累到许三多那处伤势,让后者直吸凉气)怎么啦?你方给你的命令没传达到吗?你退出战斗,由我方急救站接收。阵地上找翻天了,连我都知道。
许三多:不是命令,是建议。我战友……他们不了解情况。
何红涛:是吗?你觉着你还能战斗?
[他斜着眼打量着许三多,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兵,那浑身上下的擦伤摔伤烟熏火燎,一只完全无法着力的脚,让何红涛扶在枪套上打开暗扣的手微微发抖。
许三多:…能。
何红涛:你累了,也伤得很重,早该休息了。告诉我,从上次离开我家,你休息过吗?……只是演习,你用不着永远这么死较真,来,坐下,我看看你的腿,车里有急救包。
[他的语气一时变得很柔和轻缓,那对此时的许三多实在是种难言的诱惑。
何红涛:坐下,坐下。把靴子脱了,你那脚踝一定在内出血,绑着扎着有多痛呀,脱了过过风,放松一下。
许三多:不能坐。坐下,起不来了。
[何红涛苦笑,并且在同时也下了个很无奈的决定,他的枪套已经打开。
何红涛:对了,许三多,我新家,我钥匙已经拿到了,你说我多可笑,钥匙就揣身上了,等这演习完了我就装修,买大桌子,能让从老幺到老九全一屋坐下来,还有你,你看。
许三多(强打精神微笑)那敢情好……
[他开枪,因为何红涛掏出的不是他家钥匙而是他的枪,何红涛苦笑,严格按照演习规则坐下,并且一边掏白牌一边嘀咕着骂。
何红涛:死老A,真牛。
许三多(在他身边蹲下,他沮丧得不行)我不是死老A,我是许三多。
何红涛(苦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许三多:我只知道我不会放一个要去袭击我方指挥部的人过路的,您更加不会。
……我真希望您会。
何红涛:谁都不会。三多你别天真了。苦了这么些年,聚散离合,劳燕纷飞,谁到这时候不想要个答案?这是我们自己孵出来的仔,这个答案也一定要真实,纯粹。
许三多:嗯。
[他擦了擦脸,不知是擦去汗水,油泥,或者是眼泪。
何红涛:快走吧。那车有点往右拧,你上路要小心。
许三多:嗯。
[他迅速收拾了一下装备,上车,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车很快驶去。
[何红涛和他的司机一人一个位置,看着那辆远去的车。
司 机:副教导员,您的兵?
何红涛(有点悻悻)哪壶不开提哪壶――别人的兵。
80、海岸线 外/夜
[袁朗三个人在做着入水作业前的准备,不可能携带沉重的潜水装备,所以老A们做的也是他们擅长的急就章,减轻负荷,倒空软体水袋里的水作为氧气储具,诸如此类。
[水波拍击着滩涂,远处的军港只有星点灯光。
[袁朗再一次地观望着夜色而若有所思,他回身看了看那两人,成才正在收拾刚整理完的装备,吴哲仍企图从这个距离上核定目标。
袁 朗:下水。
[他没等他们就走向了水里,冰凉的水很快没腰,那两人跟上。
[三个人没入水中,并且那是长时间的潜水,在波光之后再不露头。
81、公路 外/夜
[在夜视镜的绿色视野里,几个巡逻兵正在检查歪斜在路边的一辆军车,身后的远处是他们防卫的那座军港,他们警惕,但这只是一辆空车,他们甚至找不着可以警惕的对象。
[无线电静噪噼啪地响着,巡逻兵的领队者正在和基地联系。
哨 兵:……车号是隶属我师装甲步兵团,可这不是他们防区……是的,已经全面搜查,没发现可疑……是,送回进一步搜查。是的,明白。
[几个手势,从巡逻兵中分出两人来将那车发动,另外的人沿着这条路继续巡逻。
[许三多从盖在身上的防红外罩里露出一条缝来,他在发急,他伪装得天衣无缝,巡逻兵早该离开,却仍在原地磨蹭,他无法跳上那辆被人开走的车。
[那车刚驶行加速就歪向了路的右侧,传来了驾驶者措不及防的笑骂。
驾驶者:这车闹右倾,难怪没人要。
哨 兵:快滚吧你们!
[路面上的几个总算转身,车上的两个也在把车倒回正确的方向,许三多从伪装下跃身起来,那条瘸腿追赶一辆正在加速的车实在费劲,但他总算没发出什么声息就跃进了后厢。
[路上巡逻的几个回头看了一眼,幸好许三多已经进入车厢,于是大家平安无事,分了两向走开。
82、港口泊位 外/夜
[林立的船舷和龙骨间波光微动,以袁朗为首的三人从水下浮出,他们四下全是钢铁的龙骨,一片静寂,几个人也轻轻往肺里吸进缺失的空气,惟恐打破这种寂静。
[直接攀上高昂的钢铁船舷是不可能的,他们登上一艘目测找好的小舰,并且发现用来隐藏自己身形的是一具小型的深潜器。
[吴哲一刻不耽误,在那两人还在警戒四周时已经开始操纵仪器。
[探照灯的光束从水面扫过,无疑中间还伴着种种复杂的侦测手段。吴哲几个把自己隐藏在红外护罩下,从那一丝缝隙中扫描着泊位深处的几艘大舰。
[舰船的剖面结构图在屏幕上翻转倾斜,凭借着现代技术和自己的记忆,
吴哲已经迅速把目标的结构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吴 哲:目标确认。目标为03型伪装通讯船,民用外观,军用舰体,我们只能打击三层干舷以下的电机房,表面摧毁肯定无效……(他的结论即是建议)呼叫空中打击?
袁 朗:如果我们要贴上鼻子来确认,机器脑袋怎么寻找目标?
吴 哲(毫不犹豫地)手动引导。(然后他恨得想抽自己)指示器扔在第一阵地。
袁 朗:拖着那东西早已全军尽没。
[一艘装备着机枪的游弋快艇从旁边驶过,三个人在甲板上平躺了隐蔽,都不说话,对一个仅三人的小队来说,办法是大家想的。
[快艇荡起的波浪摇晃着他们所在的小船,远去。
袁 朗:成才检查爆破装置。
成 才:下水前核查,可以使用。(袁朗看他一眼)我自作主张了。
袁 朗:你象个指战员一样思考了。
[从字面上听不出他的意思好坏,但语气之尖刻连吴哲都觉得有点吹毛求疵,吴哲只是看他一眼,眼下绝非争辩的时候。
袁 朗:你们俩潜入,手动引爆。(他观望着那艘游弋快艇驶走的方向)我去把那玩意弄来,撤离用得上。
吴 哲:是。
[分头行事,当中校袁朗不在时,少校吴哲是理所当然的指挥者,他冲着成才微一颔首示意跟上,但成才一把将他拖回来并且摁低了。
[高高在上的邻船干舷,一个暗哨从暗处出来,用夜视仪仔细地搜索了每一寸水面,所幸他没有搜索眼皮底下。
[那名暗哨终于又回去他的潜伏地,行动几乎象这三人一样隐密。
[吴哲无声地吁了口气,全部的努力几乎在刚才毁于一篑。
[袁朗从潜伏处微微抬起了身子,他刚才一直在监视那艘快艇的动向,根本没看这边,但他又把背后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袁 朗:吴哲领路,但是我不在时成才接替领队。
[这种排布方式古怪到自相矛盾,领队和领路向来是同一人的职责,吴哲惊讶地睐了睐眼睛,但袁朗已经顾自照港岸的方向去了。
吴 哲(看着成才苦笑)你听见他说的了。
成 才(基本没什么情绪变动)方向?
[方向由吴哲的探测器决定,吴哲指了个方向,成才无声地滑进水里,并转身帮助他的队友。
83、军港大门 外/夜
[那辆被守军发现的遗弃车辆驶入大门,在转弯减速时,一个人影轻轻从车后厢滑落,然后滚入路边的隐蔽物后。
[这里的防卫不可谓不严,尽管驾车的是自己人,几个岗哨又拿着仪器过来将车复查了一遍――但这种严格对许三多来说亦成了可趁之机,来路不明的车正好吸引了守卫们大部分的注意力,许三多趁机潜入基地。
[他自隐蔽处观望着这最后的目标点,停泊的众多船只让人的目光一时尽失焦点,探照灯不懈地在搜索,但那如其说是警戒不如说是转移注意力,对一个有经验的士兵来说,更危险的是那些在暗处使用着夜视器材的潜伏哨。
[许三多从一组这样的潜伏哨身后蹑行而过。
84、港口泊位 外/夜
[吴哲和成才自水中探中,目标舰高大的龙骨触手可及。
[自无从着力的水中攀上滑不留手的船舷不是易事,但成才终于用纤长的枪体搭上一截悬垂的锚索,他把自己拉了上去,然后悬垂了身体作为吴哲上行的攀援物――因为后者的负载远大于他。
[吴哲轻轻拍了拍成才,表示了一下谢意才开始攀援,最后一下他是踩着成才的脑袋才上去的。
[吴哲轻轻落在尾甲板上,成才紧随其后,两人除去枪口上的防水物。
[舰顶的探照灯光束照射着水面,甲板上却空无一人,通往船体内部的狭窄甬道黑得能把人吞噬。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眼袁朗所去的方向,袁朗的身影在层叠的舰船干舷间一闪而没了,他的目标是刚在泊位停稳的游弋艇,于是把压力完全扔给了已经身入重地的两个人。
成 才:怎么走?
吴 哲:从底舱绕。这型舰有条竖道直通轮机舱。
[他在甲板上摸索了一会,打开一个很难被注意到的舱盖,一条竖道直通下方。
85、军港 外/夜
[许三多试图通过附属建筑区前往泊位,芒刺在背一样的直觉让他闪回了原地,一道设得几近恶毒的暗哨――两个哨兵居然藏在集装箱里监视着前往泊位的必由之路。
[几个明哨从路上过来,许三多进退两难,连滚带爬中军仪尽失,他被迫避往一片堆放货物的开阔地,哪怕换作一秒钟之前,他也不会去那种容易暴露的地方。
[开阔地上也传来人声,许三多一头扎进一尊空汽油桶,他调整头盔上的摄像头,所看到的让他惊呆。
[一具小型的阵地步兵雷达停放在空地上,其形很象一具精致的卫星天线,那东西主司的是侦测生物信号,守候着这个昂贵玩具的是几个技术兵,他们正用无线通讯把侦测到的情况通报给他们的指挥方。
雷达兵:……再次核实,三号目标前往第七泊位,第一二目标已抵达底舱N段,建议封锁N3和G2舱门。(他放下通讯器向自己的同僚)有点胜之不武。
雷达兵:没辄,我们也得干活。
[许三多蜷缩在油桶里,他用尽可能轻的声音操作通话器。
许三多:S3请求通话,发现阵地雷达。
[没有回应,在这么个侦测仪器轮吨装的地方,他的队友们自然是保持了绝对静默。
[许三多茫然看着油桶之上的圆形夜空。
86、港口泊位 外/夜
[袁朗已经接近那艘在七号泊位停靠的游弋快艇,一队之长绝非白盖,他贴近目标时如夜风般流畅和安静,面对他的艇员被他一枪撩倒,然后他毫无拖泥带水地干掉了背对他的驾驶员。
[他跃上驾驶位置试图操艇,艇是被锁死的,袁朗看一眼驾驶员的得意表情,第一反应就是起身跳水。
[几近一个班的潜伏者已经从各个位置上瞄准了他,另一艘艇驶来封住了泊位,断绝了他从水下逃走的可能。
[于是什么反抗也没有,袁朗坐下,并且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
[潜伏者中的一人过来,我们暂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是个军官(高城),但除了肩章外武装程度和一线兵没有区别。
高 城:还是老规矩。你没阵亡,只是被俘。
袁 朗(看了他一眼)也真有够邪。被人生擒两次,全落到你阁下手上了。
高 城:那次逮你的是许三多。你没把他带来吧?
袁 朗(笑了笑)你很想看到他吗?
高 城:我很快就能看到他了。(他拿起通话器)关闭N3、G2舱门,雷达集中监视第二扇面,三号已解决。(拿下了老对手,即使已经沉稳的高城也有点不成熟了)用了步兵雷达,不公平,不过这次技术上我方占优。
袁 朗:你那脸怎么回事?电话里怎么没说?
[他提起的是高城最不愿意被人提的事情,高城转过身来下意识摸着脸上的痕,我们也第一次看见他的正脸。
高 城:咱们交情还没到要说这事。你那电话也没说清楚,咱们兴许会碰上,这我明白,已经碰上了。帮你个小忙?怎么帮?
袁 朗(笑)你做你份内的,也就是帮我了。
高 城(拿起通话器)第一至第四小组合围一二号目标,我即率五至八组前往增援。(他看一眼袁朗)这就是我份内的。
袁 朗:做得好。
[他那笑容实在让高城不爽,形同摸着高城的头说好孩子一般,并且让高城生出了某种疑虑。
高 城:你……(看看他的兵,他尽可能压低了声音)……的被俘是不是早有预谋的?
袁 朗:不是。你带兵跟以前不一样,阴损许多,而且步兵雷达,(他苦笑)真以为我能捅破天吗?
高 城:真的?假的?
袁 朗:副营长,人最难搞懂的就是真假。
高 城:可不,所以我根本无意搞懂你的真假,谁知是不是又在拖延?(他向他的战斗组挥了挥手)跟我来。
[袁朗轻轻吁了口气跟在后边,是的,不管说的什么内容,他是在有意拖延。
87、雷达显示屏
[在步兵雷达的小型显示屏上,两个红点正被众多的绿点悄无声息地包围,更多的绿点在向那一片绿点增援。
88、通讯船舱室 内/夜
[夜视镜里的绿色视野在静寂的底舱里晃动,画外隐隐传来轮机舱的震动,成才和吴哲正在这里推进,他们就是雷达屏上的那两个红点。
[这里的隔绝和寂静让吴哲觉得久已未有的安全感,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鹜捣咕他最爱的仪器,在上边检索出这艘舰细到通风口的每一条通道。
吴 哲:我们正在全舰最安全的角落。这舱段的唯一用途就是在舰体破损时封闭进水,从这绕过警戒直抵电机中枢……
成 才:别说话。
[吴哲静下来时便听到电机械装置轻轻的一响,在这片寂静中格外明显,两人还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前方的舱门已经开始滑动。
[成才扑上,试图用枪卡住舱门,他晚了一步,门撞上后咔嗒一响,自动锁完全咬合了。成才徒劳地摇撼了一下,那能水泄不进的合金门自然不是他能撼得开的。
成 才:能打开吗?
吴 哲:…电子锁就可以试试。
成 才:打开!
[吴哲还想说什么,成才已经如临大敌地伏在地上,将耳朵贴上了舱底。
[纷沓的脚步声在接近,很多,虽然竭力地放轻了,成才仍从船体的杂音中把它们分辩了出来。
[成才起身,摘下了背包,那是一副准备搏命的架势。
[吴哲正试图撬开电子锁让它短路。
成 才:我能挡多久挡多久!你别放弃!
吴 哲(愣了一下)成才?
[成才笑了笑,在连接数天的演习中恐怕他是第一次笑。
成 才:我是临时凑合的领队,可是我不敢凑合。
[吴哲看着成才跑向甬道那端,他开始专心与那把锁搏斗。
89、通讯船舱室 夜/内
[成才在甬道里找好了隐蔽位置,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但忽然戛然而止,那只是对手因为靠近目标而完全改成了蹑行。
[成才等待,并且将头盔上的摄像头扳向了监视的方向,终于,一个、两个三个蹑行的人影在他的显示屏上现身。
[成才探身,开枪,几无间断的三枪,三个人影倒下,而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一个弹体从甬道那头飞掷过来。
[成才飞速地掩住了口鼻,催泪弹已经就在脚下冒烟,当这段甬道被烟雾淹没时,他已经套上了防护面具,然后在一个很近的距离上用手枪对趁隙冲来的对手开了一枪。
[安静下来。对手和他一样老到,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失误的时机。
90、通讯船 夜/外
[更多的增援来到了舰上,许三多混迹其中,他已经除去了所有那些和守军迥异的装备,剩下的部分在夜色下已经难于辨认,即使如此许三多还是从登船伊始便离开了人群遁藏。
[车在泊岸上停下,高城和袁朗下车,高城匆匆地跨过跳板,
高 城:清船!所有人离舰!只保留一至八号战斗小组!
甘小宁:报告,刚照面第四小组就全报销了。
[那能让高城惊讶,但不足影响他的决定。
高 城:好极了,以后你们就明白什么叫战场意识。(他看袁朗)报销我全组的家伙是谁?
袁 朗:你猜。
高 城:不用猜了,上月还哭哭啼啼,直起腰就来收拾我的人。(他有点好气又好笑)小宁不会手软吧?
[身为一组领队的甘小宁跃跃欲试,不可否认,那夹杂着重逢的喜悦。
甘小宁:在七连就想收拾他了。
高 城:一二三五组跟我正面,其他组防御原订节点。跟我来。
尉 官(从通话器里听着什么)报告,二组又报销了两个。
高 城:许三多到您那块还真是大有作为。
袁 朗(忽然叹了口气)许三多受伤了,现在在医院。
高 城:……那是谁?
甘小宁:下边刚说,是个准得要命的狙击手。
[高城讶然地看着袁朗,并且终于从袁朗的神情里看出什么。
高 城:成才也是我推荐过去的!
袁 朗:谢谢。演习完了我请您,一定是大餐。
高 城:不用。半小时后我请你们夜宵,就我这食堂,我和俘虏兵会餐!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增援组钻进内舱,袁朗犹豫一下跟进。
[许三多自另一个位置钻入内舱,他进入的位置是船艏。
91、通讯船舱室 内/夜
[吴哲惶急地看一眼甬道那头已经渐渐逼近的烟雾,他已经打开电子锁的密封盒,但要让那东西起反应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家伙从烟雾里冲了出来,吴哲抬枪欲射,然后发现那是成才。
成 才:怎么样?
[吴哲转回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着他的微操,成才也无话,转身为他的队友警戒。
[镜头摇过这扇门,马小帅带着的一组人早已在这边埋伏,四枝枪口瞄准着一扇随时将开启的门。
92、通讯船舱室 内/夜
[许三多低着头快步走过甬道,高城的驱逐令已经生效,船上几乎再无闲杂人等,只甬道尽头一个士兵正在关闭舱门。
[这时候的许三多自然显得醒目。
士 兵:你哪组?……等等……
[许三多不会等,消音手枪响了一下,他跃过那具躯体冲进没能成功关闭的舱门,既然已经开始就不再温吞,许三多觉得瘸拐着太费时间,顺着梯上的扶手一滑到底,落地时成了直接摔倒,这个拖着一条腿转战半个战场的家伙钻进了底舱的甬道,并且看见马小帅所率的那组人――而他是出现在他们背后。
[许三多用他的步枪点射,四个着弹的人身上冒出的烟雾将一条甬道淹没。
[许三多去开启那道舱门,门自己开了,他面对的是被成才推到一边的吴哲和成才的枪口。
[讶异之极,那是成才的反应,从他的角度看许三多端枪对他就射,那打的是成才的身后,高城带领的增援组已经在烟雾中出现。
许三多:走啊!
[成才和吴哲冲进了舱门,许三多仍在死心眼子地帮他的战友们阻击,直到吴哲关上舱门并把锁拧死。
吴 哲:三,这时可以不那么玩命的。
[他笑了笑,并且在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队友时尽可能不流露感情。
成 才(搀起了许三多)电机房的通道肯定锁死了。
许三多:没有。(他实在没有力气说更多了)
[吴哲在惊喜之余也知道这该归功于谁,他轻拍了一下许三多就冲在头里,成才搀着许三多随在其后。
身 后:班长,你不理我呀?
[马小帅躺在呛人的烟雾中,一脸惫懒的笑意,那实在让许三多惊讶,可他没时间也没力气惊讶。
许三多:你……
成 才:你闭嘴!
[也不知道他在喝许三多还是喝马小帅,也许是因为看到朋友负伤的愤慨与痛惜,总之一声喝得双方哑然,成才搀着许三多追上吴哲。
93、通讯船舱室 内/夜
[现在轮到高城们对着那扇锁死的门一筹莫展,甘小宁正试图做吴哲先前所做的事――让电子锁短路。
[袁朗看着,从他的处境也只能看着,他也不知道往下要做何发展。
94、通讯船舱室 内/夜
[吴哲将通往甲板的舱门锁死,外边传来枪托的捶打声,但那已经只能是泄愤了。
[他看向正搀着许三多前来的成才,甚至有点笑吟吟的得色。
吴 哲:现在,咱们几只瓮中之鳖,只要把引爆装置装进电机房,等它发送信号就会被判定胜利……
[他忽然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颅,其表情可以用痛不欲生形容。
吴 哲:炸药在背包里,背包在门那边……
[成才愣了一下,放开了许三多,但瘸着腿的许三多还抢在他之前。
成 才;我去!不能连接让你做两次这样的事!许三多!
许三多:演习还没完,才第一阶段。你还有得忙,成才,好好表现。
成 才:我表现你的头!
许三多:你努力,再努力一下我们兴许就在一起了。好吗,成才?我们做梦都是一起做的……从老家开始,都一样的梦。
[成才愣了一下,放开,然后看着许三多瘸着走向甬道,成才茫然地看吴哲,后者吐了口气坐在阶梯上。
吴 哲:我羡慕你们的梦境。
95、通讯舱舱室 夜/内
[甘小宁和几个兵已经借助复杂的工具在对付那尊锁,无奈吴哲锁门时用的是手动,比电子锁要牢靠得多。
[高城叹口气,立刻警惕地看向袁朗,袁朗强压住忍俊不住,也叹了口气。
高 城:炸开。
甘小宁(吓了一跳,小声地)副营长,这怎说也是演习。
高 城:不是演习。战损率是个模拟数字,可这帮人……我是说这里所有人的心血不是演习,岁月不是演习,我的战友来了,我的战友走了不是演习……您说呢中校?公平点。
袁 朗(叹了口气)我也会……炸开。然后背上这辈子最值得背的一个处分。
[甘小宁仍在犹豫,而门忽然开启,一个人影从里边冲出,抓起门边被人忽视的背包扔进了门里,高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开枪,同时几枝枪发射的模拟弹射在那个人身上,恐怕引发了目标身上所有的传感器。
[但是门已经关上。
[许三多倚在关闭的门上,疲倦地对高城笑了笑,没那些子弹他也站不住了。
许三多:……连长。
高 城:许三多?
[他瞧了袁朗一眼,那是一种被欺骗的眼神,而且夹杂着愤怒。
袁 朗(苦笑)别看我。他真的该在医院……按道理。
许三多:队长,许三多归队。
袁 朗:我听到了。
高 城:他是俘虏,你是烈士,不过,嗯……你归队了。
[许三多在听着高城说话时就已经眼皮打架,然后带着一个笑容闭上了眼睛,那个笑容可以让任何活得不满意的人为之羡慕。
[高城抢过去,但袁朗抢在他之前,老上级高城停住了步子,并有些悻悻。
高 城:晕迷了?
袁 朗:睡着了。(他看着那张年青的脸微笑)太累了。也好,累到忘了痛。
[一名尉官匆匆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尉 官:报告,总指急电,接收到爆破信号,我营防御的指挥中枢已被摧毁。
高 城:…你们谁把这位烈士背起来?我营往下要准备在不利情况下作战了。
[袁朗背起了许三多,甘小宁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伤腿,这一切都没能惊醒许三多的酣睡。
96、通讯船 外/黎明
[败兵高城和战俘袁朗从内舱里出来,看看已晨光初现的远处。
[从另一处舱门里,吴哲和成才出来,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自觉地打开了舱门,吴哲还好,成才对着高城则有些赧然。
[高城象没看见他。
成 才:连长。
高 城:嗯,也有你。你们两个。
成 才:……是我们四个。
[于是高城看看这四个,看的眼神象要把这四个挨个揍一遍,然后吁了口气。
高 城:拜你们所赐,我营将会撤离这处失去价值的阵地。那位怎么办?我先说一句,师部的野战医院条件不错。
成 才:我想……他醒来时会比较希望和我们在一起。
[高城看袁朗。
袁 朗:他们是比较适合在一起。
高 城:好吧,还给你们,但他不能再参与往下的演习……(他叹口气)反正真打仗的话你们一定会抢回这具遗体。
吴 哲:是的。
成 才:谢谢连长。
高 城:再白饶一个,这个俘虏,这个中校,带走。反正……真打仗的话你们一定会把他从战俘营抢回来。(他看看袁朗)我帮到你了吗?
袁 朗:是的。计划之外,但是……谢谢。
高 城:谢谢就不用,但是……对他们好一点。
袁 朗:我会尽力。(他看了看他的那几个兵,即使最完整的吴哲也让他惨不忍睹,这让他内疚得拍了拍高城的肩)可不是为了让你满意。
[高城也看看那几个,沉睡的许三多和快倒掉的成才让他恨得咬牙。
高 城:你也不可能让我满意。
袁 朗:路还有多远,他们就有多漫长。再见。
高 城:再见。
[他们也就不废话了,成才接手了仍在沉睡的许三多,和他的队长、队友们上艇,他细心地让许三多平躺了。
高 城:成才?!
成 才(颇为有愧地抬头)啊,连长?
高 城:实话告诉你,老子很生气。
[他就手把什么东西砸了过来,成才连躲的心都没有,那东西砸他钢盔上又滚在艇舱里。
[袁朗微笑着发动了快艇。
[高城有所思地看着那条快艇在水面上划出的水浪。
[远去。
97、水面 外/黎明
[成才让许三多枕在自己膝上,他仍在郁郁。
吴 哲(忽然轻笑)你看你连长拿什么砸你。
[成才看着吴哲手上拿着那个高城用来砸他的东西――一个急救包。
[吴哲看着伤痕累累的许三多。
吴 哲:我想你们连长大人砸的是许三多吧。
[袁朗加速,让艇驶向己方阵地的方向,在水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98、水面 外/晨
[许三多睁开眼时已经晨光耀眼,这艘快艇已经熄火,在水面飘泊。许三多看着正在引擎边忙活的成才,后者一脸抱怨。
成 才:连长给了船又不给足油,这回可好,成飘流族了。
袁 朗:怎说这几天他还是敌人,所以对我们(他笑笑)也算战术阻滞吧。(他看见许三多)三多醒啦?
许三多:嗯。
[他茫然地想着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袁 朗:一直想给你矫正,你那脱臼的脚接得不对,又怕给你痛醒。
许三多:嗯,我又错了。
袁 朗(笑)你为什么这么勇于认错,或者说急于认错?
许三多:我就叫我又犯错了。
[他也在微笑,因为这是他和袁朗初识时的对话,在一辆步战车里,那时的车里还坐着史今,坐着伍六一。(要不要切一下导演大人定夺)
[袁朗开始轻轻地搬动许三多的腿,成才将自己做了许三多的枕,吴哲在旁边照应,四个人为一个人将临的痛苦做准备。
[袁朗开始说一件许三多最关注的事,他选择在这时候说这件事其实也是为了减轻许三多的痛苦。
袁 朗:成才,演习完了你就要回你的老部队。
成 才(多少有些黯然)我知道。
袁 朗:但是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回来,是的,回来和你的朋友一起,可不是为了这个。你合适走的是比他要长得多的路,可能还是你不喜欢的路。(他这边说话,那边手上可没忘了使劲)许三多是一个兵,优秀的兵,有他这样的兵我觉得幸运。吴哲呢,虽然他的优点和缺点一样多,可老A最看重他的还是一点……
吴 哲:你不要说啦,长腿的电脑,活动雷达,这次演习我就看出来了。
[许三多听着来自头顶之上的喧哗,在剧痛中喜悦,在剧痛中迷惑。
袁 朗(对吴哲的说法不置可否)你喜欢的是别的,可在不喜欢的事上你最能派用场。成才,你也一样。你知道我年青时最象你们三个中的谁吗?象你,别惊讶。比吴哲更专心,比许三多更知道自己要什么,比他们都要理智,当有一天能看破自己狭隘的天地时,他就是一个可能的管理者。是的,管理者,不讨人喜欢,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放在第一位的绝不是讨人喜欢――就象我有时候很讨人厌一样。你要选择做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可爱的人。
[成才在发愣,而袁朗在一声让人牙酸的骨骼轻响中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许三多痛得颤栗,成才将他抱紧。
袁 朗:是啊,路很长,比许三多还要长,你会比许三多更多迷茫,所以……(他轻轻拍打着许三多,并期望这样能减轻他的痛苦)我必须先问你一句,如果这是你的路,你愿意来我们老A吗?
[许三多在痛苦中颤栗,而成才搂紧了颤栗的朋友,因为这一句过于漫长却绝非答案的话哭泣。
完